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儿吗?”皮特耷拉着长长的舌头,喘着粗气,抬头看着贞成商店说。
“嗯,你怎么认为?”我拨开杂草,鼻子一点一点地闻向玄关,第六小的正门和校园周围站着几个身着制服的警察,似乎谁也没有特别注意贞成商店。
“确实,如果那个持弹簧刀的男人真的藏在这里,那真可以说丈八灯台照远不照近啊。”
玄关处挂着满是铁锈的锁头,我转到房子一侧用胶带固定着的一扇窗户,竖起鼻子闻了闻。
“皮特……”似乎皮特和我有相同的感觉,它也耸了耸鼻子。
“嗯,这里面好像有人。”
“这扇窗户窗框的木头已经腐烂,要想撞破很容易。”
“等一下,一下子冲进去有点太鲁莽了,转到后面看看。”
贞成商店后面有一户人家,房子三层高。似乎这座房子也兼用作办公室,一层贴了几张某市议院的宣传海报。这座房屋和贞成商店之间有一条只能容一个人通过的小路。
“我进去看看。”
“你要多加小心啊。”
我跳上那座三层高的房屋的屋顶,从那里可以看到真诚商店后面的情况。那里有个大约9平方米大小的院子,院子里狗窝的白铁皮已经生锈脱落,放盆栽的架子受到风吹雨打,已经破烂不堪,四处杂草丛生。回廊一侧有防雨套窗,面向院子的木头门关得紧紧的。
我跳到贞成商店的围墙,从那儿再跳进院子里。爬上回廊,看了看木头门,门上满是灰尘,没有最近移动过的迹象。不管在里面的是什么人,他到底是从哪儿进出的呢?
防雨套窗旁边有一条狭窄的,像是通道的夹缝。我进去一看,通道的深处有一扇拉门。突然问道一股似曾相识的气味,低头一看,地上有几个新踩出的脚印。原来是这儿!
我轻轻地把前腿搭在拉门上,门大概从里面插上了门闩,拉不动,至少单凭猫的力量难以打开。上学放学的时候总会看到这处房屋,错误地认为自己对它了如指掌,现在仔细一看,竟然比自己想象的占地更广。房屋分成了好几座,屋顶与屋顶之间镶了方便采光的塑料板。塑料板已经变了颜色,到处都是破洞,非常破旧。我探过身子,从破洞向屋里看去。屋子里很黑,充满了霉味。抬头一看,屋顶背面伸出一条粗粗的房梁,是个用来通风的地方。从那里也许呢个观察到 屋里各处的情况。但是先不说距离,仅从角度来看也很难从现在站的地方跳过去。于是我决定另寻一处入口设法进到屋里。
我重新回到屋顶,溜达了一圈,发现有一处房瓦脱落,从那里可以进去。我沿着烟煤熏污到处是灰尘的房梁,慢慢地走了过去。四处全都织满了前所未见的蜘蛛网,每一根丝都有细乌冬面那么粗。虽说蜘蛛是益虫,但尽可能还是不希望看到它们。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向屋内张望。屋里有霉味和灰尘的气味,突然,我闻到了一股人的体臭。我顺着气味的方向继续沿着房梁向前走去。
这里有好几个房间,拉门上糊的纸都撕破了,拉门也都坏了,我来到以前好像曾是正房的地方,低头一看,下面闪着蜡烛的火光。厨房和茶室连在一起,在洗碗池的位置有个台阶,茶室大约9平方米大小,塌塌米已经褪色起毛,有的地方甚至都已经破得露出了底下的地板。这里没有窗户吗?我歪着脑袋一看,有一扇窗,但是为了不让蜡烛的火光透出窗外,窗前竖着一个破旧的窗户。而那个罪犯就在这里。我从房梁上向下,虽然只能看到他的头顶,可以判断出他的发型,但我可以肯定就是那个家伙。
隔着蜡烛的火光,在房间的另一侧,躺着一个被从背后绑住了手脚的女孩,是圆实。她的嘴巴被用胶带封着,她似乎还有意识,不停地扭动着身体。隐隐约约传来她呜咽哭泣的声音。
