在实现对石田直澄本人的采访之前,从警方案件调查工作结束,必须要等一年的时间。这是在讲述这个故事的人当中,等待时间最长的一个人。
石田认为媒体不讲信用,他认为自己和媒体有太多的联系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在四个多月的逃亡生涯中,他被各种各样的媒体写成为各种各样的人物。原来他也明白这一点,可在他看来,媒体用比他想像的要多得多的方法来写这个叫做石田直澄的人。最后,他得出了一个教训。这就是,媒体的功能不是传播任何一件真实的事情,它们所传播的都是一些“看起来像是真的”情况,而且这种“看起来像是真的”情况也经常是空穴来风。
所以,当案件真相调查清楚之后,他当然要回避媒体的记者。尽管有许多记者要求采访他,还有许多传媒要求对他进行访谈,石田一律公平地推辞,他不想和媒体有任何联系。不过,拒绝也需要花费很大的精力,一直持续到案件解决后的三个月左右吧,从大家都去关注一起新发生的案件时候起。
半年过后,陆陆续续再来找他的不是想让他写手记的,就是想就此案写纪实文学的作家,他们想让他就事实真相发表自己的看法。
想让他写本手记的出版社以前也出过几本这样的书,兼任编辑部主任的出版社社长说:“石田先生,你遇到了如此倒霉的事情,你写一本手记会成为畅销书的,你有权以此来挣钱。而且所谓的手记,并不需要你亲自写,你只要说说就可以了。我们把你说的录下来,然后让我们的作家替你写。大家都是这样做的。”
事实上,社长的这番话还是让石田有点动心了。在逃亡时,公司一直把他当成病假来处理,可案件解决之后,公司并不是太欢迎他回去上班,无奈之下,他只能申请退休。已经非常有名的自己租借的浦安公寓也不能再安静地住下去了,房东也要求他搬得远一点,所以他决定搬家。没有了收入,支出却在增加,他确实很需要钱。他想,如果真像社长说的那样,书能卖出去还能挣到钱,为什么不能试试看呢?自己不写也可以,这倒是很轻松。
石田把这件事和母亲绢江商量了,可绢江却表示反对。老母亲说,如果你要是写这样的书的话,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千万不要想着靠这个来挣钱,如果做这种事情能挣到很多钱的话,你一定会遭到别人的嫉妒,人就是这样的。”
最让石田听着别扭的是绢江的这句话:“你觉得自己比别人聪明,去参加法院房屋的拍卖活动,可还不是弄成现在这个样子呢?写书挣钱和这不是一回事吗?”
最后,石田拒绝了编辑部主任兼出版社社长的要求。后来,这家出版社没有对石田进行采访也没有核对事实,就出版了一本名叫“茺川一家四日被杀案”的纪实文学。石田也没有看过这本书,所以他根本不知道书里到底写了些什么。
这样一个石田为什么只接受这次采访,我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你为什么又同意接受采访了呢?你能在采访开始的时候告诉我吗?”
“是啊,为什么呢?最主要的可能还是经过了一段时间吧,我也冷静了许多,如果有人能认真地听,认真地写,我想讲一讲事情的经过,可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人认真地昕我讲了。茺川一案,已经成为过去的故事了。”
按石田的要求,这次采访是在能够看得见千住北新城东西塔楼的一家宾馆的房间里进行的。石田还提出了另外一个条件,那就是文章中不要写明他现在的住址和工作单位。
“这次采访不只是采访我一个人,你还要采访其他许多人,是吧?”
“是的。”
“这样很好,光听我一个人说,也不是太好,我希望能把整个事情写清楚。”
“你家里人怎么说的?”
