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吧?再仔细找找吧!”
“应该是掉了,我就挂在腰间的。现在你看这系着钱袋的细麻绳,已经被割断了。”
说话间,陈子平一脸的懊恼,将腰间那系绳给醒言看:那麻绳已剩了半截,耷拉在那儿,茬口平滑,显是被人割断。
醒言首先便想起了自己的老本行。
“是啊,这是俺听你那位清河师伯说的。”
醒言发现,在这些符箓图中所有点画线条里,似乎暗蕴着某种易理,与那阴阳五行之道,颇为相合。这些点横撇捺,按照一定的规律组合在一起,便似乎拥有了某种神秘的力量。
因为,两人这次前往罗浮山的赀钱,全都放在陈子平一人身上。因为是初去罗浮山,醒言随身携带的东西比较多。虽然那把无名剑就扔在客栈房间里,也不虞被人偷去;但这些玉笛啊、曲谱啊、符箓经书啊,却都是醒言的宝贝,俱都随身携带,因此,若是再装上那也算沉重的钱袋,便显得有些狼犺。因此,两人议定,这些个银两,便都放在陈子平身上。
只不过,这位陈子平陈道兄,显然不似醒言这般常在市井间行走。若是换了这少年醒言,即使在那熙攘人群之中,与旁人聊天之时,定也是自然而然的站好姿势,护好身上携带的贵重物件。
于是这两人,便对着这桥边的清澈河水,一筹莫展。
醒言叹了一声。看这满大街穿戴银饰的男女,想那刚被偷去的银钱,即使不来花销,却也不愁没有销路。
“张道兄,都怪我粗心!”
陈子平一脸的沮丧歉然。
“晦气!”
而那位久溷于市井,还没来得及受那罗浮山上清宫经风道雨熏陶的少年,却没有这么多讲究、顾忌;待摊子摆好之后,便开始旁若无人的大声吆喝起来。毕竟跟那位专靠符箓混酒钱的老道清河那么久,这一套销卖符箓的说辞,那是张口就来,绝无滞碍!
现在,一个非常现实的难题摆在了醒言二人的面前:现在住的这客栈房钱,还有以后的路费盘缠,应该如何解决!
据陈子平说,即使骑驴急赶,也还要五六天辰光,才能到得那罗浮山。若是现在因为盘缠短缺卖掉了脚力,那估计便还得要半个多月才能赶到。只是,正所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这道理自古皆然;若像现在这样一文不名,豁出去一路风餐露宿的话,估计到得那罗浮山上清宫,醒言二人便差不多和俩落魄的乞丐一样了。
“且莫着急,应该有办法的。”
见着陈子平那既自责、又焦急的神态,醒言便忍不住出言安慰。与陈子平不同,张醒言自幼便在这市井中厮混,倒不是那么着急。少年认为,只要肯吃苦,在这集市上生钱的法儿,还是很多的。
“唉!说得也是,估计也是班门弄斧;还是另想办法吧。”
听得醒言问询,这位陈子平陈道兄,便有些神思不属的用两根手指,挟起一张辟邪符箓来,打量一番。
“这倒没啥。钱乃身外之物;这人生地不熟的,难免会被一些宵小之徒所趁。”
现在,这位一身火红短襟、俏面如施玉粉的小女娃,那张恰如朱玉的小嘴儿,正撅得老高;一手叉腰,一手指着眼前这位摊主,仰着脸气鼓鼓的说道:“大哥哥,你也要来卖镇妖符?”
“对了!”
“对了!定是方才在那人群之中,趁我不留意时,被人偷偷割去了!”
“张道兄想到办法了?”
吆喝了这么多时,又被这暖洋洋的春日一照,醒言也渐渐变得有气无力起来。现在,少年也不似开始那样,气势十足;现在他口里那吆喝声,也从响亮高亢的“镇妖辟邪”,逐渐变成了“驱蚊除蝇”;而那声音,也变得真如蚊蝇一般……
“嗯。你看这样成不——俺身上正带着一管笛儿,俺也惯吹得几首曲儿;咱不如便效方才那街头耍棍的汉子,去寻个街边空地卖艺如何?”
“呃……这个、恐怕于咱上清宫颜面有损吧?您怎么说也是我上清教‘四海堂’一堂之主啊!”
醒言突然想起别在自己腰间的那管玉笛——现在,这管玉笛“神雪”,已是裹上一层颜色不甚惹眼的布套,以防路途上歹人见笛起意。这笛套正是那龙女灵漪儿的手笔,却着实缝得不怎么样,针脚歪歪扭扭,蹩脚得紧。只不过,即使这套儿再难看上十倍,醒言也绝不敢笑话少女这个心血来潮的作品。
只不过,话虽如此,现在两人却都失去了喝茶的兴趣——况且,现在囊空如洗,也没钱喝茶。
“对了,这法儿恐怕还是有些不妥,”
陈子平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找到一个理由,给醒言泼了一瓢凉水,“以前曾和师兄来这罗阳采买过竹纸,于这儿的风土人情也算谙熟。这儿的居民,无论汉夷,尽皆能歌善舞,几乎人人都会用这当地的竹笛、葫芦箫奏上十几首曲儿——恐怕道兄这卖艺的法子……”
“看来,陈兄你还真是一语成谶;这次,我们便真的要卖那符箓了。”
“怎么了?是不是画得比较丑,样子很难看?”
