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就在走廊上单膝跪着,从整理成小盒的工具箱(略似稍厚而较短的笔盒)里,取出一支仅刻着一条沟纹的全新钥匙。爷爷传授时是沾了煤粉后插进钥匙孔里,但守使用的是发酵粉。这种粉到处都能买到而且又简单。这次他带来的是真纪烤蛋糕时用的发酵粉。
他很谨慎地把涂了白粉的钥匙插进孔里,这时,最干扰的是自己心脏的鼓动。心脏动得太陕,声音体内作响,直震到指尖。
他取出钥匙,白粉上有淡淡的线条,那不是每个人都看得到的线条。这原理和只有音乐狂热者的耳朵才能分辨出声音的曲折是一样。
这淡淡的线是这只锁的侧面。他取出薄薄的锉刀,沿线画刻纹,制作锁的整张脸。他一遍又一遍地试着去对照,不勉强、不慌不忙、制作钥匙的关键在于优雅地慢慢打造。锁,是个矜持的淑女。
试了第四次以后,刻在钥匙上的五个刻痕,发出咬住了圆筒内部的声音。他慢慢地旋转,锁的圆筒转了一次,发出解开金属勾尺,令人舒畅的声音。如此大约花了十二分钟。
他把临时打造的配钥放进口袋,向钥匙孔吹了一口气……,尽管没人会察觉,但为慎重起见……等发酵汾的痕迹消失了以后,守站起来,打开门。
关上门,守站在不同于黑夜的阴暗处。在这新的黑暗中,有微微的甜香味。没有主人的房间里,量留着死去女主人的香水味。
守以不动的姿态持续站着,他取出在秋叶原找到的笔型手电筒,打开开关,调到最亮,以便能看清楚自己的所在。他所站的地方与其说是玄关,不如说是个小小的脱鞋空间而已。右手边是浅浅的、放拖鞋的鞋柜,上面是个空花瓶。后面墙壁上挂着小幅的玛莉·罗兰沙的复制品。
被那白皙的少女俯视着,守不禁一吓。真纪也喜欢这个女画家,也拥有一套画册。画面的色调虽然浪漫,却不适合在暗处鉴赏。守心想,就这点讨厌。
他用手电筒照了一下脚边,心想,没乱动是正确的,金属制的伞插就近在右脚边。若没留神就那么踏出去,势必发出声响,惊扰隔邻酣睡中的房客。
回转绕了一圈后进到屋内。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空间很小的厨房兼餐厅。厨房流理台上搁着扣着的两组咖啡杯和盘子。他摸了摸,已经完全干了。
白色餐桌和两张椅子。电灯垂得很低套着红色灯罩,一不小心,头就会撞上去。单身用的小型电冰箱,上面放着烤面包机。家具都是白色的,旁边的橱柜也是白色。再旁边还有门,他用手电简一照,贴着“浴室”的标签。
守蹑足走进去,打开那扇门,用手电筒照了内部一圈,确定没有窗子后,伸手找寻灯的开关,日光灯不情不愿似的,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亮起来。
菅野洋子小姐很爱干净,似乎偏爱粉红和白色。在全白的全套卫浴设备和厕所中,毛巾、化妆品和拖鞋清一色是淡粉红色。连才用了一点的肥皂也是粉红色的。
守发现澡盆边缘掉了一根长头发。是洋子小姐的吧,守突然连想到她蓄长发。
连营野小姐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发型、身高也都不知道。没参加丧礼,连报纸都没刊登相片。不知道大造记不记得她的脸?车祸是在瞬间发生的。
这是一度让他觉得受挫的发现。什么“只要稍作调查”嘛。
他往后退,走出了浴室,让灯光亮着,浴室门半阖。这样,灯光既不会外泄,又能照亮整个室内。
厨房对面还有一个房间,加上这个房间就算是公寓全景了。地板上铺着木板,约有十帖榻榻米大。钢管制的床和长形柜置放其中。窗边有学生式的木造书桌和椅子。地板中央铺着地毯,有个色调很搭配的组合式塑胶衣橱,衣橱拉链半开着。
莫非是听到紧急消息后飞奔而来的母亲,手忙脚乱地选了要放在女儿棺木里的衣服吗?他靠近过去,闾到了香味。
从何处着手?原已想妥的是,找日记之类的东西,但是,守临时改变方针,总之,先看看有没有相簿。无论自己想跟谁接触,若连对方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的话,那就太失礼了。
