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拥而来的记者们,从酒店的电梯间一直赌到了大门口,依然有源源不断的人连夜驱车赶来,那一瞬间,苏药忽然明白了秦川撒手而走的原因。
tos,一代死神,他低调了一辈子,他是注定在黑暗中栖息的存在,一台电脑,一根电话线,一双手,对他来说已是足够,他生活在中国最繁华的地方,也生活在最荒凉的人间角落,他不需要窗外阳光,不需要红尘喧嚣,对他来说,鲜血淋漓地被暴晒在世人眼中,无异于一场体无完肤的凌迟,那些嗡嗡乱吠的议论、铺天盖地的人肉搜索、王神木所憎恨的属于人类的好奇心、对强者的嫉妒与践踏、一场早有预谋的落井下石、所有利用与被利用的人……这一切的一切,对于习惯了清静和孤独的死神来说,恐怕比死都难熬。
何况是记者们来了之后,他若不走,也许死都死不成了。
苏药咬着嘴唇,望着热闹非凡的酒店大厅,一重重的摄像机、麦克风、镁光灯……她终于是体会到了秦川的厌恶,他这样的人,是不想让自己看到他在记者包围下的狼狈和失态吧,到最后,也不愿让自己看到他鲜血淋漓的痛苦一面……死神,你还真是死也要留个全尸呢。
可是明知如此,为什么眼里还有热热的液体流出来,早上的拥抱,曾经平静又短暂的幸福,美好得,仿佛是幻觉。
你要幸福。没想到这成为他最后对她说的话。
秦川,是不是你这一走,我们又是不知多少年的后会无期?
原来,那么多年,我爱的只是死神,只是你灵魂的十分之一都不到的部分,我自以为是追逐你一路,你却爱上我生命里所有的荣耀与黯淡。
苏药无力地靠着门框,好日子的铃声终是没有从她手机里唱出来,当时猝不及防的幸福依稀还在眼前,好像有着修长指尖的双手还用力地圈在她腰间……这么一想,忽然还真有一双手从背后揽过她的肩。
“药姐。”
一转头,苏药就对上阿草那张不知所措又着急的脸。
“你怎么跑出来了?”
苏药皱眉,这小子平时任性就算了,现在这抢神器的节骨眼上,他还乱跑出来添乱!啊啊啊她已经够苦逼了啊她恐怕已经抢不到神器了希望可都在这小子身上啊啊啊!!!
“姐,这问题该我问你吧。”
阿草不知道游戏里生了什么事,他只注意到他一心想较量一下的刺客三途川的操作者,忽然离席而去,紧接着药姐也跑出去了,他俩昨天在晚宴上的亲密模样已经让他一夜没睡好,眼下,一向爱财如命的药姐竟然也放弃神器不顾一切地为他而去……他到底是谁!
苏药别过头,也不愿多说什么。
此刻,阿草,或者说他宁愿人们喊他本名陈忘,他认真扳过苏药的脸,看着她的眼睛,从来都是风姿飒爽的红药堂,他是第一次看到她如此绝望难过的眼神,那个和她在一起的刺客……到底还是伤了她么?
“药姐,我只知道……”阿草斟酌着并不连贯的语句,“有些不在乎你的人……忘了就好……至少如果是我,无论生什么,就算我死了……我也不会丢下药姐,不会让你找不着我……我还记得你把我设为团长的那天,我站在天涯城下仰望你的背影……那时我就决定要永远站在一个你回头就能看到的地方,我……一直在你身后……”
“你在说些什么?”苏药本就心情沮丧,阿草的胡言乱语已经让她没有力气去想其中包含的意思,她无力地打他:“如果你还认我这个姐,你,现在,就给我回去,别说些废话了,我平生最讨厌不战而败的人,特别是抛下兄弟的人。”
东方之主王神木、燕国军师洛子商、燕国公主韩滟滟、夏国国王纪沧海、燕国国王南波万……这些有背景或是有实力或是有歪门邪道的人,如今都出局了,剩下大猫小猫两三只,苏药就不相信她一手培养出来的盗贼团长,还拿不下第一。
“好。我知道了。”
阿草用力点头,药姐的意思,是拿到神器就能让他“废话”了吗?一瞬间阿草的心中仿佛有十万马力在奔腾,他激动地走过依旧被记者拥堵的电梯间,沿着安全通道的楼梯,大步跑回顶楼赛场去了,兄弟们,拿神器啊!
