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走后,父亲很快就躲进了自己的实验室,在那之后的一个小时,他始终没有露面,连午饭都没出来吃—事实上,王睿也没去叫他,自从在警察面前父亲拒绝为她作证之后,她就再也不想理睬父亲了。
过去,她曾经把父亲看成自己在这个家唯一的亲人,可现在她发现自己错了。父亲再不喜欢母亲,在关键时刻,他还是会维护母亲。她不知道原因何在,也许是偷取配方的事,父亲被母亲抓住了把柄,也许是维护母亲已经成了习惯,总之事实已经摆在眼前,她无话可说。她觉得自己是真正的孤儿!
自母亲被抓后,妹妹王苑情绪显得极其浮躁。她先是宣布自己要在房间里练习英语口语,警告所有人不得打扰她,随后又在五分钟内推翻了自己的宣言,说她不想练口语了,要出门去散步。她没带伞,穿着跑鞋匆匆奔出门,可十分钟不到就又奔了回来,这次她说要到同学家去住几天,没过多久,她整理了一个沉甸甸的大旅行包从楼上下来,直奔车站,然而,过了十分钟,她又拎着那个大旅行包回来了。原来,她没赶上公共汽车,下一班车要等三十分钟才到,她实在没耐心等待。
她把旅行包重新拎上楼后,又匆匆跑下楼,来到厨房,当时王睿正在准备午餐。
“午饭吃什么?”王苑问她。
“你不是说要到同学家去吃午饭吗?”
“我现在改变主意了。我们什么时候开饭?”王苑大大咧咧地打开冰箱,朝里看了一眼,又重重关上。
“再过半小时。肉还要再煮一会儿,别的菜还没热。”她冷冰冰地回答。
“为什么要等这么久?不是有微波炉吗?”
“微波炉坏了。”
昨天晚上,她想热杯牛奶时发现微波炉坏了。现在是节假日,恐怕很难立刻找到维修工,母亲不在,她也懒得再管这些琐事了。她现在只希望事情能快点解决。然而,警察真的会把母亲当成凶手吗?她有点担心。
莫兰走了进来。
“哦,什么时候可以吃午饭?”她问的是同样的问题。
“得再过半小时。”王苑回答了她。
“半小时?不是有微波炉吗?”莫兰很诧异。
“微波炉坏了。我记得前天早上,它还是好的呢。”王苑嘀咕了一句,又问莫兰。“警察说你们可以回去了,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走?”
“我妈刚给家里打过电话,我爸派人来接我们了,车大概两个小时后到。”莫兰双眼盯着微波炉发呆。
“那正好吃完午饭再走。”王苑道,她从橱柜里拿出玻璃罐,打开盖子,将一颗花生米丢进嘴里,“不知道我妈会怎么样?”她喃喃自语。
“我记得前天晚上的鱼端上桌的时候有点冷,那时微波炉大概就坏了。你是用微波炉热的吗?”莫兰问王睿。
鱼?对了,她记得那天她从厕所翻出去前,曾将红烧鱼放进微波炉,等她回来后她才把它拿出来端上桌。
“嗯,是不够热。”她道。
“在鱼上桌之前,微波炉是好的,我记得我还来热过一碗八宝粥。”莫兰道。
确实是这样,不过这有什么好说的?她当时设定的时间是三分钟,而她离开的那段时间应该有十分钟,热好的鱼在微波炉里置放了至少七分钟,温度不高理所当然。
“我看见你在跟梁律师说话。你们在聊什么?”她引开了话题。
“我们在讨论你们的外婆。他上次答应帮我找一些关于你们外婆的资料,他今天送来了,我还不知道你外婆原来曾经是‘世界上最笨的贼’呢。”莫兰笑道,她跟王苑并排坐下,两人开始一起吃花生。
“她偷了我外公家。”王苑木然地附和了一句,又问:“你们说,我妈会怎么样?”
