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顺着绳子往下滑。
警长挂在一根套进防滑手柄的绳子上。要下降的话,他只需按下手柄,就可以平稳地释放绳子;松开手柄,锁扣又会重新锁住。他就悬空挂着,好像坐在安全带上。
尼曼一边专心于这个简单的动作,一边听着法妮的指令。她在下面几米处,指示着他什么时候能往下滑。到达下一个冰钻,警察就换绳子。不过首先要注意用绳索保险——那是一条固定在安全带上的短绳。带着所有这些绳索和挂扣,尼曼觉得自己像是章鱼,触手会发出像圣诞雪橇车一样的叮当声。
下降时尼曼全神贯注,什么也不想,只感受到一些复杂、强烈、新奇的感觉和峭壁冰冷的呼吸。安全带将他的身体悬在一片空无上方。冰的美丽闪耀着蓝色的阴影,好像是从夜晚的苍穹中揭下来的一块。
不久,阳光便逐渐消失了。他们经过断层突出的边缘,进入到深渊的中心。尼曼感觉自己像是进入了一个怪物的胃部结晶瘤里。这冰罩下温度很大,他的感觉变得敏锐,人也变得愈发紧张。他暗暗欣赏着这灰暗、半透明的冰壁。冰壁上发出粼粼闪光,好像水面返照的光线。黑暗中,他们每个动作都会引起冰洞的共鸣。
终于,法妮把脚踏到一条凹进的冰道上。这冰道几乎水平地顺着冰壁延伸出去。尼曼也踏上了这个天然台阶。冰隙的两面墙又重新变窄,间隔只有几米了。“靠过来。”她命令道。
警察照做了。在他头盔顶上,法妮按了下什么开关。突然,一束强烈的光跳了出来。在女人头盔的反射镜里,警察又一次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乙炔火焰是一种倒锥形,折射出强烈的光。
法妮摸索着点燃了自己的灯,呼了口气。“如果你的凶手到过这个深谷,他肯定经过这里。”
尼曼疑惑地看着她。淡黄色的光水平洒下来,使女人的脸庞走了样,投射成令人不安的阴影。“我们到达合适的深度了。”她继续说,指着冰壁平滑的表面。“这里至少离上面三十米,我们在这里应该能找到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甚至更久远之前凝结的冰雪……”
法妮又拎了个装绳子的包,然后将一个冰钻固定在峭壁上。用锤子捶了几下钉好后,她旋转螺纹杆拧紧冰钻,就像在使用一个开瓶器,又往钻子环扣里套上铁锁。女人的力量让尼曼大吃一惊。他呆呆地看着被钻出来的冰,从螺杆底部旁边的口子飞溅出来。
他们又重新出发了。可这次是沿着闪亮的冰道,朝水平方向走。他们互相连着,在绝壁上行进。他们的影子模糊地映照在对面的冰壁上。每走二十米,法妮就会分开绳子,在峭壁上重新钉一个冰钻,然后开始走下一段路。她重复了几次这样的操作。最后,他们行进了一百米。“还继续吗?”她问。
警察看着她。在灯光照耀下,她的脸变得生硬,显出一种不祥的模样。他点点头,指了指消失在无尽光线中的狭长冰道。女人又拿出一个包,开始她擅长的操作。冰钻、绳子、二十米,然后重复,冰钻、绳子、二十米……他们就这样走了四百米。没有迹象和标记显示凶手也是从这里过去的。过了一会儿,尼曼好像觉得峭壁在眼前摇晃。他还听到轻轻的爆裂声和远处的冷笑声。一切都变得刺眼、空灵和不清晰。会有冰雪昏厥症吗?
他看了一眼法妮。她正又拿出一个装绳子的包,看上去没有什么异样。
恐慌压抑在胸口,他可能产生幻觉了。他的身体和大脑,也许在疲倦的侵袭下,释放出了放弃的信号。尼曼开始颤抖。寒冷中骨骼一阵阵猛烈的抽动。他双手紧握住最后一个冰钻,双脚笨拙地挪动着。他眼里噙着泪,试图靠近法妮。瞬间,他感觉要掉下去了,双腿再也支撑不住了。他的谵妄变得更强烈。蓝的冰壁好像随着他的灯晃动地更加剧烈,咯咯的冷笑声又回音似的蹦了出来。他要掉下去了,掉进空空如也的冰谷,掉进他自己的疯狂。
他快窒息了,终于喊出声来:“法妮!”
年轻的女人掉过头来,尼曼突然明白他并没有发疯。
女登山运动员的脸摆脱了灯光的阴影。一束闪亮的光线,如此强烈地照耀着她的轮廓,美丽到极致。尼曼望向四周。冰壁正迸发出它所有的光芒,垂直的水流急促地顺着绝壁泻下来。
不,他没有发疯。相反,他意识到法妮正忙于固定绳索而忽视了的东西——太阳。外界,乌云可能已经散去,太阳又出来了。光线渗入到了冰川的缝隙中。连续的反射光和凹口的冷笑也正是因为这样。
温度正在升高。冰川开始融化了。“妈的。”法妮叹了口气。她刚刚也意识到了。
她立刻观察了下最近的冰钻。螺钉旁的冰壁正在融化,渗出长长的水痕。这两个伙伴就要掉下去了,自由落体跌到冰谷底。
法妮喊道:“往后退!”
尼曼后退一步,试图偏向左边。他脚滑了一下,又重新挺直,背朝着深谷,用力地扯了下绳子,重新找回平衡。同时,他听得到一切:冰钻松动,防滑鞋钉刮擦冰壁,以及法妮在最后一秒用手猛然抓住他颈背的声音。
她把他按在峭壁上,冰水噬咬着她的脸。法妮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别动。”
尼曼停住了,气喘吁吁地蜷缩着。法妮跨过他。他感觉到她的呼吸、汗水和卷发的柔软。那个女人又用绳子把他穿吊起来,用极快的速度钉入另外两个冰钻。
她做这些操作的时候,冰谷里的簌簌声渐渐变成隆隆声,那是瀑布的流淌声。瀑布拍打着冰壁,发出雷鸣般的声音。一些整块的冰面脱离支撑,掉到走道的冰礁上,摔碎了。尼曼闭上眼睛。在这明镜般的宫殿里,角度、距离和景色都消失了,只剩下滑跌、昏厥和死亡。
是法妮的叫声把他唤回了现实。
他转过头,看到他左边的年轻女人。她弓背支撑在绳子上,试图远离冰壁。在像瀑布一样倾泻的水柱下,尼曼使出超常的力气,重新站起来,靠近她。他手指紧扣着绳索,像吊死鬼一样绕着转圈儿,穿过一条垂直的真正的激流。她为什么想要远离冰壁呢,即便冰隙正要将他们吞噬?
法妮用食指指向冰川。“那里,他在那里。”她喘着气。
尼曼循着法妮指的方向看去。
他看到了不可能的事。
那透明的冰壁像是一面真正的活水镜,里面显露出一具的尸体的轮廓:胚胎的姿势,嘴张开着,好像在无声地尖叫。薄薄的活水层从尸体上流过,看去好像将伤痕累累的青色僵硬尸体扭卷成了螺旋形。
尽管异常惊讶,尽管寒冷正侵袭着他们,警长还是立刻明白,他们在这里看到的只是倒影。他在冰道上找了找平衡,然后转了个圈,看到正对面的另一边由自壁。
他嘟哝道不,在那边。
他的双眼再也不能移开。对面的冰怪里嵌着具尸体,血淋淋的轮廓与他们两人的倒影混淆在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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