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附近能避入耳目独占电话的地方只有一个,那就是洼岛所住的公寓,地点在医院南方,走路约十来分钟。
昨晚开始下的雨,在中午门诊结束的时候,已大致停了。洼岛换上便服往外跑,将原本必须花十分钟的路程缩短为五分钟。智鹤因为工作较早结束,先到门口等着。和上次一样,运动衣背部整个汗湿了。
智鹤坚称打电话的工作女性比较适合。为了让洼岛听得到对话的内容,她打开电话扩音器,对着电话机说话。
她首先找到绿铭学园的事务人员。
“我姓岸田。能不能帮我查看昭和五十五年卫生护理科的毕业纪念册?我想找人。”
“我们通常都不提供名册的,以免遭人恶用。如果您一定要看,请您去拜托有纪念册的毕业生,好吗?”
“毕业生我一个也不认识,能不能帮个忙?”
“这很麻烦。”
“如果您能提供任何线索,我可以自己去查。”
“好吧,我去问一下主管。”声音暂时中断。
“喂,我告诉您当年导师的联络电话。请您不要太麻烦人家。对了,能不能告诉我您的地址、大名和电话号码?”
智鹤胡诌了地址和姓名,只有电话号码是洼岛的。
五十五年一共有三班。一班导师现在是主妇,联络电话是自宅;二班导师联络电话是大田区的高中;三班导师联络电话则是关东医科大学高等护理学院。
智鹤打电话给三位导师,以婚前调查为借口,查询神田十和子的事。
姓井川的三班导师有了回应。
“神田十和子是我班上的学生没错。不过,其他我就无可奉告了。”
井川一副拒人千里的语气。
“你知道神田小姐跟谁比较亲近吗?”
“我当然知道,只不过,我没有必要透露。”
“可是……”智鹤叹一口气。
“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其实家兄和神田小姐在交往,已经打算要结婚了,可是,因为听到她以前一些不好的谣言,有点担心。”
智鹤把事先想好的说法照本宣科。
“我不想牵扯到这一类的问题。”
“能不能……帮个忙?”
“我拒绝。”
“明天下午,您在学校吗?”
“我在,不过,你来也没用。”
电话中,井川的声音变得更为冷漠,声音中还夹杂远处传来的细微讲话声。
“我会向您说明详细的情形。”
“没有用的。”电话咔嚓切断了。
“讨厌!”智鹤骂了一句,做出不悦的样子。
“唉,侦探可真不好当。”
“明天再打打看,这次换我来打。”
如果因此就气馁,那事情就没办法进行了。
“你星期六待机吗?”
智鹤伸了一个大懒腰之后问道。
“不,这个星期轮到近田医师。”
“那么,我们明天下午直接去关东医科大学。只要能从井川老师那边问出结果,星期天就可以去找神田十和子以前的朋友。”
“难?,听她刚刚那种口气,就算我们找上门,也不会告诉我们的。恐怕肯不肯见我们都是问题。”
“试试看,水来土掩,看着办。”
“关东医科大学我不太熟。”
“我去过。有一次开药品研究会,药局长带我去的。”
“怎么去?”
洼岛听说关东医科大学在K市的郊外,交通不太方便,心想开车去最快,不过,即使开车,那地方离K市市中心似乎还有一段距离。洼岛有驾照,可是却没有车子,而且,毕业之后也不曾开过。
“开我的车子好了。虽然很小巧,不过还是涡轮引擎的。”
傍晚,洼岛经过门诊大楼走廊时,肩膀被拍了一下,回头一看,放射线技师中山正对着他微笑。
“上次我们谈过了。今天怎么样?”