王睿和莫兰都没理她。
“我妈会被判刑吗?”王苑又问。
“不会。”莫兰道。
“你说什么?”王苑转过头去,望着莫兰。
“你妈不会被判刑。”
王苑呆呆地看着莫兰,眼神里既有希望也有怀疑。
“这是律师跟你说的吗?”她又问。
“不是。”
“那是你胡说的啰。”王苑很失望。
“不。我没胡说。你妈什么也没干,她既没杀人,也没偷过宝石,当然不会有什么事。警察是不会冤枉好人的。”莫兰将一颗花生米丢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咀嚼着,仍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微波炉。
我妈什么都没干?既没杀人也没偷宝石?是谁告诉她这个答案的?王睿把身子转了过来,想知道莫兰为什么能回答得如此有把握。
“莫兰,你凭什么这么说?”她道。
“是啊,你凭什么这么说?我相信我妈是不会杀人的,但、但项链就是她偷的啊……”王苑吞吞吐吐地说。
“不,这两件事你妈都没干。”莫兰又从王苑的玻璃罐里拿了一颗花生米放进嘴里。随后,她站起身,拍拍双手道:“不相信是不是?我们来做个实验好不好?”
“实验?”王苑一脸困惑。
“终于要做实验啦。”王睿笑了起来。
“哈哈,是啊。王苑,我想让你帮个忙。能不能借用一下你的眼镜?”莫兰道。
“眼镜?好啊,你拿吧。”王苑很是困惑,但还是答应了。
“你还需要什么?”王睿很想知道莫兰在搞什么名堂。
莫兰乌黑的眼珠在眼眶里转了两圈。
“我还要请梁律师帮个忙。我现在就打电话给他,他从旅社赶过来大概需要三十分钟,我们就等等吧。”
“你在搞什么鬼啊?”王苑不安地盯着莫兰。
莫兰拍拍她的肩,笑道:“耐心点嘛,他很快就会到了。到时候,你们就能知道为什么我说你妈什么都没干了。不过,假如你们不想知道的话,那就算啦,我只告诉梁律师一个人就行了。”
王苑嘴里慢慢嚼着一颗花生米,眼神呆滞地注视着莫兰,过了好久才说:“我没说我不想知道。”
炒锅里冒出一团热气,王睿关掉了煤气。
“那就干脆等吃完饭再说吧。”她道。
莫兰走出了屋子,王睿想,她一定去打电话了,然而她听见的却是大门关上的声音。
四十分钟后,梁律师的车到达大门口。王睿看见莫兰急匆匆奔出去给他开门,把他带进院子后。他交给她一件东西,莫兰很快将它塞进了牛仔裤口袋。
“谢谢你。”莫兰仰头对他笑着说。梁律师也在微笑,但他的神情看上去颇有些紧张。他站在主楼门口,似乎在犹豫是否要进来,最后还是进了门。
“小心点,这可是我借来的。东西太贵重,非同小可。”她听见梁律师在轻声嘱咐莫兰。
“放心吧,我只做个实验,做完就还给你。梁律师,要不你就先在客厅坐一会儿,陪我妈说说话吧。”
“我能不能看看你的实验?”看起来梁律师对陪老人家说话没兴趣。
“好啊,没什么不可以的。”莫兰一口答应。
梁律师居然也要参加这个实验。这到底是什么实验?王睿更加好奇了。
另一方面,她也不知不觉地紧张起来。她不知道这个实验会带来什么后果。莫兰说母亲什么都没做,她这次一定是要用这个实验来加以证明的。那么她如何证明母亲没偷过项链,也没杀过人呢?假如她真的证明成立了怎么办?会有这种可能吗?
莫兰把梁律师送入客厅后,就匆匆奔到院子。王睿注意到她在敲实验室的门。她找父亲干什么?五分钟后,莫兰拿着钥匙又出现在了客厅。
“我刚才向王叔叔要来了钥匙,现在,我要先进舒阿姨的房间。梁律师跟我来吧。王睿,请你跟王苑一起到百合花房旁边。”莫兰把之前王苑借给她的眼镜放在了王睿的手里,“这个先交给你。你拿在手里就可以了。”
“为什么要把我的眼镜交给她?”王苑很不满意。
“你马上就会知道的。”莫兰继续卖关子。
王睿和王苑一起来到花房的门口。她仰起脖子,莫兰正好打开母亲那个房间的窗子探出头来。
“嘿,我们已经到了,现在该怎么做?”王睿道。
“等一下,”也不知道莫兰在捣鼓什么,过了好一会儿,莫兰才从窗口探出头来,“请你们变换一下站立的位置吧。朝那边移一下。”莫兰指指后门。
王睿按照她的吩咐,朝后门方向移动了两米。
“她在搞什么?”王睿忍不住嘀咕。
“不行,再朝那里移一下。”莫兰又命令道。
她又移了一米。
“等等,”莫兰尖叫一声,“再往后退一点。”
她又依言行事。
楼上没动静。她正想问问莫兰下一步该怎么办,蓦然,她看见一道五颜六色的异光从二楼的窗缝里射出来,正好照在她手里的眼镜片上。这是怎么回事?哪来的光?难道这就是莫兰说的实验?她瞪大眼睛盯着那束光,心中充满了疑惑和惊奇,而此时她又发现,王苑仍站在百合花房门口岿然不动。莫兰叫她移动位置时,王苑一直站在那里。她朝妹妹望去,发现妹妹两眼发直,浑身在发抖。
“王苑,你怎么啦?”她问道。
王苑一言不发地盯着那束光。突然之间,她转身奔进主楼,王睿立刻跟了过去。当她奔上二楼时,听见莫兰在拍王苑房间的门。
“王苑,开开门好不好?”
