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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回忆与搜寻

        01

        黄飞在寒风中,走进一间不起眼的网吧。

        说它不起眼,它又面对着大街。

        黄飞的经验告诉自己,决不可以去居民楼群中隐藏太深的网吧,那很有可能就是黑店,而黑店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人查抄。

        黄飞有身份证,但那恰恰是证明黄飞是个逃犯的最有力的证据。

        黄飞不能去火车站,或去大型集会的场合;黄飞昼伏夜出,黄飞在茫茫的人海里漂浮。黄飞尽量利用好上帝赐予自己的这点喘息时间,去搜寻一切可以证明自己无罪的证据。

        黄飞交出8元钱,买回一张可以上网的条子。那时的网吧,还没有要求上网者必须提供身份证。

        打开肮脏的电脑,黄飞进入谷歌搜索引擎。键入“杀死女网友”5个字,屏幕飞快地闪了闪,一大串信息扑面而来,在屏幕右上方显示共有187条,“用时0.45秒”。

        八旬老太太痴迷上网,与网友见面被捂杀至死排除

        独眼网友掐死12岁女孩,未成年人安全问题堪忧排除

        女教师网上痴情,男网友劫财灭口排除

        慢!——一则标题扣人心弦!

        黄飞仔细看下去:

        女网友离奇死在宿舍,嫌疑犯亡命至今在逃

        【本报讯】11月1日凌晨,警方接到报案赶赴现场,在我市海淀区高村西街80号院租住的女大学生肖羽,左胸被尖刀刺中身亡,凶手初步被锁定一黄姓男子。截至本稿刊登,疑犯仍然在逃。

        据负责此案的刑侦总队重案组组长华天雄警官介绍,受害者今年22岁,今年刚大学毕业,在一家外企工作。被杀当晚约一黄姓网友在自己住处见面,不久即发生血案。

        华天雄警官借此案提醒全市所有网民,千万不能轻易和不熟识的陌生人见面。如有必要,一定选在人多安全的地点,或有亲友陪同,以免不测。

        本报将继续关注此案。

        (来源:《北京晚报》记者周小望)

        呵呵。黄飞自内心发出内容极为复杂的笑来。

        黄飞在世人眼里,已经成了“黄姓男子”,且为疑犯。

        黄飞的照片,和肖羽的并排挂在网上,乍一看还挺有夫妻相。

        黄飞又点击“评论”栏,想看看天下网友对自己如何评价。

        来自“活着不比狗差”的网友,11月2日10:45:

        汗!黄是估计时间太过仓促,否则应该对女网友先奸后杀。可惜呀可惜……兄弟们别潜水,都来顶啊!

        操你妈!一个王八蛋!黄飞愤愤地差点骂出声。

        来自“苍海多声啸”的网友,11月2日11:04:

        又是一个马家(加)爵。操,中国人就善于自相残杀,民族劣根性不改!有一日我也上街扫上一梭子,杀死贪官污吏,绝对痛快、痛快!

        这整个一神经病,逻辑混乱不知所云。黄飞又在心里愤然道。

        来自“呢喃”的网友,11月2日15:30:

        顶!我爱黄飞哥哥,多酷!三角眼里冷气逼人,小妹偶稀饭!

        又是一个变态女网友。黄飞实在看不下去。在这位“呢喃”的下面,有一位叫“哮天犬”的网友,差不多是歇斯底里地狂吠:

        严打!严打!!严打!!!严打!!!!严打!!!!!严打!!!!!!严打!!!!!!!

        晕。黄飞真的差点晕了。

        黄飞喝了口水,使自己冷静下来,以便从这群疯狂网友的疯狂评论中挣脱。然后开始尝试键入“华天雄警官”几个字,以图了解正摩拳擦掌追捕自己的这位警探是何许人也。

        莫非,这位华天雄,就是……

        关于“华天雄警官”的信息共有48条。这对于一个警官而言,应该是不少了。

        其中,这一条足矣。

        勇警察夺刃救人,恶歹徒穷途被擒

        【本报讯】昨日下午三点多,在北京西站发生相当惊险一幕:一名持刀男子抢夺黑龙江来京妇女刘惠财物,被害人大声求救,并拼命追赶。而被追歹徒见势不妙,恼羞成怒,用尖刀刺伤刘惠左臂,顿时鲜血喷涌。正当目睹这一场景的人民群众目瞪口呆之际,一名中年男子勇敢冲上前去,一个漂亮的空手夺白刃,将歹徒锋利的尖刀夺下,又一个利索的擒拿将歹徒彻底制伏。

        这名男子就是市刑侦总队重案组组长华天雄警官。华警官当时身着便装,送一名朋友乘坐火车,看到歹徒犯罪便义无反顾冲上去制伏凶顽。围观群众都为华警官超群武艺所叹服,却不知今年42岁的华天雄警官行伍出身,曾在38军特种侦察大队服役多年,曾5次荣获军队和公安系统散打冠军。

        据悉,持刀歹徒系外地来京无业人员,等待他的将是法律的严惩。

        (来源:《北京晚报》记者周小望)

        华天雄,比黄飞整整大10岁。更重要的是,他和黄飞原在同一个部队服役。黄飞曾经是38军特种侦察大队的优秀班长!

        是的,命运捉弄人!他们本来是同一战壕的战友,如果在出差途中或任何一个场合邂逅,肯定会搂成一团。可现在黄飞是逃犯,而华天雄负责将黄飞缉拿归案!

        黄飞坐在电脑前,脑子一片混乱。那混乱,已是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看到华天雄的信息,使他忽然回忆起在特种部队服役的时光。

        那时的他,是多么的英雄神武。可现在,他是一个逃犯!

        回忆如同无形的铁丝网,死死地纠缠住黄飞,使他脑海如同电影的碎片在一闪一闪而过,难以自拔,无处可逃……

        02

        特种部队的大队长,声若洪钟,亲自下达作战命令:

        “中国人民解放军某特种部队,野战生存训练现在开始,全体出发!”