在高高的书架最下层,仅有一本相簿竖在那里。守翻开一看,里头有很多相片,多半是女性,很可能是旅行拍的纪念照,其中也有以瀑布为背景,像是登山团的一群人对着相机做出V字形手势。相簿中频繁出现一名白皙、身材高挑,直直的长发垂在背后的女性,守心想,这应该就是菅野洋子吧。
还有几张和相貌相似的年轻女性两人穿和服的合照,应该是今年过年休假返家时和妹妹拍摄的。
守正要把相簿归回原处时,从封面里的袋子掉出一张像小卡片的东西。他捡起来一看,是一张旧学生证。大概是上补习班时代拍的,看到这张大头照,证明了守的推测没错。
高野小姐是个逼兄的女孩,不是那种走在街上就能随口向她问路的类型,但如果担任事务机器展示员的话倒很合适。
初次见面,你好,还有,很抱歉,擅自闯进你房间,守在内心里悄声说着。
书架上几乎没有空隙,有推理小说文库本和恋爱小说,但最多的还是语言类的专业书。从排列着的字典来看,好像学的是英语和法语,也有《通过一级英检之路》、《要成为口译,必要的资格和其对策》、《临时住宿指引》之类的书。
没看到日记本,也许她没写日记的习惯。也没有地址簿、记事本之类的本子。那样的东西在发生车祸时带在身上了吗?
床头有软木床头柜,信插就挂在旁边。只有寥寥几封。最近人们都用电话连络,很少写信了。守自己最近几年也没写过信。
信插里有寄自美容院的宣传通知明信片、像是朋友寄自国外的明信片(你好吗?在这里好快乐……)、英语会话学校的型录。
只有一封是有信封的信。寄信人是“菅野由纪子”,在花卉图案的信纸上,用小而圆型的字体写的简短的信。
写的是家里人都好、工作已决定了、九月连续休假回家就能看到绫子小姐的婴儿……,最后,还写着:上回电话里的声音没什么精神,姊姊是不是累了?我很担心。
不愧是妹妹。边折信,守感到自己胃的附近沉甸甸的。
只要稍作调杳就马上可以知道。什么嘛。
那种电话还是不要接的好。这么做有什么好处?以为她会遗留下告白书吗?调查一个人作息的房间以后,就能完全了解这个人的生活全貌吗?
假设,有人进来我的房间后发现了开锁用的工具,会怎么想?守想到这一点。自己可能会被想成是个职业小偷,但那是不正确的。
他叹了口气,坐在地板上,环顾房间。
很朴素。这是第一印象。和同龄的真纪的房间一比较就知道。
这个房间里的电视机、收音机,都是老式机种。说不定购买的时候就是中古货。既没有录影机,连电灯罩都是拙拙的旧式样。
这陈公寓本身就很老旧,墙上至少浮现两处漏水的痕迹。厨房的水龙头和浴室的附属装置也是旧式的旋转式水龙头。地板上则是坑坑洞洞的。
房租多少呢?家里寄钱,一定也打工,生活绝不轻松。看来女大学生并非每个人都穿着流行服饰四处游玩。
对了,钱。
脑子里虽然厌恶想这档子事,但守尽量整理自己的思绪。经济状况如何呢?
总之,得把必须做的事做完才能回家,否则偷偷闯进也会变得毫无意义。守在无人的房间里,歉疚地缩起肩膀,边打开抽屉寻找蛛丝马迹。
在整理得很整齐的第二层抽屉最里面,一叠收据和简单的家计簿放在一起,还收放着两本存摺。其中一本盖着“换发存招”的印章。
他打开新的那一本存摺。
每个月的余额中,一度只剩三位数字,应该很节俭。月底各有“汇入”金额八万日圆,应该是老家寄来的钱吧。在大约相同的日期上,有“薪资”。上月份的金额有十万三千五百四十一日圆,像是打工的收入。
再往前看前面的月份,九月、八月、七月,然后到四月为止,情况陟然一变,金额变多了。
二十五万、四十万……甚至连六十万的进帐都有。从既非“汇入”亦非“薪资”看来,可能是现金收入。细目支出并没有明显的变化,但有一次余额在约五十万时曾提领出来过。
这是为什么?守边想,翻页看看定期存款那一栏。
守怀疑自己所看到的。
五十万前后的定期存款有七笔,其中一笔虽在今年四月解约,但仍剩三百万日圆以上。
守重新环顾房间,心想,过这种日子还能存下三百万圆?