“他们都很赞成。他们觉得有一个完整的记录还是很不错的,特别是孩子们。”
“做这种记录是不用支付很多的礼物和版税的,请你放心。”
石田直澄不好意思地笑了:“是的,我母亲非常哕嗦。我现在又上班了,也有工资了,所以也就完全安心了。”
这次采访长达四十小时,一般是在石田工作结束之后或者是上完夜班的休息日进行,每次采访时间平均达到两小时。石田不太会说话,有时说话前后颠倒,或是偏离主题,为了文章的整体性我对他所说内容作了适当的修改,不过这种修改已经征得了他本人的同意。
下面就以一问一答的形式来看一下石田直澄亲口讲述的内容。
“谢谢,已经好多了。不过,和这件事发生之前相比,有时还是觉得很累,毕竟是年龄大了嘛。”
“一直在吃着药,酒也戒了。在片仓旅馆被抓之后,警察把我送石田直澄在片仓旅馆要求人身保护之后,首先被送到了医院里,在医院里住了两个星期。
“肝脏虽然不太好,可那时最严重的还是营养不良,没吃什么像样的食物。刑警训我说,有人会因营养不良而送命的。”
“在片仓旅馆里,片仓先生从开始就认为你是个病人。”
石田抬起他那骨瘦如柴的手,挠了挠头。右手掌的中间,还能看出被八代佑司用刀砍过的疤痕。因为他没有缝针,虽然伤口现在已经完全愈合了,可看上去还是非常明显,好像稍稍干一些粗活,伤口就会裂开并流出血来。
“片仓先生可是个好人,如果他不是个好人的话,事情可能还会有变化的。你去采访过片仓先生吗?”
“我去过,可那家旅馆也被一些爱看热闹的人骚扰,在一段时间内也很要命。”
“是吗?片仓先生说他从一开始就认为我是个病人了吗?”
“他说,总是觉得你的脸色不太好看。”
“不是他发现我就是石田直澄的。”
“是的,是他的女儿信子发现的。”
“在片仓先生上楼到我睡觉的地方时,这个姑娘手里拿着把塑料雨伞,就这样抱在胸前,一副要拼命的样子,她要保护自己的父亲。这一点特别让我受不了,为什么呢?她让我想起了家,想起了自己的女儿。当时如果没有信子的话,也许我还不会马上下决心说出真相,真的。一看到信子的脸,我就不想让这家人认为我是个杀人犯。东躲西藏已经让我疲惫不堪了,我真的很虚弱。为什么会这样呢?我之所以想说自己不是杀人犯,就是因为碰到了片仓一家人。”
“你告诉他们,说自己就是石田直澄,但并没有杀过人。这时,片仓义文马上就说,你是不是在保护什么人。”
“是的,是的。他是一语中的啊。”
“真是尖锐。片仓先生说过为什么会在当时的情况下想到这种事情呢?”
“没有,他没有说过。”
“在对你还一无所知的时候,在大家都在议论这件事,你在逃亡的时候,听说他就和他的夫人说过,这个人是不是在保护真正的罪犯啊?”
“啊,是吗?原来如此。”
“报道案件的新闻节目的解说员好像这么说过,片仓先生还记得这件事。”
“哈哈……”
“他还说,如果你真的有杀人的重大嫌疑的话,警察一定会指名通缉你的,可他们一直没有这么做,这就说明你可能不是罪犯。自己也一直是这么想的,而出现在眼前的名叫石田直澄的男人是个虚弱的病人,都快起不来床了,自己更不能太刻薄了。
“尽管如此,当他见到我的时候还是有点害怕,开始的时候,他的脸绷得紧紧的。另外,也因为信子就在旁边,万一信子出点事可就麻烦了,所以他还是比较害怕。”
“知道你就是石田直澄后,他对你的态度太善良了。因为这件事,他被夫人狠狠训了一顿。”
“那可实在对不起他了。”
石田直澄眨了眨眼睛,似乎要把写在眼睛里的日记翻过一页去。
“我还让片仓他们做了一件很为难的事情……”
信子挂断电话后马上就跑回了旅馆。和刚才一样,父亲还坐在石田直澄的床边,正在不停地和他说着话。
“怎么样了?”
等信子喘了口气,石田直澄问,他好像很担心。信子突然想起了一位流氓大叔的表情——前天星期天,她和母亲一起去日本桥买东西,在地铁上,有一位大叔乘着地铁摇晃的时候碰了信子的胸部。当然他是故意碰的,自己也知道是故意碰的,可还要装出是这位小姐让他麻烦的样子,也就是很生气的样子。
“是个女人接的电话。”信子没有报告石田,而是报告了父亲。
“你都说清楚了?”父亲问。
爸爸,你到底站在哪一边?她想责问父亲:“我说了,说石田先生马上就要被抓了。”
石田直澄直起腰来:“她怎么样了?”
