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岁生日使我心情十分灰暗。
平日里总是胡混,只有到生日时,才突然发觉自己虚度了好多年光阴,感到一阵莫名的惶恐。
快三十的人了,我还是带一事无成,而且也不想成什么事。没人需要我,没人牵挂我,我也不想牵挂任何人。我就这么孤零零、稀里糊涂地活在这个世上,看不出会有任何起色。
一整天我都陷入到懒散的忧郁中。
晚上下夜班的时候,我把最后一遍版样放到夜班主任柳菲的桌上,她转过头去,看都没看我一眼。
这当然是我自作自受。曾经有一段时间我和柳菲之间很亲密,不光只有性,还有某些似乎可以称之为感情的东西。柳菲大我七岁,从小我就梦想能有这样一个美丽的姐姐。余晴刚刚死去那段时间,如果没有她陪着我,天知道我会过得多可怕?
但这半年来我总是躲着柳菲,她也就一脸冷漠,不再理我了。不过我并不太在乎她理不理我!
上楼回家之前,我在楼下的超市买了十二瓶啤酒,打算过一个普普通通的夜晚,这样无聊的人生有什么理由要去庆祝生日呢?
但这天却绝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夜晚!
我刚喝了不到两瓶啤酒,就听到敲门声。我纳闷谁会在这个时候找我,起身打开房门,门外竟然站着柳菲!
“想不到吧?”她笑呤呤地看着我。
我实在大吃一惊!一个小时前她还对我不屑一顾的样子,转眼间却象没事人一样站在我的门前。
“发什么呆,还不快接过去?”柳菲递过一盒生日蛋糕。她亲热的样子让我怀疑我们之间好象根本没有半年的冷战。
“吓了一跳,你是成心给我一个惊喜吗?”我装热情掩饰自己的尴尬。半年没和她说话了,我发现自己的舌头有些生涩。
我一边接过蛋糕,一边把她让进屋里。
柳菲迈进一只脚,突然怀疑地看着我说:“如果你心烦的话,我就不进去了。”
“不,不,我正在想你。”
“瞎说,想我还躲着我?”柳菲立即浅笑盈盈,看见满地的啤酒,她脸上又露出嘲弄的神情,“嗬!这么多酒!过生日时想一个人躲起来喝个滥醉吗?”
“自从听不到你的声音,我每天都喝个滥醉!”这句厚脸皮的胡说八道自己从我的嘴里溜出来,我发现自己也在演戏,好象我们昨天刚刚亲热过。
柳菲只是宽容地一笑。“你过的是什么生活呀?”她站在地当间环视一圈我的屋子,不等我回答,便开始收拾起屋子。我想帮忙,可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可收拾的,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忙。那身职业套装裹着她曼妙的身体,看来她是下班直接来我这儿的。
才十几分钟,屋子里确实整洁了不少。
我们席地而坐,中间摆着她买来的生日蛋糕,上面写着:“he home.”(哪里有梦想,哪里便是家。)柳菲正小心翼翼地把烛条一根一根插在上面,数够28支,她满意地站起身来关上灯。
“现在,许个愿吹蜡烛吧?”烛火在她的瞳仁里轻摇,她依旧微笑着看着我。
这实在让人头痛!我迟疑了下,终于摇摇头,说:“没什么可许的,直接吹吧?”
“怎么会?每个人都有愿望的呀?”
“真没什么可许的!”
“难道你没有想要去爱的人吗?”柳菲的神情似笑非笑。
“没有!”我笑一笑,若无其事地说。
柳菲不以为然地说:“算了算了,我许个愿,你来吹?”
“那算是谁的愿呀?”
“算是我的愿吧!好多年没人给我过生日了,我也好多年没许过愿了。”柳菲闭上眼睛开始祈祷,她的嘴唇轻轻地翕动。她肯定是想起自己独自过生日时的难过,才突然赶来陪我的,而我却从没想着给她过一回生日。我心里有一丝感激,也有一丝愧疚。不过,我依然觉得这生日没什么可过的。
柳菲许完愿,展齿一笑,低头一下子吹熄蜡烛,屋里一片黑暗,“忘了忘了!该是你来吹的!”
“无所谓,谁吹都一样。”我笑一笑回身打开台灯,“许的什么愿?”