正是:
杖头黄金尽,壮士无颜色!
“好。呃~且再等我一下,待我再多画上一张符箓。”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便连这坐功甚好的陈子平,也开始有些不耐烦起来之时,那位一直端坐案前运笔画符的张醒言,才算大功告成。
陈子平自怨自艾的一番话,却是提醒了醒言,当时便截过陈子平的话头。
“嗯?是啥法子?”
“不妥不妥,这样不仅逡巡时日甚久,而且也挣不了几个钱。”
想到这个,醒言便越发的虔诚起来,从开始那一腔的胡混盘缠之心,转成为静心凝神的认真写画描摹。
“呀!有了~”
于是,醒言便回到客房之中,将自己住的这房间,当成静室,拿出老道清河临别相送的那本‘镇宅驱邪符箓经’,开始照着书上的图样,临摹那些个符箓。
“唉,没想到那清河老头儿,还真是料事如神!只不过,即使这老头儿,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快便用上这本书了吧?”
虽然,这位名门正派的上清弟子,一向这些个“鬼画符”之事,可谓是深恶痛绝;但因为是自己的疏忽,才丢失了钱袋,因此,现在这位上清门人,对醒言写卖符箓一事,却也不太好出声反对,只得无语闷坐在一旁。
等用心画得几幅之后,醒言却也渐渐摸清了门道。毕竟这饶州少年,也曾入得那“无我之境”,又跟那龙女灵漪学得几手法术,虽然头脑中对那些个阴阳五行之理,并不是十分清晰、明澈;但在醒言的潜意识中,却已是有一番颇为不俗的直观认识。
因此,待画得几幅之后,醒言便似有所悟:
这些号称能辟邪镇妖的符箓,绝不像陈子平所轻视的那样,纯粹是骗人的把戏。
正在这门可罗雀之时,这位正低头顺眼、没精打采的醒言,却突然觉着有个人影来到案前,还似乎饶有兴趣的不住翻动自己面前的这些张符箓。
“看来,便如那玉笛五音,暗应着五行一般,这些个符箓图画,却也是暗合着某种义理;以前我恐怕也是有些错看了那清河老头儿了!”
“唉,晦气!恐怕是上次那个道门前辈,在罗阳坏了咱这卖符一行的名声!”
随着那手腕笔尖的收发流转,醒言也渐渐进入一种“旁若无人”的心境,整个的身心,都似乎开始随着那符箓的线条,婉转延展。
看来,这上清宫果然是名动天下,便在这罗阳,似也是颇有影响。一听得上清宫之名,再看看醒言、陈子平这两人的气度,这店主人的神色,立马便和缓下来,非但没有刁难二人,还非常配合的拿来竹纸笔墨,供二人挥写符箓。
“唉,应该是被哪个小贼给偷摸去了。”
现在,少年桌前的几案上、身旁的床铺上,还有左右周遭的地板上,俱都飘满了画满奇异图案的符箓;有不少纸片,还是墨渍宛然,还未曾完全干透。
原来,老道清河相赠的这本‘镇宅驱邪符箓经’中,各种符箓林林总总,五花八门啥都有;什么辟邪解祟的、镇妖捉怪的、役鬼通神的,甚至连那六畜兴旺、五谷丰登、头疼脑热、蚁噬蚊叮,竟也都有相应的符箓!真个是:犄角旮旯无巨细,五花八门全都包!
——也不知那老道清河,是从哪儿搞来的这本洋洋大观的符箓经书。
折腾了这多时,醒言也来不及细细查勘,反正是依葫芦画瓢,每种都画上几张——按少年的心思,这样也许可以广开销路。
待这些符箓纸片上的墨迹俱都干透,醒言便招呼来那位蔫头蔫尾的陈子平,一起将这些符箓捡集起来。
带所有的符箓都集整到案上,醒言也让这位上清宫的修道之人,顺便看看他这符箓画得如何。
“唉,都怪我,若不是刚才看得那么入神,却也不会……”
而那少年醒言,则是两眼紧盯着这陈子平的神色,心下颇为紧张——毕竟,他俩接下来几天里的旅途盘缠,俱都要靠这些个薄纸片了。
正在察言观色的醒言,却突然发现,这位初时甚不以为意的陈子平,看着看着,脸上的神色竟是渐渐凝重起来。
醒言立时鼓舞精神,从头收拾起一身的气力,抬起头来,准备大力推销一番。
醒言紧张的问道。
“不是——现在要我说,张道兄所画的这些符箓,恐怕还真是有些门道!”
