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5日下午3点。
停了一整夜的雪又一次下了起来,把别墅周围纷乱的脚印又像涂奶油似地抹上了一层雪白。
别墅的内部又迎来了久违的安静。从一大早就开始对每个房间进行严密搜查的中里警部一行人,毫无收获地返回了搜查总部。昨天陪摩子来的那两名公司员工也因要商量与兵卫的葬礼等事宜,先期返回了东京。和过与兵卫的遗体已经放到了富士五湖的医院里。本来是要定于今天上午实施解剖手术的,但主刀的医生休假刚刚回来,所以改为今天下午3点进行。遗体将于明天一早运回东京,从明天开始进行守灵。实子和阿繁要随遗体返回东京,所以全体人员也都要离开别墅了。
淑枝和春生在起居室里准备了茶水,和过家里的8个人就都凑齐了。有实子、阿繁、道彦、淑枝、摩子、钟平、卓夫,还有就是一条春生。3日那天集聚的9个人,仅仅少了与兵卫一个人。
在这个渐渐感到喜色将至的宽大房间里,暖气一点点地升了起来,但没有了音乐,所以茶杯盖与茶杯相撞的声音异常清晰。8个人的表情都非常阴郁,似乎都在深思着什么似地。这是案发之后大家难得的一次“全聚”。焦躁的气氛似乎在催促着每个人尽快拿出一个办法来。
“我不认为我们的防线被攻破了!”
道彦把茶杯的盖子放在茶几上后,伸了伸腰背说道。虽然这句话并没有多大的鼓舞人心的效果,但他认为总要有人站出来想个办法吧。
“从报社那儿打听到了,搜查总部在中午12点半时召开了案情发布会,说杀人凶手在别墅的内部。已经推翻了以前说的是‘外部歹徒作案’的说法……”
虽然对警方在案情发布会上的谈话内容并未全部掌握,但开过那个会后,别墅的电话铃声不断,许多记者纷纷询问和论家的人对警方的看法。道彦和卓夫成了众矢之的,他们只好反复回答“我们不认为是内部人作案,也许警方的调查有误”等等。在这些来来往往的电话中,和江家的人大致知道了警方案情发布会上的一些主要谈话内容。
“断定为内部人作案的最大理由是在地下室的仓库里的面粉桶里找到了一双运动鞋。……关于这一点我们如何解释。”
道彦的眉毛拧在一起,表情严峻。他顿了顿后又问卓夫。4日的早晨,他和钟子乘“湖南亭”的车去富士五湖警察署报案时,还没有听到他用这样的口气问话。
“全都弄得好好的呀!前天晚上我弄好脚印后就全都处理好了!”
卓夫像推卸自己的责任似地说道。当时大家看看卓夫在雪地上“印”好往复的脚印,又割断了电话线回到别墅时,像迎接功臣一样地把他接进屋里。当时卓夫又在走廊上走了几步之后便脱下了那双鞋。大家都沉洒在松了一口气的状态下,全然忘记了这个作为重大证据的运动鞋应当放到哪里……
“先生去到警察署报案时,是春生老师盯着这件事的。”
卓夫平时对大学教授道彦和家庭医生钟子多是直呼其名,要是在揶谕和开玩笑时才称他们为“先生”。
“后来我本想找人商量一下,把鞋藏到什么地方;后来是淑枝大姐说放进面粉桶里的。”
卓夫的确匆忙地告诉了道彦和钟平那双运动鞋藏在了什么地方,但由于警方的人员在场,他没有机会再详细地说。
“那也不应当那么容易地就被人找到呀!怎么想起来放进面粉桶里呢?”
“用也不是绝对不安全嘛!”卓夫尖声反驳道。
“我也觉得不是什么不保险的地方,可那个警察也太眼尖了……”春生也客气地补充了一句。
是卓夫把那双运动鞋放进面粉桶里的,但当时春生也一起下到地下室,并在一旁看着卓夫藏鞋。的确如卓夫说的那样,放在那里也不能说是不妥当的。
“当时卓夫的手指甲上都是白色的面粉。”实子说道。
“我们要是早点儿注意到就好了,可那个警察怎么就想到了去仓库呢?”