她笑了一下,不回答我,自己倒了半杯啤酒一口喝光。放下酒杯,柳菲的眼神突然变得很认真,“你知道吗,这几个月不能和你说话我有多难受?”
“我也很难受,有段时间只能和你说话来着。现在我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是你先不理我的。你没有说话的人还能怨得了我吗?”
我笑一笑,说:“我谁都没怨,也许就是想折磨自己一下。”
柳菲不屑地说:“捎带着折磨我一下?”
“我希望你过得好。”
柳菲盯着我的眼睛看了一会,然后黯然摇了摇头,不耐烦地说:“我糟透了。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这几个月来有件要命的事一直着急对你说来着,但我们见面都装不认识,一直也不知道如何开口。今天晚上我还在犹豫,该不该借你过生日打破僵局,想了整整一晚上,真想不管你这个没良心的,但终究还是心软,忍不住来了。说心里话,我实在恨你恨得要命,但还不至于眼睁睁看着你死!”柳菲的眼睛里突然充满了恐惧。
“我什么死?什么事?”我吓了一跳。
柳菲一哆嗦,一口干了杯中的酒,直盯着我的眼睛问:“你认识一个叫水灵的女人吗?”
我一愣:“这名字很古怪,从来没听说过!”
柳菲怀疑地看着我,问:“真的?不会是你上过床后把人家名字都忘了吧?”
“怎么会,我在电脑里都给她们建档案库的。”
柳菲撇撇嘴:“正经点,你真不认识她吗?”
“为什么要骗你,我真不认识!她和我有什么关系?”
柳菲摇摇头,陷入沉思。过了一会儿,她抬头说:“你先对我说明白一件事,我再告诉你!为什么半年来你都不理我?我又没缠着你求你爱我,如果你厌烦我了可以直说,干什么这样突然不理人?”
我知道今天逃不掉,她名为给我过生日,实际上是为这来的。我犹豫了一下,最后决定直说:“是因为谢雨亭……”
柳菲脸色蓦地一变,哼了一声:“早知道是因为那个小丫头!你想去爱就爱吧,我还能死气白赖拦着你吗?那也不用见我象见仇人似的,我又没对不起你什么?”
谢雨亭是副刊编辑,和我住同一方向,下夜班后我们常合伙打车回家,那段时间她和我走得很近。有一次我把她带回来家想和她做爱,但她是一个纯得有点过分的女孩,居然把我的性暗示当成爱情。我还没下作到为了做爱撒谎骗人的地步!结果那天晚上我什么都没做,赶紧把她送走,从此就尽量避开她的眼神,再也不谈这件事。谢雨亭无法理解我的为什么先是追求她而后突然敬而远之,很是恼怒。但我避开她,让无法解释的事保持原样。我不希望再在熟悉的人身上发现陌生的秘密,所以就干脆逃避熟悉。总有些秘密是不为人知的,所谓的亲密不过是表象,永远是表象。
只是后来,我可悲地发现,自己竟然真有点在乎谢雨亭。她的眼神总是时不时地留意我,而我实在不愿意在那双清纯的眼睛里显得象个色情狂。就是因为这个,我开始避开柳菲,结果后来不知怎么搞的,我和柳菲真就不说话了。
当然,这些不能都告诉柳菲。
我叹了一口气,对柳菲说:“不是你想的那样的。谢雨亭是好人家的女孩儿,和我根本不是一路人。她脑子简单得离谱,以为人生不过是和心爱的人结婚、生子,再把孩子养大……而我又相信什么呢?我相信爱情不过是一个黄色笑话,我相信婚姻不过是两个骗子合伙做生意!我什么都不信!我尤其受不了她那种较真的眼神,那眼神直盯着我心里最软的地方,而我却不可能回应她,我没有能力去爱谁。我谁都不想爱,也不愿意想起爱这回事,想起来就难过得要命。但谢雨亭那双眼睛分明是在提醒我,让我记起爱,记起自己的懦弱。不错,我是胆小鬼,不敢去爱。我已经完蛋了,心早就死了。但我不需要别人总那么好心提醒我,说我活得象僵尸一样无聊!”
