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孙八没有现身。
阿六每天在日历上做记号。记了一轮后,阿六忍不住想:难道事情解决了?五十两这笔天大的借款,对孙八那自以为是的走样脑袋也效用十足?
那天一大早,秋雨便滴滴答答地下。这几天突然变冷,今早更能感到那股深深秋意。或许正是这样,阿幸一起床就喷嚏连连,鼻水流个不停。
“看来是感冒了。今天是到法春院的日子,不过就请一天假吧。”
阿六让阿幸睡下,但阿道却精力十足,吵着要到外面、要到法春院,说什么也不听。不得已,阿六只好送她去。要出门接回阿道时,卖菜大叔正好担菜来。
“我去帮你接吧。”大叔说道。“阿道一个人在外面走动,还是太危险了。不过阿六,这接送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对大叔嘲弄般的笑脸,阿六也报以一笑:“真对不起大叔。不过,就到我满意为止吧……”
到满意为止。当阿六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问久兵卫“您能在这里待到几时呢?”他也是这么回答。
“事情是担心不完的。这个嘛,到我满意为止吧。”
那天很忙,来了两个木匠,整修久兵卫在屋里找出的一些不尽妥善之处。似乎有些修缮比预料中费事,连葵夫人也前来查看,一块儿高谈阔论。看到夫人一副生气勃勃、乐在其中的模样,阿六很高兴。与其自个儿孤伶伶的,像这样掌管家中大事才更合夫人。
阿六这雀跃的心情没过半天,便如同冷水当头浇下般烟消云散。卖菜大叔的儿子脸色大变,喘着气跑来。
“我爹受了重伤,被人用门板抬回家,全身是血,半死不活的。昏过去前,紧紧揪着我的手直喊阿道。请问,这指的是你们这里的阿道吧?我爹常提起……是阿六的女儿阿道没错吧?”
阿六顿时有如五雷轰顶。阿道?阿道怎么了?
“这么说,阿道没跟大叔在一起?”
“应该要在一起吗?”
阿六尖声喊着阿道,在屋内四处寻找,但就是找不到人。她去法春院就没回来了。
而卖菜大叔受了重伤,性命垂危——
是孙八干的好事!
“不必到处找,等那个男人来就好。”
久兵卫说的一点也没错。过没多久,孙八踏着轻松愉快的闲散步伐来找阿六。两人又在井边谈。
“怎么了,阿六?看你一脸铁青。”
“阿道不见了。”
阿六由于气愤和恐惧,声音颤抖,连话都讲不好。
“哦,这可不得了。被拐走了吗?”
“是你带走的吧?”
孙八吐出带有馊水味的气息,紧盯着阿六不放。
“是又如何?”
“你到底想怎样?阿道在哪里?”
“寄放在我朋友那里。告诉你,怎么找都是白费力气。我的人面广得很。”
“阿道没事吧?”
“现在没事。”孙八哼笑般说完,整个身子靠过来。
“阿六,我不会亏待你的,跟我私奔吧!这不难,你现在马上牵着阿幸,离开这屋子就行了。什么欠债,走了还能拿你怎么办。”
阿六咬紧牙根,她知道孙八接下来会说什么。
“你不跟我走,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阿道了。你宁可这样?把还债和阿道放到天秤两边量一量,哪个重要?”
从得知卖菜大叔的坏消息到现在,短短的时间内,久兵卫已简洁迅速地对阿六下了指示。孙八来了后,先以言语拢络他,拖延时间,只要一晚就好。
“阿六,你的心情我明白。让阿道在那男人身边待一晚,实在令人难以忍受。这我非常清楚。但你要忍耐。而且,在你还没表明态度前,那男人绝不会对阿道下手,这样他才有筹码叫你离开这屋子了。所以你要忍耐一晚。我保证,只要一晚就好。”
即使如此,阿六仍哭求着,要久兵卫让她去番屋报案。只要说孙八拐走女儿,番屋的人再怎么不通情理,也一定会把那男人抓起来。
然而,久兵卫却摇头。“的确,这次番屋也会采取行动吧。要逮住孙八轻而易举,但走了这一着棋,那男人无论遭到什么严刑逼供,不管是石压还是倒吊,恐怕都不会吐露阿道的所在。那孩子藏在哪里只有孙八知道,若不问出来,就算能把他关进牢里,依旧是你输了。这一点他心里清楚得很。”
“您是指,我和阿道会活生生被拆散?”