“不知道,中间还有一个男孩子接电话的,还有个婴儿在哭。”
听到这句话,包在皱巴巴的衬衣里的石田直澄失望地把两个肩膀耷拉下来了。信子看到父亲正在仔细地观察着石田大叔的情况,父亲看上去已经不是那么害怕了。这么容易就能放松警惕,信子认为这太大意了。
“这个有孩子的女人,是不是就是你要保护的人?”片仓义文问。
石田大叔没有马上回答。他无精打采地靠着薄薄的被子,坐在那里。他的身体散发着病人的味道。
“打完电话你就放心了,我们可以通知警察了。”
义文又追问了一句。信子也终于放心了。这样的大叔还是赶快弄走吧,不能放在外行人的手里。
“再打一次……”石田直澄咕哝着,“再打一次电话。”
“你还想打电话?”
“这次我来打,老板,对不起了,能麻烦你把我带到楼下有电话的地方吗?”义文从床上挺直了腰,“这次你真的就能放心了?”
“我,老板……”
“我觉得即使做了这件事,对你也没有什么好处。不管怎么说,你是不是已经到了极限了?最好还是早点去警察局把情况说说清楚,你大概不会再想逃了吧。”
“我已经很累了。”
“你的家人也在担心你,这是肯定的。”
信子的脑子里想了很多事情,可某些事情啪地一下子就闪现出来,而且非常清晰,她不由得把这个想法说了出来。
“大叔,那个婴儿不会是你的孩子吧?”
石田直澄呆呆地抬头看着信子。义文也转过头来看着信子。
“你、说什么?”
“不是吗?”信子问。义文也问:“你是这么回事吗?”
石田大叔有点犹豫:“你们看像吗?”
“难道我说错了吗?”
“不是这样的。”
“那你为什么要保护她?”信子尖声嚷道。义文啪地敲了一下她的头。
“你到一边去。”
信子不想改变当时的情况。如果由着父亲的话,他可能会放石田大叔逃走的。爸爸,你想想这位大叔前言不搭后语的那些话,为什么还要那么善良。如果是个男人,就应该更加果断。就是因为这样懦弱,所以你才解决不了奶奶和妈妈之间的问题。
“那好吧,你去打电话吧。”
信子的父亲一边说,一边扶着石田直澄站了起来。
“就打这一次,打完电话后,我们就叫警察了。”
“我知道了,老板。”
他们两个人摇摇晃晃地下了楼,信子也跟着他们下了楼。电话旁边还是没有人,白天,客人们全都出去了。
平常经常过来闲聊的巡警石川只有今天没有过来,信子不高兴地撇了撇嘴。这位巡警先生,只是在没事的时候才会过来。
石田动作迟缓地从裤子口袋里掏出钱包,然后数了数零钱。义文也在帮他打电话。信子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看着他们,她一边调整着呼吸一边在想,如果有什么事的话,我马上就会大声喊起来。
这一次,电话马上就接通了。对方好像正在等着第二个电话。
可是,当电话接通后,石田直澄只是勉强地报出自己的姓名,后来就说不出话来了。这位大叔紧紧握着话筒,身体往前倾,一动不动地站着,他一下子像是老了二十多岁。可能是看不下去了吧,片仓义文伸手从石田直澄的手上接过了电话。石田几乎没有任何反对的意思,他反而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马上就把电话递了过去。
“喂喂?请问你是哪一位?这个电话打到哪里去了?”