柳菲神情古怪地看着我,眼睛里突然流出两行泪,她的声音都变了:“你是聪明人,什么都看透了!可我是傻子,我也是想要被人爱的傻子!余晴自杀,你就变得这么玩世不恭。可我的生活也早就被毁了,但我还是忍不住要爱你。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呢?你觉得自己下贱,不配去碰珍贵的东西,只配跟和你一样下贱的人在一起!我就是下贱的东西,我不是好人家的女孩儿,我的感情感受什么都不是,你喜欢了就随便碰,不喜欢了就随便丢!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我慌忙去抱她,柳菲一下打开我的手。
我哀求道:“别哭了!是我下贱,配不上你。我只是难过没什么东西能长久得了,想一个人躲起来,这半年我比你痛苦多了!”
我不断地安慰她,可柳菲的哭声却越发止不住了,最后我只好静静地抱着她,让她在我的怀里哭个够。女人上来神经质的时候说什么都没用,只能越说越糟。我吻了吻她沾着泪水的脸,什么都不说,心里觉得好没趣。凭什么女人就可以随时发神经,而男人就非得有义务哄着她们?
罢了罢了,好在柳菲不再拒绝我抱着她了。
柳菲悲悲凄凄地哭了半个小时,哭声才渐渐隐没。我依旧不说话。又隔了一会儿,她抬起头小声说:“对不起,是我傻,那么说你不公平。我什么都给不了你,我们又能有什么未来?难道我自己又相信什么爱情、婚姻吗?我们都已经被毁了,前面没有路,什么都没有!这半年来我压抑够了!”柳菲挣脱我的怀抱,凄然一笑,脸上还挂着泪水,“对不起,让你看笑话了,一个老女人居然跟比自己小十岁的小姑娘吃醋!”
我说:“你一点也不老,而且,绝大多数女人无论多年青,都不敢梦想有你的美貌。”
柳菲不屑地说:“美貌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落到今天这步田地。不说这些了,今天找你是有要紧事告诉你的,我却白痴一样哭个没完。唉,你别怪我,这几个月我受够了,也只能在你怀里哭一哭吧!”
我说:“欢迎来我怀里哭,any time any where!不过,你说的要紧事到底是什么?还说我要死什么的。”
柳菲突然露出恐惧的神色,“我从来没跟你说过我丈夫是怎么死的吧?”
“他死了吗?我还以为你们只是关系不好。”
柳菲皱了皱眉头,说:“已经死了好几年了,我不愿意提这件事,因为我一直都搞不清楚他是怎么死的,直到几个月前我才发现,他的死和你有关系!”
我头皮一阵发麻,“不可能,我根本就不认识他!”
柳菲说:“他也不认识你,不过这都无所谓。我从头告诉你吧。其实这件事可能一开始就不大对劲,只不过我一直没注意罢了。我和他结婚的时候还不认识你,不过就算认识你,恐怕也改变不了什么。那时我象中了邪一样地爱着他,哪知道等待我的是什么生活啊!到现在我被毁的一点梦想都不剩嗯,不说这个了,提起这个我就一肚子怨气我丈夫那人是学电子的,脑子简直是二极管装配起来的,只有是、否两种运算,简单得可怜。真奇怪我这个学美术的当初是怎么喜欢上他的!我确实爱上他了,你相信吗?当时有那么多有情调的漂亮男孩,看到我都挪不开眼珠,成天缠着我、围着我转,只有他,傻愣愣的看我一眼,立刻就低头摆弄他那些破电路板。可是我偏偏着了魔一样只爱上他,不顾我妈妈的反对非要和他在一起。我自己都不相信,现在想起来还觉得荒唐!有一次,那时我正在热恋中,我硬把他从一大堆电路板中拉出来,让他陪我散步。那是晚上,月色很美,我转过身来看着这个我正全心全意爱着的男人,动情地说:‘今夜月亮好美!’你知道他怎么回答?你猜都猜不到!他抬头不耐烦地看了一眼,说:‘那能咋地?’你别笑!我是说真的!在那么浪漫的气氛中,身边有这样一个美貌的姑娘正痴情地望着他,他居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柳菲提起婚前的事,一肚子怨气就刹不住。我不得不说:“但你还是和他结婚了吧?”
