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居室的墙壁上挂着一个时钟,指针静止着,似乎是电池没电了。对于眼睛看不见的阿满来说,这个时钟并没有什么意义。即使想要用手指确认指针的位置,也会被透明的外壳挡住。所以现在这时钟只是一个舍不得丢掉的装饰品而已。
明广坐在厨房的椅子上,看了看手表,已经深夜十二点了。冰箱停止了震动,很快这附近就安静了下来。只能隐隐约约听到荧光灯的灯光轻微震动的声音。
在他的面前有两个超市的购物袋。这里面装着阿满下午外出时买回来的东西。一个袋子摆在桌子上,因为里面放满了东西而显得鼓鼓囊囊的,似乎从超市里出来就一直没被动过。另一个袋子从桌子上掉了下来,里面的东西全都散乱了,也没有人去整理它。炖菜用的面粉糊和小盒的点心掉落在明广的脚边。
晚上相当冷,明广呼出的气体变成了白色。
明广坐在椅子上,周围杂乱不堪。他回想起了在印刷公司工作时的事情,这些事情如今竟离自己如此遥远。自从他被警察追逐逃出公司以来,就好像过了好几年一样,虽然这只不过才过了两个星期。
没有自己的公司依然在运作着,说不定经营状况还要比自己在的时候更好。就团队协作这方面而言,自己在其中显然不起积极的作用,可能只是在扰乱别人的步调。松永年雄比起自己要更擅长这种团队协作的工作,明广也并没有得到其他同事的信任。每天上班的时候,他都会礼节性地跟同事们打招呼,互相点头致意。但之后其他的同事之间寒暄的时候,脸上却会浮现出与刚才不同的带有明显人情味的笑容,还会顺便聊起昨晚干了什么之类的话题。
明广经常从一边看着这一幕,然后一个人默默地走向更衣室。就好像这些事跟自己没有关系一样。虽然他从以前开始就喜欢一个人工作,也能尽心尽力地做好面前的活。他经常看到正在工作的同事转过身去,与其他同事聊起天来,而自己总是认为不说废话能让自己多干一些工作。
自己就这样抗拒着与其他人扯上关系,虽说大家是在一所公司里一同工作的同事,彼此却谈不上信赖。对这些事情否定的结果,就是自己被孤立。如果能有一个人了解明广,与其建立起微小的友情的话,他也会为被松永年雄攻击的明广说话吧。或许说,如果他能与同事们打成一片的话,根本就不会被欺负吧。
将与他人的联系悉数否定的自己是不是有点妄自尊大了呢?这些天他一直在思考这件事。看着如同植物一般生活着的阿满,发现自己和她之间的距离在逐渐缩短,这让他不禁反思起以前的生活态度。
阿满为他做的炖菜是如此的温暖,渐渐融化了他那颗只抱着否定他人的心。以前自己身边有着同学和同事等各种各样的人,而如今身边只有这个叫阿满的姑娘。难道自己真的做不到无视身边的人而活下去吗?一份温热的炖菜,让明广想了许多。
自从那晚以来,她就会为明广做饭。直到两人都坐在餐桌前开始用餐为止,她都会忐忑不安地等待着明广就座。每当看到这一幕,明广都觉得自己远离其他人的生活方式好像是一种错误。
从此以后,自己的生活方式是不是会发生改变呢?自己能否变成一个不必逃避与别人接触的人呢?如果现在正被警察追逐,不得不隐藏在这座房子里的自己也能有这种未来的话,那该有多好啊。
他想要喝水,于是站了起来,却不小心踢飞了散落在地板上的苹果。这是阿满在下午购物时买的东西之一。
下午时分,明广正在洗手间里查看自己的胡子。这时玄关处传来了钥匙插到钥匙孔里的声音。因为下午一个貌似是阿满朋友的人带她出去了,所以开门的极有可能是归来的她。
玄关的窗户上镶嵌着格子状的窗框,是那种可以横着拉开的。玻璃是透明的,所以他可以透过玻璃看到玄关外面有两个人的身影并排着,很有可能是阿满和她的朋友。他立刻用极快的速度打开身边的纸门,窜进这个房间,然后几乎是在玄关的门打开的同时,将纸门拉上。
阿满与朋友谈过有关自己的事情吗?如果谈过的话那自己被看到也不要紧了。不过,这种可能性很低。