没有回答。
“她怎么啦?”她问莫兰。
“她在逃避,不过,怎么可能逃得掉!”莫兰轻声回答她,又继续拍门,“王苑,开开门好不好?”
“她在逃避什么?”她又问。
“还是先让她开门吧!”
王睿握紧拳头,狠狠砸了两下门。
“王苑!快开门!再不开,我就用榔头砸破这扇门!”她朝门里面喊道。
没有回音。她转身奔进自己的房间,从工具箱里拿了把榔头出来。
“呯!”她重重地砸了一下那扇木门。
“快开门!王苑,快开门!”
“混蛋!”屋子里传出王苑绝望的尖叫。
“快开门,听见没有?”
“呯!”她又用榔头重重地砸向那扇门,当她想再砸第三下的时候,门开了,一个废纸篓从里面扔了出来,丢得她满头都是纸屑。
“神经病!蛮牛!粗胚!笨蛋!”王苑高声叫骂着,等她再想关上门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们三人一起冲进了屋。“你们想干什么?滚出去!这是我的房间!你们没资格进来!滚出去!快滚!”王苑怒目圆睁,披头散发,满脸通红。
她现在的样子可真像个走投无路的疯婆子。王睿不知道妹妹干过什么,但她知道,只有做了亏心事的人才会如此丑态百出。相比之下,自己的定力可强多了。想到这里,她不免微微有些得意。
“现在该干什么?”她问莫兰。
她决定再逼妹妹一步。她没什么可担心的,狗急跳墙的事根本就不会发生,王苑不会跳楼,况且这里只是二楼。
“我们得找找东西。”莫兰的眼睛盯着地上的大旅行包,那就是一个小时前,王苑拎出家门又拎回来的那个。
王苑注意到了莫兰的眼神,立刻断然拒绝。
“不行!”
不过这不起作用,王睿毫不犹豫地蹲下身子拉开了拎包的拉链。
“不许碰!混蛋!你这个混蛋!滚开!”王苑张牙舞爪地朝她扑来。尽管被梁律师及时拉开了,但她仍然伸腿朝她的方向猛踢。
“好了好了,王小姐,马上就好,没事的,马上就好……”梁律师一边用力拉着她的胳膊,一边温言安慰着。
王睿则不管不顾地将拎包朝地上一倒,整个包里的东西都掉在了地上。突然,“当啷”一声响,她看见一个绿色物体掉在了地板上。当她的目光接触到那个东西时,浑身不由得一惊——那不就是她伪造的那条吗?她拿着这块绿色的假宝石,慢慢站了起来。
“这就是你要找的东西吗?”她问莫兰。
“啊,果然在她这里!”莫兰眼睛一亮,一把夺过项链,将它递给梁律师看,“瞧,这才是外婆那天晚上被偷走的宝石。”
王苑松开了刚才一直紧紧抓住的梁律师的胳膊,猛然跪倒在地上,痛哭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梁律师接过那块宝石,一脸疑惑。
“我也想问呢。这是怎么搞的,怎么会是她?”王睿是真的不明白。难道外婆最终还是把老妈的那块宝石偷了出来?可是,为什么外婆的真宝石会在母亲的抽屉里?
“还记得那天晚上的那道闪电吗?”