苏药出门打车,回了自己家,哪怕明知道希望微茫他不可能在那里,又打车去了秦川家,照旧是空空无人,偌大的书房,曾经他们并肩碾压人间的地方,如今只剩她当年的获奖照片摆在书架上,迎着月光,清清冷冷。
窗外是繁华的不夜城,那么大的都市,她却不知他还会去什么地方,除了两个人的家,她现自己原来根本就不了解他的,他身上有太多的秘密太多的隐忍,可是,秦川,就算是你灵魂的十分之一百分之一的碎片,我还是,义无反顾地爱上了。
苏药最后又回了酒店,沿着安全通道的楼梯,漫无目的地往上走,到了赛场门口,她看了眼,依旧往上走,楼顶就是天台,据说两年前曾有一个想尽办法也红不起来的过气明星从这里跳楼过,当日的报道与轰动她至今还记得,然而这天台依旧没有关闭,人间人间,万丈繁华,总要有一个角落来容纳徘徊的失意者们,越是纸醉金迷的地方,越是有这样的人们吧……
苏药果然在天台边缘看到两个背影。
一个苦恼地趴在左边角落,这人她认识,是盗贼团的第四把手,因为撞上洛子商而没能进决赛的盗贼丁。
右边角落的,站在更危险的护栏外侧,好像随时都会掉下去一样,苏药只看到他的背影,不知道是谁,那漆黑的衣服布料在夜风中翻腾,卧槽,这人是想跳楼自杀么。
苏药悄悄走到盗贼丁那一边,拍拍他的肩膀。
“……药姐?”盗贼丁迷茫又痛苦的眼神,“药姐你上来做什么?你也失恋了么?”
“……失恋你妹。”
“那你不去拿神器了?”盗贼丁苦逼着脸,他亲爱的弟兄们正和大哥在赛场上团结拼杀,他却不得不在这里吹冷风,各种不爽啊不爽,药姐你丫的居然还溜出来……天知道他是多么想进决赛啊!
“让你大哥去拿了。”苏药无所谓地说,她从前爱财如命,如今才现一百个神器放在她面前,也不如死神一个人来得重要。
“药姐,你喜欢大哥么?”丁忽然说。
“我有另外喜欢的人。”直截了当。
“可是他喜欢你啊……”盗贼丁各种苦逼,“而我……他一直当我是开玩笑的,我……”
“那就想办法变得和他一样强。哀怨是没有用的……”一向都很爱给小贼们励志的苏药说着,忽然住口了,变得和喜欢的人一样强,就一定有用么?
然而这话听在盗贼丁耳中,励志得让他全身所有细胞都燃烧了,是啊,他纠结有个屁用,至少要变得和大哥一样强大吧,那样他就不再会被当做是开玩笑了。
盗贼丁一阵风似的滚回房间去了,摸出笔记本,插上网线,打开游戏练手技,从现在开始,他要变强!变强!
剩下苏药苦逼地趴在他刚刚呆过的地方,三十二层楼下,是尽收眼底的人间繁华,不知道那无数璀璨的灯火中,他会在哪一处灯火的阴影中呢?现在的他,估计比她更不好受吧。
扒皮如凌迟的痛苦。
洛子商,苏药这辈子从来没这么恨过一个人,她不管他们从前有什么恩怨,她义无反顾地相信秦川,也许爱本就是自私的,让秦川痛苦的人,她一辈子不会原谅他。
而这时,那疑似要跳楼自杀的人,却缓缓转过身来望向苏药。
“……王神木?”
苏药认出了那双沉默寡言的漆黑眸子,堂堂东方之主,他也是出局了么?
王神木也认出了苏药,他佩服的红药堂,他厌恶的豪放女,对苏药的两种印象让他的脸色半阴半晴,天台微弱的灯光,让他半张脸迎着光芒,半张脸隐没在夜幕的阴影里,微微点头,他并没有开口的意思。
倒是苏药苦逼的心情无人可倾诉,趴在围栏上,她无聊地搭话:“你不是东方之主么,怎么在这里,难道出局了?”