听着父亲问对方的这些话,信子觉得父亲实在太愚蠢了。就算石田大叔说的是真话,他是在保护电话里面的那个女的,这个女的也不会马上坦白自己的身份呀。
“我是谁?我这里是一家简易旅馆,石田先生就住在这里,是的,是我发现石田先生的:”
信子想,他又要抢功!是我发现的。
“我虽然什么都不知道,可石田先生说,在茺川案件中,他没有杀人。如果这样的话,那就尽快去警察局,我当然要劝他。而且石田先生的身体已经相当虚弱了。于是,他说在去警察局之前,想打这个电话……哎哎。”
义文有点纳闷,他听完对方的话之后问:“你,你是这家里的人吗?很年轻啊,姐姐?啊,啊,是的。”
从他说话的口气上看,现在和父亲通话的大概就是刚才信子打电话时被那个年轻女人叫过来接电话的男孩子。
信子想,真是奇怪,对方只有一个婴儿、说话声音活泼得像个高中生的年轻女人还有一个比她还要年轻的男孩子。这个男孩和那个婴儿及年轻女人是什么关系?这个婴儿会是年轻女人和这个男孩的孩子吗?信子开始了年轻而丰富的想像。
“我们也很为难,当然不能把石田先生放了,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关系……啊?石田先生什么也没说,我们也什么都不知道,不过他只是说自己并没有杀人。”
义文说话的口气并不是太紧张,就好像是送报纸送晚了,如果不用强硬一点的口气对方就不能明白自己的意思,对方不能忍受了。
这一点,信子知道。
“啊?啊?这是怎么回事?啊?”义文问,“等等?等到明天?这可有点……啊?让他说吗?”
义文把电话递给了石田直澄。
“孩子,你想和我说话吗?”
石田把电话放到了耳边。蜷缩着身体,对方好像在不停地说,他只是半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在听对方说。
信子吓了一跳。等等?这是什么意思?“我不知道片仓家的人能不能原谅?”石田直澄说。大叔,你终于把我们家的名字告诉他们了。信子更加生气了。如果不管他的话,也许他还会说出我们家的住址和地点。这样一来,石田大叔保护的那个女人如果想一直被保护下去的话,也许会冲到家里来把我们家人全都杀了。
石田直澄抬起头看了看旁边的片仓义文。他那疲惫的脸更加扭曲了,与其说是要哭,倒不如说是哭累了,而且还找不到解决让他哭的这个问题的办法。
“你们是不是要在明天的这个时候之前,把我带到警察局去?”
石田说。
“到明天这个时候,什么也不要再说了,去警察局吧。我只等一天?对方和父母商量也好,不商量也好,如果在我去警察局之前,这个孩子能去那里,这当然最好,大概还有很多可以商量的地方。”
信子已经指望不上的父亲仍然用一种漠然的眼光看着石田直澄。
“不了解情况,我也不能说什么。”他又用一种不太急迫的口气说。
“我告诉你事情经过。”
“这样的话,就没办法了。”
“爸爸!”信子尖声叫道。父亲吓了一跳。“你要干什么?你怎么还在这里?”
“不是我要干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小孩子家,不要乱说。”
“我不能不说。”
就在他们争吵的时候,石田又和对方简短地说了几句话,然后把电话递给了片仓义文。他没有想到,信子毅然决然地把身子伸过来,听到他对对方所说的话:“我们会让石田先生说明事情经过的,如果能够理解的话,可以等一天。可如果不能理解,他马上就得去警察局。就这样吧。”
然后父亲啪地把电话挂断了,那部粉色的电话发出很响的一声。就在这时,旅馆门口有人在说话。
“你在做什么?信子。”
回头一看,母亲站在那里。她好像很冷似地缩着肩膀,两只手插在羊毛衫的口袋里,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看着这边。
“啊,孩子他妈,你来得正好。”父亲对母亲说,“店里碰到了一点麻烦事。”
“是夫人吗?”石田直澄问了一句,然后弯下腰深深地鞠了一躬。
“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他就是石田直澄。”父亲介绍说,“你知道吗?茺川案件。”
信子怀疑母亲会不会一下子晕过去。她光着脚跳到水泥地上,然后跑到母亲的身边。
“不要那种表情,他不会吃了你的。不过,现在他必须要把事情讲清楚。”
就这样,石田直澄开始讲述事情的经过。
“这时,你是第一次把以前所有的事情全都告诉了片仓夫妇?”
“是的,我还担心他们能不能完全听明白,不管怎么说,我不太会说话,因为没有受过什么教育嘛。”
这时石田直澄所讲的长长的故事,是石田所认为的“茺川一家四口被杀案”的真相。
“就像我母亲说的,我没有什么身份,想让别人看出我的聪明,于是去参加法院的房屋拍卖活动,可是失败了。这种事情原本就应该是那些非常了解法律和社会状况的聪明的人干的事情。”
“你儿子说,你有和儿子对抗的心理。”
“是吗?是吗……真是讨厌,还是让他看穿了,我儿子可比我聪明多了,我是个笨蛋。那段时间确实如此。现在再回头看看,我确实有这种想法——父亲是了不起的,我能够解决你想像不到的复杂的事情。”
“虽然你没上过多少学,可事实上,最初的时候进展还是比较顺利的?”
