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气氛变了。
并不是由于昨天和并森良美的谈话内容在医院同仁间传了开来,因为变化从昨天早上就开始了。
外科大楼和开刀房尤其明显:护士们没在闲聊,更别说开玩笑,对洼岛的态度极为公事化,绝口不提工作以外的事。他一走进护理站,原本聚在一起的护士们马上就停止交谈。
原因在于我不应该问药局长和护士们那些话,洼岛自我反省道。她们大概觉得,并森行彦的死本来只是医师们的问题,现在似乎连护士都要追究,而开始有了戒心吧。自己实在太过焦躁,事情还没有明确的根据,又欠缺充分的考虑,就做出这么大的动作,的确太过轻率了。
洼岛平常都在门诊大楼的员工餐厅吃中饭,今天预料将会笼罩在冷漠的视线下,便选择到外头用餐。
医院再过去两三栋,有一家护士们经常叫外送的日式大众餐馆。狭窄的店内几乎客满,靠近料理台最里面的桌子,只摆了一张椅子,很幸运地居然还是空的。
他从张贴在微脏的墙壁上的菜单中,点了猪肉盖饭。不到两分钟,饭就送来了。原本肚子就饿,洼岛囫囵吃了起来。
放眼望去,马路上到处都是穿制服的女性职员,但这家店的客人却都是一些穿宽松衬衫和作业服的男性职员。离这条街稍微往北的街道,有许多衣料批发店,因此,这家店看不到肯花时间在吃饭上面的人,每个人都大口大口扒饭吃。坐在旁边的男子也很快就吃完了,起身离席而去。
突然,眼前出现橙色百褶裙和苔绿色夏季毛衣,洼岛抬头一看,吓了一跳,药剂师山岸智鹤正对着他微笑。
“医师,这位子有人坐吗?”
山岸智鹤指着隔壁的座位。
“喔?请坐。”
洼岛急忙将自己的椅子往前拉,好让她通过。山岸智鹤将红色小皮包放在桌上,拉直裙子在硬椅上坐下,然后向店员点了蛋花面。
“你常来这家店吗?”
店内仿佛突然明亮起来,其他桌的客人纷纷将视线往这边投射过来。这种脏兮兮的店和这种美女全然不相配。
“嗯,我喜欢吃面。其实可以带回去吃,不过我讨厌整天泡在医院的消毒水气味中。”
“你可以去更像样一点的店嘛。”
“自己一个人,这样的店就可以了。”
“是吗?”
山岸智鹤的蛋花面送来了。洼岛已经吃完了自己的猪肉盖饭,餐馆入口已经有人在等待空位,如果想继续和她交谈,就得再点些东西才行。
“咖啡。”洼岛点了写在菜单最末一行的东西。
“只有即溶的喔。”店员以一副道歉的口吻说道。
“没关系,即溶的就即溶的。”山岸智鹤嗤嗤地笑了。
“还是医师愿意带我去比较像样的店?”
洼岛再度吃惊,不敢相信地盯着山岸智鹤。她的双眼皮诱人心魂,黑眼珠大得出奇,鼻子高挺动人,微微内缩的浅桃色嘴唇,以及发梢略微卷曲的黑亮直发,实在令人心动。这种美女不可能没有情人,不过,却又让人觉得她不是那种随便和男人玩玩的女子。
“开玩笑最好挑年轻一点的。”
“我没开玩笑,是真的要你带我去。”
山岸智鹤表情严肃地说。
对面两个人像看好戏似地望着这边,洼岛难为情得脸都涨红了。
“好啊,什么时候?”
“今天晚上。”
“今天晚上?”
“不行吗?”
今晚很不巧,正好轮他待机,就算外出也不能喝酒,而且既然带她出去,可不能随便找个店,洼岛并不知道哪里有适合的店。
“也不是不行。……约一个礼拜之后好吗?”