王神木掐了手中的烟,不置可否。
“为啥?”
“以你第一盗贼的技术,也出局站在这里,而我只是拥有神器罢了,顶多算个占便宜的,出局不奇怪。”
“……”苏药很想告诉他自己并没有出局,只不过不再在乎游戏罢了,“我看到一个女游侠拿着你的笛子。”她最后说。
“嗯,我给他的。”
“你还真是……”要是往日,苏药一定会惊得敲碎牙齿,让千万人为之疯狂的神器居然就这么白白给了别人,可是,现在,她忽然一点都没感觉了,神器啊,就算有一百件,那又怎样?不过是游戏而已,能改变过去的时间么?能让她回到过去,比洛子商、比那什么顾萱颜更早一步认识秦川吗?能让人们不再恨吗?苏药望着脚下人微如蚁的世界苦笑:“你有没有觉得,那么多人,为了游戏争得头破血流的,很可笑不是吗?神器,也许在当初它们的设计师眼中,不过是嘲笑人类的东西吧,哈哈,多少的欲望、仇恨、报复、争抢、背叛……”
“你也这么认为?”有什么细微的光芒划过王神木的眼中,一闪即逝,他挑眉笑,是的,他很久没这么笑了,曾有一个人说他笑起来很好看,可这世界依旧让他在大部分时候沉默着面无表情的脸,仿佛这已是习惯,也只有在无人知会的放肆黑夜里,他会偶尔想起当初创造世界的梦想。
“为了狗屁的神器,我害了一个人陪我一起来,我没想过最后会这样,我喜欢了他好多年,以为从此可以在一起……很可笑吧,这样的结局……要是想出神器这个点子来的设计师知道人类可笑如此,是不是会放声大笑啊哈哈……”苏药苦逼地闲扯,如果没有旁人,她很想在这里哭一场,哪怕眼泪在真正的难过中根本流也流不出来。
王神木没有放声大笑。
“我就是设计师。”他说——
阿草回到赛场的时候,四大祭司已经尽数出局。
当然,他的七个小贼也全部死光了。
只有他的角色还是好好的,一分血没有少。
“老大……对不起我们没用……”
尸体状的小贼们还飘在那儿不肯走,纷纷在组队频道里聊天。
震惊中的阿草,翻过那些聊天记录,往上翻页到系统提示里,一条条的系统信息,看得他触目惊心。
七个小贼,赫然有五个是与祭司同归于尽的,另外两个,是为了保护一动不动的他而死去。
而这一切,都是他自私任性造成的。
当初说好的包揽神之套装呢?说好的包揽极品装备呢?说好的永远当红药堂的后盾呢?还没遇上红药堂,他们已接近团灭。
可是……就再让他任性一回吧。
“你们已经足够了,都回去陪小丁睡觉去吧。”阿草的心中在滴血,他郑重地敲下一行字:“剩下的路,大哥帮你们走完。”
他却不知风卷残云回到房间的一帮盗贼看到在屏幕前张牙舞爪杀红了眼的盗贼丁时,那阵阵菊紧的抽搐感……
阿草一身飞掠,属于盗贼的,他曾经和药姐一样不屑的BuFF全开,深渊里,也是有风的么?他恍惚听到哗哗的大风声吹过自己的耳旁,风中是莺飞草长,是小贼们叽叽喳喳的笑颜,是天涯城门上红药堂风华绝代的身影,大夏国国师,她喜欢站在高处,站在猎猎的风中,看海上潮水连天,看远方云山杳杳,他曾经是多么想和国师并肩站立,让她不再以单薄的肩膀一人支撑天下,他愿意以自己的所有去守护她一生的风采,为此,短短一年,他从一个堕落的土豪成长为威名一方的盗贼团长。
可是,她依然把自己当个小孩子。
阿草走的是另一条路,并没有遇到深渊枢纽处的红药堂,他的脑子第一次全运转,一路的解谜、传送、跳跃、飞掠,没有了洛子商改变阵眼的迷宫,就成了个死物,很快地,阿草站到了神兽巢穴的大门口,而门,已然敞开。
竟有人捷足先登?!