“我记得,当时我们在厨房。”
“我从一开始就觉得那不是闪电。至少我看到的闪电不会现出这种彩色的光。我怀疑那是宝石的反射光,因为我外婆有一颗钻石,在特殊的角度下,经过反射就会发出这样的光。后来梁律师宣布遗产,说外婆有一条项链上挂着一块金刚石坠子,我就怀疑,那道光跟金刚石有关。再后来,我又发现了舒阿姨抽屉上的小洞和她桌上的玻璃鸭子。”
“对,你当时问过我。”王睿记得,昨天晚上莫兰曾把那个玻璃鸭子拿起来看了又看。
“在这之前,舒阿姨正好让汤小露鉴定了宝石的真伪。宝石是真的,这又让我想起了另一件事。”
“什么事?”
“还记得我们在王苑的房间找到的通知单吗?”
抽泣着的王苑听到这句,蓦然抬起了头。现在似乎也没必要瞒她了。不错,她们进过她的房间,翻过她的抽屉!那又怎么样?
“对,那是在她抽屉里发现的。我也看过了,有什么问题吗?”王睿道。
“我记得很清楚,你妈说过,王苑的口语课,每次都是四点开始上的,可通知单上却写着,让她三点半赶到。我不是还问你,是不是她们每次上课都会发通知吗。其实我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一般课时定下来后,就不会另行通知,除非有变动,比如改了时间。”
“这么说,假如课时长度不变,王苑提前上课的话,就会提前回来—你觉得她提前回来了?还是从后门进来的?对不对?”
“是的,”莫兰点了点头,“她从后门进来是想去王叔叔的实验室拿王叔叔给她配的化妆品,那时候天很黑,她视力不好,所以得戴着眼镜才能看清路。进门的时候,她就在后门门口,就是你刚才站的位置。这时,她的眼镜、舒阿姨房间的玻璃鸭子,通过那个抽屉上的小洞跟抽屉里的真宝石形成了一个特殊的角度,于是就发生了折射现象,那就是那道光的由来。我是在看见王苑的眼镜和她的通知单后,才想到要做这个实验的。现在我发现,只有当一个戴眼镜的人站在那个位置的时候,才会产生这道光,而在这个家里,只有王苑一个人戴眼镜。为了做这个实验,我还特别求梁律师从周警官那里借来了那块真宝石呢。”莫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塑料包,把它递还给了梁律师,后者立刻将它塞进了自己的西装内侧袋。
“我还是不太明白,如果这是王苑从罗采芹身上偷走的项链?那这条项链是谁的?你外婆身上难道有两条项链,一条真的一条假的?”梁律师问道。
王睿朝莫兰看去,现在她的脑子已经完全糊涂了。她希望有人给她好好做一番解释。
“那天晚上,外婆肯定去过二楼,香蕉证明了这一点。那么她为什么要去二楼呢?她肯定不是去观光的,我想,她是去偷东西的。可是,假如外婆是要偷钱的话,我妈的钱包就在那里,但里面一分钱都没少。”
“你的意思是,她是在有目的地寻找某件东西?”梁律师问道。
“是的。”
“有什么根据吗?”
“她有钥匙。”
王睿的心咯噔一下。
“当然,门上没有撬痕。”梁律师点头。
“她也没机会撬门,我们都在。我记得,主楼的大门当时是关着的,如果没有钥匙,她是进不来的。可是,她怎么会有钥匙?她是这个家不受欢迎的人,王睿和王苑跟她都很疏远,平时没什么接触,舒阿姨和王叔叔就别提了。她自己腿上有骨刺,也不可能爬进屋来找钥匙模型,再去复制。所以只有一种可能—钥匙是有人给她的。为什么会给她钥匙?当然是有事让她办啰。是这个人让她去找一件东西,我估计就是这条项链。”
“可是我妈第二天说,她没有丢失什么。”王睿插了一句。
“我知道舒阿姨本来就有一条项链,她在电话里跟我妈说过,她还说要鉴定那条项链的。那么,假如舒阿姨被警察查出来的项链是外婆的,那她本来的那条项链在哪里呢?警方刚才都搜查过了,为什么没找到?”
“会不会是她藏起来了?”梁律师道。
莫兰摇摇头。
“不,如果它在,应该会被搜查出来的。我觉得应该是被外婆调了包。外婆偷走了舒阿姨的项链,把自己的项链放在了原处。”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王睿大惑不解。
“这我也有点想不通,但也只能这么解释了。外婆上楼是有人指使,那人让她去拿一件东西,就是那条项链。”
梁律师沉思了片刻,说道:“照你的说法,罗采芹应该知道舒宁原来那条项链是假的,因为真的就在她身上。但是,她没把这件事告诉那个指使她的人,是不是?”