在玄关那里,她们开始小声吵架。声音透过纸门传到明广的耳中。
好不容易挨到阿满的朋友离去,明广算好时间回到了起居室。但他却没有发现阿满的身影。刚才他听到了上楼梯的脚步声,可能她回到了二楼了吧。
她将袋子直接扔进了厨房,袋子从桌子上掉下来,东西在冰冷的地板上散落着。看看她对袋子的处理方式,就很容易明白她当时有多么伤心。
结果,到了凌晨,她依然没有踏下一楼一步。
明广捡起来被自己踢飞的苹果,将其放到桌子上。
“外面什么也没有!”这是阿满在与朋友吵架的时候嚷的,这句话现在还在明广耳边回响着。她难道就要这样在家里度过一生吗?虽说她只是个与自己不相干的外人,这一点从没有变过。但此刻明广不禁为她的决断而感到惋惜。
她好像是无法一人外出的。如此说来,视觉障碍者是不可以独自拄着手杖外出的吗?但是不管怎么说,与在家里不同,独自在外却又什么都看不见的话,的确会给人带来极大的不安。
的确,外面会发生许多对自己造成伤害的事情。这样看来,倒不如足不出户地在家里过完一生比较好吧。
想着想着,松永年雄的脸就浮现在脑中。一起在车站等候电车的时候,经过公司的吸烟区的时候,虽然明广都会装作不关心地望向别处,但握紧的手心里竟全是汗。通过在印刷公司工作的一年半时间,明广了解了松永年雄的人品。他总是伤害别人,然后将这种情形讲给其他的同事听来博得大家的好感。他谈起自己对他人所作的事情时,就好像在谈论英雄的行动一样。明广明白了,世上总有一些人是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直到松永生命的最后一刻,明广都望着他。他也一直望着明广,那目光简直像在灼烧着明广。随着急行电车的轰鸣声远去,他的身体也随着巨大铁块的离开而化为乌有。
结果,他还是没能和松永年雄好好说话。自从迎新酒会之后,自己总是刻意避开他,然后自己就成为了被攻击的目标。这期间他们从没有什么像样的对话,他既没有要求松永年雄停止这种行为,也没有因为愤怒而和他吵架甚至打起来。
松永从站台上掉下那天的事情,明广至今无法忘怀。就是他当时的决断才导致自己现在的状况。
那天早晨,明广向检票口的站员展示自己的月票之后就走进了站台。清晨的寒风凛冽,吹向小站的站台。不知是不是因为寒冷的关系,铁路一侧的绿色铁丝网也褪色不少。
松永站在站台的一端,明广向着他的背后走去。他穿着茶色的外套,越过他的肩头,能看到他的吐息在空气中化为白雾。
很快就到了急行电车经过的时间了,寒冷的空气震动着,从远处传来过岔道时警报机高鸣的声音。
明广把手从口袋里掏出来,走近他的背后。
慢慢地,他向着松永一点一点逼近,自己的手却在不断抖动着。在他面前的松永年雄完全没有防备,也没有发现自己正在他的背后。这点让明广感到恐惧。倒不如他突然转过身来,然后因发现自己的行为而震怒,随后两人发生争吵,自己因之而辞职比较好。虽说是这样,但他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一如既往地等待着电车的到来。
突然,某个声音混在警报声中响了起来——站在明广面前的松永哼起了歌。是一首在明广还是高中生的时候很流行的曲子,明广的哥哥也曾经哼过这首曲子。
明广的手停止了抖动。他也从自己手的情况中得知,自己并没有一定要杀死松永的义务。
他的两手无力地垂下,远离了松永的脊背。他本来认为自己杀掉他是一种制裁或是正当防卫,但听见他哼歌的瞬间,就明白了自己是错误的。此刻自己的行为,分明就是犯罪!
结果,自己没有将松永年雄从站台上推下去,但如今却成了被通缉的杀人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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