        临出发前,队员们身上的零钱都被统一收存,为的是防止途中购买群众的食物充饥。但从地图上看,这种以防万一的做法似无太大意义——小分队将要穿越的这片热带丛林山深岭峻,罕见人迹,就算有万贯家财恐怕也换不到半两大米。

        第一小分队共计5人,分队长是位黑脸少尉,几颗粉刺在颊上闪着光,⑤⑨②眼睛很小但特别有神,暗夜里也能反着光。

        队员的脸上,都涂上了油彩,即使是白天,乍一见他们也很难辨出谁是谁来,迷彩头盔、满脸油彩加上一身迷彩作训服,使得他们拥有最佳隐蔽效果。除了头盔跟陆战战靴,队员们的武器是长、短、重、轻、无(微)声五大件,外加野战佩刀。当然在途中,他们还将娴熟地使用一些常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便携式激光红外热成像等新奇装备。

        在每名战士的军用挎包中,装着此次行程100公里、7天7夜所需的干粮:

        1公斤大米加上5小块压缩饼干,凭这少得可怜的粮食,要完成这么艰巨的任务,是根本不可能的。

        夜,深不见五指。

        从“出发”的命令下达起,所有人员都必须按战场的要求完成此次演练,在这海拔2000多米的丛林地带,小分队不仅在危险的条件下完成,还得随时注意经受断炊的严峻挑战……凡是在战斗过程中所能遇到的情况,“前指”都已提前安排好。

        这将是一场智慧加技能的较量。

        黑脸少尉带着他的5人小分队,如同一把尖刀插进暗夜。

        “沙沙”的脚步,惊醒初眠的野鸟,它们扇起翅膀,但很快又归于平静。

        常人到这海拔2000多米的高原,站着不动,也会胸闷气短,这是“高原反应”。可这一支特种小分队,才一个小时,已经走出了10公里!要知道,这10公里可是直线距离,如果把沿途曲里拐弯、纵横交错的山道全计算起来,恐怕15公里也打不住!

        “啾——啾——”两声很难轻易察觉的鸟鸣。这是那种在热带丛林中最常见的小个子灰山雀儿发出的声音。

        小分队一下子止住脚步。

        “啾——啾!”黑脸少尉的嘴里,发出了同样的声音。

        “啾——啾啾啾——啾啾……”前方又传来节奏感很强的回应。

        黑脸少尉一挥手,小分队5名成员分散开去,迅速隐藏于树干和巨石之后。

        黑脸少尉又做了一个干净利落的手势,一条黑影便猫着腰,如离弦之箭向前疾奔!

        前面是一个山口,山风呼啸着,树叶和草茎发出如同浪涛般的声响。

        隐约的星光下,两个人影在山口左边的巨石上来回走动。

        他们是敌人派在此观察我小分队行动的,他们肩上都携有武器,看见情况异常就会发出警告,到时不仅会惊动敌人大部队,小分队也会面临被歼危险。

        仿佛是听到了什么,这两个敌哨兵停了下来,互相看了一眼,从肩上取下了枪,朝着黑漆漆的深林屏息静听。

        除了虫子在一如既往地鸣唱,毫无生息。

        两人放了心,便端枪继续走动,观察情况。

        就在这时,一条黑影从天而降,一下扑在一名敌哨兵后脊背,一个漂亮的锁喉,哨兵断了气。

        实施第一突袭任务的队员,是一名老兵,代号02。

        首战就是决战。一击必须置敌死地!否则,惊动敌人,不仅前功尽弃,而且小分队有被敌全歼的危险!老兵02不负众望,麻利地完成了任务。

        几乎是与此同时,另一条黑影于巨石边缘,伸出强有力的双手拽住敌哨兵双腿,猛一使劲,敌哨兵就被摔了个“狗啃屎”。敌哨兵刚想挣扎着爬起来,后背上已被骑上了一个彪形大汉。这汉子硬如铁棒的左臂弯,死死锁住了被袭者的咽喉,另一只手扒在其前额狠命往后一扳,这敌哨兵也和同伴一道去见了阎王。

        配合队员02消灭敌人的,正是小分队指挥员黑脸少尉,他的代号是01。

        两名出色完成任务的小分队队员,并未掉以轻心。一个在前,一个在后,互相掩护着返回队员们身边。

        打了一个代表“胜利”的手势之后,小分队所有的成员继续前进。

        晨曦透过浓密的树林,斜斜地照进来。

        已是清晨5点钟。小分队决定就地休息半小时,吃过早餐再向前进发。

        在小分队里,没有姓名只有代号。黑脸少尉代号01,老兵代号02,其余依次为03、04、05。

        根本无须分工,因为早已达成高度默契。两名队员在一片空地上挖起坑来。并拾石块垒灶。另一位已将铜盔的布带取下来,倒入大米,再将军用水壶的水倒入,就等着生火做饭了。

        可是没有火,在这荒无人烟的丛林深处,火是生命之源。

        只见老兵02找来一根粗壮的干树枝。一头着地,一头斜架在一块大石头上。在树干悬空处,已填上了些许干草和木屑。老兵02取出野战佩刀,砍下一截枯死在一棵大树上的藤条,并对之做了简单的修理,使其光滑平整。老兵将藤条套住干树枝,双脚踩在树干两头,弯下腰双手各捏藤条两端,迅速有力地左右抽动起来!

        不到一分钟,由于摩擦发热,靠近摩擦部的干草冒起一缕青烟。另一名队员跪在地上,趁势朝着火苗吹了几口气,“珍贵”的火苗蹿了起来。

        虽然没有“四菜一汤”,可今早的大米饭吃起来格外地喷香。

        一名队员放哨,其余队员休息。

        快6点钟的时候,太阳从山顶上露出来了。小分队也又一次出发了。

        03

        山更高,路更险。

        穿过一片小树林,眼前猛然开阔。正当大伙精神一振,以为可以不再翻山越岭爬坡过洞时,才发现横在大家面前的是一道天堑——一道宽近百米、深五十多米的山涧!

        从涧上往下望,悬崖如同墙壁般垂直而下,洞底有一条河流正奔泻而过,轰隆声令人胆战心惊。若从涧上一不留神失足而下,不摔成粉身碎骨才是怪事!

        然而,绝处逢生正是特种兵的拿手好戏。

        只见黑脸少尉01从行军背囊中取出一捆粗绳,一端拴在崖顶一棵大松树的根部,然后将另一端抛到涧底,绳子刚好够长。这时,有队员将另一根长绳拴在黑脸少尉的腰际,它将是维系特战队员生命的保险绳。

        黑脸少尉双手握住粗绳,用力扯了两下看是否捆扎结实,然后,他一纵身就跃下深涧!