“这个……只能说他们太聪明了。”
卓夫一边说一边把目光落在了已经干净了的手指甲上。昨天下午他被叫到餐厅去接受调查,回来后就让实子说了一顿,马上用刷子刷干净了手。这会儿这么一说,卓夫也觉得当时在屋里进行搜查的中里警部似乎也注意到了自己的双手……
“对啦,我们说的都是好话,是不是这样反而弄巧成拙了?”
阿繁像要缓解一下此时的紧张和不快的气氛似地看了大家一下。
“实际上我也注意到了一个问题。”钟平突然也用一种非常不安的口吻说道,“昨天夜里为了给会长灌进奶汁烤菜,我们不是用过塑料胃管吗?平时要是清洗胃或输液时,都是在一个高的位置向下进行的,所以一般使用1米以上长度的胃管。可昨天没有必要用那么长的,我就用剪刀剪断了,我记得剪掉的那一截扔在了什么地方…?”
“找不到了?”卓夫大声地问道。
“是的。用过的那一段我仔细地洗过了,并收好了,可今天早上我打开药箱时才发现…我原来认为没有什么问题,可我有些担心。”
“要是你忘了那一节的话,会不会掉在了什么地方?”道彦问道。
“我用剪子剪断时,会不会掉在了地毯上,警方来人搜查时会不会被他们捡了去?要不就是掉在了会长的衣服里的什么地方,和遗体一块儿抬到了阳台上。不过我刚才去阳台上看了看,那儿没有。”
于是大家又陷入了沉默之中。丢了的那节胃管究竟会给这件事带来什么样的影响,现在还无法判断。
“如果到了警察的手里,就这么一点儿胃管也说明不了什么吧?”道彦首先下了这个结论,但实际上他的话里也明显地流露出了担心的口气。
“要是这么说,可能警方从昨天晚上就认定凶手在内部了。”
淑枝一边看着阿繁倒白兰地,用餐刀切水果蛋糕,一边用郁抑的口吻说道。
“说富士五湖的警察非常能干是真的吗?”阿繁看着钟平问道,“说他们是日本警察的精英。”
这是称赞的时候吗?卓夫用责备的目光瞪了三叔一眼。
“当时他们以‘凶手可能在其他房间里也偷窃过’为由,恐怕就是为了寻找失盗的物品和凶器才搜查了每个房间哪!”
“要是这么说,他们什么也没有找到,结果是没有任何证据,‘凶手是内部人’的说法也就不能成立了吧。”
7个人当中只有卓夫若无其事,一脸不在乎的样子说道。但这时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摩子的身上。摩子此时此刻正坐在暖炉旁边、淑枝背后的椅子上,她还是一副忧郁的样子,旁边的红茶一口也没有喝。
“摩子,水果刀和文件什么的都处理好了吧?”道彦平静地问道。
摩子默默地点了点头。
“谁也没有发现吧?”
“我出家门时,都藏在了我的手提包里……而且我再也没有见过任何人……”
“嗯,这么说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道彦满意地点了点头。
“只要把凶器、文件和带血的衣服都处理好了,那么我们就是安全的了。的确,警方对案件的调查有了一些突破,开始注意到了我们内部,但我看他们再也不会有什么进展了。”
卓夫像鼓励大家似地反复说道。
“话是这么说啊,不过,也许下一步对我们来说会更加艰苦。”
实子的声音任何时候都像唱歌一样在房间里回响着。她那张灰色的脸上充满了皱纹,但又像一张娃娃脸一样。她一个一个地看遍了其他7个人。
“如果警方开始怀疑我们的话,那么他们一定要平方百计地了解和江家的各种人际关系。但是,我们在任何时候都不要相互争斗,决不要说贬低会长的事情。这件事的一开始我就这样拜托过大家,一定要从大局出发,维护和江家的名誉,请各位千万不要忘了这一点。我相信大家都会做到这一点的。”
“今后我们全都统一口径,问什么都不知道;如果我们守口如瓶,他们再狡猾也无法得手!”