阿草心中一沉,连忙掠进去,只见神兽巢穴里阴风阵阵,他险险一个闪避,一阵足够置人于死地的狂风就与他擦肩而过,倒吸一口凉气,阿草看清楚了,那无数狂风之中,正是一头有着长长的脖子和雪白皮毛,酷似骆驼又似羊似马的生物,卧槽,这不是草泥马么,不过动物世界里的草泥马一向温顺,而这头狂化后的草泥马,它魁梧的身躯和头颅上那足够吓死爹的恐怖表情,让每个见过的人都不由地菊花颤栗。
眼下,狂化草泥马正和一个召唤师大战着——至少那女的看上去是个召唤师。
只见女游侠长笛横放,一头又一头的魔神在诡丽的音符中,从虚空里被召唤出来,然而草泥马的暴走攻击实在厉害,刚招出一头,就被一阵狂风刮死了,又招出一头,又被草泥马一脚踏扁了,顾朝颜苦不堪言,他当骗子是高手,玩游戏可不是啊,顶多算是一般般的技术,神器在他手里,挥不出七成的威力,跑位、躲闪、意识流神马的,对他来说都是浮云啊浮云,他如今仗着神器护身,召唤魔神不用冷却时间,还能无限召唤,可也只能这样了,他的那点指挥技术,只能勉强用怪物当肉盾来自保,根本不够输出火力的,于是那些在王神木手下凶威赫赫横扫千军的魔神们,到了顾朝颜手下,就成了送死的肉盾,往往还没指挥好它们攻击的地方,它们就被弄挂了,也幸好「菩提花染」是神器,要是换作普通笛子,来一百个召唤师都不够扑街的。
打了半天,顾朝颜现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他招的都是最高级魔神,招一两头还看不出什么来,招多了,他的法力就吃不消了,眼看着魔神前仆后继地死去,草泥马只被他耗掉10%的血,而自己的法力槽空了一大半,这地方,可找不到安稳的地方让他打坐恢复法力,正想着要不要出去避避风头,把法力回满了,招个四五十头魔神再一股脑儿杀进来疯狂输出,巢穴大门口就进来一个人。
顾朝颜心里那个懊悔啊,他当时怎么就贸然闯进来激了草泥马的怒火,迫不得已硬着头皮迎战了呢,他应该学王神木那样把魔神招个一堆再进来碾压式输出啊!现在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不走只会法力耗尽死在这里,走了这草泥马就让给别人了,他耗掉10%的血也是血,他怎么能给别人做嫁衣。
好不容易瞅到一个草泥马喘息的空档,顾朝颜连忙招了两头魔神,一头护着自己,一头被指挥着朝大门口进来的那个「阿草」冲过去,顾朝颜心中一掂量,就决定了先把别人弄死,自己再慢慢打,他技术不行,心计可不弱,那个阿草他知道,是夏国盗贼团的老大,为人挺正派的,还是个技术流,他行骗时没打过他的主意,然而现在神器当前,可不讲过节不过节的,在草泥马的咆哮下,注定了这里只有厮杀。
招出的顶级魔神面对草泥马是蚂蚁,面对人类可是大boss。
阿草刚躲过草泥马的无差别攻击,就看到一头魔神向自己冲来,顿时他嘴角冷笑,看来那个召唤师是暂时放弃攻打,想把自己先干掉了。
跟着红药堂这么久,阿草什么样的战争没经历过,论战场经验,论临机应变,论操作手技,顾朝颜是拍马都及不上他的,何况现在正是他听了苏药的话后小宇宙燃烧的时刻,稍一判断,阿草就找出魔神右侧一处破绽,同时也是草泥马狂风攻击的死角,他一个加掠过去,又给自己脑门上拍了一道隐身BuFF。
啊哈哈,二十秒的隐身时间,盗贼的看家绝技,足够他收拾这个召唤师了,虽然对方是个女的,可他阿草从来不说怜香惜玉看见个女的就迷得走不动路的傻逼土豪,身为久经杀伐的盗贼团长,这种时候不可能心慈手软,药姐不稀罕隐身BuFF,那是药姐自己的骄傲和坚持,可他身为凡人,他稀罕,对他来说,只要能为红药堂承担一切,他不在乎用任何手段来达到目的。
顾朝颜慌了,隐身后的阿草,穿着一身极品装备,历经无数场厮杀,手中无数人命的盗贼团长,这不是他能硬扛扛得住的,赶紧把刚刚好不容易招出的几头魔神拉了回来,护在自己身周当肉盾,从来没有这样一刻,他心中有如此深深的绝望感和挫败感,他曾经以为他走上这条北漂骗子路后,就已经看淡一切了,成功与失败,那不过是吃饭喝水,什么神器争夺,他现在大可以下线离去,反正他手上有一件了……
可是,为什么现在……