“这么久的事我没办法答应。今晚最好。”
她似乎是个很随兴的女子,被这种女人搞得晕头转向、弄死一大堆细胞,他可是敬谢不敏。尽管脑子这么想,洼岛察觉自己仍想和她约会,而且他也恨不得能摆脱这一周来的沉闷气氛。
啜了一口难喝的热咖啡之后,他终于下定决心。
“好吧,就今晚吧。”
K市美丽的夜景在眼下展开。
从这家饭店附近的中央町二段的欢乐街,到远方黑团簇簇的山峦,其间灯光串连成群。
在街灯照射下看来像暗灰色水道的道路上,缓缓移动的汽车如同彩色的昆虫。
右边是JR的K站,在发光的大楼群包围下,仿佛飘浮在空中。从车站开出的电车发出低沉的声音,横过薄暗的街道。
这是一幅任何人都会受感动的景象,难怪山岸智鹤手肘倚着窗框,俯视得出了神。餐厅的照明微暗,桌上的烛光照着她的侧脸。她涂着令女人显得更成熟的紫珍珠色口红和茶色眼影,身穿翡翠绿连身裙,胸口别着大大的缎带花,装扮较白天更有女人味。
洼岛的感觉颇为复杂。能和她一起度过夜晚的确很棒,这种梦幻般的时刻,人生难得几回,而且还是对方自己送上门的。只不过,问题就在对方自己送上门。在这之前,自己的人生可有这种好事?这股模糊的疑惑,打从白天起就在心底盘旋不去。她真的来到饭店赴约,反倒使这股疑惑更加膨胀起来。
“我能不能先问你一件事。”
他不能让疑惑就这样搁着。
“可以呀,什么事?”
“为什么要约我?”
“因为我想要医师带我来这么棒的地方。”
她的回答,就像小学模范生回答远足的感想一般。
服务生悄声走过来,将写在大木片上的菜单和列印酒名的酒单放在桌上。
位于K市国际饭店十八楼的这家夜间餐厅,副院长曾经带他来过一次,是药商招待的,当时就想消费一定非常贵,只是万万没想到以后还会花自己的钱来消费。
菜单上列了三种晚餐,如同原先料想的,任何一种的价位,和洼岛平常吃饭的费用相比较,都贵得令人瞠目结舌。今天算是没有办法,因为不愿意显得小气,只好点了中间价位的那种。酒的种类,洼岛可就一窍不通,只好由山岸智鹤作主,点了名叫“Sauternes”的法国白葡萄酒。不久,服务生将酒盛装在银色冰桶中送来。尝了一口,才知道是一种相当甜的葡萄酒。
“我不太相信你刚才说的话。”洼岛转回话题。“因为不符现实。就我所知,凡事都应该符合现实。”
“现实?”
“医院正在起各种变化,如果将你和我来这儿也看成变化的一环,就可以理解了。”
“我不懂,这怎么说呢?”
她微微倾着头。
“最近,你和我之间发生过什么事吗?只有一件事:四天前,我走进药局长室时,你正好错身走出来。倘若当时你一直站在药局长室外的话……”
山岸智鹤扑哧一声笑出来,脸趴在桌面上。抬起脸时,露出恶作剧的眼神。
“好听,我招了。今天午休时,我是跟在医师后面。那家餐馆我从未一个人去过。”
洼岛又喝了一口酒。酒很顺口,味道香醇,虽然甜,但似乎酒精含量颇高。眼前这名女子也是如此,脸孔虽甜美,行为却很大胆。不过,挺有趣的。
“四天前,你在药局长室外面偷听我们的谈话?”
“情况和你说的有点不同。当时我奉药局长指示,正在整理药品说明书,恰好听到你们的谈话。”
山岸智鹤抗议似地挺起洋装下隆起的胸部。
“哦?”
“抱歉,我用了不太高雅的手段。不过,请发挥点想像力:有一位好奇心很强的年轻女孩,平时热爱推理小说,她的办公室最近发生了异常的事件,她正好听到事件的重要关系人和上司说了非常有意思的话。于是,她便希望利用两人独处的时候,向这位关系人多挖一点消息,这应该不算大恶不赦吧。”
重要关系人?说得也是。洼岛苦笑。
上了汤之后,菜肴一道道送上来,由菜名来看,似乎是法国料理。每道菜都请究视觉效果,味道方面也是难得一尝的可口美味,肉和鱼都非常柔软,简直是入口即化,不知不觉就在口中消失了。
山岸智鹤的酒量似乎很好,连喝了几杯,酒瓶一下就空了,但一点也看不出醉意。
“接下来要点什么酒?”
