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后,我平安地回到自己的家。自从前往老师家的公寓后,我已经七天没回家了。正因为如此,家里的气氛更让我觉得怀念和温馨。在客厅坐下,我立刻霸占电视。我的脚上绑着厚厚的绷带,听说要两个星期以上才能拆下来。在痊愈之前,我必须靠拐杖过日子。
自从那天晚上之后,小绿就失踪了。应该说,他本来就是不存在的。我茫然地看着电视上播放的卡通,心里想着小绿,告诉自己没有小绿这个人,他只是个幻影、我创造出来的幻影。当我跟小绿说话时,一定是我在跟自己对话吧?
我也想起那天晚上在山上发生的事情……
因为我狂乱的哀鸣而救回一条命的老师,讶异地看着环视着四周的我。
“小绿!”我大叫着,可是只有自动贩卖机的白色灯光绽放着光芒,四周仍然一片黑暗。心想小绿也许藏身在远处的树荫当中,打算去找他;另一方面心中产生一种不可思议的想法:小绿已经不会再出现了。我为此而感到安心和遗憾。因为他是那么残酷,却又总是处处为我着想。
我没把脚痛放在心上,四处找着他、呼叫他的名字,以老师和自动贩卖机为圆心,绕着圆圈走着。不管是斜坡和停车场的阴暗处都看不到他的身影。脚底下是潮湿的凹凸地面,我不死心的呼唤他的名字。
此时,我知道自己的精神产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黑暗和疼痛不再像以前那么可怕了。也许是麻痹了、不再有感觉了,也许是变得坚强了。会不会在我抱着死也无所谓的觉悟滚落斜坡的时候,我真的已经死了、重新投胎变成另一个人?
我停下脚步,仰望着夜里静谧的山峦,于是我懂了。之前以小绿的身份分离出来的部分,已经融进我的身体里面。
“老师,我去叫救护车。”老师可能全身骨折了吧?我走近痛苦呻吟着的老师对他说道。
他把头转过来对着我,本来哭泣而扭曲的脸像泄了气一样,然后露出一张难以置信似的表情。
“我会编个故事告诉大家。”我编了个故事,说老师到山上来找迷路的我,结果从斜坡上ww滚下来,没办法动弹。“要是有人问起,就这样告诉他,可以吗?”
“或者老实把老师的所作所为都说出来会比较好?”我低声这样咕哝着。
老师闻言赶紧摇摇头,表示他同意我编一个故事。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改变主意。也许是不忍心看见老师可怜兮兮的样子,也许是不想让大家知道我为了杀老师所做过的各种事情。把老师留在当场后,我朝着道路走去。天色很暗,不过路隐约可见。我从宽敞的停车场的一角俯视山下远处镇上的灯光。我突然转头看着老师。
“为什么要一直骂我?”我问道。
老师感到困惑似的凝视着我。短暂的沉默之后,他挤出一丝很痛苦似的声音说:“任何人都行……”
“可是,老师能那样做么?”
羽田老师紧咬住牙关似的,抖着声音说:“我害怕……”
于是我留下老师,开始走向山麓的黑暗道路。
电视的画面切换了,播的是很受欢迎的娱乐节目。我回头一看,只见姐姐手上拿着遥控器。姐姐向我露出“我非得看这个节目不可”的坚定表情。
“你去念书,我来帮你看电视。”
“人家好久没回来了……”我用微细的声音抗议着,但是姐姐装作没听见,于是我放弃看卡通的欲望。
正在准备晚餐的妈妈看着我的脚,感慨万千似的说:“对了,正雄,这是你第二次住院了吧?”
