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档案室是真正的纸的海洋。大量的资料被绳子捆得鼓鼓的,犹如怒气冲冲的海浪,快撑破了旁边的壁板。地上,杂乱的纸包堵塞了大部分过道。更远处,纸筑的长城在氖灯光下绵延开来,消失在远方。
尼曼跨过纸堆,走在第一条过道上。两边成千上万的资料被长长的网拦住,好像是为了防止这些文字悬崖的崩塌。他沿着档案资料走时,不禁想起法妮,想起他刚经历的不真实的时光。那年轻女人的脸在昏暗处微笑,那破伤的手熄灭了灯。从门洞里,能看见她那暗棕色的肌肤,两朵小小的浅蓝色火焰在黑暗中闪烁——是法妮的眼睛。一切都如一幅平淡、亲密的巨幅画,轻柔的曲线、动作和私语。是瞬间,也是永恒。
他在她怀里过了多长时间?尼曼不知道。但是,在他嘴唇和青肿的肌肤上,留下一种印记,一种他自己都很惊讶的久违的印迹。法妮知道如何唤醒他丢失的秘密和遗忘的冲动,而这种冲动的复现让他震撼。他是不是在恐惧深处、在这案子边缘,找到了这种圣杯的闪光,这种烛火般的温柔?
他集中注意力,他知道要找的资料藏在哪里。他电话联系了档案员。
虽然档案员没睡醒,但他给了尼曼确切的指示。尼曼走啊走,绕了个弯,又继续走。最后,他终于发现一个盒子,放在一个铁栏杆围着的小屋里,用一个坚固的挂锁封着。医院的保管员给了他钥匙。
这些旧资料如果真的“不重要”,为什么要这样保护起来呢?
尼曼走进屋子,坐在一些拖到地上的旧纸单上。他打开箱子,抓出一把文件读了起来。名字、日期、护士关于婴儿的记录报告。这些纸页上记录着每个新生儿的姓氏、重量、尺寸及血型,还有奶瓶数量和一些产品名称,像是医学药品,可能是维他命或其他诸如此类的物品。
他翻看着文件。总共有几百份,涵盖了五十多年来的记录。没有一个名字让他想起什么,没有一个日期在他脑袋里唤起一丝灵感。
尼曼站了起来,决定把这些文件与新生儿原始资料做个比较。原始资料应该就在这档案室的某个地方。顺着壁板,他找到并拿出了五十多份资料。他的脸上沁满汗水,感觉到羊绒外套的热度在他胸口阵阵燥热。他把资料归集在铁桌展开,好读清楚封面上的姓名。他翻开每份资料,把第一页和盒子里的文件作比较。
假的。
通过比较可以明显看出,原始资料中的文件是伪造的。艾蒂安·高约瓦模仿了护士的笔迹,尽管模仿得很像,但与真的文件还是无法相比。
为什么?
警长将真假两份资料的前几页并排放着。他比较了每一栏每一行,什么也没看出来。两份一模一样。他又比较其他几页,还是什么也没看出来。这些纸页是一样的。他扶了扶眼镜,抹去镜片上的汗迹,然后更加一丝不苟地浏览起其他页。
这次,他看出来了。
一个不同点,极其微小,每组资料——真的和假的——都有。不同点,尼曼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他清楚地知道他刚发现了一个关键点。
他的脸像火炉一样灼烫,同时,阵阵冰冷又贯穿全身。他在其他纸页上核对着这个不同点,然后把所有资料——完整的文件和高约瓦偷走的文件——塞进牛皮纸颜色的纸箱。
他抱着他的成果,溜出档案室。
他将纸箱藏进他新车子——一辆警队的蓝色标致车——的后备箱,然后回到医院。这次他去了妇产科。
凌晨四点半,即使有闪亮的氖光灯,这地方似乎还是充满了安静和睡意。他走到外科大楼,与护士、助产士们擦肩而过。她们都穿着白大褂,戴着软帽,脚上套着小小的纸鞋套。她们中的几个试图阻止尼曼,因为他没穿无菌服。但是他的三色警员证和凝重的表情瞬间打断了她们所有的言论。
最后,他终于找到一位刚从手术室里出来的产科医生。那个男人脸上似乎带着全世界的疲惫。
尼曼简单自我介绍了一下,开始提问。他只有一个问题:“医生,有没有什么合理的原因会导致婴儿在刚出生那晚就改变体重的?”
“您是什么意思?”
“一个婴儿出生后几小时减轻或增加个几百克正不正常?”
医生观察着警长扁塌的帽子和对他来说过短的衣服。“不正常。如果孩子体重减轻,我们会立刻进行深入检查。因为这是有问题产生的迹象,而且……”
“那如果增加呢?如果孩子体重突然增加呢,就在一晚上之内?”
产科医生从他纸帽子下投来疑惑的目光。“这不可能。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尼曼笑了。“谢谢,医生。”
警长闭上眼睛走着。在布满血丝的眼皮壁下,他终于隐约看见了盖侬谋杀案的动机。
血色河流那惊世的阴谋。
他只需再去确认最后一个细节。
去大学图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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