再把“换发存摺”的那本存招翻开来看,这本存摺最后的余额数目也很大。看前面的月份,位数不同的数字始于去年二月。
从去年二月开始到今年四月为止的十五个月当中,菅野洋子的经济状况可说相当良好。她积极地存钱。
为了什么?用来做什么? 。
守翻开家计簿,如同以子所记的那般,是每个月琐碎的支出纪录。其中,记着今年四月十二日的“搬家费用”和“押金、礼金”。解了约的定期存款用在这方面吧。营野洋子搬到这里才约莫半年。
十五个月之间,处在不知为何所得如此之高的状态,就在结束的同时,住所也变了。
就像唱针跳针一直重复那样,守反覆着这个想法。
“那家伙干了死了活该的事!”
她究竟做了什么事?
把存摺放回原处,盘起手臂陷入思考。没有其他必须调查的地方了吗?调查哪里好呢?
他注意到,在浴室灯光照射不到的暗处,红色的光线亮着。
是电话答录机。红色的灯光是电源开着的讯号。
守稍微犹豫了一下以后,走近电话。掀开覆盖在电话上的盖子,看到里头的小录音带。
也许有留下什么。
守用小手电筒照明,按下倒带键,让录音带回转后重头开始播放。
“我是森本,因为突然决定去旅行,所以没办法出席明天的专题讨论课。等我回来以后,笔记借我看喔。我会带土产回来。”
哔。下一个声音。
“喂,我是由纪子,我会再打来。你最近常不在家呢。”
哔。又是另一个人的声音。这一次是男性。
“我是桥田升学补习班的阪本。前几天感谢你参加工读讲师的应征。思,我们已决定录用你,希望从下星期开始上班。请你回家后回电。”
哔。又是男性的声音,很明朗的语气:
“你换电话号码啦?”
是那个男人的声音。
没错!谢谢为我干掉了营野洋子。是那个人的声音。守吃了一惊,侧耳倾听。
“很累吧。不过,地址、电话号码之类的,只要有心就查得到。辛苦喽。对了,最近,又在旧书店发现一本《情报频道》。真可怜,你拚命逃也没用的啦,好吧,再见!”
毕。录音在此处结束。
是那家伙。
守走到街上,慢慢踱回十字路口。他的脑子里,反覆地响着那电话里男子的声音。的确是他,打电话到家里的男人也打电话给菅野洋子小姐。
那是什么时候打的?在她死去之前的什么时刻?是不是她死了,所以现在开始打到浅野家里来?
拚命逃也没用的啦。
搬家。电话号码似乎也换了。说是拚命逃……
《情报频道》是什么?那和高所得有关吗?
就像一只脚被钉在地板上一样,脑中的念头尽在同一个地方打转。
今晚就先到此打住。总之,线索也出现了。那电话里的男人所说的话,隐藏着什么涵义。
途中,守的运动鞋鞋带松开了,也许是因为下楼梯时慌张地绑上而松脱了。守蹲下重新绑好,一抬头只见一辆银灰色汽车慢慢驶向十字路,在儿童公园前停下。
车门开了,有人下来。不知什么原因,守的内心涌起一股不想让人看到的情绪,躲到路边去。
是个男人。穿着西装的肩膀很宽。虽然背对着看不到脸,但知道不太年轻。
紫色的烟从从脸部周围冒上来。他在抽烟。
在这种时候、做什么?
男人和守一样地仰望着号志灯,伫立在安静的十字路口。
那高大的影子转过身来。守慌张地把脸缩进去。
在那有着结实下巴的脸上,头发梳理得很整齐,还戴着太阳眼镜。太阳穴旁闪着白色的东西,是白头发吧。
约莫过了五分钟,男人回到车上,将车开走。守也朝家里的方向跑去。通过十字路的时候,仿佛嗅到了香烟留下来的淡淡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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