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建筑叫作夏宫,”贝罗尼卡说,“本来是夏天家里老人们避暑的地方,但现在是家族聚会的场地了。”
夏宫内部装饰极其精美,雕刻精美的立柱像是白色大理石的森林,所有能绘画的地方都画满了壁画。层层叠叠的白色大门在他们面前打开,每过一道门就是全新的风格。
最后一道门打开的时候,呈现在西泽尔眼前的是异世界般的景象,数以百计的巨大镜子包围了他们,镜子之间相互反射,到处都是贝罗尼卡,也到处都是西泽尔。
“这间大厅叫镜厅。”贝罗尼卡说,“晚餐就在这里。”
这个她不用说西泽尔也猜得出来,一张极长的桃花芯木餐桌摆放在镜厅的正中央,餐桌两侧摆满了东方出产的名贵白瓷和刀叉,印着家徽的蓝色餐巾,看这张桌子的大小,能容纳超过五十个人同时进餐。
悬挂在餐桌上方的巨型水晶灯亮了起来,周围玻璃的镜子反射灯光,他们仿佛置身于一块巨大的水晶之中。
这时候其他孩子也都到了,在侍者的引导下在属于自己的座位上坐下。西泽尔坐下的时候才觉察到每张餐巾上都绣了名字,换而言之只要你有来夏宫用餐的经验,你就等于踏入了博尔吉亚家核心的资格,在夏宫里永远都留着你的餐具。
他的座位算是相当不错的,在餐桌中段靠近上首的位置,贝罗尼卡的位置就在他旁边,这个漂亮的女孩一直用眼神示意他该怎么做,也让他不那么形只影单。
在夏宫外的草坪上西泽尔还看到了贵夫人和三四岁的小孩子,但是进入镜厅用餐的都是十几岁的男孩女孩,最小的跟他差不多大,年长些的看起来应该是十八岁。
有些人还特意更换了进餐的礼服,进餐礼服比小夜礼服更加古雅,白色蕾丝的领口和袖口,用银线绣的合欢花纹熠熠生辉,女孩们则是鱼尾的礼服裙,颈间戴着家传的项链。
无论男女,他们每个人都如明珠美玉那样无可挑剔,举手投足之间显得胜券在握。托雷斯的话再度浮现在西泽尔的脑海里,“能够参加这场晚宴的都是博尔吉亚家族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他们都很优秀,进攻性十足,不喜欢失败。”
大一些的男孩女孩之间偶尔交换眼神,眼神中有赞美和倾慕的意味。看来托雷斯说得没错,这还是会遇到漂亮女孩的场合。以这个家族的庞大,很多孩子之间的血缘关系其实很弱,强强联手并不是坏事。
“对面坐着你会感兴趣的人哦。”贝罗尼凑到西泽尔耳边说。
西泽尔一怔。
“我是说他们和你有同一个爸爸。”贝罗尼卡露出一个小狐狸的表情,手指凌空戳戳。
贝罗尼卡指的那个年轻人坐在桌子对面,大约十六七岁年纪,一双略显忧郁的海蓝色眼睛,扭头之间头发荡漾着耀眼的金色。他穿着一身深红色礼服,领口装饰着白银十字,那对白银十字章意味着他在教廷内部的地位已经相当高了。
年轻人身边坐着一个八九岁的男孩,也是金发和海蓝色眼睛,一眼就能看出和那名优雅的年轻人是兄弟,但这男孩强壮得像一头小狮子。
“路易吉·博尔吉亚,胡安·博尔吉亚。”西泽尔轻声说,“很早就想认识他们了。”
他当然会对那对兄弟感兴趣,因为那也是他的兄弟……路易吉·博尔吉亚,胡安·博尔吉亚,那是教皇的两个婚生儿子。
纯以年龄计算的话,路易吉是长兄,西泽尔是次子,胡安算是三子,最小的是妹妹阿黛尔。但在路易吉和胡安的概念里,他们那个家根本就只有兄弟二人,西泽尔和阿黛尔都是错误,不该存在的错误。
他们的母亲是地位不凡的美第奇家族的女儿,而西泽尔的母亲是个卑贱的东方女人,他们生来堂堂正正,享有作为一名博尔吉亚应当享有的一切,西泽尔生来鬼鬼祟祟,所以他必须和父亲交易才能换得回到翡冷翠的机会。
但今天西泽尔跟他们同桌进餐,那对兄弟显然相当不自在,哥哥路易吉还能摆出漠不关心的模样,弟弟胡安却不时地递来仇视的眼神。
西泽尔没有回应胡安的目光,他坐得笔直,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一小块区域。他的面孔苍白而军服漆黑,去掉那件血红衬里的大氅后,他身上就只剩黑和白两种颜色,如同墨笔在白纸上勾勒出的人像。
这时家长们也不踏入了镜厅,他们从餐桌旁经过的时候跟某些男孩女孩打招呼,神态祥和,然后在上首的位置上落座。
男孩女孩们都端正了坐姿,以最得体的微笑向老人们点头致敬,镜厅里立刻安静下来。
“孩子们,又是家族晚宴的日子,很高兴我们又见面了,你们中的好些人长高了,女孩子变得更漂亮了,我们长辈都很高兴。”坐在长桌尽头的老人淡淡地说,“今天有些新来的孩子,不如用餐前大家都自我介绍一下,相互认识吧。”
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几个孩子透出了跃跃欲试的表情,显然是想给家长们留下个深刻的印象,却又不知道这时候按照规矩该怎么开始。
“转圈吧,就从佩德罗开始,谁叫你是这些孩子里的大哥哥呢。”为首的老人说,“可要给弟弟妹妹开个好头啊。”
座位最靠前的男孩站起身来,优雅地躬身行礼,“我的名字是佩德罗·博尔吉亚,我尊敬的母亲是朱丽叶·格里高利,今年十七岁,很高兴能看到更多的弟弟妹妹来参加家族晚宴,我为你们骄傲,如果有什么地方我能帮忙的,请一定要告诉我。”
“只说名字只怕不容易留下印象吧,佩德罗你可太谦虚了。”为首的老人笑了,“佩德罗可是教皇国首屈一指的数学家呢,十七岁就考进了恒动天学宫,还是财政总长的首席秘书,很多人说未来的财政总长非佩德罗不可。”
“希望能做好自己的事,将来给家族贡献。”佩德罗谦虚地说。
新来的孩子们都流露出惊讶的神情,这个谦逊寡言的佩德罗哥哥只有十七岁,就已经被人认为有接替财政总长的潜力,财政总长……那是掌握国家金库的人啊!