        如同一只掠食的鹰,黑脸少尉双手握住绳索,迅速滑了下去。在坠到10米左右的地方,他借着惯性双脚一蹬崖壁一块巨石(若石块不结实会造成危险),乘势又飞速下掠二三十米!

        也就两分钟,黑脸少尉已立于涧底,他朝涧上的人挥手示意,上面的人看到他,只不过是一个黑点。

        黑脸少尉将粗绳一端拽紧,使它尽量呈倾斜角度。而他腰上的保险绳,已被涧上的战友收起,并拴在了第二个即将下涧的队员腰际。

        由于粗绳的两端都已固定,所以接下来的滑翔相对轻松。一个个矫健的身影从天而降,就是苍鹰看见也会自叹弗如。特种兵们做这种高难度动作时,并无任何特殊装置——因为高速下滑,双手很容易被绳索磨烂,所以他们都戴上了帆布手套,但是保护装置,也就仅此而已。

        从50米的高空,双手握着下垂的绳索飞速滑下来,这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和臂力!

        惊心动魄的一幕刚刚结束,眼前的困境依然重重。

        涧底的河流阻挡了小分队的前进。这条河流并不是太宽,可那湍急的巨浪和骤急的落差,暗示了它的深和险。分队绝不能“摸着石头过河”。唯有保存自己,才能打击消灭敌人。

        老兵02自告奋勇要求打前站。他取出野战佩刀,三下五除二,就砍下一根二米多长的木棒,握到手中。涉过山区的河流有严格要求,因为水流湍急水温低,再加上河床坎坷不平,涉渡时应将木棒支撑于水的上游,以保身体平衡。

        老兵02小心翼翼地往前摸索。以防水底的尖石伤脚,也为更好保持平衡,老兵全副武装,而且按要求脚着防暴靴。

        水流看来太急了,老兵在河流中左摆右晃,如同走在钢丝绳上飘忽不定。在这边的战友们都为他捏了一把汗。轰鸣的水声,正暗合了小分队焦躁不安的心情。

        突然,危险发生了。在一刹那,众人还未看清是怎么回事,老兵02脚下一沉,整个人失去了平衡,一下子没入水面!那根刚刚经老兵精心削制的木棒,顺着激流飞速漂下去,转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战友的心,都蹦出嗓子眼了。一名新兵,面对这惊险一幕,尖叫了一声,朝河水奔去。

        黑脸少尉01的脸更加黑了。但他一手扯过新兵,双眼刀子一样直插河流,仿佛能透过激浪追寻失足战友的身影。

        “呼啦!”一声水响,老兵02冒出水面!

        老兵02依然艰难前行。更湍急的激浪冲向他,他依然左摇右晃,可步子更稳健了。只是,老兵的背略有些弓,前进得也更加吃力了。

        终于,老兵到达了河对岸。一上岸,老兵如释重负地扔下一块足有二三十斤重的大石头!

        原来,他一脚踩着了河底的圆石块后,失去重心,被冲入水流。

        此时,训练有素的他没有惊慌失措,而是就势屏住呼吸索性沉入水底,双手抱起了这块“肇事者”,凭借着它的重量与自己的体重,抵挡一阵猛过一阵的巨浪冲击!

        河岸两边扯起了绳索。

        特战队员们手扶着绳索一个紧接一个,顺利地涉过了有惊有险的河流。

        然而,摆在前面的路更加艰难——和当初滑翔而下相反,他们又得攀过陡如峭壁的50米悬崖,才能到达山涧的另一端!但这,同样难不住已练就超人本领的中国特种兵。

        还是黑脸少尉01先显身手。只见他紧走了几步,来到峭岩之前。屏息,换气,突然一纵身,整个身躯已贴在了一米多高的石壁之上。这之后,他双掌紧撑岩石,两腿内侧紧贴岩面,运足气力腾空弹起,每跃至半米多高,便稍微停顿。如此者数十回,不到五分钟,全副武装的黑脸少尉,已经站定在了50米高的崖顶之上!

        这飞檐走壁的过程,全发生在半空之中。他稍有不慎,就会摔在乱石丛中,必定粉身碎骨,后果不堪设想!

        少尉放下随身携带的绳索,下面的队员开始一个接一个双手拽着绳子往上攀登。这种“抓绳上”的技能,特种兵们平时已演练过千百次,这次应用于“实践”,一个个身手敏捷,整个小分队全部攀上崖顶,前后不超过20分钟!

        弹未尽,粮先绝。

        特种兵们一路上奔袭,体能消耗大,需要极大的热量来补充能量,可是,最后一粒米吃完了,真正意义上的“野战生存”开始了。

        上午下了一场雨,天再没有晴。这时,小分队迷路了。

        这丛林中多为松树。老兵02来到一棵斜卧着的巨松底下,进行了细致观察。

        1分钟后,他得出了结论——向左,是他们此次将要走的目的地的方向。

        他的判断来自他的常识。夏天炎热,松柏在烈日炙烤下,将流出许多的胶汁。靠南的树干上流出的油脂比北面的多,而且结块大。在这棵卧松的树底下,有一个蚂蚁窝,它的坐向正在树脂多的一面。而蚂蚁窝边上一块脸盆大小的石头,上面长了许多青苔。因为青苔喜欢潮湿,不耐阳光,所以青苔长势最好的方向就是北方。

        种种情况表明,往左,就是去往北方。于是小分队继续前进。突然,队伍里发出一声轻微的“哎哟!”声。黑脸少尉凝神一看,原来03的腿里钻入了一只山蚂蟥。

        这种软体动物,足有一支钢笔长。扁平的身躯此时因为全身用力,已经微微拱起。吸盘紧紧贴在03的腿上。身子不易察觉地一耸一耸,隐约可见淡淡的血液沿着蚂蟥的血管进入它的腹内。被咬的03眉头紧锁,有汗珠从额头上渗出。

        有战士用野战佩刀照着蚂蟥的胖嘟嘟的脊背用力一拍,这“吸血鬼”只是有弹性地鼓了一下身子,继续它的美餐。

        其实,为了防止蚊虫、扁虱、蚂蟥袭扰,小分队出发前已扎紧裤腿和袖口领口,裤腿还按野战要求塞进靴子,而且,每人的靴面上涂了一层肥皂,以防蚂蟥上爬。可能是连日奔袭,又蹚河涉水。日晒雨淋,肥皂早已冲刷一尽。对付蚂蟥最好的办法是用火攻,哪怕是用烟头对着它轻轻一刺,它也会缩成一团滚落地上,可是,没有火。临时取火,已来不及。