道彦又说了一句。
“如果谁沉不住气了,胆怯了,一旦他吐露了真情,那我们每个人都会因此受到牵连,全部垮台。另外,这次事件是摩子给大家带来了麻烦,除了我一再道歉之外,这件事也成了我们大家的事情了,成了与每个人关系重大的事件了。这一点,请各位不要忘记。”
说到这里,道彦重新坐正了身子向大家深深地鞠了一躬。
“首先摩子一定坚强啊!”
淑枝把手放在了摩子的膝头,用力地按了一下。
“无论如何,摩子的‘不在现场证明’都是成立的。由于各位的鼎力相助,我们会平安无事的。我是这样认为的,大家振作起来吧……”
说到这里,淑枝突然哭了起来。摩子连忙向淑枝扭过身子,用力地点了点头。
春生感到了摩子心中的苦痛。如果“外部凶手作案”可以成立,那么可以说这是以牺牲其余7个人的利益而获得的。
摩子能经受住这个压力吗?
春生的心中浮出阵阵不安来。
“来点酒吧!”
阿繁一边持了持胡子一边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
中里一行人一回到署里,就将在别墅及其周围进行搜查的大约20名刑警全部召集到会议室,并于4点半召开了。
今天一天的搜查,虽然说有些遗憾,但也不能说一点儿成果没有。这一天的搜查,从每个刑警所带回的物证中,根本没有找到被明确认为是凶器、被盗物品、文件包和血衣什么的东西;在别墅一带进行的调查,也没有目击者看到过可疑的人出现过。当时下了大雪,又是新年的深夜,这些不利条件综合在了一起,没有目击者当然是可以理解的了。但这样一来,案发当夜凶手作案后从和江家的别墅逃走,即“外来歹徒作案”说也不可靠了。
但是,杀人凶器和被盗物品又到哪里去了呢?
“我开始怀疑会不会是与外来歹徒共同作案了……”
看过一遍报告书后,鹤见首先发表了自己的见解。
“别墅内的凶手在后院作好伪装脚印的同时,将被盗物品及凶器交给等在外面的同案犯,让其带走了吧……”
但这一点必须有同案犯的迹象或是证据,否则也难以成立。
“要是这么说的话,我们投入了这么大的力量进行搜查却一无所获呀!至少应当能发现什么线索的。”中里不太同意鹤见的这个观点。
“那只能认为是被什么人带走了……”鹤见又补充了一句。
“可那天夜里离开别墅的只有和达摩子一个人。那么说只能是摩子带出去的吧。”
中里似乎早就考虑过这一点,他脱口而出地说道。
“可她离开别墅时是半夜11点嘛。我们还有出租汽车司机的证词。而与兵卫不是在11点半还吃过‘湖南亭’送来的奶汁烤菜,随后才回卧室睡觉的吗?这一点‘湖南亭’的老板也证明了……”
搜查总部的会议室里像潮水一样平静,大家都静静地倾听着鹤见和中里的争论。
“不错,的确‘湖南亭’是给和江家送去了8人份的夜宵,但送饭的人并没有见到与兵卫本人。当时送夜宵的小伙计说他只看到他们一家人在起居室里打扑克,有人还说与兵卫正在洗澡什么的。”
“可是……这么说……?”
“阿繁也说与兵卫在睡觉前洗过澡,但平时他洗完澡后应当换上睡衣,可他死时穿的是丝绸衬衣,有点反常吧?”
鹤见似乎看出了中里内心想的是什么。
“不过要是这7个人全都说与兵卫在洗澡,而且还吃过夜宵,是不是有点可疑?如果全都在作伪证,只能说明那时与兵卫已经死了……”
“我认为这个看法不是不能成立,而且他们是可以做得出来的。因为与兵卫的死亡时间据法医学的判断是很大的一个范围,是夜里9点到12点呢!”