那个男人一边低头注视着圆实,一边在塌塌米和地板上来回踱步。他到底在干什么呢?乍看之下,以为他在思考问题,可他行走的方式特别的正规,好像在进行什么仪式一样。他不时地掏出弹簧刀,发出呛呛的金属声,在圆实的面前,对着空气乱吹一气,大概是想吓唬她吧。
“皮特……”我试着咋内心呼喊了一声,但是没有回应。我和在屋外等候着的皮特没有隔的很远,至少比那个时候公寓五楼的距离要近得多,可是我们却无法进行心灵感应。看来不互相看着对方的脸就无法互通思想的这个假设似乎是正确的。
这下可怎么办?还是先到外面去,告诉皮特圆实被关在这座房子里,然后再商量对策,这样比较稳妥。我刚刚做出这样的决定,事态就发生了变化,令人顾不上慢条斯理地商量了。那个男人刚才在甩出不断地打开又合上弹簧刀,一边重复着这个动作一边沉思着,可是忽然间他将手中的弹簧刀瞄准圆实甩了过去。我惊惶得差点从房梁上摔下来。圆实一定也被吓得心脏快要停止跳动了吧。幸好弹簧刀偏了一点方向,插入了她身后的柱子上。圆实顾不得庆幸,因为恐惧,更加拼命地扭动身体,嘴里发出泣不成声的悲鸣。
那个男人绕开蜡烛,慢慢地走进圆实,从柱子上拔出刀子,然后又离开了圆实的身边。接着,他又像一开始进行什么仪式般来回踱步。突然,他将身体挺直,抬起手臂,手中的弹簧刀冷光一闪。我不假思索地纵身跳下了房梁。而这却造成了无可挽救的损失。
他并没打算飞刀刺中圆实,至少在那个时刻他只是想甩甩刀子吓唬吓唬她,那才是他的真正目的。他要留着圆实,好好地享受捕捉到猎物的感觉,然后再杀死她。但是当时我并没有想到这一点,而是认为他真的想要对圆实下毒手。
我从房梁上直接跳到了他拿刀的手腕上。
“啊,哇?”从破屋的天井上突然跳下一个黑影,那个男人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大声地喊了起来,“啊,你,你这个畜生……”
我拼命地想从他手中夺下凶器,可他怎么也不松手,于是我先跳回到地上。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这是他星期天遇到的那只小猫。他迎面扑来,我迅速地从脚下穿了过去。
“着,这个臭家伙!”我向窗户的方向逃去,他拼命地追赶。我在那扇遮挡着烛光的隔扇前停下,他倒持弹簧刀,冲了过来。等他走到跟前,我瞅准时机,噌地跳开,逃走了。而那个家伙太猛,就势撞向了隔扇。隔扇后倾猛撞到了窗户上,发出了一阵玻璃破碎散落一地的声音。
等候在屋外的皮特注意到屋里的突变,汪汪地大声咆哮。皮特尖锐的叫声离窗户越来越近。
“嗯?该死!”他听到皮特的叫声误以为是警犬的咆哮,绝望地变得面目狰狞。
实际上,在学校周围巡逻的警察应该也已经注意到了玻璃破碎的声音。不知道那个家伙是不是也意识到自己已经无法逃脱,但我坚信这下子一定可以逮捕他。这个念头让我不由得麻痹大意了。而这一时的麻痹却造成了无可挽回的悲剧。
“啊……”那个男人站起身来,狂呼一声,突然一抖手腕,在这之后的一瞬间……
烛光的照射下,一团泛着红光的东西迎面喷洒了过来。太过突然和意外,我完全来不及躲避。接着,一阵从未经历过的剧烈疼痛刺破了我的喉咙。
我腾地从被窝里坐了起来。这是我自己的房间,我又变回了菅野智己,喉咙里还残留着阵阵的刺痛。我摸了一下喉咙,一刹那竟然产生错觉,感到手上有血。
珍妮,珍妮……我箭一般冲出了房间。
