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边露伴擦了一下火柴,火柴腾的一下就燃烧了起来,将他的脸孔映成了红色。将国外进口的老式火炉点燃后,又调了一下火力大小,他再次坐回到了椅子上。那把椅子看上去坐着似乎很舒适。大概是因为漫画家经常要坐着,所以办公室的椅子也花了不少钱吧。二零零零年一月六日,寒假的最后一天,我来到了岸边露伴的家里。那件事发生后两天,我终于恢复了平静,也能吃得下汉堡包了。岸边露伴办公室的一面墙上挂着漫画资料的照片集,他正伏案看着眼前的白纸原稿。我小心翼翼地询问他。
“那个,如果打扰到你工作的话,我还是先出去一下吧。”
“还有三页就画完了。你在那儿等我五分钟”
他没用铅笔描出轮廓,就拿起蘸着墨水的钢笔以惊人的速度开始描画。仿佛是用复印机将头脑中的形象复制出来一般,他极快地在空无一物的白纸上描绘出了漫画世界。我缄默不语地坐在一边。不久,就听到了他将已经完成的原稿集叠放到桌子上的声音。看了一眼手表,结果才花了三分钟他就完成了三张画的原稿。真是不可思议的速度啊。岸边露伴还坐在椅子上没有起来,他回过头看着我。
“幸亏那个案件你说自己是第一发现者,我才没被卷入到那些烦琐的事里去。”
我将织笠花惠一案报警后,去警察署接受了他们的询问。他们还通知了我的父母,事情闹得挺大的。
“你家人肯定也很吃惊吧。”
“他们都担心这件事会不会对我造成太大的刺激。说起来,今天我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件事,想问你点问题。”
我说完后,露伴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好像早就知道我会发问一样。
“你是放心不下谣传的那事吧?关于织笠花惠的死因。”
报纸报导了那位名叫织笠花惠的女性死在房里的新闻,并对她的离奇死亡发表了许多评论,但之后就没有再继续报导详细情况了。关于她的死亡一事,街头巷尾传出了不少谣言。
“织笠花惠好像是一个人独居的。听说她没有家人,也没有亲密的朋友。从不跟邻居打交道,只和一只猫安静地生活在一起。家里的家具也都是比较高级的那种,看上去应该不缺钱。爱好是读书,特别是推理小说。对了,你在意的是她的死因……”
“难道你那天也注意到了?不对,难道说那是真的吗?”
“估计是某个搜查员实在忍受不了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在家人还是朋友面前说漏嘴吧。反正情况十分古怪。在密闭的房间里发生了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如果这是在外面发生的倒还有可能,但她的尸体是在客厅里的。你还记得吗?织笠花惠右边大腿残留有一块淤痕。因为她的裙子翻起来了,我才偶然看到了。运动场上不是有那钟画白线用的工具吗?很像是那东西经过躺在地上的她的上方时撞出的线状淤痕。我觉得有点儿可疑,所以找到了验尸报告,确认了她只有右边大腿存在那块淤痕,左边大腿则没有。”
火炉中跳跃的火焰发出红色的光芒。岸边露伴用淡淡的口吻说给我听。我将自己那已经没有血色的手指伸到火炉的火焰上方暖了暖手。
“你是从淤痕的形状推测到了当时那个人究竟遇到了什么事吧?”
“你看过我的漫画资料照片吧?她的淤痕像是被汽车保险杆撞了之后留下来的。也就是说,她在房间里遇上了交通事故。淤痕位于右边大腿外侧,正是汽车从右手边撞过来的证据。这种情况下,左边大腿是不会留下保险杆撞击的痕迹的。”
如果不是事前在街上听到了点风声,我实在是很难相信他所说的话。现在就连在书店里擦身而过的孩子们和录像店里的初中生们都凑在一起说着关于她死亡时的谣传。听说有个女人在屋里被车撞了。但是,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呢?
“会不会是在外面遇到了交通事故,回家后才死的?”