“这就是说是全家族的共同犯罪了?”
“啊,那当然也不能马上下这个结论。但真正的凶手肯定在这7个人当中……是一个人还是多个人还不清楚,不过我认为有的人不知内情,在某种利益的要求下制定了攻守同盟是可能的……”
中里一边习惯地抚摩着他那过早“发福”的“啤酒肚”,一边用一只手抽出了一支香烟。这是由于长时间集中精力思考之后他要稍微休息一下的习惯作法。
“这就是说……”鸣海警部谨慎地插了一句,“与兵卫在摩乘出租车离开别墅之前就被杀了,而且她带走了作为证据的匕首和被盗物品?”
但听得目瞪口呆的相浦署长忍不住大声问道:“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我们没有证据证明那些东西是摩子带走的嘛!而且据在东京的人员调查,没有从她身边找到那些东西……”
他刚刚面对记者说明了杀害与兵卫的凶手就在当夜留在别墅的7个人当中。如果再“杀”出一个摩子,他又不得不再次改口,这样会令他大大地失面子的。
正在这时,办公桌一端的电话铃响了。一名年轻的刑警立刻取下听筒,问了两三句就交给了鹤见。
“东京来的。好像把摩子的行动弄清楚了……”
大家都目不转睛地看着鹤见的表情。
“……嗯……嗯……什么”
鹤见的声音渐渐地大了起来。
几分钟后他才放下了听筒。他用一种奇怪的感慨和同情的神色看着相浦,但他在开口之前,又把目光移向了中里。
“摩子说她回到东京到再返回来,这段时间里哪儿也没有吉。”
“是的。”
“我一直呆在家里。”不知为什么,中里的脑海里又浮现出当时摩子一口咬定这句话时的样子。
“但是摩子在早上偷偷地出去了。而且拿了一个特别大的包袱,是一块大浴巾样的东西……”
这是根据鹤见的指示,刑警对摩子在东京近12个小时的活动进行调查的报告。
1月4日凌晨1点半钟,摩子乘出租车到达了位于目黑区柿之木板的家。家里有一名五十多岁的女佣人和她的女儿正好在家看家。
到了家后,摩子说累了,马上就进了自己的房间,并对这名女佣人讲要好好睡一觉,天亮也不想起床。
但是4目的早6点左右,这名女佣人听到窗户外面有锁狗的铁链子“哗啦哗啦”的声响而被惊醒。当时外面还很暗,借着路灯的光线,她看到摩子在挂看家狗。那是一条名叫“绘子”抛秧田狗,夜间常常不拴,为的是看家护院。
摩子挂好“绘子”后悄悄溜出了大门。她穿了一件黑色的大衣和一条深色的女式西服裤,似乎是为了在夜幕中更好地隐藏吧。她的双手还抱着一个用大浴衣包着的带校带角的包袱。
这名女佣人再也没有睡。过了一会儿她又听到了大门的响声和解开挂狗的铁链子的声音。这时有7点多钟。摩子回来后又悄悄地上了二楼,回到自己的卧室里。
上午10点45分摩子才起床来到餐厅里。由于她只字不提早上偷偷外出的事情,这名女佣人也很知趣地没有打听。但她J动中搁不住事儿,便把这件事对自己的女儿说了。
下午1点钟公司打来了电话,通报了与兵卫的死讯。1点半钟摩子坐上了来接她的车又返回了别墅。
这名前去打听情况的刑警在寻问摩子在东京的行踪时,女佣人什么也没有讲,也许她认为这样会牵连了摩子;而刑警在问她女儿时,她的女儿“顽固”了半天,最终还是将她母亲见到的那件事如实讲了出来……
“4号早上摩子出去了一个小时,她去了哪里还没有查明。但任何人都会明白的:她肯定是将匕首、钻石、股票等东西悄悄地隐藏起来了。”
“可摩子也是同谋犯吗?”