公寓电梯的升降从未如此的令人焦急。我飞身跳上停在玄关停车处的自行车,也顾不上询问这到底是谁的,拼命地蹬着自行车,向第六小驶去。一路上闯着红灯横穿马路,汽车喇叭声四起,驾驶员的骂声飞扬。可是我却没有停下来,听不下来,一个劲地向前冲。好几次闯红灯的时候,与奔驰而来的汽车擦身而过,连同自行车一起被抛出了马路。
“喂……”驾驶员勃然变色,跳下汽车,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可是我的耳朵却完全听不到这些声音。不,听到了,但是却毫无反应。我摔倒了立刻就爬起来,对驾驶员的呼唤听而不闻,继续向前冲。身体到处是擦伤,流着鲜血,可这个时候我一定感觉不到疼痛,只顾往前冲。四处传来警报声,有警车,救护车,还有消防车。除了我,另外还有好几辆车辆也向第六小的方向飞驰而去。
当我到达贞成商店的时候,周围已经一片混乱。几个身穿制服的警察正在驱散看热闹的人,使他们无法靠近那座房子。而那座房子的侧窗已经不见了。刚才隔扇从里面撞碎了玻璃,可是现在不仅没有了玻璃,就连窗框也完全被破坏了。原来是窗户的地方现在变成了一个大洞,从里面冒出滚滚的黑烟。
火灾……也许那个男人觉得自己已经逃不掉了,心生死意,就用蜡烛点火,打算烧掉这座房子。消防车的警报声不断接近。“后退,往后退。”警察们大声地喊着,推搡着围观的群众,“请让出道路,退后,退后!紧急车辆通过,大家让出道路来!”
“喂,你,”一个警察按住了想要靠近贞成商店的我,“不可以靠近那儿,危险。哎呀,你受伤了,不要紧吗?”
“小猫……”
“嗯?”
“我的小猫……应该在那座房子里。”本以为警察不会搭理我,没想到那个警察说了声“你等等”,然后叫过来另一位警察。
“猫?啊,确实有只小猫。”这位警察向我诉说了事情的经过。
在学校周围巡逻的警察们注意到了贞成商店玻璃破碎的声音,接着又听到了圣伯纳德犬的吠声。他们心想圣伯纳德犬冲着一座应该没有人住的破屋,如此狂叫,一定有什么事发生,于是就走过去看个究竟。
镁等他们走到那儿,只见那条圣伯纳德犬用它巨大的身躯撞破主屋的窗户,冲进了屋里。接下来就是一阵狂乱的争斗。屋里的一个男青年遭到圣伯纳德犬的进攻,被它紧紧地咬住了脖子。那圣伯纳德犬一副要立刻咬死他的架势,警察们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它从那个青年身上拉下来。然而,他们在正房里竟然发现,现在正在全面展开搜索的被绑架的女学生,手脚被绑在背后,倒在地上。于是警察们和那个男人展开激烈的追捕战。据说那个男人一边逃,一边用蜡烛点着了破旧的隔扇和榻榻米,绝望地拼命挣扎。由于房屋的木材很干燥,火势以惊人的速度迅速蔓延。警察们一方面制伏了那个男人,救出了女学生,另一方面紧急救火,可是火势过猛,根本来不及扑灭,无奈之下全部从屋里撤了出来。
那条圣伯纳德犬也从屋里逃了出来,冲出来的时候嘴里叼着什么。一看,原来是一只乌黑的小猫,全身都是血,身体软软的,已经一动也不能动了。
“那条狗先把那只小猫放在路边,看了看它的情况,”那个警察说,“然后,叼着它跑开了。”
消防车里伸出消防水管,开始想贞成商店喷水。两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押着一个男人塞进了警车。那个男人头上蒙着一件夹克衫,看不到他的脸,两手被铐着手铐。着一定是那个拿弹簧刀的人。
救护车也赶到了。一个女孩被一位身着套装,像是刑警的女人抱在怀中,送上了救护车。她从头到脚盖着一张床单,看不到她的样子,但应该是圆实。
自从那天以后,我再也不能附着到珍妮的身体里了。
珍妮到底去哪儿了呢?