是的。王睿在心里回答。外婆什么都没说。这个老骗子。
“应该是的。可是有一点是肯定的,舒阿姨不知道自己的那条项链是假的。舒阿姨邀请我妈来这里玩的时候,在电话里说她有条很漂亮的项链,那块坠子尤其别致,她说到时候想请一个朋友来鉴定一下它的价值,还让我妈也带东西来鉴定。你们说,如果她知道自己的项链是假的,还会让我妈跟她一起接受鉴定吗?所以,我相信舒阿姨说的是真话,那条项链,是她从外婆的抽屉里拿的。只不过,外婆包得严严实实不见得就是真货,但舒阿姨上当了。假如,舒阿姨知道自己有真项链,当然就没必要去袭击外婆偷东西了。”
王睿的额头和腋下一起开始冒汗。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说道:“会不会有这种可能,我妈早知道外婆会来,已经预谋好要偷那块宝石,所以才会这么对你妈说的。”
“那她就不该在那时候去换衣服。看见你跟上去,她有没有把你赶下楼?”
王睿摇摇头。
“对啦。这说明她根本不知道当时外婆在二楼。她有没有大声说过什么话提醒外婆呢?也没有,我听见大声说话的是你。”
王睿愣住了。她想争辩,但理智告诉她,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现在还是静观其变更为妥当。于是,她紧紧闭上了嘴。
莫兰看了她一眼,又把目光转向梁律师。“再来说王苑的事。她提前回家后,经后门进入。这时,她的眼镜片上正好闪过一道光。于是,她认定那块宝石就在家里。这时,大概她看见外婆走进百合花房,于是,就偷偷跟了进去。她走到外婆的身后,捡起花房地上那块平时用来抵住门的砖块,砸昏了外婆;然后,她从外婆的脖子上摘下项链走了。走的时候,她没忘记带走那块砖。我那天白天去参观花房时,还看见过那块砖,第二天却不见了。”
梁律师的目光扫过王苑的头顶,后者已经停止哭泣。现在她坐在地上,脸埋在双掌中,一言不发。
“她从后门溜走后,直奔车站,可去接她的王叔叔走到了她的前面。他们是在河边碰上的,所以才会在背后叫王叔叔。”
“那她后来看见罗采芹跳河也是在撒谎吗?”梁律师问。
“不,这应该是真的。因为王叔叔当时也在旁边。他们都看出那个外婆身材比原先高,但王苑坚持说,那就是外婆。我想那可能是因为,她心里很希望那是外婆。只要外婆死了,她多次意图谋害外婆和偷走项链的事不就都一了百了了?”
梁律师皱起了眉头。“多次意图谋害?”
“梁律师,外婆曾经是‘世界上最笨的贼’,记得那篇报道吗?”
梁律师笑了笑,说:“我记得。它跟这件事有关吗?”
王睿盯着莫兰。她也想问同样的问题。
莫兰朝她看过来,笑了起来。
“呵呵,我今天中午除了给梁律师打电话,还给你外公家打了个电话。怕他那边有来电显示,我是故意到外面的电话亭去打的,他的电话号码我是在你家客厅的年历上找到的。”
莫兰的话让王睿大吃一惊。
“你打电话给他们干什么?”她问道。
“我冒充报社的人,说要做一个跟踪报道。我问他们那次盗窃案损失了哪些东西,后来警方有没有帮他们追回。是你新外婆接的电话,她真是个好人,回答得特别耐心,她说东西是没少,家里也没什么翻动的痕迹,就是当天晚上家里的老太太突然心脏病发作去世了。她还说,本来不想追究的,但因为家里老人的死肯定跟外婆的行为有关,所以他们才恳求司法机关一定要严惩罪犯。她还告诉我,老太太去世的时候,一直指着她对面的那堵墙。在梁律师来之前,我又把那篇报道看了两遍。我猜,那天老太太之所以会心脏病发作,是因为她被偷走了最宝贵的东西——就是那条项链。而在这之前,她可能从来没对自己的子女说过这件事。所以你外公和新外婆一点都不知道有它的存在。”
“她脖子上戴着项链他们怎么会看不见?再说,她为什么指着墙?”王睿提出了异议。难道那老太婆指的不是墙后的结婚照?她不敢相信自己会错得如此离谱。
“如果她想隐瞒你外公他们的话,当然不会堂而皇之地戴在脖子上。我猜想,她是把项链缠在手臂上,把宝石压在手腕下面,这样她穿着衣服的时候,别人就不会注意,她还可以在手臂上缠上一些假的手镯手链,这样真假混在一起就更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了。所以,她伸出手,指的不是那堵墙,而是在说,她的手,她的手臂,可惜那时她已经不会说话了……”
王睿觉得脑袋嗡嗡作响,汗水一直从她的后背流到臀部。看来事情就是这样,老太婆失窃的是那串项链。可是外婆明明知道她偷了假货,为什么还要帮她?是同情她吗,还是有别的原因?