洼岛将空瓶放在桌上,问山岸智鹤。
“Oppenheim。”
服务生送来智鹤所点的酒,那是德国白葡萄酒,在甜度方面和Sauternes差不多,但还带点酸味。
虽然弄清楚是这么回事,但洼岛并没有多沮丧,毕竟此时此刻正和她共进晚餐是不可否认的事实。问题是,接下来该怎么办?
“你不用道歉,只要告诉我现在医院同仁怎么说这件事。”
“有些人说,并森行彦的病故似乎是意外造成的,家属因此到医院质问副院长;其他不了解详情的人,多少也感受到有不好的状况发生,而事情和那名患者有关。”
“是吗?”
虽然是预料中的答案,但真正听到耳里,还是挺难受的。
从洼岛的表情,山岸智鹤似乎察觉了他的心情,安慰似地瞅了他一眼。
“别担心,大家都是医院的忠实员工,不会到外面多嘴的。”
“或许吧。”
“是啊。大家嘴巴都很紧,即使工会也不会对医师的问题多说什么。”
“工会?”
听说高宗综合医院的工会组织相当活跃,春斗时,护士们曾在胸口别上以改善待遇为诉求的标志,差一点就酿成罢工。
“不用担心。现在这个阶段,工会还不至于对这件事有什么动作。”
“我和药局长说的话有没有传出去?”
这是他最在意的事。
“药局长也是嘴巴很紧的人。”
“没传到副院长那边吧?”
“绝对没有。药局长和副院长处不好,而且他也讨厌草角会长。”
“他讨厌草角会长?”
“讨厌会长的人多得是呢。我也讨厌死他了,工会那些人当然更讨厌他。”
草角会长因为患有高血压和糖尿病,每星期都会到门诊来找副院长一次。草角会长相当肥胖,后颈有一块大瘤,很容易化脓,副院长劝他最好割掉,但他一直拒绝。草角会长双眼细长,简直就像快睡着一般,但是嗓门却很大,每次大谈高尔夫球经时,洼岛在隔壁的诊察室也听得到。尽管对洼岛来说,他是属于难缠的那一类型,但还不至于到讨厌的程度。
“药局长和草角会长处不好,那不是对他很不利吗?”
医师的聘用契约与其说是个人契约,倒不如说是大学医局和医院间的契约,因此,只要不是主任级的医师,尽管让草角会长看不顺眼,也不会有直接的影响。一般的职员就算说了草角会长的坏话,大概也还不至于影响到升迁。但是,药局长可是医院的大主管,如果不得老板草角会长的欢心,岂不会遭到降级?
“一点都不会。药局长很优秀,而且工作负责。医院的收益大部分是靠药局长对药品价格的交涉手腕。辞掉药局长,医院只有损失而已,草角会长不会做这种傻事。”
“副院长还受同仁欢迎吗?”
洼岛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嗯,大家并不讨厌副院长,虽然他和草角会长走得很近,但是他当院长,我想应该不会有人反对。”
“你消息倒挺灵通的嘛。”
“这是医院同仁的常识,只有医师你们这种人才不知道。”
洼岛知道副院长和草角会长的关系,其他的事都是第一次听说。以前他对这种事一点也不关心,总认为它反正和外科医师的研修没什么关系。但是,现在不能不关心了,万一并森行彦死亡的纠纷不能妥善解决,往后或许得倚赖自己在医院内的人脉了。
酒又喝完,问她接下来要点什么酒时,山岸智鹤摇摇头。
“再喝一瓶就站不起来了。除非在自己家里,否则不喝了。”
她还笑着附加一句:要把我送回去,可要大费周章呢。
洼岛问山岸智鹤的家庭背景。这对她似乎不是愉快的话题。她毕业于东京私立大学药学系,目前和母亲住在K市东区山手的新兴住宅区。她倾着头,淡淡提到父亲在她小时候就亡故了。
有关身家的事就此打住。
“现在轮到我发问了吗?”