隐身无敌后的阿草再也不用把草泥马的攻击和魔神的肉盾放在眼里,二十秒时间,每个0.1秒对于他来说都是黄金一样珍贵的,「偷天换日」、「妙手空空」、「风卷残云」、「万里横行」……一套又一套的连招,从他沸腾的指尖喷薄而出,那些可怖的魔神,只能阻挡草泥马的攻击,却挡不住隐身的他的。
当时天涯城月华满地,曾有人做过统计,红药堂的手,用连招连死一个满级战士的标准血量,只需十秒。
当时天涯城烟花满天,还是个傻逼土豪的阿草,穿着一身人民币装备,站在认真围观的人群里,他忽然就明白了游戏的意义。
练了那么久,到如今,及不上药姐的十秒,但二十秒,总该够了吧,就算对方是个开了魔法盾后能用法力抵消血量伤害的召唤法师……
法力本来就已不济,还要顾忌草泥马的攻击的顾朝颜,这叫一个苦不堪言啊,他虽然手握神器,不过已经和站着挨打的稻草人没什么区别了,十八秒,仅仅十八秒的时间,阿草就连死了一朝欢颜。
女召唤倒下的那一刻,阿草才现她的血脆皮得可以,因为她不是法师,没有魔法盾的技能,她,是游侠。
望着会用召唤术的女游侠手中的笛子,阿草心中狂喜,神器!菩提花染!
无数次战场摸尸的经验让本就是盗贼老手的阿草,在顾朝颜的鼠标点上退出游戏之前,就以千分之一秒的度,把那笛子摸到了自己手里。
系统公告:【2010年12月xx日22点37分,恭喜玩家「阿草」取代东方之主之位。】
那一刻,阿草望着公告栏,忽然想起当时黄昏海边,他刚刚拜为大姐的红药堂在沙滩上,把一套又一套的盗贼连招展示给他看,其中有流行的,有经典的,有红药堂自己独创的,第一次知道技能还能连起来输出的阿草,被流火长链的光芒闪瞎了他的土豪狗眼。
可是那时他学了好久,怎么都学不会连招,最简单的都搓不好,他苦恼又不甘心,他问红药堂,怎样才能理解连招的精髓啊。
红药堂淡淡地笑:“你想想你曾经做的广播体操吧。”
阿草的土豪狗眼再次碎了一地,不过他还真是在家里鬼使神差地开始做他上学时最讨厌的广播体操……当他终于把第一套到第八套广播体操全部做的滚瓜烂熟时,他现自己还真有那么一点会搓连招了。
后来,他连招越来越熟练,甚至能自己创新了,他高兴地向红药堂邀功:“药姐,我终于争气了!啊,想当时我重学广播操,我的老命啊……”
“广播操?噗!”红药堂先是震惊,再是大笑:“你没看出我是开玩笑的……吗……”
阿草吐血不起。
想起那些温暖又美好的过往,阿草的嘴角忍不住泛起微笑,他把笛子收进了包袱,笛子是神器没错,可他并不打算用,继承于红药堂的属于盗贼的骄傲,让他不愿借助神的手来取胜,笛子是召唤师的,而他是盗贼,不择手段开了无耻隐身BuFF后依旧骄傲的盗贼——装备只是身外物,药姐,这句话你只说过一次,而我记住了一辈子。
收拾好激动心情的阿草,拉开架势,他依旧拿着盗贼的长链,现在,他一个人了,他可以心无旁贷地与草泥马大战三百回合——
“爱情本就是可笑的东西。”王神木看着远方灯河,语气无波无澜。
话虽这么说,不过他心里也震惊,这对豪放的还占了他的床的狗男女啊,也会分手也会伤心吗?他印象中游戏里的红药堂是个很好的人,又有技术,又有人品,又低调,向来只游戏里的视频截图,pk或是打怪,一切以钻研连招技术为主,而从不放自己的照片之类,也不仗着自己是女人而搏出位,更不依靠男人——和韩滟滟那种千里送B的货色比起来,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在苏药断断续续的自嘲中,王神木听不出剧情,以他的主观一想,必是那狗男人的不好了,就和他的主管老陈一样,世上狗男人千千万,从不缺欺骗善良姑娘的渣滓。
王神木比苏药大了几岁,阅历更广了无数,此刻心中也有些不忍她的难过样子,但他素来的性格又让他不会说任何安慰一个女孩子的话,只能像长辈一样说:“日子那么长,好好做你自己,你是红药堂,没什么想不开的。”
“爱情不是可笑的东西。可笑的是我自以为了解他,却怎么都找不到他了。”
“那就不要找了。”
“大叔,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王神木真不知自己怎么不知不觉变成情感咨询专家了?这坑爹的世界啊,“既然怎么都找不到,或者他不让你找到,你去找有用吗?找到你头花白,牙齿掉光,老眼昏花,走也走不动,你还用你浑浊的眼睛望着浑浊的空气,用干瘪的嘴唇口齿不清地说着找啊找,你——想你一生都这样么?”