八天前中山曾邀请他到家里去,他已经忘了这回事。
“我今天待机……”
“只要不到很远的地方就行了,不是吗?我家离医师住的地方不远喔。”
情况已经和八天前不同,洼岛对工会的动向已不太感兴趣,不过,中山的盛情难却。
晚上八点左右,中山先回家一趟,再开车到医院接他。
中山的家就从洼岛住处一直往南去。离开车水马龙的大马路之后,爬上略微倾斜的道路约一百公尺,就可以看到一栋五层楼高的白色公寓耸立在夜空中。
通过别致的门廊之后,往公寓大楼的出人口分成三个。中山进入最左边的出入口。金属制的邮箱有两排五列,计算一下,这栋大楼可以住三十户,至少这边的十户已经全部住满。从墙壁的污损情况来看,似乎算是比较新的公寓。楼梯的照明很亮,连走道的水泥地都扫得很干净,给人良好的印象。
中山的住家在二楼最后一间。中山才打开门,一个头发长长、约两三岁的男孩便跑到脱鞋间抱住中山。中山的太太穿着围裙从后面探出头来。
“欢迎。家里很乱喔。”
洼岛被带到六张榻榻米宽的西式房间内,这儿似乎是用来当客厅的,里面铺着奶油色地毯,摆着被炉、大型电视机、录影机、组合音响和玩具柜,以及大概是其他房间摆不下的两个橱柜,把四周的空间都填满了,显得相当狭窄。
“全部只有二LDK(二房一厅一厨),家母住一间,我们和小孩住一间,再加上这个房间。我们很想再多一个房间,但是,现在这个房子就够受了,我们夫妻为了高额贷款可真打拼呢。”
中山把长得很像他的小孩放在膝上,笑着说。
“这一带的地价很贵吧?”
“是啊,虽然离市中心有点距离,但还是算市区,一直在增值,以后想在郊区买间稍微大一点的公寓。”
中山太太在厨房里招呼,洼岛便往那边走去。只见餐桌上摆了铁板,旁边还有烤肉的材料。中山太太轮流倒佐料到三个小碟子上,主妇的架势十足。
“谢谢。”
“请用,今天你是客人,你最大。”
如果不是因为卷入并森行彦的事件,大概也不会受到这家人招待吧。想到这儿,洼岛看着中山太太的主妇模样,和中山的好爸爸模样,觉得有点可笑。
中山把小孩托给祖母之后再过来。中山太太将肉片放在铁板上,“嗞”地一声,冒出带着香味的白烟。
“可以谈谈医院的事吗?”吃得差不多时,中山问道。
“可以呀。”终于来了,洼岛在心里做好准备。
“现在工会的目标是同仁的过度劳动,其中最严重的是护士;技师和一般医院比起来,工作量也超过负荷,我们打算以这一点为诉求,争取改善劳动条件。不过,毕竟医院比较特殊,要达成相当困难,希望医师们能鼎力相助。”
中山看着洼岛的眼睛,缓缓说明。长满胡子的脸颊因为啤酒的关系微微发红。
“你是说导致过度劳动的是医师吗?”
洼岛语带挖苦地问道。他只喝可乐,没有醉意。
“一开始就说得这么白,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呢。”
导致护士、技师们过度劳动的因素,不外住院患者太多、需费心照料的重病患者太多、门诊患者太多、检验太多、手术太多。而制造这些因素的人,追根究底,应该是草角会长,不过,就各个情况而言,则是医师。
“但是,医师不工作行吗?医院马上就会活力尽失。”
“我没这么说。谁愿意待在没有病人的医院瞎混?我们当然也希望医院生意兴隆。问题不在这里,而在于和工作量相比,工作的人太少了。每个人的工作量异常地多。这一点我们已经向院方反应过N次了,但是,院方都没听进去。总而言之,不增加人事费用,只想提高医疗收入,这算是哪门子的经营方针?每次我们对工作内容表达苦衷时,院方都用‘为患者多忍耐’之类的话搪塞。如果说是为患者着想,那就应该让患者接受人员充足、有余裕的医疗,这才是真正为患者着想。”
洼岛不太喜欢听到“为患者着想”这句话。就理念而言,“为患者着想”当然很正确,但从事医疗的人,既不是圣人,也不是天使,国家也不可能提供无限制的医疗补助。医疗既然不是不求获利的公益事业,要完全实现“为患者着想”的理念,是不太可能的。这一点从事医疗的人都一清二楚。不能因为对方说出这句话,听的人就得叩首拜听。“为患者着想”往往只是“为自己着想”的另一种说法罢了。
其实,“为患者着想”是院方美丽的谎言,医院用“为患者着想”为理由,向医师要求二十四小时体制的勤务;而医师也用“为患者着想”为理由,向护士和技师要求严密监护与紧急检验。而工会也以“为患者着想”为理由,向院方要求适量的劳动。任何一方的主张都是正当的,但是,要全部满足,可就困难至极。
“如果说过度劳动,我们也是过度劳动,可是,不做不行也只好做了,不是吗?”