果然能被邀请来参加家族晚宴的孩子没有简单的,35000人的庞大家族,多少同龄的孩子,却只有这些有资格坐在这张餐桌上。他们既是兄弟姐妹,也是竞争者,他们中最优秀的人,将来或许会成为新的家长,坐在长桌的那一端。
而西泽尔在看那些家长中唯一一个穿黑色衣服的,教皇隆·博尔吉亚,曾几何时,那个男人是否也以孩子的身份坐在这张餐桌上的某个位置,西泽尔忽然很想知道。
“罗伯托·博尔吉亚,我尊敬的母亲是玛利亚公主,今年我十四岁,正在内务部做管事的实习,跟随一位我暂时还不能透露名字的红衣主教。希望跟佩德罗哥哥学习。”
“波菲里奥·博尔吉亚,我尊敬的母亲是特雷莎女伯爵,今年我十五岁,现在在山中的修道院担任院长,理想是侍奉神成为红衣主教。”
孩子们一个接一个地站起来自我介绍,无非是自己的名字、自己的母亲、自己最得意的事。
贵族之间相互联姻,父亲的门第固然重要,母亲的门第也是越高越好,提及母亲的姓氏和爵位是理所当然的。
真正令人惊讶的是他们正在做的事,这群尚未成年的孩子竟然已经在国家系统中占据了某些重要地位,以他们的发展轨迹看,他们中确实可能出现枢机卿、内务总长、财政总长那样的大人物。
西泽尔忽然意识到父亲对自己的培养在贵族圈子里并不很特别,而是一种常态。通过父辈的权势,把普通人要努力几十年才能获取的东西早早地赋予天赋优秀的孩子,以期打造出新一代掌握这个国家的人。
今天在座的都是未来的权力者,每一个都炙手可热。
“路易吉·博尔吉亚,我尊敬的母亲是苏珊娜·美第奇,我今年十六岁。我刚刚考入恒动天学宫研究神学,希望有机会向佩德罗哥哥请教。”路易吉淡淡地说。
佩德罗脸色微微地变了。他内心里是很为自己以十七岁的年龄进入恒动天学宫这件事的,可路易吉·博尔吉亚只有十六岁……是想成为未来的教皇吧?那不曾说出的理想是要代替父亲成为未来的教皇吧?
胡安·博尔吉亚却没什么可说的了,毕竟年纪太小,这个好胜的男孩憋红了脸,最后说,“我的理想是未来当上十字禁卫军的元帅!”
大家都笑了起来,孩子们之间互相比拼的紧张气氛一下子淡下去了,其乐融融的,像是普通家庭里长辈和孙辈的聚餐。
是啊,真像和睦的一家人,老人们关心孙辈的成长,孙辈们争相表现自己的优秀,那么地……美满。
“我叫贝罗尼卡·博尔吉亚,母亲是谁大家都知道咯?”贝罗尼卡站起身来,一甩头发,不得不说她是个亮眼的女孩,尤其是那身凸显曲线的衣服,坐下还不觉得什么,起身就让很多男孩眼睛一亮,“现在在学舞蹈,理想是成为舞蹈家。”
原来是个学舞蹈的女孩子,难怪会穿那样的紧身衣和纱裙。
“贝罗尼卡真是淘气,”一位家长呵呵地笑了,“这算什么自我介绍啊?贝罗尼卡的母亲是国家功勋的舞蹈家阿德琳娜,贝罗尼卡是公认能够继承阿德琳娜,成为教皇国第一舞者的人啊!”
孩子们中传出啧啧赞叹的声音,第一舞者跟未来的财政总长或者教皇比起来自然是逊一位的,可想到贝罗尼卡一天会用舞姿倾倒整个世界,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都会砰砰心动。
可贝罗尼卡却显得跟西泽尔格外要好,那个沉默寡言的、穿着不合时宜的军装来参加晚宴的男孩,他多数时间都低着头,仿佛神游物外。
“该你啦!”贝罗尼卡坐下来的时候用胳膊肘捅捅西泽尔。
西泽尔缓缓地起身,同时抬起了眼帘,这一刻他那对罕见的紫色瞳孔才暴露在所有人面前,并被玻璃镜子反射为千万双,从四面八方注视着长桌尽头的老人们。
“我叫西泽尔·博尔吉亚,我的母亲是个叫琳琅的东方女人,”西泽尔的声音就像是在古井中投入了石块,寂静,寒冷,“我想,你们还没有忘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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