洼岛有点失措,他还没决定要和她谈到什么程度。
“你想问什么?”
“我听到医师和药局长的谈话,稍微推理了一下。医师怀疑有人注射麻斯隆而将患者杀死,对不对?”
洼岛看了山岸智鹤一眼,然后转向玻璃窗。窗上隐约映出自己的脸和她的侧面。如果顺着她的问题回答,恐怕不全部回答是没法罢休的。现在是决断的时刻:是要向她全盘托出,或是扯个谎就此回家?
他受不了就这样自己一个人面对这些问题,真想和她一起讨论。她知道很多医院内部的事情,而从今天的举动来看,她似乎也很有行动力。她应该不会有伤害他的意图,而且,倘若扯个谎就此回家,那么和她的交往,大概就到今天为止了。
洼岛觉得自己简直有点婆婆妈妈,但脑子偏偏就只能想到这些。
总括一句,只要她不对任何人泄露这件事就可以了。
“你是嘴巴紧的那种人吗?”
“我算是多嘴的人,不过,只要有人要求我不要说出去,我就绝对不会说。”
她的回答让洼岛下定了决心。
洼岛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山岸智鹤。
她睁亮黑眸仔细聆听。
“总而言之,现在医师调查不下去了,是吗?”
她重重的点了两三次头之后,问道。
“没错。”
“我整理看看,现在问题大概可分成两个:首先,并没有证据证明有人在麻醉苏醒后注射麻斯隆;其次,根据调查的结果,谁都不可能注射麻斯隆。”
“后面的问题,还可以再分成三部分:对方是用什么方法取得麻斯隆;在假定患者被注射麻斯隆的那一刻,有三个或两个护士和患者在同一个房间内,但三个护士都否认曾注射什么东西;另外,不管是三个人之中哪一个人做的,动机都不明。”
“嗯,有道理。不过,眼前最重要的,应该是找出有人在麻醉苏醒之后注射麻斯隆的证据。这一点如果做不到,恕我失礼,那么只能说医师你的想法是妄想,就算后面的问题解决了,也只是空中楼阁而已。”
洼岛开始觉得告诉她这件事是对的,她很能把握事情的重点,而且,这样的交谈让思考更有趣,也不会让自己一个人钻人牛角尖。
“你所谓的证据是什么?”
“证据有两种:人证和物证。人证在现阶段大概没办法吧,除非是证词改变了。现在要找的是物证。”
“物证?”
“就是指附着有麻斯隆的‘物’,在这个事件上,大概只有这种东西吧?我就职以来,一直在内服药部门调来调去,对点滴那方面不太懂,但我知道麻斯隆应该属于除非用静脉注射,否则几乎没有效用的药物吧?问题在于,到底是用针筒直接注射静脉的,还是利用点滴的管路注射的?”
洼岛打断山岸智鹤的话:“刚动完手术,很难直接注射患者的静脉,因为血管收缩变细了,勉强注射可能会因尝试错误而浪费相当多的时间,最后只搞出一大堆针孔。”
“对,我也认为是用点滴管路注射的。患者当时打了几瓶点滴?”
“一瓶。打在右手腕。”
“那么,何不找找那组点滴呢?”
洼岛脑中浮现医院后院的废物处理场。真的要去翻找那么肮脏、危险的地方吗?
“没有用。手术到现在已经过了十七天,不是被烧毁,就是被运到外面去了。”
“这个你放心。医疗废弃物只有纸和布才会烧毁。塑胶类通常原封不动,玻璃类则弄成碎片,交给垃圾处理公司。而垃圾处理公司的卡车,通常在垃圾堆满时才会来,大概两个星期或三个星期来一趟,几乎都是星期二。上一趟是上个月二十五号来的,也就是手术出事的那一天。这星期没来,因为我昨天去丢药局的垃圾,所以知道。这一趟应该是下星期二来。有问题的那组点滴,应该还埋在废物处理场的某个角落。”
“是吗?”