        黑脸少尉只好使出“残酷”一招。他拔出野战佩刀,一手捏住这比大拇指还粗的蚂蟥头部,一手握刀切割它贴紧人肉的吸盘。几乎是硬扯,蚂蟥总算被“请”下“餐桌”。

        愤怒之下,这只已吸得半饱的家伙被队员们用硬靴子踩了个面目全非,还被03用刀子剁成了肉泥。

        大伙儿更加小心,因为前面将有更多的危险等待他们。

        04

        小分队在一个斜坡上,停下来休息并午餐。

        04作为今年刚入伍的新兵,这次行动是他第一次。一开始他还有种强烈的新鲜感,兴奋得一夜未睡好,就盼这队伍能早日出发。经过两天两夜的奔袭,一路上翻山越岭,他已经感到了无比疲劳。休息的命令刚下,他就迫不及待地找一块平整石头坐下来,喝了一口水,双手抱枪望着忙碌的战友,有点失神起来。

        老兵02和队员05突然都朝他打了一个手势——不能动!

        他一惊。莫非是……一时间,他想到了种种不测:蚁窝、蚂蟥、毒蛇——看着战友们那惊惧的眼神,他至少可以判定自己这次肯定是惹上大麻烦。

        他不敢动。

        老兵02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上。04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处境多么危险。他稍一动就会死于非命,可自己却不能跟他作过多解释,也容不得与他多作解释。

        采取行动的时间与04的生命正成反比。

        05也是一位新兵。他的额上渗出汗珠。紧盯着老兵02,盼他早点出招。

        老兵02轻轻地从肩上取下军用挎包,小心翼翼地倒出里面的物品,然后把右手伸进去,五指张开又合拢,如此反复几次,感觉还算灵活自如,才轻轻地向04走去。

        在04的头顶,一片扁长的绿油油的像把菜刀的树叶子上,一条比绿色铅笔长不了多少也粗不了多少的东西,朝着02迅速地转过脑袋,比绿豆还小的两只小眼睛里,闪着两道恶毒凶残的光芒!

        老兵02的手心出了汗。

        刹那间时间凝固了。只有02一小步一小步地向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毒蛇走去。

        在离04只有一尺远的地方,老兵02站住了。

        他缓缓地举起右手,并把它与那片菜刀状的绿色树叶保持同一高度。那毒蛇已知危险来临,半个身子已然竖起,昂着扁平的三角脑袋,迅速地吐了两三下火红的芯子,发出令人胆寒的“咝咝”声。

        说时迟,那时快,老兵02罩在军用挎包里的右手,如同闪电般地扑向毒蛇!

        而毒蛇,几乎是与此同时狠狠地咬向老兵02!

        没有一点声息,甚至连那片刚刚还是死亡陷阱的扁长树叶连颤动一下也没有。

        这细如铅笔的毒蛇已握在了老兵02的右手之中。隔着厚厚的帆布,02的手仍在微微地发着抖。

        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只不过发生在5秒之内。

        这条蛇名“竹叶青”,是世界上最毒的几种蛇之一。它个子小,毒性大,可谓见血封喉。而且它浑身碧绿,常藏在竹叶之上,肉眼很难发现,所以对人的危险也极大。

        这时,小分队其他人都赶过来,目睹这一幕的04和05擦去头上的冷汗,一时说不出话来。

        老兵02伸过手中的“战利品”,不无自豪地炫耀一番。然后,他左手从腰际拔出野战佩刀,照着还在浑身乱扭、张着血红大口的“竹叶青”的七寸挥砍而去。

        青色的蛇头,一下子飞出去。落地之时,这毒物仍不肯善罢甘休,竟死死咬住了一段烂木棒,白森森的牙钉在上面,真不知有多少毒液经过毒牙注射到了这截“死木头”上了呢!

        蛇血喷涌而出。老兵02举起蛇身,将已断的蛇颈对准嘴巴一顿啜吸,鲜腥的蛇血还温热着就全然入腹。老兵充分利用资源,用刀子划开蛇腹,这蛇身虽不过指粗,可一颗蛇胆绿莹莹的足有蚕豆大小!老兵眉不皱眼不眨,把这沾血的蛇胆送进口中,生吞了下去。

        这蛇胆,能使美餐一顿的人更加眼明心亮。

        这个中午,大伙都吃到了一小截此次行动中最“名贵”的一道菜:

        “素烤竹叶青”。

        05

        根据经验,黑脸少尉带着他的特种小分队,尽量踩着大型野兽的蹄迹行走,这样可以避免误入毒虫区或陷入沼泽地。

        但有时,在比较平坦的兽径上,会突然出现散盖着的乱草和树叶,或是路边突然有不自然弯下来的树干或竹竿,这时一定要格外小心提高警惕。这很可能是敌人埋下的地雷。

        有时,猎人设置的陷阱口,捕兽的铁夹子或吊索甚至绊线地枪都会对小分队造成生命威胁。

        虽然路途遥远、艰苦,队员的体能消耗大,山高沟深具有相当的危险,可这毕竟是一次演练,不会有真正的敌人,拿着真刀真枪进行偷袭。

        饥饿,才是真正威胁小分队生命的杀手。

        断粮已3天。

        在这之前,先断了水。幸好是在热带雨林,走一段路就可能会发现河流或山泉。特种兵在野外行军虽无检验设备,但可以根据水的色、味、温度、水迹概略地鉴别水质的好坏。

        黑脸少尉一边示范,一般教大家如何进行鉴别水质的操作。

        纯净的水在水层浅时无色透明,深时呈浅蓝色。可以用玻璃杯或白瓷碗盛水观察,通常水越清水质越好。老兵02最高明的一招就是:取一张白纸,将水滴在上面晾干,然后观察。清洁的水是无斑迹的;有斑迹的证明水有杂质,不可饮用。

        而且,在一天前,黑脸少尉带领小分队队员们在一条小河流边,于距水流约两米处的沙地中挖了一个小坑,很快坑里渗出了清澈的水来。大伙都灌满了军用水壶。这些水足够维持一段时间了。而且,热带丛林多雨,饮水不是问题。最关键的是食物!