相浦觉得不可思议地皱了皱眉毛又撇了撇嘴,沮丧地小声念叨着。
“同谋犯……是啊,至少是同谋,这一点非常可疑……”鹤见用征询的目光再次看了看中里,“关于摩子在东京的事情我还希望能确认一点。”
中里默默地点了点头,鹤见的脸上也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4日凌晨1点她乘出租车回到东京的时候,她的左手手腕好像包上了绷带。而且她好像要隐瞒这一点似的,不想让人看到,但女佣人和她的女儿都看到了。”
“她说是4号早上冲咖啡时被开水烫的。”
“不对。她在3日夜里离开别墅时就受伤了,所以我怀疑那不是烫伤。”
‘不是烫伤是什么?’相浦有些不高兴地问道。
“比方说是匕首的划伤。可以认为是在和与兵卫搏斗时被划伤的。如果不是与这个事件有关,她就没有必要隐瞒伤口,编造谎言了。”
这时室内的空气仿佛一下子凝固了似的,鹤见用难以掩饰的兴奋语气说道。
“摩子会不会是单独作案?”
“这没有道理嘛!那么一个弱小女子…不,就算是她杀死了与兵卫,可那雪地上的脚印、切断的电话线等等,要花费很多时间哪!那时她的一家人又没有全都睡下…”
署长发表了不同的意见。而且他像要争取更多的附和意见一样,把目光转向了鹤见。
“反正当天晚上在别墅的7个人都异口同声认为会长还吃了奶汁烤菜。从常理上来讲,是不是要相信全体证人的证词?而且,如果他吃了奶汁烤菜,这个案子就与摩子无关!”
只好等待解剖的结果。
5点40分左右,在富士五湖的医院里等待解剖结果的警部补打来了电话。正式的报告书还要等几天才能写出来,但他首先口头传达了解剖所见的内容。
听这个电话的鸣海警部补将其中的要点向在座的人员进行了转达。
“解剖结果,死因系被锋利的刀刺中心脏死亡。死亡时间认为是1月3日晚9点至12点左右,这与现场的尸检是一致的。由于死者胃内容物中有通心粉、葱头、牛奶和黄油的白色奶汁混合物,以及少量未消化的虾,因此可以判断死者是在吃了通心粉、奶汁烤菜之后很快被害死亡的……”
听到这些,相浦署长一下子笑逐颜开,而鹤见则气愤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中里把双手慢慢地绞合在一起,盯着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雪的昏暗的天色。
3别墅的晚饭7点钟结束了。实子和摩子都将自己关在屋里,到喝茶时大家也没有凑齐。已经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大家都沉默了下来,都在想着各自的心事。自从事件报案后,大家被“关”在这里已经有两天了,警方还进行了取证调查和住宅搜查。由于紧张和不安,大家都感到身心疲惫,被一种焦燥和不安所困扰着。阿繁倒是一杯接一林地喝着茶;卓夫则扔下餐刀和餐叉,走出了餐厅。
春生帮着淑枝收拾餐桌。平时凡事漠不关心的淑枝,这会儿也心事重重地、机械地刷洗着餐具,仿佛没有看到春生在旁边一样。
7点半多钟,春生上了二楼。她从走廊上的窗户向外看去,在浓云之间偶尔闪耀着几颗星星。
春生的心仿佛被这冬季的天空带走了一般,心中没着没落的。别墅面对湖水,斜向北方。在樟树和松树之间,隐约可见潮对岸的万家灯火。
不知在窗外位立了多久之后,春生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房间的窗户正冲着西南,她凝视着远方的黑暗处,那如同剪影一般的富土山占据了整个视野。
桌子上依然放着摩子的毕业论文草稿。3日的晚上,正当春生要仔细阅读时被淑枝叫下去喝茶,随后家中又出了这样的事情,她再没有时间去看。
据说毕业论文的上交期限是1月10日,虽然还有几天时间,恐怕还是来不及了吧。
但是无论如何也要交上去,是不是现在好好看一看?