柳菲说:“是啊!只可惜当时我傻得厉害,发了一顿脾气也就罢了,还妄想把他改造成一个有情调的人。妈妈说我们性格不和,可我哪想得了那么多,我爱他呀,又有什么办法呢?那时我还很幼稚,以为爱就是生命中的一切,还是想方设法嫁给了他。可结婚不到两年,我就发现惨了!他一点也没被改造成有情调的人,反而是我被他改造得一天比一天土了。他每天晚上不是抱着电视傻笑就是上网聊天,很少理我,我也渐渐无聊地看地港台垃圾片了。我们之间没话可说,大不了是做菜洗衣、单位那点破事儿。我总觉得郁闷,但不知道究竟哪儿不对劲,只是心里奇怪,这就是我想要的爱情吗,这就是我想要的家吗?直到2001年我遇到你,我才明白过来。你来报社的时候,我刚当上夜班主任。每天晚上,看着你变着花样和部门里那些年青女孩胡闹,却从来看都不看我一眼!我突然发现自己难过得要命,嫉妒得心痛,好多本该是我的东西就这样永远错过了。真的!已经好几年没有男人用那种痴迷的眼神瞧我了,我都快忘了被人瞧、被人爱的感觉了,好象我只是一截烂木头,男人看我一眼便无动于衷地转过头去。你都不知道,每天夜里我躺在冷冰冰的床上,旁边睡着一只猪一样打鼾的男人,我满脑子里就只有你一脸坏笑的模样。想着想着我就难过得流泪,恨得不行,真想一脚把身边这只猪一样的男人踢下床去!但我也只是想一想罢了,并没真踢,也没想和你怎样,我还能怎样呢?我都结婚了啊!我那时还经常对你不客气,我恨你,是你让我知道自己的生活原来这么苦闷无聊。我总想哭!只不过几年前,我还是一大群男孩追逐的对象,可短短的几年发生了什么,我觉得现在的我只是一个老得没人要的土人!就算你来追求我,我又能怎样,不过是自我欺骗一阵罢了,证明自己还有人要,还有魅力,还会被人喜欢但我能怎样呢?我不可能离婚呀!你知道吗?就是你那付年轻胡闹的样子,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我已经是一个死人了,我的生活已经完了,剩下的生命不过是混日子罢了!可我还那么年轻呀!”
我说:“没那么可怜吧?那时我就觉得你很性感,也很年轻。但是,你既然已经不爱他了,为什么不能离婚?”
柳菲犹豫了一下,说:“不那么简单,后来出一件事,我才发现自己还爱他。当时我以为自己已经不爱丈夫了,我觉得他只是一个陌生人,一个不相干的外人,离我的心很远很远。但我还是决定自我欺骗地活下去,我不敢想象离开这个家自己怎么活。直到有一天,我偶然在他的包里发现一只精巧的女式手表,打着很漂亮的包装,上面还夹着一张写满肉麻话的卡片,那上面的名字却不是我的,是一个叫‘水灵’的女人!当时我根本没想到这个女人有什么古怪,只记得自己一下子就傻了,心里痛得受不了。我突然发现我还爱他,还是离不开他。可他从来没送我什么东西,从来没对我说过什么肉麻的话,反而把这些话都留给了别的女人。那纸上的话明明是说他们已经亲热过多少回了!我发觉脸上满是泪水,一抹眼泪,发现自己居然在笑真是太可笑了!我们原来一直都是在同床异梦,那可是真真正正的同床异梦啊每天夜里我躺在床上想你,而他就在身旁打着鼾,梦着别的女人。我们是一对儿多可悲的骗子呀!自欺欺人地做着互不相干的梦,冒充最亲蜜的人活在一起!但我想了一下午,直到他回来,也没敢和他说手表的事。我不敢和他摊牌,怕一旦什么都说明白了就真的不可挽回了。我还爱他啊!只好一个人躲起来委曲流泪,我恨他、恨那个叫水灵的女人、恨你、恨我自己,恨所有人!可我一声都不能吱,只能自己咬着牙哭。唉,我真后悔,那时应该和他摊牌的,也许后来他就不会出事了!但当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没人能和我商量,我压抑得厉害,就申请去外地采访,明知道正好留下他们在北京大搞特搞,但除了散散心,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柳菲的声音突然变得阴沉:“但是我刚一走,就出事了!那是02年,我在西安采访的时候,突然接到东城区派出所的电话,让我立刻回京,却不说什么事。我心里知道不妙,立即坐飞机赶回来。到北京他们才跟我说,我丈夫已经死了,死得很离奇!简直难以想象!那天深夜,他打开水龙头把洗脸池注满水,然后把脸埋在水里面溺死自己。直到楼下的人家因为漏水找来物业,物业砸开门才发现他他还僵硬地弓着身子站在那儿,头埋在哗哗淌水的洗脸池里。他们一拉他的身子,他就保持着那个姿势倒在地上,脸上的笑容古怪得让人害怕!”