“对,没错。在孙八看来,这是最好的报复。”
要安抚自己的心,从没像这次这么难。阿六双腿蠢蠢欲动,只想四处奔走找寻阿道;双手阵阵发痒,只想掐住孙八的脖子。要克制自己,比死还难过。
但阿六竭力忍住了。用力一抬下巴,看着孙八的双眼说:“我现在没办法离开这屋子。附近的人都聚集起来,正四处找阿道,事情闹得很大。要是我离开这个屋子在外头走动,一定会引人侧目。”
请你等一个晚上,明天天亮前再来一趟——阿六如此恳求孙八。
“到时候,你一定要把阿道带来。要是没亲眼看到那孩子,我怎么知道她平安无事?不,先别提她的安危,我根本不晓得你的话是真是假。”
“别傻了。我哪有闲工夫带阿道来这里?难道你不相信我?”
“不是不相信你……但,这就是做母亲的心情呀!”
接下来这句话,阿六宁死都不想说,但仍使尽吃奶的力气继续,甚至还将手放在孙八的手肘上——葵夫人吩咐她要这么做。
“孙八,你想成为那两个孩子的父亲,就得体谅我的心情。”
孙八的嘴角放肆无耻地咧开了。
“做父母的心情是吧。唉,真拿你没办法。”
“那,你肯带她来了?”
“不成,那可不行。”孙八似乎以阿六的恳求为乐。“不过,要是你明天跟我一起走,马上带你去找阿道。这样总行了吧?”
“可是……”
“我不能带她来。你傻了吗?你不知道我为了带走阿道,费了多少力气。”
阿六愤恨得几乎喘不过气,好一会儿什么话都讲不出口。她颓然垂下头装作失望消沉,却已用尽全力。
孙八拍拍她的肩。“别担心,明天就见得到了。”
“那孩子是不是很怕?有没有人照顾她?”
“你放心,我怎么会亏待她呢!”孙八亲热地环住阿六的腰。“像你说的,我很快就要当阿幸和阿道的父亲了。”
孙八一走,久兵卫与葵夫人顾不得气到发抖的阿六,匆匆展开行动。不一会儿,久兵卫叫来轿子,交代夜里会回来便出门去了。葵夫人将阿六与阿幸喊到自己房内,等阿六好不容易哄发烧的阿幸入睡后,紧接着谈起下一步。
阿六难以置信。这样的计谋当真行得通吗?也太异想天开了。不谈别的,这世上真有人能办得到吗?就算有,能一经召唤就来帮忙吗?
“我——不,是我家老爷的人面很广。”葵夫人露出魄力十足的笑容,“这么说有些对不起孙八,但我家老爷见过的世面比孙八多得多,门路也多,当然钱也多,这点小事容易得很。”
“可是……”
“你就等着看吧!然后,你要照我们的话去做。成败就看这事儿了,阿六,你要好好地干。”到了半夜,久兵卫总算回来了。惊人的是,他还带着五、六名男女,推着装载了大批行李的车。
“我们要借用这几位的力量。但,一切都由我安排,阿六你完全不必操心。”
久兵卫解释时,带回来的那群人已分头卸下行李,搬进屋内。数一数,共是五男一女。那女人年纪不小,却仍艳光四射,经过阿六身旁时,以篦子挽起的奇异发型散发出独特的香味。
阿六心想,会是艺人吗?同行的男子也不像一般人,而且每个人的身手都很轻快。
接下来整晚,阿六全副心思都用来与葵夫人商讨。夫人说这叫“排练”。
“我想,反正你也睡不着,就不勉强你休息了。倒是得将明天要跟孙八讲的话、做的动作好好练习一番,别弄错了顺序才好。”
夜渐渐深了,阿六动不动就想起阿道,忍不住掉泪,夫人鼓舞她、激励她,显得坚强无比。她态度是那么冷静,阿六甚至觉得她有些无情。
那六名奇异的男女在屋内四处喀嗒喀嗒、叩咚叩咚地忙个不停,直到天亮。他们在廊下一隅组起细竹片,似乎在做什么机关,还有些纸糊的东西。无论做些什么,阿六都猜不出个所以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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