卧槽,哪有这样劝人的!苏药看了他一眼,无以回驳,只能没好气地说:“我以为构思出人间里这么多支线任务,这么多动人剧情的设计师,会是一个很温暖很重情的人。”
王神木轻笑一声,不置可否,沉冷的眉眼如雪深山里孤僻千年的岩石,“到底是个什么人,让你红药堂也为他如此?如果你想说是先前和你一起来的那个狗……那个男人,我不认为他有什么地方配得上你。”
“比起红药堂……”苏药叹了口气,“你应该更耳熟他的名字。”
顾朝颜走上天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王神木和红药堂两人背对着他在护栏上吹冷风,他走过去,站到王神木旁边。
“对不起,我输了。”王神木正要开口询问的时候,顾朝颜主动说,“还有,我骗了你,我不是长生殿。”
“你说不用去找的那位才是。”苏药苦笑——
秦川走出五条街,站在路灯下,面前依旧是马路,无止无尽的路,无止无尽的人生,他不知该往何处去,家里?他的家估计早就被记者和人肉者们赶去攻占了吧,苏药家呢?他更不想因为自己害了她的生活。
如今的他,已被洛子商害得没有了家。
他记得自己当时是怎样气得摔了键盘走出来的,在冰冷的北国冬夜里,他毫无目的地逃离,光影,灯河,车流,人群,不,他不要看到这些,从没有一刻他是如此厌恶着繁华,他素来清冷的世界,不应该有这些,也不能有这些,温暖,那是别人的温暖,爱情,也许从顾萱颜死去那一天起,他就再也不配得到的,更不能因为他自己的陈年烂事,害了无辜的药药。
秦川站在霓虹灯下的阴影处,洛子商如跗骨之蛆般跟了上来。
“你还没解气么?”秦川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哈哈。”洛子商大笑,拥着厚厚的大棉袄,慵懒地背靠在一块公交站牌上,“解气?我从来没有生气过,我只有恨,秦川,你知道么,恨。”
“不要恨了。”曾经的世界冠军,一代少年人的热血之魂,如今是掩不住的疲惫。
“我怎么能不恨?秦川,你有没有后悔过?后悔当初拒绝了萱颜?好,那是你自己的感情,我知你除了自己和电脑,不爱任何东西,可你为什么就不能告诉她还有我爱她呢?”
“我忘记了。”
“好一个你忘记了。”
秦川无力摇头,他向来不喜争辩,再多的争辩也是无用,那么漫长的时光,连面目都模糊,唯一的记忆里,依稀是当年光影,那个他忙着为他和洛子商两人制订最后训练计划的夏天,那个就要出征cg的第一年,眼看着地区选拔赛就要开始,他的生活里除了咖啡、电脑和熬夜再无其它。
秦川只记得十年前那一个午后,身为集训队队长的他,在为洛子商的一份战术分析忙到再多一双手都不够用的时候,顾萱颜,这个他们学校的集训队里唯一的女孩子,他一直很照顾的学妹,忽然推开机房的门,吃错药了一样疯狂地问他能不能带她走。
秦川被弄得莫名其妙,带她走?什么意思?整整一个队,他还要培养他们去参赛,而他只是她的学长,又不是什么人,他能带她去哪儿?