第一次是更小的时候发生车祸那一次。
“当时你的状况好严重。他们帮你注射了很多写着片假名的药,结果有一段时间,你的皮肤都变成绿色的。”妈妈若无其事地说道。
“皮肤变成绿色?”这让我想起小绿。
我重新详细地询问妈妈发生事故当时的情形,妈妈说被送往医院的时候,我的脸上似乎有很严重的伤。从嘴角到脸颊一带都裂开来了,后来是动了整形手术复原的。听说是发生事故的那一瞬间,金属碎片以其快无比的速度划伤了我的脸,连鼻子和一边的耳朵也因此被削掉了一半。
我觉得好不可思议,这件事是我第一次听说的。妈妈所描述的我当时样子跟小绿的外形很类似,但是我也不能这样就断定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
小绿到底是谁啊?既像是我的守护者,又像是我内心阴暗的部分所形成的具体形象。此外我没办法贴切地说明,但是要是说“被害者”这个字眼是指某生物的话,我想一定就像是小绿那样的生物。我曾经看过书上说,小时候曾经遭到虐待而承受极大痛苦的人,有时候会创造出另一种人格来以承受那种痛苦,也就是所谓的多重人格。这种事并不常见,我在书上看到的那段话也还没有经历过科学论证,一般学者的意见似乎倾向于这个世界上不可能存在有多重人格。
可是如果成为承受痛苦的替身、对这个世界怀着憎恨之情、受过伤的被害者的人格是存在的话,我想一定是想小绿那样吧?当然,小绿并不是我的另一个人格,我只是把自己内心的某一个区块看成小绿这个幻影而已。也许是当我小时候出事住院时在镜中看到过自己的脸,当时的记忆便沉睡在记忆的深处,成了小绿这个幻觉的原型。
我若无其事地回了妈妈几句,也在心中告诉自己,这样就好了。
暑假结束,第二学期开始。
第一天早上。大家就像上学期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似的跟我互动,二宫也跟我起劲地聊着KOROKORO的话题。她毕竟是个容易亲近的人,我可以这样告诉自己,第一学期的大扫除时,她并不是故意把我绊倒的。
我不再成为唯一被指责的目标了。也许大家是真的忘了,也或许他们不认为那是什么大事。因为加害者总是不像被害者那样把事件看得那么严重。我没有因此就认为大家太狡猾而心生不满。
我的内心深处已经可以有这样的余力去思考事情了。其实要是我想让大家因为第一学期发生的事情自我反省的话,我也就不需要刻意去编造故事了。
一个瘦小的女人打开教室的门。原本喧闹的教室顿时回归寂静,目光都投注在那个人身上。大家立刻就知道,她就是本学期担任本班导师的新老师。因为羽田老师住院,所以临时聘请了新老师来。我想起羽田老师第一次走进教室时的情形,当时我还心想,要是能跟老师好好相处就好了。
“各位早安。”她有点紧张似的开寒暄。她还很年轻,据说才刚大学毕业,有着温和的表情,她在黑板上大大地写着自己的名字。
过了一阵子,我听到四周对新老师的评价。新老师在家长之间的评价并没有像羽田老师那么好。因为她没有制作像“五年级生时报”那样的学年日报,所以给人的印象就不像羽田老师那样有心。而且她有些迷糊,有时候会写错字在黑板上,对简单的分数计算好像也没什么自信。写错字时,除非班上学生提醒,否则她根本不会发现。每当被指出错误时,她就很难为情的搔着头。
她不像羽田老师那样战战兢兢的,上课如果迟到了也不会有很怕被指责的表情。也许因为她这样的态度而连带地使得大家平常松懈了吧?每当全校学生集合的时候,我们班总是会被批评说话的声音太大。可是她一直都很认真,虽然四周对她的评价并不高,但是我觉得那是因为她不够机灵造成的。
某天放学在辅导课结束后,大部分的学生都离开教室了。西沉的太阳把外头染成了泛红的色彩,凉爽的风从微开的窗户吹进来。老师站在讲台上,整理着自己散乱的笔记和教科书。我走上前去叫了声老师,她歪着头看我。
“您怕不怕四周的人如何评价您?”我问老师。
我想着羽田老师,提出这个问题问新老师。羽田老师为了维持自己的声望不坠,于是想出了把我当成牺牲品的方法。我是被害者,但是我能理解羽田老师的心情。只要是活着,大家都是一样的,总认为随时有人看着自己、给自己打分数。不想蒙羞,又想成为众人的焦点,受到赞赏固然高兴,但是又担心一旦失败会遭到嘲笑。每个人都很在意别人是怎么看自己的,同时也因而感到恐惧和不安。
但是我对新老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产生了好奇。因为她是一个跟低年级的学生玩躲避球时、被球砸到鼻子而留出鼻血时会号啕大哭的人。但是不可思议的是,她一直都很快乐的样子。
面对我唐突的提问,她感到惊讶得交抱着双臂,脸上露出努力思索的表情。我跟老师在没有其他人在的安静教室里面对面交谈着。有学生晃动着书包跑过教室旁边的走廊。过了一会儿,老师很难为情似的说:“我努力的结果既然是这样,那我也没办法呀。”
我想,一定不会再有人像我以前一样成为被牺牲的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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