        饥饿,如同一只只大手紧紧攥住每个队员的胃。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更何况特种兵们穿行于崇山峻岭之中,没有食物,别说保持战斗力,维持生命也难啊!

        在刚刚被暴雨冲刷过的河滩上,眼尖的老兵02发现了一条粗壮的黑蚯蚓!他靠过去,抓起这条黑糊糊的爬行动物扔进自己的钢盔里。在他的带领下,小分队分别用细木棍、竹签、野战佩刀挖到了差不多满满一钢盔的蚯蚓。

        吃蚯蚓是有讲究的。取一根细木棒,顶在蚯蚓的头部,然后略一用力,就能把蚯蚓的五脏六腑翻出来。除去泥土,冲洗干净,抹上少许食盐,就可以把穿在木棒上的蚯蚓烤着吃。经验不足的队员04,想来个“水煮蚯蚓”,等火候到了便揭锅盖,看到的只是一锅烂泥巴!谁叫这蚯蚓的肉太“嫩”呢。

        蚯蚓肉虽嫩,毕竟是土腥味太浓。有个别新兵,差点呕吐出来。

        正在烤蚯蚓时,有一只肥硕的绿甲蝗虫飞快地蹦跳着,从草丛中飞落到一根树梢上。黑脸少尉眼疾手快,一伸手,两个指头就死死捏住了这送上门来的美味——不做任何处理,只往蝗虫屁股上穿上一根竹签,就放火上烤起来,一阵掺杂着焦味的香气传递开来,黑脸少尉拿着这已被烤炸得开了肚皮,而且还有不少蝗虫子的佳肴送进口中。“咔嚓咔嚓”几下子,这蝗虫就进了少尉的腹内。

        众人看黑脸少尉吃得如此投入,一时呆在那。有机灵的扔掉丑陋的“蚯蚓串”,开始捕捉蝗虫了。

        这顿午饭,品种说起来差不多比“满汉全席”还要丰富,蜗牛、蚂蚁、知了、蟑螂、蟋蟀、蝴蝶、飞蛾、蝗虫、蚱蜢、蜘蛛、螳螂等等,都被小分队的成员们尝了个新鲜。

        06

        小分队最难忘的一段经历,恐怕就是掏野蜂窝了。

        天快黑时,走在最前头的队员意外发现在一棵大树上,悬挂着一个足有篮球大小的蜂窝。

        根据判断,这蜂窝是热带丛林中常见的毒蜂,当地人称之为“葫芦蜂”。据说三只这样的“葫芦蜂”,就能蜇死一头壮公牛。

        黑脸少尉示意大家不可轻举妄动,而是仔细观察地形,并选好进退的路线。同时他宣布:今天将在此宿营。

        夜来临了,老兵02带着一名队员,在蜂窝下方生起一堆火来。“葫芦蜂”一生最见不得火,所以一见大火冲天,就俯冲而来向火“进攻”。

        薄薄的蜂翼一粘上火苗就燃成灰烬,因此再毒性十足的“葫芦蜂”,也只能在烈火中永生了。这时为防万一,用木棍和石块对蜂巢进行敲击,逼得里面幸存或暗藏的蜂子再度向烈火出击。

        胆大心细的老兵02,再次出手。他小心翼翼地攀上大树,用军装一下将蜂巢包住。拽下了这只庞然大物。黑脸少尉接过蜂巢,将其浸入水中,最后几只毒蜂在水火夹攻之下终于也咽了气。

        剥去蜂巢外壳,里面尽是白色的蜂蛹。性子急的一边捡一边品尝,都说“味道好极了”。而“讲究”些的,则将蜂蛹放到钢盔里,也无须加油盐,就抓紧时间“素炒”着吃。

        有饭量大的,吃完这尽是脂肪的蜂蛹仍不过瘾,竟去火堆旁捡起一只只烧得恰到好处的成年蜂,开始一番细嚼慢咽。

        大伙儿一致认为,这成年“葫芦蜂”虽皮糙肉厚了些,可由于火候好,烧得“外焦里嫩”,也还是颇有吃头的。只是,吃得多了,舌头被摩擦得皮都快掉了……

        07

        海拔越高,空气越稀薄,环境也就越恶劣。

        在山的阳面,于巨石之上时有长蛇盘踞,懒懒地晒太阳。

        小分队成员自己动手削制了捉蛇木叉,对准蛇的颈部猛叉下去,再捏住蛇尾狠抖,数米长蛇便骨头散架,瘫在地上。

        蛇肉在丛林中,既美味又最充饥,只可惜海拔太高,水的沸点过低。有时钢盔煮蛇肉硬得像皮筋,差点把特种兵们的牙给嘣下来。有自诩牙口好的,用牙狠命撕咬一块下来,蛇肉仍在滴血。

        特种兵总有超人智慧,他们在黑脸少尉的带领下,开始把蛇肉切成薄片,平摊到石板上烧烤。烧熟的蛇肉抹上食盐,吃得特种兵们满嘴是油!

        在反跟踪与反侦搜方面,特种兵必须像猎犬一样机警,像狐狸一样狡猾。

        一个合格的特种兵,能够在复杂的环境中,通过蛛丝马迹来推断自己是否安全。

        这支小分队,除了顽强地生存下来,还必须保证不被“敌人”追踪并攻击。而这密不透风的丛林之中,随时随地都要提高警惕,因为你永远不知道敌人现在何方。

        自己在明处,敌人在暗处。不让敌人发现自己的行踪是反跟踪的关键。

        黑脸少尉在这方面,对属下的要求近乎苛刻。吃过的剩东西,连同燃尽的柴火,必须埋起来做伪装。甚至,队员们排泄的大便,也要挖坑掩埋。盖上枯草树叶。而小便尽量在有河流处解决。河水会把尿液冲得毫无踪影……

        自己尽量减少被人追踪的痕迹,那么反过来要追踪敌人,就得从对方遗弃的纸张、香烟盒、篝火残迹等着手。

        据多年积累的丰富知识,黑脸少尉判定自己已被一支三到五个人的敌跟踪小组盯上了。

        长时间行军,小分队已人困马乏,不利作战。黑脸少尉决定甩掉这小股跟踪之敌。

        首先,小分队采取频繁改变路线和前进方向的方法。用以规避和迷惑敌人。有时,小分队走着走着会突然停下来,排成一排改变前进方向行进数百米。然后绕一个半圆形的圈子后,又向预定方向前进。而且,途中特种兵尽力避免攀折树枝,当通过树林或停下休息时,也小心地不使武器或装备擦伤树干,并绝对控制声音及光亮。

        经过近8个小时的艰苦努力,小分队终于把跟踪之敌抛在了莽莽的密林深处。

        08

        这已是此次演练途中的第十五场暴雨。

        倾泻而下的大雨刚歇,太阳就从树叶的缝隙中透下来。照到这支小分队的迷彩服上。

        阳光里,出现一片开阔地。

        4棵碗口般粗壮的松树中间,搭起了一座小棚。

        “前指”成员们已安坐其中。这小窝棚既可遮阳又可避雨,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松毛,被官兵们亲切喻成“战地酒吧”。

        7天7夜!100公里!