“是吗?”
听得陈子平这么说,醒言顿时松了一口气。
“是的,我盯着这张符箓看过一阵,却觉得分外的神清气爽,刚才那些个烦虑竟似是一扫而空!”
“是吗?!”
得到这位上清宫弟子的赞赏,醒言立时便精神起来,接过话茬说道:“正所谓‘画符不知窍,反惹鬼神笑;画符若知窍,惊得鬼神叫’!方才画这些符箓之时,俺还是颇下了一番功夫的!”
“画符不知窍……这话倒挺有意思啊。”
回到客栈之中,醒言便找店主人,说了一下方才失钱之事——正在那店主人皱起眉头之时,醒言又赶紧表明两人都是那上清宫道士,一向善画符箓,希望店主人能襄助些纸笔炭墨,好来画些符箓卖了,也好早些付得这住店房钱。
“哦,是他啊。我们这便出去?”
见得醒言似有所悟,陈子平也不禁精神一振。
刚要收拾家什出门,醒言心中一动,又是端坐下来,开始照章画符。这次,他却翻到那“镇妖”部分的最后一页,说了声:“就是它了!”
然后,便开始认真描画这个全书中最为复杂谲奥的符箓纹样——据这符箓附带的说明,宣称这个符箓,若是制作施用者道力高深,便是那仙禽神兽,也得乖乖的被它镇住!
当然,醒言可没指望去镇啥仙禽神兽——即使能镇,那仙禽神兽可是他能碰见的?醒言内心里是这么琢磨的:“昨日听那老者说,曾有来这罗阳销卖符箓的道士,最后却被那小狐仙羞辱而去——正所谓有备无患,不管这符箓有没有用,最好还是挑个据说是最厉害的,画上以防万一。”
等这最后一张符箓的墨迹也已干透,醒言便和陈子平收拾好这些个符箓,摞作一叠;又向那店主人借了竹桌竹凳,便来这店前开始设摊卖符。
醒言二人落脚的这家客栈,却并非正好临街;客栈的前门,离前面的大街还有一段距离。这中间,是一条青石板铺就的甬道。夹路两旁,是两片青翠的竹林。醒言便和陈子平一道,将那桌凳摆到这竹道临街处,在一片竹荫下,开始销卖他的符箓。
而那位陈子平陈道兄,现在心里还没怎么完全拐过弯儿来,在醒言旁边扭扭捏捏,真个是坐立不安。醒言晓得他的难处,便让他回房歇着,自己一个人叫卖便已足够——反正这事儿少年也做得惯熟。但那陈子平却颇顾义气,虽然内心里对上清宫弟子当街叫卖的行径,万分的抵触,但也不好意思留下醒言一个人在这儿卖符。
于是,最后的结果便是,这位陈子平,搬了张竹凳,往远处略挪了挪,离了这符摊隔上一小段距离——即使这样,这位从来没做过这种事体的名门正教弟子,还是觉得浑身不自在,总觉得自己是在做啥亏心事,那双眼睛只盯着眼前街道青石的缝隙,都不敢正视那街上来往的行人。
只不过,待醒言扯着嗓子吆喝了许多声之后,却最多换来行人的指指点点,偶尔会有两三个好奇的停下脚步,但也只是随便翻翻拣拣,并无任何购买的意向。
不过,虽然为了配合售卖,现在醒言也换上一身短襟道装,吆喝得也是理直气壮,但却没打出“上清宫”的旗号——一来,是那陈子平坚决不赞成;二来,醒言自己对这些个符箓,也是没有多少信心。
醒言心说,自己还没进得那罗浮山,便砸了人家上清宫的招牌,那多不好。
略一琢磨,少年自己便将这个念头给否定了。
而不远处的那位陈子平,对此却是毫无知觉,还在那儿怏怏不乐。一想到因为自己的不小心,便沦落到也要靠那几张纸符赚取盘缠,这位上清弟子,便是既惭且愧。
醒言心下不住哀叹。
现在,这日头已是渐渐升高,阳光也逐渐移到醒言面前的竹案上;还有些太阳光,斜透过头顶上这稀疏的竹叶,在少年身上撒下斑驳的光点。
“这……说得也是。”
现在,在不远处那张竹凳上的陈子平,虽然经过上清宫良好的训练,现在却也与醒言一样,开始有些昏昏欲睡……
“嗨~现在谁知道这事呢!至于这面子问题——当年那伍子胥伍大人,却也不是曾在那吴市上卖艺吹箫?”
“呀!终于要开张了?”
只是,正待他要出言夸说符箓之时,醒言却见这位正胡乱翻动符箓之人,正是今早与那赵一棍赵兄台捣乱的小女娃——
“去寻个酒肆茶楼帮几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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