“那为什么她当时要装醉?”梁律师问道。
“我不知道,但是假如她进门的时候就被人发现了,她知道反正也逃不了,那装醉被抓也许是个好办法。反正老太太也没法说清自己丢了什么,到时候,她把自己身上的东西全交给警察,等出狱后,警察不是照样都会还给她吗?由警察局帮她保管她的赃物。外婆可真够聪明的。”
梁律师呵呵笑了笑,没再提问。莫兰继续说了下去。
“舒阿姨说过,因为工作忙,王苑小时候曾经交由她的外公代为照看。那时候,外公已经再婚,家里的老太太还活着。老太太可能会防备大人,却未必会防备小孩。我外公过去就跟我偷偷说过很多外婆的坏话。我想,老太太可能曾经向王苑展示过那条项链,也许还夸耀过它,王苑也见过它发出的异光,所以,她就记住了。老太太去世时,也许只有她一个人知道,那次真正失窃的是什么。为了将这块宝石占为己有,王苑没有声张,于是就有了后面的两次袭击。”莫兰望着王苑的头顶说道。
王睿想,怪不得外婆在给她的信里会发出这样的疑问,“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会知道项链的存在”。
“后来,她发现宝石是假的。我想真的和假的总该有点区别吧,至少假的不会发光。于是,她就想到,也许项链被外婆送人了,所以她昨晚才会假装梦游悄悄来我们的房间。其实,她是想偷那个娃娃,她以为宝石应该被藏在娃娃里。”
“真有你的!”王睿狠狠用膝盖顶了一下妹妹的背。王苑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但她没有抬头,仍旧把脸埋在双掌中。
“我告诉你,王苑,那个娃娃里是有东西,但只是你妈过去写给外婆的一封信。我终于知道外婆为什么会进我们的房间了,她是要在娃娃里塞这封信。她想告诉我们,舒阿姨当年曾经对她承诺要让她安度晚年。那时候娃娃还没被塑料袋封起来,就放在桌上。”
“原来是这样!”王睿恍然大悟。
莫兰又道:“其实在这个屋子里,不只王苑一个人知道外婆有这块无价之宝。”说到这里,她忽然停了下来。
王睿发现莫兰正望着自己,她心里陡然紧张起来。“怎么不说了?”她牵动脸部僵硬的肌肉,露出一个近似笑脸的表情。
“如果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真宝石在外婆那里,她当然就知道舒阿姨那里的是假宝石,她肯定不会让外婆去偷假宝石,因为她要的就是真宝石。舒阿姨也不会,她以为是真宝石才会要找人鉴定。既然真宝石在自己手里,又有什么必要找外婆去偷自己的?假如真宝石被外婆换走怎么办?她对外婆那么防备,又充满敌意,一定不会让外婆接触她的真宝石。至于王叔叔,他更不可能了,以他的脾气,如果知道那是假宝石,他会在第一时间劝你妈放弃鉴定。但我觉得他对珠宝根本没有概念,也不注意。而且,那天外婆在二楼行窃的时候,他在实验室打电话。这已经得到证实了,不是吗?”莫兰黑白分明的眼睛注视着她,她已经预感到接下来会听到什么,但是,她没说话。
“所以现在,就剩下你了,”莫兰平静地说,“原先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袭击外婆的人不当场将外婆杀死,而要溺死外婆,其实她多打一下不就行了?这样不是更方便?她还不是一样要将外婆的尸体运出去的吗?后来想到,这根本就是两个人做的。袭击外婆的人未必想杀人,她的目的是项链,而让外婆去偷东西的人才是真正的凶手。王睿,只有你才会给外婆钥匙让她去你妈房间偷东西。你有的是时间跟她商量这件事。其实那天晚上,袭击外婆的是王苑,而谋杀外婆的是你!”