“她伤成那样,估计爬都爬不动了。而且也没有任何被别人背运过来的痕迹。如果有人把她背回家的话,房子旁边至少会留下一点血迹的。”
“也可能是清扫了现场呢……”
“就算是这样,也不可能反锁上门的。要不就是犯人配了一把钥匙,用钥匙锁的?还是说那家伙还躲在房子里?到底是为了什么呢?这些都是谜。但织笠花惠被汽车撞了这点是勿庸置疑的。能证明这点的不止是保险杆留下的淤痕,还有碎玻璃造成的伤痕。估计是身体被汽车撞到后又撞向了汽车前窗了吧。”
“如果真是交通事故的话,就是说汽车冲进客厅里了。要真是这样的话,家具应该早就被撞得乱七八糟了吧,但现在沙发和电视都完好无损。那个房间里好像也没有碎玻璃吧?要是在室内都能遇上交通事故死亡的话,那在哪儿都不安全了……”
身边发生了这种不可思议的死亡,家里人都十分害怕。特别是姐姐,她向来都非常害怕都市传说和怪谈,所以最近就算待在室内,每当听到外面有汽车经过的声音时,都会吓一大跳。
“还有弄不清楚的怪事呢。”
岸边露伴盘起双腿,翻开了笔记本。本子上好像记载了他调查到的一些东西。
“我碰到了为织笠花惠验尸的医生,偷偷套出了他的话。医生通过她身体上留下的伤痕发现了很多事情。她是被车撞飞之后,掉到发动机盖上,再撞碎了挡风玻璃;还有就是,撞她的车不是卡车那种大型车,而是普通的小汽车。不过有一点我怎么都搞不明白,那就是伤痕的位置。如果她撞上的真是小汽车的话,那现在的伤痕位置就比普通情况下要高了一些。”
“高了一些?”
“据记录,这个叫做织笠花惠的女人身高一米六九。这一数值比日本女性平均身高要高一些。她的体重倒是很轻,所以应该是瘦瘦高高的很苗条的体型。假设她被小汽车撞到的时候是站着的,一般来说车的保险杆会撞到她的膝盖部位,淤痕应该是在那个位置才对。如果汽车急刹车的话,车身会向前倾,那淤痕的位置应该会更低。但她的淤痕却是在大腿根处,再怎么说也离地面太高了,小汽车的保险杆不可能撞到这个位置并留下痕迹的。但是,从伤痕来看,撞她的车也不可能是很高的车,只能想象是车子从地面浮起了几十厘米。”
越来越不明白了。他的意思是说,织笠花惠被飞在空中的汽车撞到了?岸边露伴像是又想到了什么似的,补充说明了一点。
“顺便告诉你一句,死因是出血过多。织笠花惠因为交通事故受伤,在昏迷的时候没人救她,被置之不理才导致死亡的。如果有人叫救护车的话,可能还有救。”
“她被撂在那多久?”
“根据验尸报告上的说法,是整整一天。我们去那儿的二十四小时前发生了一些什么事吧。虽然事情详细经过还是一个谜,但是可以知道在二十四小时前,她出事倒下,出了大量血。然后估计是猫过来想蹭她还是怎么的,在血泊里打了个滚,所以那只猫的身上才会沾满了血污。”
岸边露伴指了指地板。一只白色母猫正窝在火炉前打着呵欠。这是织笠花惠生前养的那只猫。刚刚来拜访岸边露伴时,我把它带了过来。脖圈上还吊着心形的名牌,上面刻着这只猫的名字叫“托莉尼特”。
两天前,“SUNMARt”的店员们通知警察领取了睡在店前的这只猫。警察采了它体毛上的血液标本后,把它洗干净暂时保管在了警察局里。我昨天也被叫去警察局询问情况,那时看到了托莉尼特被关在笼子里,放在了房间一角。
“我就从警察那儿把它借来用了一下。”
“是你擅自带回来的吧?居然没被发现啊。一定是使用了‘替身’吧。”
托莉尼特舔着自己的爪子,开始整理自己的猫毛。洗净污血后可以看出,这只母猫的样貌和毛色都十分漂亮。
背着人从警察局里偷出一只猫对我来说十分简单。我可以一步都不动的就从五十米开外的自动贩卖机那买到果汁;就算没有遥控器也能给离我很远的电视换频道,还能躺在沙发上从厨房里拿来点心。不过,这些都不是我的“替身”本质性的能力。
突然说这些可能有点唐突吧。其实是因为我们身上都附有诸如背后灵或守护灵一类的东西。它们平时都悄悄地隐藏起来,不会在人前显露。我们管这些东西叫做“替身”。这一名字大概来自表示“站在身边”这个意思的“Standbyme”一词。
“替身”是只有拥有“替身”能力的人才能看见的,一般人是看不到的。其形状因人而异,有的呈人形,有的呈动物形状,还有的是静物的样子。我的“替身”是蜥蜴一样的形状。它出现在我的意志中,轻飘飘地在四周飞舞,比如可以从数十米远的警察局里偷偷将猫带出来。也就是说,嗯,那是像无线电控制一样的东西。
“露伴老师,你知道的吧,我为什么要把这只猫带过来。”
“真实对你无话可说了。不是,我并不讨厌你这一点。”
“我只是想让家人安心。如果可以解释那个人的死亡原因的话,家人的不安也会缓解吧?”