“啊,是的。那是在二零二五室中标之前,因为我拼命地筹集资金,所以很早就完成了。
“我知道那里住着叫砂川的一家人,通过几次交涉,我了解了书匕所写的占房人,可在那时,我还没有把事情想得太糟。说是占房人,可他们一点也不可怕,当然也不会威胁我。可是,他们也很为难,说自己签了租房合同,搬家需要钱,还有一位坐着轮椅的老人,不能马上搬到别处去,只是重复这几个问题。我也在想,如果我态度好一些,事情可能会得到解决。可是,他们还是没有搬出去。”
“在这一行,早川董事长可谓是经验丰富。”
“是的。三四个月过去了,事情还是没有丝毫进展,我还必须还货款,我也开始着急了,可又不知道应该找谁商量。后来我去问了一位我认识的房地产商。他马上对我说,这样不行,石田,你还是找律师吧,律师是专业人士,不用说不好听的话,立刻就能替你解决的,在当时的那种情况下,我也有这个打算。那位夫人——当然她不是真正的砂川夫人,去和她说的时候,怎么说呢,对方当然很软弱。所以,我就想,还是这样再想想办法吧。
“专门找个律师还是要花钱的。我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等到房子交付之后仔细一算,和购买普通的房子相比,这种房子花的时间和金钱还要多。这是非常小气的想法,可在那段时间,我还是想尽可能地用最少的钱简单地把问题处理好。于是,我就去见砂川先生,他也是那种软弱的人,所以我想赶快把问题解决。那对夫妇有个错觉,他们认为只要坚持,对方也没有更厉害的办法,更何况还有一位老奶奶,这简直是如虎添翼。虽然我的说法比较奇怪,可你能明白吗?”
“二零二五室的砂川一家已经准备好了让你不能采取强硬手段的材料。”
“是的,就是这样的。不过,软弱也就是强硬嘛。”
“那家人不是真正的一家人,除了砂川信夫以外,其他人的名字全是假的。这个情况你知道吗?”
“不,那时我根本就是一无所知,也没有发现。早川董事长不是也不知道吗?”
“是的。小丝孝弘说他也不知道那位叫作砂川里子的阿姨的名字是假的。”
“倒是些守规矩的家伙。旁边有人的时候,他们拼命地装成一家人的样子。啊,当对方是我的话,如果让我看出他们不是一家人,就会更糟糕,所以他们在我面前会特别小心。”
“你知道小丝孝弘经常来往于二零二五室吗?”
“不,我不知道,他是转让那套公寓的夫妇的孩子。”
“是的。他还是个中学生,所以也不太了解详细的情况。”
“我要上班,不可能经常去那里找他们交涉,这也是让我烦恼的事情。”
“你第一次见到那位自称叫砂川毅的八代佑司的年轻人时,是在什么时候?”
“这个嘛……我记不太清楚了。我去交涉了好几次,是第一次,还是第二次呢……大概是春天吧,我第一次见到他。”
“是在二零二五室吗?”
“是的。我和砂川夫妇谈话的时候,他回来了。他……那个八代佑司,夫人和他打招呼说你回来了,可他没吭声,马上又出去了。我问这是你儿子吗?她回答说是的。我记得自己还说,你们有这么好的儿子,为了不影响孩子的将来,我希望能够妥善解决这套公寓问题。不仅如此,我还讽刺他们说,你们占着别人的房子,家里人不觉得不好意思吗?可是没有效果。因为他们不是真正的一家人,当然也是没办法了,可我当时却不知道这件事。”
“以后,你见过他或者和他说过话吗?”
“没有,我的感觉是他不太回那套公寓,即使回来,也只是睡觉而已。”
“事实上,情况就是这样的。”
“平常人家的男孩子也是这样的,所以我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你当时不太清楚他是干什么的和在哪里上班?”