秦川不记得当时敷衍着说了什么,他其实一直都不赞同萱颜这样青春年少的姑娘跟着他们队伍受苦,而且她的技术是垫底的,他费心教了她很久也没长进,人的天赋在那儿,不是这块料的终究不是这块料,勤能补拙没错可人至少也得开窍啊,他多次劝萱颜别来集训了好好回去上课考大学,但人家小姑娘就是不听,也不肯说是什么原因,硬是赖在集训队不肯走。
队里唯一的女孩子,渐渐的,自然有人开始传她的八卦,有说萱颜喜欢他,有说萱颜喜欢洛子商……各种各样的传闻,到了秦川耳中,就和听新闻联播一样让他没有任何感觉。
爱情什么的,他从来没想过这些,他的世界只有比赛,只有厮杀。
所以那天下午敷衍着把小姑娘打回去之后,秦川继续忙着手头的洛子商的战术分析表,洛子商这个人,是他见过最天才的,也最让他操心的家伙。
他还记得在街机厅里第一次遇到洛子商的时候,那时的洛子商,才刚刚开始长个子,清秀的眉眼,笑起来弯弯的嘴角,除了一头染,让他看上去十足是个不良少年。
十年前的南方,还是街机厅遍地开花的时代,秦川家中有电脑,却也会去街机厅里练手技,这种嘈杂的环境,更能磨练他的心境,一来二去,他注意到了总是在那兜售钢镚的洛子商。
老式的街机,需要投入特制的钢镚才能进行游戏,老板那里出售的钢镚,一块钱换一个,洛子商兜售的,五毛钱一个。
他还堂而皇之就在老板眼皮底下兜售,惹得老板又痛苦又不好赶人,毕竟街坊十里,来瞻仰洛子商技术的小孩子不计其数,这给他拉来大把生意。
明明是小学还没毕业的样子,就已这么有生意头脑,秦川看到这小孩,又是欣赏又是好笑。
洛子商的钢镚,都是他自己赚来的,什么老虎机,桌游,弹球,他样样都精,他只须花几个钢镚,就能从赌博机里赚回十倍几十倍的成本,他总是捧着大把的钢镚,站在那儿向比他大许多的孩子们甚至还有成年人们炫耀自己的本事。
然而他赚得再多,再是出风头,也无人敢惹他,不但他本身是很会打架的不良少年,很多道上的人也是他背后的保护伞,秦川亲眼见过他惹了几个高中生后,对方要打架却洛子商招呼来的几个小混混砸得头破血流的场景。
而洛子商,依旧站在血泊里一脸无辜地数着钢镚笑。
秦川见了他许多次,后来却不见了他。
问街机厅老板,老板说,这孩子跟着混的黑道大哥入狱了,他也被爹娘打了一顿,关回家读书去了。
再见到洛子商,是秋天的时候,初中部,以第一名成绩入学,最张扬的新生。
秦川那时已是校竞队队长,一回校就听手下报告说,初中部有个新来的学生,硬是要参加他们队。
竞技队本来只在高中部招新人,秦川好奇一见,竟是洛子商,那一天,年纪最小的天才少年,被破格招入。
秦川的条件只有一个,别再逃课打架。
洛子商爽快答应。
果然,洛子商的天赋,也没有让秦川失望过,从来没接触过电脑的洛子商,短短两个月时间,就玩熟了indos系统,甚至玩熟了所有竞技游戏,那操作水准,跟他操老虎机的水平不相上下,转眼,这个年纪最小也最张扬的新生,成了队里技术仅次于秦川的存在。
一次市里十二所高中竞技队进行友谊赛的时候,洛子商大出风头,顾萱颜就是在这个时候加入集训队的。
秦川本是不想让只懂皮毛的人进队降低平均水准的,女生也不行,可是在一队禽兽“老大啊我们长这么大都没个女队友啊你忍心让我们受苦吗”的哀嚎声里,他最终同意了。
终是没想到,他草草打小姑娘的那个下午,竟是他们最后一次说话。
若早知如此,他不会让她进队。
若早知如此,他更不会让洛子商进队。
他永远记得,在抢救室门外,答应他不再逃课不再打架的少年,从怀中抽出水果刀,狠狠捅进他的身体。
“她自杀了!都是你!都是你害的!”