柳菲拿起酒杯喝了一大口酒,她的手微微发抖,我的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寒意,从没听说过这种死法,我眼前仿佛出现她丈夫死时古怪的笑容。
柳菲接着说:“当时我一滴眼泪都没流,整个人都傻了,只觉得不可能,不可能是真的!我头晕得厉害,浑身发软,只想一个人静一静。可那个警察就是不放我走,一再向我解释,我丈夫是自杀,因为门是从里面反锁,屋里只有他自己。警察不让我自己呆着,一个劲安慰我。我只好坐在那里,怔怔地盯着他的衣领,心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念头转来转去,我发现自己竟然在想:那个警察的扣子很滑稽。我根本就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直到晚上,我孤零零坐在家里的时候,眼泪突然哗地流了出来,这才活过来。第一个念头就是:不对,不对,警察肯定搞错了!没有人能用那种方法杀死自己,再何况我丈夫还是一个个性软弱的人,绝没这种魔鬼一般的坚忍,能把脸埋在洗脸池溺死自己!开什么玩笑,他连晚上起夜都要打开所有的灯!再说,他有什么理由自杀啊?他那么大本事,娶了一个美貌的妻子,还勾搭上一个下贱的情人!我趴在床上痛哭了一整夜,直到哭昏过去……那段日子我觉得自己都快疯了,那个家一天都呆不下去,我不断地申请去外地采访。但只要一回北京,一住在那个家里,每天晚上都在泪水中醒来!结果不到一年,又出事了……”柳菲突然停住。
“又出了什么事?”我好奇地问。
柳菲摇了摇头,不理会我的问题,接着说:“跟你没关系,反正是出了事!事后我突然就想开了,我对自己说:‘反正已经这样了,我爱怎么活就怎么活吧!’我想起有一次,你在采编平台上笑嘻嘻地对哪个女孩说:‘勾引我吧,我很容易上钩的!’既然你这么容易上钩,好!我就勾引你!那是我婚后这几年来第一次细心修饰自己,看着镜子里的人渐渐恢复了当初好女孩儿的模样,我忍不住又哭了出来。这几年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啊?我擦干了眼泪,补了补妆去上班。你看我的眼神果然和从前不一样,立刻上钩了吧?”柳菲淡淡笑了一下,眼里还含着泪。
“早就想上钩来着,谁让你之前一直没给机会?”我笑着说。
“就会嘴甜!又忘了半年不理人的事了?余晴自杀那会儿你光知道和我腻着,我伤心的时候你又跑哪儿去了?你知道吗,你跟我说的那些事,我听着比你自己还难过。那时我就告诉自己,虽然我已经不敢希望什么爱了,可还是想永远关心你,我不敢再谈什么爱情婚姻的,就想这样一直和你在一起。但你又突然为了一个什么事都不懂的小丫头不理我了!”柳菲又想起这件事,眼圈一红,但忍住没哭。
我探身吻了吻她。柳菲皱了皱眉头,说:“你不理我也就算了,我也不稀罕你理我。下班后我独自躺在冰冷的床上,差不多天天夜里都哭醒。落得这样下场,我也不知道该怨谁,只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倒霉的人。有一天夜里,我又一次醒来,发现满脸的泪水。我正要找手巾擦泪,却突然感到一阵害怕,屋里有人!我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抬头一看,床前站着一个黑影,我刚要大叫,却突然呆住了,那个黑影竟然是我丈夫!”