一定也要让摩子来,不过她是不是心情还没有平静下来?
于是春生打算把摩子找来,她想让摩子在一旁看自己怎样为她修改论文,于是便来到了走廊上,上前要去敲她的房门。
“不!”
她突然听到了摩子在屋里发出的喊声,随后就是身体重重地压在门上的沉闷的声音。
“为什么……你要干什么……”
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我为了你什么事都可以干,现在我不是作了伪证吗?所以你…”
“不”
“为什么?你还不相信我……”
这声音有些断断续续,但听得非常清楚,而且屋里显然是一团糟的样子。春生不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情况,忍无可忍决心破门而入。当她刚刚用力拧开门,摩子便飞也似地逃了出来。她的头发乱蓬蓬的,罩衫被撕破了,袒露着胸口,摩子双手紧紧地捂在胸口处,看也不看被门冲到一旁的春生,一边剧烈地喘息着一边逃向了走廊。
紧接着卓夫也从屋里冲了出来,他只紧追了两三步,便像死了心似地停了下来,他站在原地大口大口地端了几口气后,又返回到了摩子的房间里。然后他点着了一支烟,一副让心绪平静下来的样子。
春生一边看着卓夫的背影一边向回走过了摩子的房间。走在厚厚的地毯上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似乎卓夫没有发觉春生。
春生的心里也不禁慌乱起来了。她走过了自己的房间如一楼走下去。摩子去了哪儿了呢?
无论如何卓夫是个卑鄙的男人。大概他想自作主张,强迫柔弱的摩子顺从自己吧。摩子一再受到伤害,这会儿肯定心情糟透了……
起居室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餐厅和厨房里也关着灯。春生走进了起居室。
这里开着电暖气,屋里暖乎乎的。电暖气的左侧有一扇门,走廊的右仅是台球室,左边是一间设计小巧的会客室。这三处都没有摩子的影子。
春生来到走廊,穿过放满了书籍的会客室,从对叙Q的一扇门走到了北侧的走廊。在这里地听到了说话的声音。
北走廊的前方是道彦夫妇的卧室,从那儿传来了哭泣声。
春生开始认为这是摩子的声音。她从卓夫粗暴的要求中挣脱出来会马上跑到父母身边哭诉的。但是春生听到的更多的是深深的苦恼和绝望的叹息。
“已经完了…肯定还要有更严厉的追查…我们再也保护不了摩子了……”淑枝的叹息到了后来成了异样的呜咽声。春生情不自禁地又朝他们卧室的大门分靠了过去。
“那可不行,如果我们抵挡不住,那摩子可就没有救了。”
道彦的声音轻而温柔,他在尽力地安慰着淑枝。
“不,已经晚了。警察全看穿了。我听到了恶魔的脚步声了……就要把我的摩子带走了……”
“你说什么呀!他们什么也没有看出来!噢,发现了那双运动鞋是一个重大失误,无论如何这是我们不该发生的失误!——不过嘛,除了这个之外他们再也没有发现其他什么,仅凭一双鞋是不能把摩子抓起来的。”
“可警察已经明确表态了,他们认定凶手是内部人;而且如果没有在这里找到被盗的东西,肯定还会怀疑到摩子的头上的!而且他们一定会找出摩子藏东西的地方的……”
“我看你不要想得那么坏,摩子有‘不在现场证明’嘛。解剖的结果会证明她是清白的……”
对啦,从下午3点半开始的解剖已经结束了吧,这个结果也应当通知一下这里,但为什么还没有听说呢?
无论道彦怎样安慰,淑枝的情绪还是安定不下来。但她那越发大声的哭泣突然一下子止住了。春生吓了一跳;是不是淑枝过于紧张,她的心脏病发作了?
莫名其妙地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淑枝的声音再次传了过来。但这次像换了个人似地有些僵硬。
“我去自首!”