他从没想过医院的废弃物是怎么处理的。
“我们再进一步研究看看。对不起,能不能请你画一张点滴管路图?”
“图?”
“对,我不太记得点滴的结构,如果不分解点滴,就没办法研究,不是吗?也许还有一部分留着也说不定。”
洼岛向服务生要了一张餐厅的广告单,在反面就记忆所及画出点滴的管路图。
“点滴液从点滴瓶流入点滴管。点滴瓶和点滴管之间用针连接,滴落点滴液的点滴筒大概在针下方约十公分的地方。点滴液流出点滴筒之后,再流进点滴管中,经过三路活塞,进入连接管,再从插置在患者血管内的塑胶留置针,流入患者的血液中。点滴管附有可以压迫管子的滑轮,滑轮转紧,点滴的速度变慢,转到最紧,点滴便停止。滑轮一松,压迫解除,点滴的速度就回快,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静脉注射的药液,是从三路活塞打进去吗?”山岸智鹤盯着图问道。
“噢,以前好像是将注射的针插入橡皮管,不过,那比较麻烦,又花时候,有时间太慌张,甚至会把针扎到自己手上。现在稍微大一点的手术都使用三路活塞了。”
“转动这个开关,就可以调整点滴液的流向吗?”她指着图上的三路活塞问道。
“对,装上三路活塞,管路就可有三个流向:往点滴瓶、往患者和往三路活塞侧管口。这个开关的设计是,当这三个方向有一个方向关闭时,剩下两个方向便打开。开关的反方向是关闭的。”
洼岛把纸拉到眼前,在空白处又画了更仔细的三路活塞图。
“平常就如图A所画,侧管口是关闭的,点滴瓶和患者相通,点滴在滴落状态。如果要注射药液,就将装了药液的注射器插入三路活塞的侧管口,然后转动开关,如图B所画,点滴瓶那一方关闭,患者和侧管口相通。在这种状态下推压注射器注入药液,药液便流进患者的静脉中。一旦注射结束,再将三路活塞转回图A的位置,让点滴滴落。留存在连接管中的药液,会被点滴液推进患者的静脉中。”
洼岛顺着图,尽可能地向她解说。器具虽然简单,用言语表达却很困难。
“总括一句,三叉路中有一条禁止通行,以便让车子走剩下的路。你不妨把管理三叉路的交通警察,当做是三路活塞。”
或许听懂了,她不再发问。
“那么,我们按顺序研究,首先是点滴瓶。”
“这不可能。就算将麻斯隆混入点滴瓶的点滴液中滴落,也因为浓度太低,不会造成呼吸停止。”
A、点滴和患者相通(点滴在滴落状态)。
B、三路活塞的侧管口和患者相通(由注射器注入药物)。
“点滴管呢?”
“这就有可能。也许麻斯隆阻塞在点滴管中。问题是,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它阻塞在点滴管中。而且,即使麻斯隆阻塞在那儿,状况发生的时候点滴一直在滴,麻斯隆也会跟着流下来。何况真要调查起来也很困难。虽然点滴瓶上写有患者的名字,但是点滴管并没有写名字,也没有任何特征。这一点其他部分也一样。”
山岸智鹤倾靠着椅背,打了一个大呵欠,似乎连她也灰心了。可是,她又突然把那张画了图的纸拿过来,罩在脸前。
接着,好像想到什么似的,她把纸拉向一旁,露出脸来。
“我们遗漏了注射器。注射器应该残留有麻斯隆,注射器如果是那种用完就丢的塑胶制品,上面应该会留下犯人的指纹。”
这可是完全判断错误,洼岛不觉想笑。
“塑胶制、用完就丢的注射器,只用在采血样。注射用的东西,因为考虑成本,全部以玻璃制注射器消毒后反复使用。我想犯人所使用的注射器必定附着有麻斯隆,但是已经被清洗、消毒过了。”
洼岛觉得再研究点滴管路也无济于事。
“再想想看嘛!”山岸智鹤露出白皙的牙齿微笑,看来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
“好啊。”洼岛只能这么回答。
“犯人注射麻斯隆,应该是从三路活塞的侧管口吧?”