洼岛有点动气。
“这有点不一样。医师们可以有选择性的工作,我们就不行了。医师说一句,我们再怎么忙也得做。容我抱怨一句,有些检验真的非今天做不可吗?但是如果我们这样质疑,一定会被责骂是想谋杀病患,或是不配在医院任职。”
中山似乎想把心中积压的东西一口气都吐个精光。
“那你到底希望我怎么做?”
“对于每位医师,我们的希望是:能够仔细思考他发出一个指示需要动用医院多少人。例如,医师决定在晚上动盲肠手术,就有两名在家休息的护士要被叫来。护士白天工作了一天,明天也还要工作,而且加班费更是杯水车薪。希望医师决定动手术之前,这一点也能考虑考虑。”
“什么话?开了洞变成腹膜炎,责任谁负?”
“责任当然是医生负。不过,这是极端的说法,请你不要误会。我要说的只是,希望在决定手术或检验的当儿,能考虑是否真的有必要。真的有必要,谁都乐意协助。只不过,我认为医师们所发出的指示,并不是每一个都需要紧急处理。如果有多余的人力,我也不愿意说这种讨厌的话。”
洼岛压住脾气不愿争吵,争吵也不会改变对方的想法。中山只是希望医师在发出指示时心理上能踩一下煞车,此外并无他图,倘若大声回他一句:医师没有必要一一告诉你这是经过小心判断,认定是必要才做的。这么说只会引起他的反感,没有什么意义。况且,中山不是洼岛的部属,在工作上,洼岛必须请他帮忙。
“是吗?”洼岛回答得很暖昧。
“那就拜托医师了。”中山也不再进逼。
剩下的烤肉材料全部放入铁板之后,中山太太帮洼岛倒了可乐。
“要跟我说的话,就是这些吗?”
洼岛望着中山和中山太太,然后问道。
中山太太将翻动烤肉的任务交给中山。
“这一次我们决定轮流请年轻医师到家里来,说明工会的活动。第一位请的就是洼岛医师。”中山太太托着下巴说。
“这是我的荣幸啰。”
“刚刚医师说你们也过度劳动。以前我们一直没注意到医师的劳动条件,这是不对的。医师们处在什么状况,跟我们有很密切的关系。”
我说错话了,洼岛懊悔地想着。
“我们一直向院方警告:长期过度劳动,会导致医疗事故。我们听到那件事故时,心想果然发生了。我们因此自省,应该也要关心医师们过度劳动的问题。”
中山太太盯着洼岛说道。她三十出头,眼角细长,单眼皮的眼睛流露出知性,但脸颊至下颚的生硬线条却显得有点冷峻。
“事故?什么事故?”
“就是那个名叫并森行彦的患者亡故的事件。”
“他是脑梗塞呀!不是事故。”
这个时候非坚持不可。
“大家都说是事故。”
“那是谣言。”
“大家都很同情医师,说原因明明是过度劳动,但是草角会长和副院长却把所有责任都推给医师。”
“没有这回事。”
“我们打算以这件事做为过度劳动的诉求重点,和院方展开交涉。医师能不能帮忙?”
“乱来!那只是脑梗塞。”
“脑梗塞致死,为什么会弄得要付赔偿金?”
中山太太语气带着嘲讽。
“没这回事,我没有听说。”
洼岛处于劣势,但仍然嘴硬。
“是吗?那太遗憾了。”
“难道我这么说了,还要再讨论下去吗?”