他永远记得那时候洛子商歇斯底里的哭声,认识那么久,这是一贯骄傲的洛子商第一次当众崩溃。
霓虹的光影在人间流走,不为人知的往事永埋角落。
秦川脸上凉凉的,他仰头,微凉的雪花落在他的眼角眉梢,今冬第一场雪呢,他想,原来这么快,就已经十年过去,他内疚的,痛苦的,冰冷的,藏身在黑暗中的十年。
谁爱了,谁恨了,谁错了,谁对了,谁后悔了,谁忘记了,谁回去了,谁回不去了,他曾经从来不懂的,直到在他的世界里,遇到那个ID叫做Suyao的姑娘,她的签名告诉他,ant,就是爱。
可是,当他明白了爱,她已不见,当他找回了爱,他已回不去。
如果一生注定如此——
一声叹息,秦川掸去肩上的雪花,喉咙喑哑地开口:“在我眼里,你和萱颜都是最珍贵的队友,我不想失去你们任何一个,如果知道你会恨我这么多年,我宁愿……”
“哈?”洛子商瞥了他一眼,打断他的话,“后悔有用么?你还是这么虚伪。”
拥在厚厚的毛领和帽子里,依旧高傲的洛子商,顾自插着口袋,撇下他往街对面走去,他的眉眼依然是少年时的张扬,岁月带走他的所有却没有带走他年轻的容颜,他仰头大笑,望着雪花纷落的天空,他又何尝不怀念那年的夏天,又何尝不记得那个让他敬爱的秦川队长。
可是岁月真的带走了所有,只留给他一身的恨。
“看到你这辈子从此都要不好过了,我真是痛快啊,我也可以安心地滚了,哈哈哈,秦川,江湖不见……”
没有看路,洛子商就这么大笑着走远,萱颜死了,队长也死了,爱也死了,恨也死了,世界也死了,人间也死了,过去也死了,未来也死了,他天生爱闯祸,爱打架,当年不知给秦川添了多少麻烦,麻烦就麻烦吧,反正队长这一辈子有够麻烦了,哈哈,他走后,哪管人间洪水滔天。
雪花落在洛子商扬起的眉眼间,他闭上眼睛,睫毛上是凉薄的寒意,如果人间繁华注定如此,就赐他一场醉生梦死罢,什么燕国军师,什么南波万走狗,什么大波妹,什么神器什么技术,这与他不再有关系了吧,就像他永远不会告诉别人,他接近南波万,甘心用一身世界级的技术当一个脑残土豪的走狗,只是为了利用南波万这个官二代的人脉,去找他想找的东西;他也永远不会告诉别人,游戏里风流成性的军事,爱着大波妹的军事,惹得无数女孩桃花乱颤的军事,只是他的寂寞无聊,他以为这样就可以忘了萱颜,就可以减少一点恨意。
可是,终不能忘。
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是女孩的欢笑,是少年的执着,是没日没夜的苦战,是咖啡味道的幸福,是艰苦又快乐的日子,是少年意气的向往,是单纯易碎的初恋,是球面显示器的泛光,是机房里的叫嚣,是赛场上的较劲,是队长在黑板上书写的战术,是再也见不到的故人,是永远定格在旧照片上的时间……仿佛一抬头,还能听到钢镚儿敲响的清脆声音,那些指尖的青春,那些键盘上的泪水,我们之后,再无人得见呢。
梦醒的时候,也该走了吧,洛子商不知自己该去哪里,他只听到一声刺耳的刹车声把自己的梦惊醒,伴随而来的,是背后一双手猛烈的推撞,他被那股大力气推出了几米远,挣扎着爬起来时,才回身看见血泊中的人。
恍惚十年前,他还能在打架时在血泊中笑的,能在伤心时在血泊中哭的。
可是为什么现在笑也笑不出来,哭也哭不出来了?
那个微弱的声音最后对他说的,是先前被他打断的话。
——“如果知道你……会恨我这么多年……我宁愿……当初死的是我……我不想失去你们……任何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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