“是的,他穿着西服,显得非常有风度。总之,年轻小伙子嘛,虽然挣钱,但好像他的工作不能公开讲。这种人也并不是无赖流氓,现在不是很多嘛,像传销什么的。”
“他好像换了好几家公司,但没有雇佣保险记录。”
“是吗?人嘛,如果想这样生活的话,他就会这样生活。说实话,我至今还无法完全理解他……我觉得自己能够理解砂川夫妇,唯独他我不理解。以后我可能还不会理解。”
“八代佑司是什么时候和你联系的?”
“这个嘛……是5月长假吧,我记不清具体日期了。刑警们也让我想想清楚,可实在对不起。”
“他是给你家里打电话的吗?”
“不,他打的是我的手机。我不想让家里人知道公寓的交付出了麻烦,所以都是用手机进行联系。不过,我吓了一跳,怎么会是砂川的儿子呢?他说,‘我想见你一面,想和你私下谈点事,但绝不是不好的事情。’”
“你马上就去见他了?”
“是的,不是不好的事情嘛,我也希望他们能尽快把房子交了。”
“在哪见的面?”
“新桥的一家酒馆,是我选的地方。现在再想想,他可能是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经常去的地方吧,所以让我决定见面的地点。”
“开始的时候你们都谈了些什么?”
“他说我们开门见山吧,于是告诉我许多事情。他虽然没有提到早川董事长的名字,可他说砂川他们都是被雇来住在公寓里的,他们也不是真正的一家人而是临时凑到一起的。”
“你惊讶了吧?”
“我大吃一惊。如果只是男女同居倒不少见,可他们还有老奶奶和儿子。”
“八代佑司告诉你他和砂川信夫他们一起生活的原因了吗?”
“我问过他,你就没有觉得这种生活有什么不自由吗?他回答说,砂川一直都很照顾他,自己的亲生父亲是个非常过分的人,所以他反而觉得现在的生活非常方便。不过我还对他说,你的亲生父母一定会担心的,还有那位老奶奶,三田初江,她真正的家人也会在到处找她的。说到这里,他笑了。接着,他干脆地说,自己的父母肯定不会找他的,至于三田初江的家人嘛,恐怕很难一下子就把如此糊涂的老人交给她的家里人,所以还不如让砂川他们这样照顾着她。”
“他是什么样的口气?”
“非常干脆,非常轻松。所以当时我还在想,要是外人能在一起相处很好的话,也没什么不好。事实上,当时我的儿子和我吵了架,女儿也认为我无所谓,那个时候真是一团糟。”
“八代佑司把这些情况告诉你之后又说了些什么?”
“这个……钱嘛,他问我准备好钱没有?他可以去劝说砂川他们,让他们别再做占房人了,悄悄地从二零二五室搬走。雇用砂川他们的房地产商是个很厉害的人物——就是早川董事长——砂川他们违反了法律,所以自己要尽快制止他们。”
“不过,他不能免费制止他们,而是要钱的。”
“是的。”
“他说多少钱了吗?”
“一千万日元。”
“够多的啊。”
“是的。我说我没有这么多钱。如果能拿出这么多钱的话,我也就会请律师了。”
“你这么说,八代佑司是什么反应?”
“钱是不是太多了,你自己好好考虑。不知为什么,他好像非常自信。”
“也就是说,这次谈判以失败告终。”
“那当然,我不可能同意的。不过,那个时候,砂川先生一直没有说过他所提出的要求。
“我也认为是他一时兴起才想出这么个主意,毕竟是个年轻人嘛,虽然没有道理,也许他认为能进行下去,所以才会提出来。因此,很快我就把这件事忘了。当时我也正在为请不请律师而犹豫。
“不过那次谈话之后,他又打过几次电话,问我的想法有没有改变,口气很严厉。慢慢地,我也不高兴了,于是骂他说,你个小兔崽子,不要有这种无聊的想法。可他却嘿嘿地笑了,说什么付钱也是为了你好。我问他,怎么叫为了我好……我问了他……”
“对不起,我一想起这事来,现在还会生气。”
“不要紧吧?”
“唉,没事了。”
“八代佑司是怎么说的?”