“我了解了,那就不谈吧。”
中山边吃着烤蔬菜边看着二人唇枪舌剑,最后他露出苦笑说:
“不过,医师请你想一想,听草角会长的说法,事情可不那么简单哦。他开口闭口都是为了患者,其实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他并不是医师出身,而是搞不动产的,搞不动产的人哪懂什么医疗、看护?”
“这是偏见。他经营医院也有十五年了,确实有成绩,而且医院的风评也不错。”
为什么会替自己并不喜欢的草角会长辩护呢?洼岛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
“你太天真了。草角会长脑中只有赚钱而已。”
“如果要赚钱,大可做别的事业,经营医院赚不了什么大钱。”
从副院长偶尔透露的一些口风听来,这家医院似乎并没有那么高的利润。医疗收入是增加了,但是健保的计算一年比一年严格,人事费用和医疗材料费也不断提升。何况,既然是私立医院,就不能出现赤字。而且,毕竟也闯出了名号,非保持一定的医疗水准不可。副院长不知什么时候说过:“医院经营已经进入严冬时期。”不是医师出身的草角会长,之所以没有抽身而退,应该是基于时势所趋,和使命感、名誉心吧?就这一点而言,洼岛算是比较站在草角会长这一边。
“医师们迟早要返回大学医局,我们可不能啊。只有在这医院工作一辈子,和草角会长拼斗到底。”中山说出了斗志昂扬的话。
“不过,那件事真的是脑梗塞。”洼岛重复道。
“好吧。医师既然这么说,就姑且这么认为吧。不过,情况需要的时候,我们或许会搬出这件事和草角会长拼一拼。”
“最好不要。”
“搬出这件事之前,我们会和医师好好商量的。”
洼岛对中山的说法非常不安。
“难道你们打算把这件事闹到外面去?”
“怎么会呢?”中山大声否认。“我们怎么会做这种事?那岂不是自己掐自己的脖子?这只是我们和医院之间的事。”
中山太太为他们倒茶,有意催促休战。
她以黄汤下肚不分你我的语气说:
“看来医师误会我们了。我们并不是一味在主张自己的权利,如果是为我们自己,那放假的时候就不制作工会的海报或传单,痛快去玩了。我们大可换到待遇更好、像饭店一样漂亮的医院。事实上,有办法的年轻人也都这么做了。我们是喜欢现在的医院才待下来,为了医院好才推展活动。用草角会长那套作法,医院没办法再经营下去。我们要让他了解这点。如果不改善员工的待遇,恐怕谁都不愿意干了。”
回程中山开车送洼岛回住处。
“抱歉,本来是要好好款待客人的,没想到太过激动了。”
中山在车内点头致歉。
“铁板烧很好吃呀。”
“欢迎再来,我们好好谈谈。”
中山开车离去。虽然作客时如坐针毡,但却获知工会的动向,目前似乎还不用担心工会会把事情闹大。
翌日星期六下午,智鹤开艳红小汽车来接洼岛。车子刚打过蜡,光亮美丽,仿佛新车,后座只摆了填充玩具熊和录音带盒,对年轻女孩来说,显得太干净利落。
由于时间有限,他们随即出发,行经医院前方,横过中央町一段的大马路,直往北走。过了宽阔的商店街后,路略微变窄,一分为二。他们弯入左侧的那条路,两旁住家密集。
这条路和另一条双线道的国道交叉。智鹤超车切人车道,车速理所当然地提高至七十公里。小车就像被风吹般地晃动着,洼岛有点紧张。不久,来到K市边郊,看得到“欢迎光临I市”的看板。
进入变成单线道的道路,穿过I市中心之后,道路变成微陡的坡路,车子越过小丘,住家逐渐减少,零星矗立着咖啡店、餐馆和小型超市,悠闲的田园风景在道路两侧伸展开来。上方是白色云朵片片点缀的青空,柔和的阳光洒落在稻子已收割完毕的田圃上。
仿佛建造在田圃中的小都会似的,关东医科大学和附属医院的白色建物出现在左侧。巴士站牌旁边立着标示道路的小看板。智鹤依照看板指示,往前开了五十公尺之后转向左侧。