我心里一阵寒意,轻轻握住柳菲的手,她的手冰冷,直发抖,她的声音也在微微颤抖:“不知怎么的,一看见他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他弯下腰,在我耳边说了一串数字,指了指电脑,然后退入墙角的黑暗中。我突然清醒过来,抬手打开灯,墙角那儿根本就没有人!我告诉自己:‘菲菲不要怕,不要怕,这一定是一个噩梦……’可还是忍不住抱着枕头整夜发抖。那天晚上我都恨死你了,你这个没心没肺的混蛋,为什么一声不吱躲得远远的,我陪了你一年多,这个时候你为什么就不能陪陪我?我流着泪,哆哆嗦地给你打电话,你不在家,手机也不开机,不知道又在和哪个女人胡搞!”柳菲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我吻了吻她的泪水,说:“对不起,那天夜里我应该陪着你的。”
柳菲厌恶地推开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抑止住泪水,接着说:“后来天慢慢亮了,太阳照在我身上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梦里那串数字,他是指着电脑和我说的。我打开电脑,想不出这串数字能有什么用,他生前总在网上聊天,从来不理我,我一般只是在报社时上上QQ,回家从不动电脑。我点开家里电脑的QQ图标,问我密码时我输入了那串数字,点隐身上线,那串数字真是他QQ密码!他QQ好友里清一色全都是女的,当然了,他还不至于傻到深更半夜和男人聊什么天但我马上看到‘水灵’的名字,就是当初他要送她手表的那个贱女人!我点开他和水灵的聊天记录,看了整整三个小时,越看越害怕!你知道里面写什么吗?”
我当然不知道,也猜不出来,只好摇摇头。
柳菲说:“那里面无数次提到了你的名字!”
我一阵眩晕!几年前,一对陌生男女深更半夜谈论我干什么?
柳菲说:“我丈夫不住地挑逗那个叫水灵的女人,而水灵也乐于迎合他,但每次给他点甜头前总是要问一些你的情况。我才想起来,有段时间他老爱拿着咱们同事的照片挨个议论,那时我没敢深想,只怕他看出我喜欢你。但直到这时我才明白,原来他一直在骗我,他是想从我这儿套你的消息,好去讨好那个叫水灵的贱女人。那个水灵还告诉他,我每天晚上躺在他身边时都在想你!看到这儿我怕极了,我从来没对人说过我喜欢你,谁都不可能知道,但那个叫水灵的女人居然全都知道!那个女人说话十分诡异,肯定不怀好意,她约我丈夫联系你,想和你见面,还说要两人一同对付你。但我丈夫那人是个懦夫,总是推来推去不敢找你。最后,我终于翻到了02年他死的那天晚上。你知道吗,我丈夫死那天夜里和水灵约了凌晨一点钟见面,法医说他死的时候是凌晨三点至五点。但他根本就没出门,房门是反锁的,也没人进去过。我怕得要命,水灵那晚可能真来过了,也许她就是凶手,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能那样杀死人!呆在那个屋子让我害怕得要命!”
我抱过柳菲,她软软的身体在怀里发抖,我也浑身发冷,脑中疑云密布。我问:“你知道那个水灵是谁吗?”
柳菲说:“不知道,直到现在也不知道。那事才过一两个星期,我就在‘夜猫子’里发现了她的贴子,是找你的,指名要找你,说话很不客气!”
“夜猫子”是网上的一个论坛,都是些熬夜的人在里面灌水。从前我和柳菲上夜班的时候也常去那里面搅混水,我已经好久不去了,怕在那里面遇见柳菲。
我吃惊地问:“找我干什么?”
“我哪知道,还能是什么好事?想想我丈夫怎么死的就该知道了!你已经很久不去‘夜猫子’了,但我还是担心你哪天不经意再去一次,看到那个女人的帖子,就一无所知地和她联系。那就坏了!你知道这几个月我都急成什么样了吗?”柳菲猛地抓住我的手,抬眼看着我,乞求道:“答应我,再也别去‘夜猫子’了,最好再也别上网了!她说你起的时候总用一种恶毒的口吻,她一直在网上打听你,一直在找你,已经好几年了!她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地去报社找你,非要这么偷偷摸摸的?还要诱惑别人的老公去对付你!我都不敢想,这个女人究竟是什么人,究竟想干什么?这几个月我没一天能睡好,总做噩梦,梦见你也象我丈夫一样,神情古怪地死在洗脸池前。我一次次半夜惊醒,浑身冷汗直流,一肚子话不知道怎么开口说。我一直独自活在恐惧和痛苦里,一个人胡思乱想,今天终于忍不住全对你说了!答应我,千万别沾上这件诡异透顶的事!我敢肯定,我丈夫死那天夜里水灵去我家了!真的!那只表不见了,他给她买的那只表没了,已经送给她了!那天晚上她就在那儿!”