“关于自己和砂川他们三个人应该怎么相处,他是这样说的。我们不是真正的一家人,过去一直照顾着,可这是相互的。不过最近他有点像真正的家人似的,命令我做这做那的,还说老了以后要指望我。这不是开玩笑。不,事实上他们到底怎么样我也不知道,砂川是不是这样要求他的,还只是八代佑司自己编出来的,我也不知道。不过,他就是这么说的。”
“对八代佑司而言,父母就是统治自己、剥夺自己自由的可怕的怪物,这不仅是指真正的父母,也包括像父母一样存在的人。”
“是吧,我搞不明白这么复杂的东西。可他对砂川他们丝毫没有感恩的意思,这是真的。他们不是像佣人一样吗?所以,嫌他们讨厌,离开不就行了嘛。
“可是,他说得满不在乎。自己当然可以扔下砂川他们离开,可那家伙也缠着他不放,说什么把离家出走的少年领到家里并抚养大,应该感谢他们等等。所以,他自己想把这三个人全给处理了,现在是最好的机会。如果他把三个人全都杀了,别人会认为罪犯是我。”
“也就是说,你对不交房的砂川他们生气了,于是就把他们给杀了。”
“是的,就是这样的。另外他还说,要想做得像一点还要下工夫的。我不由得打了个寒战,这家伙的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啊。于是我说,我马上想见你一面。所以我们又去新桥的酒馆见面了。”
“情况怎么样?”
“他很得意,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说,如果不想成为杀人案的嫌疑犯,你就拿出一千万日元来。我说,你让我再好好想想。然后脸色发青地回了家。
“可是,那时我也不认为八代佑司会真的杀了他们,他说杀了三个人并嫁祸于我只是威胁我,让我害怕而已,他只是想要钱,那毕竟是好不容易能在一起生活的人啊。虽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砂川他们不是把离家出走的少年八代佑司领回家让他住下并照顾他的吗?至少这还是一件好事吧。对于这样善良的人,不能只是因为自己长大了不需要他们了,嫌他们成了麻烦就都杀了吧。真的,我就是认为他是为了钱而威胁我,我真的是这样想的。”
“所以你就?”
“我告诉了砂川。你那个儿子,就是和你一起生活的那个叫八代佑司的男孩子对我说了这样的话。砂川就像一只被人打了的狗。可他也认为八代佑司不会真的那样做。他说,佑司要是对我们有什么不满的话,搬出去住不就行了吗?”
他把那些外人当成父母或儿子一样在一起生活,这件事总给我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虽然觉得奇怪,可我自我安慰说,这可能是我们自己生活得很快乐吧。我问他,你有真正的妻子和儿子吗?他含混不清地回答说,有,可自己不能回去,如果回去了就会很难办。他可能是不太愿意提起这件事。
“虽然你把事情告诉了砂川信夫,可你还是很担心。”
“我是担心,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因为这有点像挑拨离间。
“我想,还是早点和他们脱离关系的好,所以我要请一位好律师,于是我去找熟人商量了。可这件事让我儿子知道了,怎么说呢,他愣住了。最后,他说‘我父亲什么事情也做不好。’虽然儿子有点幸灾乐祸,可我还能忍受,因为他说的是事实。但是,家里的气氛不太好,我也有点赌气。即使是上夜班,我也不想回家,总是去酒馆喝酒。所以,那天晚上——案发的当天晚上,八代佑司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喝酒。那是一家浦安新开的非常大的连锁店,我是第一次去。
“就在我刚喝第一杯的时候,手机响了。
“就是那个暴风雨的晚上。”
“是的。因为下雨,回家太麻烦了,所以就在那里慢慢地喝着酒。然后电话响了,我一接,他就对我说,石田先生,你能不能马上到我家里来一趟?你是不是告诉砂川了,所以他和我大闹,如果这样下去的话可能还要麻烦,你要过来负责任。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必须要负责任,不过确实是我和砂川说的……唉,我觉得有点内疚。我问他,砂川不要紧吧?你不会对他们做什么吧?可他只是说,你还是来一趟,过来一趟。没办法,我就去了。虽然赶上了去往那里的末班电车,可车站已经没有出租车了,我只能走到那里,浑身都湿透了。
“可是,我到那一看……已经晚了……他们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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