她觉得好像有个响雷在头顶炸响。有那么一刻,她觉得自己快倒下了,她的腿在发颤,但是她知道事情没有完,她还得撑下去。
她看见王苑抬起了头。
“是她?是她杀了外婆?”王苑看着她,眼睛里闪过一丝恐惧。
“在河边冒充外婆的应该也是她!”
“你有什么证据?”关键时刻,她学起了母亲,在这种时候,也许强势一点更好。
莫兰的嘴里轻巧地吐出三个字:“微波炉。”
这三个字,她已经不止一次听莫兰提过。但她现在仍不明白微波炉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那天,在你奔进底楼的厕所后,我上了二楼。但我不是去上厕所,而是去观察那束光的来源。我在检查的时候,不小心动了客房里的电闸,有那么一会儿,大概三十秒的时间,屋子里的灯全灭了。一开始我慌了神,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后来我重新把电闸拉上去,整个楼才恢复了光明。可是,就这么一下,微波炉就被烧坏了。现在你知道为什么鱼是冷的了吧。我后来试探过你,你完全不知道停电的事,但你妈知道。你妈后来在饭桌上提过,只不过那时你不在,可能也没留意。所以我可以肯定,在停电的时候,你妈就在这栋主楼的附近,而你完全不在这个家。你出门了,但到哪儿去了呢?你穿上外婆的衣服,去河边扮演外婆跳河去了。你是游泳健将,跳河之后,再游回来由后门进入,再从底楼的窗子里爬进来,换上干净的衣服,只要动作快一点,我们是不会发现的。你就是利用这个空当去花房杀人的。你事先把河水挑到了花房。顺便说一下,你妈那时候一定在实验室附近,她可能对你爸有所怀疑,所以想窥探你父亲的行踪。也许那时她正在检查实验室的电话呢,可是这些她当然不会告诉别人,因为她太要面子了。”
隔壁自己房间的行李有没有收拾好?里面有没有缺了什么?现在逃是时候吗?该逃吗?如果逃了是不是等于不打自招?是逃还是该在这里硬撑?她还能撑多久?
“知道是什么让我感到奇怪吗?在你回来后,我去过一次底楼的厕所。你是在那里大便哟,可那里居然没臭味,也没有空气清新剂的味道。而你跟我说,你没开过窗子,你怕雨水会飘进来。你当然是为了证明你没出过门。第二天,我又去看过底楼厕所的窗台,那里被认真擦过,原先卡在窗缝里的污泥都不见了。还有,我发现你有不少一模一样的衣服,所以如果你把干净的衣服放在厕所,回来后再换上,我们也不会注意。”
王睿的拳头捏紧又放松,放松又捏紧,就在这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内,她已经无数次考虑,该怎么把莫兰的头按在水里,让她停止呼吸。如果梁律师不在的话,如果他不在,也许她就会铤而走险,到时候还可以把王苑拖进来,不管怎么说她们还是姐妹。而且,她也脱不了干系。
莫兰喘了两口粗气,又继续说道:“你杀完人后,就脱下外婆的衣服,从后门直接跑到了河边。你知道王苑和王叔叔会路过那里,于是故意让他们看见你跳河的。等王苑和王叔叔回来后,你又受舒阿姨之命去处理外婆留下的东西。我相信,舒阿姨让你那么做,只是不想给自己惹麻烦。她把外婆当做一个包袱,能扔就扔,而你利用了这一点。你趁这机会,用独轮车把外婆的遗体从后门送出去一直推到河边,扔下了河。然后,你烧了她的遗物。这一次你没掩饰自己淋湿的衣服和头发,因为你知道你家的人会为你作证。舒阿姨果然替你说话了,可是,我发现她说了明显的谎话。她说你去院子里收衣服,可我后来发现,衣服仍然晾在那里,而那里是个回廊,根本淋不到雨。”
屋里再次陷入令人绝望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梁律师问莫兰:“她为什么要让罗采芹去舒宁的房间偷项链?”
“这就要问她了。”莫兰双手抱着胳膊,看着她道:“王睿,你为什么让外婆做这件事?我觉得你也不是特别喜欢首饰的人啊。难道你把你妈原来的那块假宝石弄丢了?你以为原来那块是真宝石,于是就伪造了一块想蒙骗你妈,反正你妈也认不出真假,不然也不会在你外婆的抽屉里偷假宝石了。但听说有人要来做鉴定,你就慌了,于是,为了掩盖你伪造宝石的事实,便让外婆去偷宝石,然后再杀了她,这样你到时候,就可以把一切都推到她身上,反正她也有盗窃前科,对不对?一切都是你预谋的。”
她冷笑一声没有作答。现在她什么话也不想说。
“你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你的吗?”