        看着黑脸少尉抖擞精神,跑步奔向他们的首长报告时,第一次参加野外生存训练的队员们眼睛潮湿了。

        这支小分队第一个按时到达预定地点,完成了此次上级赋予的任务。

        在老兵02的战地笔记中,又多了如下记载:

        本次行动中,小分队共5人,行程100公里,历时7天7夜。

        途中,捕蛇35条。

        挖蚯蚓100余根。

        捉蚂蚁20窝。

        获蜂巢1个。

        弹弓猎鸟15只。

        狩获野兔4只。

        食用野菜35公斤。

        遭遇野猪、狼各3次……

        为维持生命,保持战斗力,继而完成上级赋予的任务,本次行动中食用了约十余种昆虫,又有新心得:

        蝗虫:浸酱油烤着吃最佳,无条件则煮或炒也可。

        螳螂:去翅后烤或炒,煮也可以。

        蜻蜓:干炸后可食。

        蝉:生吃或干炸,幼虫味更佳。

        蜈蚣:干炸,但味太差。

        天牛:幼虫可生吃或烤食。

        蚂蚁:炒食,味最佳。

        白蚁:生食烤食俱可。

        松毛虫:烤食。

        ……

        在热带丛林中还可遇到一种形体较大的黄蚂蚁(又称酸蚂蚁)。其喜在树上筑很大的巢。发现后即用衣服兜住蚁巢,赶走蚂蚁,取蚁卵洗净,即可生食,有条件可与鸡蛋混合。油煎炒后食,味美不可言。

        09

        任务结束后,小分队被上级集体嘉奖一次。

        黑脸少尉01和老兵02因为表现突出,都可以荣立三等功。

        但是,黑脸少尉正在处于面临调整官职的关键时刻,于是老兵02毅然放弃了立功的机会。

        黑脸少尉荣立个人三等功后,顺理成章地代理了连长,很快就成为特种部队一颗耀眼的军中新星。

        黑脸少尉,名叫华天雄。

        老兵02,名叫黄飞。

        ——没错,华天雄和黄飞是战友,而且他们的友谊非同寻常!他们一起同甘共苦数载。华天雄获取的荣誉,佩戴的军功章,还闪耀着黄飞的光芒。

        他们都曾经是特种部队最优秀的一员。他们是特种部队的骄傲,他们也以自己曾经在特种部队服役过而感到光荣。

        可是,现如今,华天雄是缉捕罪犯的警察,而自己是杀人的嫌犯!身份各异,黄飞必须远离自己当年的老排长华天雄!能够远离老排长,就意味着安全。一旦被老排长抓住,就意味着灭亡!

        这难道不是一种悲哀?或者就是一种玩笑?但这就是命运!

        黄飞,必须自己救自己!

        10

        黄飞知道,自己的日子已经不多。

        那张追捕的无形的网,随时随地都会将黄飞捕捞。正因为如此,黄飞便有了巨大的紧迫感。黄飞必须抢在华天雄抓住自己之前,去找寻证据来证明自己无罪。

        肖羽,那个截至目前全城人民都认为被黄飞所杀的女孩,是个大学毕业生。

        她22岁,刚毕业不久。

        在特种部队时,黄飞所受到的训练告诉他:绕过现象去观察本质,去挖掘本质,一切将一目了然。

        找到肖羽的过去,就能了解肖羽身边的人。

        杀死肖羽的,必定是她极熟悉的人,而此人,必定曾在她身边已久。

        一个人身边生活有另一个人,只要不是一朝一夕,或是擦肩而过,那必定都会留下深深的印迹。

        野兽常常行走的地方,必有足痕;即使是条光滑无声的蛇,也会在洞旁坚硬的泥土留下醒目的划道。

        兔子睡过的地方,草会被折断;山鸡栖息过的枝干,会被蹭掉树皮。

        家猫捞吃了金鱼,爪子上会沾有细碎的鳞片;即使是无形的风儿擦过高山,只要你认真去观察,也会发现在那岩顶,少了一层几乎就不曾存在的沙粉……

        何况人!

        找到一个人的过去,就可推定他的现在;知道了他的现在,就可预知他的未来。

        黄飞一直坚信有那么一个人,他与肖羽曾经朝夕相处,彼此亲密。这样,当这个人的刀子插入肖羽的心脏已深,肖羽的眼才刚刚微微睁开,她来不及惊恐就已断了呼吸。

        黄飞恨这个人!

        因为他把无辜的自己扯了进来。自己成了他的杀人游戏中的一个棋子。

        黄飞注定要被吃掉。这个人为什么要杀肖羽?黄飞连想都懒得想,大多数情况下,一个男人杀死一个女人,或者一个女人杀死一个男人,都不过“情”字而已。

        这个人或许是男人,或许是女人,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卑鄙地使一个老兵陷入了绝境。真正的士兵,不会这么窝囊地缴械投降——即使是死,黄飞也必定要看到是谁开的枪,才可瞑目!

        但凭直觉,这是一个男人。一个脑子跟黄飞差不多同样好使的男人。

        从这一点来看,黄飞差不多又快要佩服他了。

        11

        黄飞的时间不多了。

        重要的是,黄飞不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就对下一步的调查产生了致命的障碍!