柳菲的手痉挛一般死死地抓住我,眼睛里闪着疯狂的光。我不知道是被她的话,还是被她那恐惧的样子吓到了。我紧紧地把她颤抖的身体抱在怀里,在她耳边承诺绝不沾上这事。柳菲终于松了一口气,瘫倒在我怀里。
这半年她一直在为我担心,而我却丝毫领情,还一味躲着她。愧疚折磨着我的心,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只好一遍一遍细吻她的泪眼……
柳菲走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了。
余晴自杀快两年了,我还是不敢留女人在家里过夜。我害怕一觉醒来再发现浴缸里的尸体,虽然我明知道这种念头很傻气。
我独自走回漆黑的楼道时,感到腹部一阵极度空虚,精液带走了我体内最后一点温热,现在那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那个叫“水灵”的女人究竟是谁?她那么神神秘秘地找我想要干什么?
这几年我一直浑浑噩噩,沉浸在自己的忧郁中,哪知道背后发生了这么多古怪的秘密!今天晚上柳菲无疑有些神经质,这几年她受了太多苦。她说得对,我确实是一个没心没肺的混蛋,从没把她放在心上。而我早该珍惜她,她是爱我的。这个世界上爱我的人本来就不多实际上,除了她好象也没谁了!
我总是这样不可救药地败坏爱自己的人,直到伤害了别人才知道难过!
水灵是谁?是另一个被我伤害的人吗?
我打开电脑,犹豫该不该上“夜猫子”。柳菲那惊恐疯狂的眼神好象又出现在我的面前,我食指僵在半空中,突然一阵发冷。
不可能的!根本没那么邪门的事!
柳菲经常神经质,她梦见什么都不奇怪。不过她丈夫死的倒实在很古怪,怎么会有那种离奇的死法呢?谁知道呢,也许他准备迎接情人兴奋过度,洗脸时心脏病发作死掉了!
唉,管它呢!谁能把我怎么样,更何况还是个女人?我的生活早已经毁得差不多了,再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我点开收藏夹里“夜猫子论坛”的标签页面缓缓打开。
标题栏上还是从前那句欢迎词:“这是里夜游者的天堂,暗夜是我们不散的Party!”
页面完全打开了。
我吃了一惊,置顶的帖子真是找我的!
那个帖子的主题是:
“萧南,你欠我的东西我一定会拿回来!”
发贴人果然是一个叫“水灵”女人!
我欠过谁什么?除了感情我恐怕也没欠过谁什么。水灵是一个曾经爱过我的人吗?而我怎么伤着她了?不可能,我只谈性不谈感情,从不骗别人说自己有什么爱情。如果别人有可能爱上我,我一定会马上躲开。
那么水灵又能是谁?
答案只能在这个帖子里!
我点开这个帖子,里面却只有三个字:
我想了一下,我不能跟贴问水灵,因为柳菲看到我说话不算数会不高兴。
我看了一眼水灵的状态,她在线。我通过论坛的给她发了一条短消息:“你究竟是谁?找我想干什么?我认识你吗?”
没几秒钟,电脑发出“叮”的一声,一个稚嫩的女声说:“你有新短消息!”
点开一看,水灵回信说:“你躲不掉的,终于找到你了!忘记我了吗?”
紧接着,又是“叮”的一声,“你有新短消息!”
水灵发来了第二封信。
我点开第二封信,这封信写着:
下面缓缓打开一张照片。
我“啊”地大叫一声,一下子从椅子上跃起!
这张照片这张照片上的女人,就是居然是余晴自杀那晚出现在我噩梦里的女人!
不可能!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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