“正好。我也正想调查一下那个家伙的记忆呢。”
说不定这只猫看到了什么东西。如果能确认它的记忆,应该就能知道织笠花惠的死因了。
托莉尼特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似的,睁开了眼睛。它竖长的瞳孔突然变细,映出了向它靠近的岸边露伴的身影。托莉尼特警觉地翻了个身想逃跑,但它突然就跌倒在了地上。仔细一看,会发现它的前肢铺展成了薄纸的状态。不止如此,它那长着短毛的脸部皮肤也切裂开来,就像用裁刀沿着直尺剪下一般的裂开。侧腹也同样出现了笔直的伤口。猫已经昏迷过去,一动不动了。这些都是岸边露伴的“替身”所拥有的不可思议的力量做到的。
“对动物也有效啊。”
“有智慧的动物才行。它们比人类更容易变成‘书’的状态,因为它们没有复杂的精神。”
托莉尼特的肉体像杂志一样被翻开,岸边露伴蹲下瘦削的身子,用手指抓住猫翻开了一页。变成薄纸状的地方排满了文字,像杂志纸张一样很规范。这些都是猫自己的记忆。上面写满了它从母猫肚子里出生后到现在是怎样生活的简传。仔细找找的话,应该能找到案发当天的记忆留下的文字。
“这只猫叫托莉尼特没错,主人是织笠花惠。它的母亲好像也是她养的猫。”
岸边露伴翻着猫的身体说道。我也凑过来看了看上面的文字,写着“我的爱好是滚毛线球哟。”动物的记忆居然也用日语来书写。猫的身体里记录了它和织笠花惠的日常生活,处处可见对自己主人充满眷恋的文字。终于,岸边露伴找到了织笠花惠死亡瞬间时猫的记忆。那是像笔记一样分条写下的文字。悄悄地记载在托莉尼特的胸膛内部。
·有人站在窗外。
·人类,男孩子。身穿校服。
·主人透过窗户和他站着闲聊了一会。
·男孩子脱去上衣,身穿半袖t恤。双臂内侧布满了红红的抓痕。
·“扑嗵,啪啦。”倒在地上的声音。
·主人再也没有动弹。
里面没有提到一句撞倒织笠花惠的空中汽车。猫没有看到这辆车,也没有听到发动机响声或是嗅到尾气的味道。
火炉里的火焰颤巍巍地摇晃着,我们倒映在地上的身影也随之晃动。岸边露伴轻轻地合上了猫的身体,上面的裂缝回复了原样,托莉尼特睁开眼睛站了起来。它像是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动过手脚了,凄厉地叫了一声,就从岸边露伴的身边逃开了。我对那只猫说:
“一会儿给你买好吃的鱼肉香肠,带你回你主人家里。”
“校服的话,也就是说是初中生或者高中生了。我想就是那个少年杀死织笠花惠的。现在还不知道他用的是什么方法,但他肯定与织笠花惠的死有关。他也可能拥有特殊的力量。和我们一样。”
那个少年可能就在自己读书的学校里。他就在自己身边轻而易举地杀了人。那家伙肯定长得很普通,行为也装得和普通人一样。织笠花惠是被杀害的。这件事不能和姐姐妈妈她们说。她们要是知道这么危险的人就在身边,不知道会吓成什么样呢。
“这个少年还在伤害别人吗?”
我问岸边露伴。根据猫的记忆,少年双臂内侧布满了无数红色的抓痕。饲主被杀害的白猫将犯人的特征清楚地看在了眼里,这点应该能成为找出犯人的线索。岸边露伴警惕地提醒我说。
“看着你的眼睛就知道你在想什么了。不过,你还是多加小心一点比较好。如果那家伙是‘替身使者’的话,现在的我们根本不知道他的能力是什么。”
我走近窗口。早已掉光树叶的树木并排立在杜王町的住宅区内。外面冰冷的空气从窗户的缝隙间渗入。杀害织笠花惠的那个少年现在正潜伏在这座城镇的某个角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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