“自首?这是为什么?”
“我向警察坦白,这件事是我干的。因为只有我才对得上。等到把摩子抓起来后就晚了!”
“喂,我说淑枝,你冷静点儿!你要是这样的话……”
道彦的声音变得小了。春生看到,道彦越是反对,淑枝越是执意要收拾收抢出门的样子。
春生一边叹着气一边退回到了走廊上。看样子这栋别墅里的不安和焦躁已经无法承受,就要爆发了……
起居室里还是空无一人。
像要冲出这苦重气氛压抑的别墅似的,春生推开了大门。
院内死一般的静谧。
刺骨的冷气扑面而来。
由于白天下了一阵雪,大门前的台阶和前院停在铁栅栏门旁边的汽车,全都被上了一层洁白的素装。
一溜皮靴的脚印清晰地印在雪地上。春生找到自己的皮鞋穿上,试着来到了院子里。乌云之间偶尔见到闪烁的繁星,但亮度很低,根本照不亮大地。地面上的白雪和满目的黑夜形成了一种蓝白色的奇异画面,在别墅最高处的避雷针的顶端,亮着一盏小灯,放射着蓝色的光泽。看到这个,就使人意识到这栋别墅的风格充满了浓郁的北欧风格,凭添了几分高雅华贵的风采。这些建筑群静谧地矗立着,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站在这冰清玉洁的雪地之中,春生觉得刚刚发生的事情如同梦幻一般。
但现实毕竟是现实,谁也无法从人们的记忆中抹去。
那么,事件果然要向最坏的方向发展下去吗?
“无论如何这是我们不该发生的失误!”
道彦那顿足捶胸、痛心疾首的声音再一次回响在春生的耳边。
是淑枝建议把那双“用”过的运动鞋藏到地下室的面粉桶里的,是卓夫放进去的。而当时春生就站在旁边。是不是卓夫一直把春生当成外人一样存有戒心,作任何事情都想把她牵扯进来?
在地下室里,春生打开了面粉桶的盖子,卓夫把运动鞋深深地埋了进去。而且他们非常小心,一丁点儿面粉都没有酒出来。绝对是那样的。
可为什么这么轻而易举地就被他们发现了呢?
春生的心中涌出一般要判明这个原因的决心,不知不觉地沿着那一溜脚印走了起来。
她转到了餐厅的窗前,来到了与兵卫卧室的南面;又拐过一个房角,就来到了后院。
在与兵卫卧室的东侧是一座阳台,高高的铁栅栏完全是一幅中世纪风格。由于这里照不到星星的光泽,所以是整个建筑最暗的地方。但立在院子一角的长明灯却射过来一缕微弱的灯光。
突然春生发觉一个黑影仁立在阳台的一侧。她吓了一跳。那是个高个的人影。
再仔细一看,还有一串雪中的脚印通到那个人脚下。
春生屏住呼吸,凝目望去,已经适应了黑暗的眼睛清楚地看清了那是个男人。
是钟平!他手扶阳台的铁栏杆,盯着拉上了窗帘的与兵卫的卧室窗户。他像一尊雕像一般一动不动。
四月仍旧死一般寂静,但春生仿佛可以闻及他的气息。
他在干什么?
或许他在那里想着什么……
他盯着的地方,曾经放过与兵卫的尸体。当时与兵卫的尸体放在那里慢慢地变冷、变硬;他身体里的灵魂便在那里告另订大地,飞向了遥远的天套…
钟平这会儿也在思考着与兵卫的死。春生觉得这个信息像电流一般传到了她的身上。他在压抑着心中的苦闷。不,也许他已经忍无可忍了。因为春生看到他那宽厚的双肩、粗壮的手臂和坚毅的脸都在微微颤抖着。
春生突然从心底涌出了一股郁闷的情感来。她急促地喘息着,心中被无可名状的意识包裹起来。她压抑着自己不喊出声来。
但是,又一个黑影一瞬间也来到了后院,并悄悄地朝钟子靠过去。那是个纤细的身影,并在离钟平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然后小声地说了几句什么。
钟平吃了一惊,回过头来。
“啊,樟子…”钟子仿佛如梦初醒一般喃喃说道,“干什么呀,都这个时候了?”