我在城市的各个地方四处寻找,但是哪儿都看不到它的身影。包括它经常睡午觉的地方,我寻遍了它喜欢待的地方,可是怎么也找不到它。
再也不可能找到它了。珍妮被那个男人扔过来的弹簧刀刺穿了喉咙,它,它被杀死了。不,也许它还活着,在什么地方好好地活着呢。我抱着一丝希望,就这样到处转悠着。
不知不觉我又站在了以前常去的实藤家的门前。皮特在院子里,但是没有珍妮的身影。
“皮特,”我在心中默默地呼唤,“珍妮它在哪儿?”
皮特没有任何反应。我轻轻地喊了一声“皮特”,可这条圣伯纳德犬看都不看我一眼,仿佛在责备我似的。
是啊,我理所当然应该受到责备。珍妮的死都是因为我,是我害死了珍妮。如果我当初听从皮特的劝阻,如果我没有鲁莽地一心想凭自己的力量救出圆实,就不会是这样的结果。可怜的珍妮……我没经过它的同意,随随便便附在它身上,不顾它的意愿,利用它的做了那么多它不情愿的事情。对,我确实利用了珍妮,自私地为了满足我的一己之愿,不顾它的感受无情地任意驱使它的身体。我根本没有资格去批评利用了私都和亚弥的圆实。是我,就是我害死了珍妮。
珍妮,对不起,真的对不起,珍妮……
“皮特,”不知不觉,我又来到实藤家,望着院子里的皮特,“皮特,珍妮,珍妮它去哪儿了?”
虽然我明明知道不会有什么答案,但还是禁不住问道:“你在那之后,把珍妮带到哪儿去了?”
皮特突然心不在焉地站起身,和往常一样灵巧地解开链子锁,慢慢地从院子向外面的马路走去。它抬头看了看我,然后继续往前走,仿佛在告诉我说,跟我来。我像着了魔一般紧紧跟在它的身后。
跟着皮特,我们来到了河边,这个地方我还是头一次来。在一个铺满了紫苜蓿叶子的地方,立着一块木头的墓碑,刻着“Jannie”,墓碑前摆放着新鲜的花束。
这是珍妮的墓……顿时,我脑子里一片空白,蹲在地上放声哭泣。
我就这样抱头痛哭,仿佛时间已经停滞。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我忽然想到得知私都死去的消息后企图自杀的亚弥的心情,感觉眼前一片漆黑。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突然发现皮特不见了。我抬头恍惚地眺望着河面,喝水慢慢地流淌着。
这时,有人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肩膀。
“智己君。”久美子站在我的面前,“该回家了。”她不容分说地抓住我的手,拽我起来。久美子好像怕我做啥事似的,紧紧地抓住我的手往回走。
为什么久美子会在这里?不,应该说为什么她会知道我在这里。皮特不可能会去告诉她。我苦笑着,突然禁不住啊地喊了一声。这时候我才终于想通为珍妮立墓献花的人到底是谁。虽然皮特是条很灵巧的狗,但这一切不可能是皮特所为。
也就是说,“皮特……是久美子小姐?”
久美子没有回答我。又走了一阵,她轻声地说:“人,还有狗和猫,我们大家只要活着,就迟早会和周围的人告别,离去。”她停下脚步,回眸望了望我。
“这世上没有一个人可以永远和我们在一起。我们大家总有一天不得不变成孤独一人,我以前对你说过这话,你还记得吗?”
我点了点头。
“有生必有死,而时间的早晚都是由上天决定的,绝不是智己君你能够努力改变的。即使没有这次的事情发生,你也还是要和珍妮说永别的。”
“那我……有一天也会变成一个人吗?”
“对。我也一样,有一天会孤独地活着。不过,在那之前,”久美子温柔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们俩要好好地一起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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