        黄飞想到了她。黄飞的前女友,她也是黄飞的初恋。

        黄飞24岁脱军装,在军营几乎从未和一个育龄妇女在一米之内说过话。

        和她相识极为偶然。他们两家公司楼上楼下,上下班几乎总能打个照面。那时黄飞刚刚创业。

        黄飞自己到楼下打开水,几乎每次都和她相遇。

        有一次,黄飞的水瓶不慎倒在水池边沿,内胆“砰”一声碎成玻璃渣。

        黄飞尴尬地提着空的水瓶壳,悻悻地往回走。她叫住黄飞:“您等一下!”

        他们此前从未开口说过话,虽然她知道黄飞在她楼上,她在黄飞楼下。

        她脸红了,那种羞涩使黄飞相信她一定还是个纯洁的处女。

        “我有两个壶,这一壶你先拿去喝着吧!”

        “哦……谢谢!”黄飞不是一个婆婆妈妈的人,便接受了她的好意。

        晚上,他们就一起吃饭了。她叫李燕,黄飞叫她燕子。

        在院外的小树林里,她把初吻给了黄飞。她16岁考上的大学,伍玖贰在学校里是个谁也不会注意的小丫头片子。毕业刚工作,19岁的燕子就遇上了黄飞。

        黄飞那时玩世不恭。或者说初恋时不懂爱情——这句老话用在老男人身上照样有效——如果他真的是初恋的话。

        他们独处的时候,最喜欢听她咯咯咯地笑,那是一个仍带孩子气的少女的特殊的笑。

        有一晚,黄飞送她回宿舍。在灯光下,人来人往,黄飞说我们到那边草地上坐坐吧。

        她说好。黄飞坐在铁栏杆上,把她抱在怀里。黄飞亲吻着她的唇,忽然问她:

        你愿意把你的一生,交给我来安排吗?

        黄飞感觉她颤抖了一下。但黄飞当时只是随口说的。

        他们抱得很紧,在人群中足有30多分钟。

        自那以后,她竟有意疏远了黄飞。说实话,黄飞此前不知道什么叫爱,黄飞18岁进入军营,成为特种兵。黄飞只懂什么叫任务,怎么完成任务。

        一个月左右,燕子来找黄飞。黄飞才发现差不多有一个月未见她了。

        她说,我离开了这家公司。

        黄飞说,哦?那好啊,人往高处走嘛。

        然后,他们漫不经心地穿过小树林。

        她忽然站住,表情极为奇怪,至今黄飞仍忘不了那怪怪的眼神——

        黄飞,你爱我吗?

        黄飞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一出口就深深懊悔,但这是天意。

        “我——喜欢你……”

        她伏在一棵树上。无声地哭泣。整个身子如同被水浸过的面条,趴在那儿无助地抖动双肩。黄飞后悔至极,轻轻把她拥在怀里:“燕子,别哭……是我不好……”

        许久,她甩下黄飞,孤独地如同受伤般离去了。

        当夜,黄飞彻底失眠。

        失去燕子,黄飞才明白这是自己的初恋。黄飞打她手机,关机。一遍一遍,直到电池用完。

        一夜一夜梦她。她的初吻,带着绝不可模仿出来的战栗。那唇,小心翼翼,仿佛婴孩用唇去碰火。

        后来,黄飞也交往过女朋友。别的女孩,与黄飞拥吻只有陶醉与热烈。那绝不是初吻!

        许久,没有她的消息。

        从此,黄飞恨那棵见证了他们伤心离别的树。

        黄飞也搬走了,因为黄飞怕触景生情。

        有一回,黄飞读到了一本写得挺好的书。书上有一句话,使黄飞释然。

        佛给芸芸众生都安排了好位置。

        可自以为是的众生,却偏偏要自己去追寻归宿。从此人间尽是烦恼——因为我们都生活在别处,所以错误或者悲剧比比皆是。

        错过燕子,失去燕子,是佛对黄飞的惩罚。

        终于,黄飞和她通过一次电话。她说她在一家公司当上了主管,黄飞祝福了她便挂了。

        黄飞害怕他们的重逢。

        但今天夜里,下起细粒的硬雪。

        黄飞将去找燕子,黄飞的时间已经不多。

        除了有她的协助,黄飞一个人无法在雪花飘飞的日子,使众人相信自己依然干净如初。

        12

        雪下得更密了。打在脸上火辣辣的,挺快意!

        黄飞一个人悄悄站在燕子公司楼下的拐角处。燕子当上主管后,经常加班到九十点。

        黄飞没有把握在这儿可以等到她。但黄飞又固执地相信,如果上天有眼,他当赐黄飞能与燕子一见。

        行人渐稀,雪在地上慢慢变厚。黄飞来回踱着步子,冷风顺着脖领往胸口钻。黄飞需要一条羊毛的围巾,可大家都认为黄飞杀了人的那时候,天还比较暖和,黄飞只有机会在颈上挂条布条似的领带。

        她会不会天未黑就下了班?

        也许。毕竟不一定这么巧她恰好今夜加班。

        但黄飞不敢在黄昏人来人往时拦住燕子,黄飞是个京城有名的杀人逃犯。

        黄飞也不知燕子住哪儿。先打电话给她,告诉她自己将来找她,这更不可能。黄飞必须让燕子在无可回避的境地,直接地与自己这个逃犯面对面!

        来了!是她!

        穿着质地应该挺好的黑风衣,束着腰,青春而朝气。她今年才21岁!拎着黄飞熟悉的包,当年黄飞差点送她一个更好的,但他们分手未免太快了点。

        她走过来了,黄飞心跳加速!

        万一……她见到自己惊叫起来,怎么办?这是有可能的!黄飞四周看看,有一条巷子往黑暗中伸去,要跑还是有机会的。

        不会……我们爱过……虽然失去了她黄飞才明白过来,但那应该就是爱。她的初吻都给了黄飞……但那时,黄飞还不是逃犯啊……

        “燕子……”黄飞压低声音,走到她身后,深情地唤了一声。

        她一愣,站住。回头。依然那么美!

        “是我……黄飞。”

        “黄飞?你不是……”她张开嘴,半天合不拢。

        黄飞过去,抚住她的肩。

        发着抖,她如同一丝不挂行走在风雪之中!

        “病了吗?”

        “不是,我冷……”

        黄飞伸手,在那熟悉的小巧笔挺的秀气鼻尖上刮了一下,这是当年黄飞的习惯。

        她突然打了个巨大的冷战!

        黄飞缩回手,她这是害怕么?