“可先生您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钟平离开了阳台,转向摩子。站在那里的摩子一动不动。
“先生……是不是在想我舅姥爷的事儿?”
摩子像吃惊似地抬起了一直低垂着的头,但却什么也没有说。像是无法回答一样,两个人之间出现了尴尬的沉默。
“你是不是很尊重我舅姥爷?”
“啊”
“那么,恨他吗?”
“这人…”
春生非常奇怪摩子这样的问话方式。
她心中非常惊奇,但又不免感到某种冲击撞击着她的心房。与其说摩子希望钟平能给与回答,倒不如说她实际上是打算采取这样的方式向他诉说什么吧?并且决心以此来打动他的感情,触及他的思想深处?
“那么摩子,你是怎么看会长的?”
被逼得无法回答的钟平,一下子转守为攻,马上反问摩子;但似乎他认为这样问又有些残酷,中途又把下半句话咽了回去。
“舅姥爷是个非常好、非常好的人。”
摩子那明白无误的回答令春生一下子陷入了混乱之中。摩子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郑重其事地回答的。
“舅姥爷其实是一个特别温和的人。他把摩子视为亲生孙女一样。他比任何人都爱摩子。对摩子来说他是最亲的人…摩子从内心里敬重他老人”
此时此刻,摩子完全像没有发生过这件事似地坦露心声。
对摩子来说是最亲最亲的人……摩子也从内心非常敬重他老人家……
春生在心里默诵着这两句话。她必须牢牢地记住这两句话,而同时她又对此大惑不解。出于本能,春生感到异常的紧张。
钟平也惊讶地张大了嘴,半天没有合拢。
这时,一束灯光从别墅的下方照了过来,接着又听到了汽车发动机的声音。一辆飞奔而来的汽车正朝别墅这儿开过来。在快到别墅时,汽车停在了拐角处。映在雪地上的车灯灯光一下子射在了摩子和钟子的身上,与兵卫卧室的窗玻璃上也被大大地反射了一下。
开到别墅北侧拐角处的汽车不一会儿又慢慢地驶入前院,最后停在了房门前。
从助手席上下来了一个中年男人,是中里警部。从他那宽厚魁梧的身材、圆圆的脑袋的特征上马上就知道是他了。
他认出了站在雪地上的春生,平时温和的目光中显露出了一丝惊讶。
“实在抱歉,打扰了。”中里向着春生寒暄道,“各位还都没有睡吧?”
他是对昨天夜里大家都要求早早入睡一事有些反常而讽刺的意思。
“啊,我想是的。”
“那也只好对不起了,要麻烦各位全都到起居室来一下,我有事要相告。”
“是解剖结果吗?”
“是的。”
中里意味深长地回答了一句,并用力地点了点头,春生和他迅速地对视了一下。
中里警部来传达解剖的结果,但又决不仅仅是这个原因。他一定还掌握了什么秘密,足以摧垮和江家族拼死设置的防线的秘密。
春生情不自禁地堵到了中里的面前,这是她心中的焦躁把她推上前的。这是出于她要保护摩子的本能,也许还有其他的什么想法的驱动。
什么地方又出了差错了……
但是她没能讲出来,她只是死死地盯着中里的眼睛。突然,在春生的脑子里又响起了一个尖细的声音,那是如同生了绣的金属般的声音,是一种使人难以忍受的声音。当时把与兵卫的尸体抬到阳台上打开生了绣的门的插销时的声音,一直深深地刺入到春生的内心深处。那天夜里做完了全部的事情之后,那个冲击心房的声音一直没有停顿过,一直到天亮。而这会儿不应当再出现这个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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