“应该是吧。”声音连自己听起来都觉得无精打采。
“也就是说,将点滴瓶那一方关闭,从侧管口向患者方向注射。如此的话,麻斯隆应该会残留在注射器、三路活塞侧管口和连接管中吧。但是,点滴很快又恢复原状,在连接管中的药液就被点滴液推挤进患者体内。所以,麻斯隆最后只残留在注射器和三路活塞侧管口中?。注射器因为刚刚所说的理由已经不成证据了,但是,三路活塞……三路活塞的侧管口应该还残留有麻斯隆!”
山岸智鹤的说法是正确的。一瞬之间,洼岛几乎要相信了,但随即察觉到这个理论的致命缺陷,从一开始他们思索的全都白费了。
“三路活塞侧管口也许残留有麻斯隆,但是它不能成为犯人在麻醉苏醒之后注射麻斯隆的证据。为什么呢?因为在手术当中侧管口已经被注射很多次麻斯隆了,那个部位当然会残留有麻斯隆。”
“不对!”山岸智鹤语气强得令洼岛吓了一跳。
“医师你完全忘记刚才为我解说的事了。”她前后挥动着因焦急而紧握的双手。
“忘了什么?”
“医师你说在麻醉的最后注射帕勒斯基鸣,完全解除了麻斯隆的药效。如此一来,三路活塞的侧管口中应该残留有帕勒斯基鸣,而没有麻斯隆才对,如果残留有麻斯隆,那一定是后来犯人注射的。残留有麻斯隆的三路活塞便成了犯罪的重大证据。”
洼岛冷静地思考这个问题。山岸智鹤的说法实在很吸引人。静心思索起来,这个理论是正确的,不过——
“很遗憾,事情没那么单纯。”
“为什么?”
“三路活塞并没有因为麻醉结束就卸下来了,在病房还用它来做静脉注射。尤其,当时因为心脏停止,从三路活塞的侧管口打入了各种药物,像肾上腺素和正肾上腺素,犯人注射的麻斯隆都被这些药冲走了。如果说三路活塞中有什么东西残留,也应该是那些药吧。”
“是吗?”山岸智鹤很不甘心地咬着嘴唇。
突然,洼岛遭到一股强烈的不安侵袭,自己说的这番话听来有些愚蠢。奇怪,自己莫非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三路活塞!那天在病房的情景在洼岛的脑海中苏活过来。
洼岛发出注射重碳酸钠的指示,梶理绘将玻璃注射器插入三路活塞的侧管口,正要把药打进去。
但是,药还没打进去时,她手一滑,把注射器的尖端折断了。三路活塞马上换上新的。
梶理绘到底怎么处理那个三路活塞?
那个三路活塞,在离开开刀房之后,还没注入新的药物就被换下来了。三路活塞里面应该维持使用当时的状况。因此,就如山岸智鹤所说,倘若有人注射多余的麻斯隆的话,就残留有麻斯隆;如果没有人注射,就应该残留着帕勒斯基鸣。
不马上确定的话……
在细细长长并列着三排桌子的餐厅入口附近,微暗的台子上摆了一支绿色电话。洼岛快步走过暗红色地毯,拿起电话,按下医院的号码,接通内线的护士宿舍,叫出梶理绘。
“请你不要打电话到宿舍来。”
梶理绘一开口就冷言相待。
虽然遭到冷漠对待,洼岛并没有退缩,坚持询问那个三路活塞的去向。
“那东西当时就丢啦。”
语气冰冷依旧,但明确地回答了问题。
“丢到哪里去?”
“垃圾箱。”
“是装塑胶的垃圾箱?”
“不是,因为上面插着注射器前端的玻璃,所以我把它丢到装玻璃的垃圾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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