        “你……帮帮我!”黄飞双眼炯烁,黄飞知道此刻只有燕子是自己最后一根稻草。而黄飞,正在绝望的汪洋中被巨浪击打得东倒西歪。

        黄飞听见燕子牙齿碰在一起的咯咯声响。她真的这么冷吗?

        “燕子,我们去那边说吧!”黄飞扶着她,去楼层下一排风景树丛中。但仿佛是被黄飞劫持了,燕子走得那么顺从又僵硬。

        “我没有杀人!我是被冤枉的!好燕子!!你帮帮我!帮帮我!!”

        黄飞的双眼可能已经通红,因为黄飞自己都能感觉里面有火在往外喷!

        她躲闪,眼睛不与黄飞目光相触。是的,她是只身在同一个全城乃至全国、全球搜捕的杀人逃犯亲密接触。

        “你相信我的话吗?”黄飞迫不及待地希望能从燕子那儿得到某种肯定的回馈。

        她吃力地点了点头。

        她相信我无罪!

        “黄飞……晚上,你准备去哪儿?”她终于说话了,但这声音腔调极怪,全然不是由黄飞所熟悉的燕子嘴中发出的。

        “燕子,我太困了,太饿了。帮帮我,我想睡个觉,吃点热的……”

        “好吧……”

        他们上了一辆出租车。

        他俩坐在后座,黄飞臂膊碰了她一下。她往回一缩,仿佛触了高压电。

        这辆车的年头已久,音响发出类似轻度哮喘病人呻吟般的恶劣效果。

        2002年的第一场雪,

        比以往时候来得更晚一些。

        停靠在八楼的二路汽车,

        带走了最后一片飘落的黄叶。

        2002年的第一场雪,

        是留在乌鲁木齐难舍的情结。

        你像一只飞来飞去的蝴蝶,

        在白雪飘飞的季节里摇曳。

        忘不了把你搂在怀里的感觉,

        比藏在心中那份火热更暖一些。

        忘记了窗外北风的凛冽,

        再一次把温柔和缠绵重叠。

        是你的红唇粘住我的一切,

        是你的体贴让我再次热烈。

        是你的万种柔情融化冰雪,

        是你的甜言蜜语改变季节。

        ……

        刀郎的声音嘶哑却又有韧性,仿佛喉咙里面插上了好几根钢筋,很筋道。

        黄飞悲哀起来。在雪花漫舞的夜晚,黄飞唯一能寻求帮助的人,就坐在黄飞的身边,却又如此遥远。

        她告诉黄飞,宿舍是不能去的,因为那是三个女孩合租的两居室。她有个同事回家结婚了,临走把望京一处四合院的钥匙交给她保管,并请她不定时去照看照看。

        不知坐了多久的车。终于到了一片平房区。

        黄飞任由她去付打车钱,然后他们走进杂乱的小胡同。这已是夜十一点多,黄飞的皮鞋和她的高跟鞋踩在雪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这声响,使黄飞心境凄凉。

        重逢,黄飞最怕的重逢,竟以这种方式完成!

        “你等我一下,我去给你买吃的。”说着,她进了一家仍点着灯营业的小卖部。

        黄飞没有跟进去。黄飞双手插在兜里,一句“给你买吃的”,使黄飞内心顿生无限柔情与暖意。

        她提了一包东西,估计是罐头和火腿肠什么的。

        他们打开那个四合院大门,一片沉寂。

        里面没有住任何人,这一晚将只是黄飞和燕子的世界。

        黄飞吃了不少东西。燕子还买了啤酒,正是当年他俩常喝的听装燕京。

        黄飞在被人四处追捕之中,狼的本性开始显露。

        虽然那脚步压抑着,而且离这儿足有几百米,黄飞仍然听见了。

        黄飞拉灭了电灯,打开房门,静静地倾听。

        来人了。而且不止一个人!

        但黄飞还是判断失误。高手暗夜出击,是不会轻易弄出任何声响的——此时,有一个人已经猛地推开大院的铁门,向里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将进来!

        大院的铁门,竟一直就开着的!没有上锁,也没有上闩!这是黄飞作为一个老兵所犯的致命错误,但这错误更使黄飞伤心。黄飞顿时一切全明白了——

        燕子……是她……但此时已不容黄飞多想,本能促使黄飞一弓腰,朝最近的一面院墙疾奔而去!

        这墙至少两米以上!

        黄飞右脚一蹬墙面,躯体借势一纵,双手搭在了墙顶。与此同时,左脚尖已经压在了墙面,黄飞都看到了在茫茫雪花之中更为广阔的世界了!

        那追捕者发力狂奔,竟一步冲到黄飞身下,并准确有力地扯住了黄飞可怜的右脚脚踝!

        他用力往下一扯,黄飞用力往上一挣,他俩打了个平手!

        黄飞仿佛听到此人口中还在念叨:黄飞,别反抗了!声音似曾相识,但也很模糊。

        就在此时,又有两个黑影朝这儿跑来,这是追捕者的帮手!

        “别跑了!别跑了!”这明显是新手的汉子用北京话高喊。

        绝望中,黄飞感觉右手下面按着的是一块松动的砖块!

        黄飞抠出它,握紧,用力往下一抡,这一下完全可以正中追捕者的面门。“咔嚓”一声,砖块断裂的声音无比吓人,凭着多年肉搏训练的经验,黄飞知道底下扯自己脚踝的人,身上有一根骨头已然粉碎!

        在拼命一击的瞬间,黄飞改变了砖块着力方向,没有击向面门,而是使它狠、准、稳地落在了此人的右臂。

        黄飞脚下一轻松。急忙一纵身,跃出墙去。

        外面埋伏了几个人,可惜似乎都偏胖,被黄飞甩在白茫茫的雪花之中。

        一口气,黄飞跑了足有5公里!

        黄飞怀疑自己是已到了河北,才停下来,找个背风的地方喘一口粗气。

        是燕子!是燕子去小卖部买食品时报了警!

        突然,有热的泪水滚落下来——燕子,自己唯一爱过的女人,背叛了自己——她希望黄飞在这样的风雪之夜,被捉进深牢大狱!

        泪大滴大滴的,这是10多年来黄飞第一次流泪,黄飞索性让它们恣意汪洋!

        很快,泪水被寒风吹冷,挂在脸上的冰泪与雪花相融,使黄飞的胃一阵比一阵痉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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