什么时候?
“你第一次离开花房回到饭厅时,你对我们说,外婆在喝酒。那时候,我已经知道她不是酒鬼了。我发现你撒谎了,但是没戳穿你。那天,我上二楼拿药,听到了一个怪声音,你说那是风吹开了厨房门,可我明明听到声音是从你妈房间里传出来的。后来,我注意到了楼下走廊的角落里有一块小镜片,过后我又想到,你妈的衣服弄脏后,你急匆匆跟着上楼的情景,那时你在楼上大呼小叫的,我觉得特别不自然。我把这些事全部串在一起一想就明白了,那时候,外婆就在二楼。你是通过走廊的那块镜片知道外婆的行踪的。后来,我还试探过你,故意提到二楼吊灯上的镜片,想看看你会不会因此拿走底楼的那块。结果怎么样?那块小镜片真的不见了。我现在就是有一点想不通,你怎么知道外婆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栋房子里?你是怎么跟外婆约好的?”
这还不简单?我偷走那幅画后,在那里留了张条子(当然是用左手写的),我说,要取回你的宝贝,到百合花房来。
她刚想到这里,就听到梁律师说:“因为她。假如她就是凶手的话,她给罗采芹留了张条子,说假如想拿回她的宝贝,就在九月三十日晚到百合花房来。”
妈的!纸条!老太婆真的说了!王睿觉得自己的身子重得像个大笨钟。她说不出话,也走不了路,然而还是勉强朝门口迈出了一小步。她得离开这里,去净月堂,去找到那张条子,那才是最重要的证据!她突然想到,也许她还在那个破洞里留下了自己的指纹!妈的,指纹!当时只顾偷东西,也没仔细收拾现场!不过谁知道她还会回去?
“外婆有没有把纸条交给你?”她听到莫兰在问梁律师。
“她说,如果她回不来,就让我去S市大古县的茅青山,那里有个尼姑庵,叫净月堂,她在净月堂的阶梯下面挖了个洞,把那张字条和一封写给女儿的信放在了那里,她说,假如最后警方确定凶手不是舒宁,请我把那封信转交给舒宁,并转由舒宁继承全部遗产。”
外婆居然还写了封信给母亲!还想改变遗产继承权!
净月堂!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赶快去那里销毁字条!那地方地处偏僻,但离这里不远,如果跑步上山的话,大概一个小时就能到。那是外婆在离开他们家后,在回S市的途中找到的秘密藏匿地点。只要在警察之前赶到净月堂,就能销毁证据。莫兰说的一切都是狗屁,根本没实质性的证据。警察要的是证据,证据!销毁证据后,她还可以回来,或者通过茅青山旁边的公交线路,去任何她没去过的地方,从此远走高飞,浪迹天涯……
她慢慢向门口移动。
莫兰和梁律师在说话。
“那香蕉说明什么?”梁律师问。
“现在我突然觉得,香蕉大概只是外婆一时嘴馋……”
她用眼梢瞄到,整个房间现在只有王苑在注意她的举动,但是谢天谢地,这个咋咋呼呼,一向跟她不是一条心的妹妹,此时没有出声;而更令她惊讶的是,就在她担心王苑会不会在最后一刻在她背上插一刀的时候,王苑忽然倒在地上,捂住肚子打起滚来,嘴里还不断惨叫。
“啊呀,好痛啊,好痛啊。我痛死了,妈妈啊,妈妈啊,我好痛啊……”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莫兰和梁律师措手不及,他俩同时弯下身子去扶王苑。王睿不知道王苑是不是故意在帮她,只知道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她已经来不及思考了,推开门就冲了出去。
她只花了两分钟就收拾完行李从自己的窗口爬了下去。接着,她一路狂奔,冲出院子,朝公路对面那座不知名的高山奔去。只要翻过这座山,再游过一条四十米宽的小河,就能到达茅青山的山脚下,净月堂就在半山腰。
王睿!快快快!
王睿!快快快!
她隐约听见背后有人喊她的名字,但很快,她的名字就淹没在自己沉重的呼吸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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