对自己所属的国立M大学医学院,洼岛只去过三次:两次入学考试和入医局时。不过,他对建物倒留下很强烈的印象。这家私立关东医科大学和国立M大学医学院相比,占地似乎窄了一点,但在建筑的美观上却遥遥领先。M大学医学院不断在空地上盖新建物,新的附属医院紧靠着已盖了十年的老旧医学院,眼看就要崩塌的建物,被用来当动物实验室,整个建筑谈不上任何结构美学。而关东医科大学在建筑上显然是有计划性的,建物群保持适当的间隔和美好的平衡。树木和草坪的翠绿,与连绵的白色建物呈鲜明的对比,看来很洁净,具有安定心灵的效果。以现代医科大学而言,她明显占了上风。
关东医科大学是由东京著名的开业医师新乡理事长在十几年前创建的。由于学费高、国家医师考试及格率欠佳,大学本身的评价并不好,但是附属医院因为拔擢在全国各大学医学院坐冷板凳的优秀人材,虽然只是J县下的高等医疗机构,却能和国立J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并驾齐驱。新乡理事长本人目前六十岁出头,东京的事业已交给儿子,自己专心经营大学和附属医院。
洼岛和智鹤将车子停在正门进来没多远的停车场,再走回正门附近的附属医院大厅。虽说占地不广,但既然是医科大学,总有一般大公园的面积。在类似的建物群中,要找到高等护理学院并不容易,还好附属医院前面立有大型的指示板。洼岛和智鹤依照指示板,走过七层楼高的附属医院门诊大楼和病房大楼旁,沿着衔接成く字形的医学院研究大楼和教室大楼走。和煦的阳光令人舒畅,教室大楼前面有水池,清澄的水面映着天空的白云。
三栋五层高的雄伟建物面向水池并排而立,由四周围着铁丝网看来,想必是护士宿舍。铁丝网附近,立着一栋外形可爱的二层楼高的细长建物,像是一栋迷你医学院。入口处聚集了三名身穿粉红色制服的护理学生。这儿似乎就是他们所要寻找的高等护理学院。
看来这儿是男性禁地,而且预料会受到相当不友善的待遇,因此洼岛有点怯场,暗骂自己没用,只有跟在智鹤后头的份儿。
走入玻璃门,宽敞的大厅入口对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幅肖像。
肖像中的男子约五十五岁左右,头发全往后梳,额头很宽。最大的特征是不太像日本人的高耸鼻梁,轮廓刚强、充满活力。眼睛很大,视线略微向上,显得有点傲慢。
一瞬间,洼岛想起两件事。
一件是,这人想必是大学创办人新乡理事长,以前他曾在报章杂志上看到不同的照片。
另一件是,前天在K车站前的大楼咖啡店内,和小儿科主任野野村说话的绅士,正是新乡理事长。
“看清楚了吗?”洼岛问智鹤。
“什么?”智鹤反问。洼岛向她说明。
“我还没看出来。他和野野村主任谈什么来着?”智鹤看着肖像问道。
“谁知道?”洼岛也充满疑问。
“挖角吗?”智鹤冒出这么一句。
“挖角?挖到哪里去?”
“那就不知道了。野野村主任是名人,所以我才会这么想。”
“不对。如果在美国就另当别论,但日本可是讲年资辈份的,更何况关东医科大学并没有好到足以将野野村主任挖角过去的关系医院。”
“那这里呢?”
“大学医院?不可能。”
据说关东医科大学附属医院一直从全国各大学医学院网罗人材,但是,就算野野村医师再怎么有名,院方也不至于要挖这位年近五十、在市区医院有相当待遇的医师。
“这么说,是我想太多?。”
“就是啊,也许他们以前就认识,偶然在车站相遇吧。”
洼岛想起好友乾,打从两周前答应请他喝一杯之后,一直都没有再联络。有关这种事,乾应该很清楚才对。最近再找他出来问看看。
暗褐的木造走廊从大厅向微暗的里侧延伸。最近的房间贴着“教官室”的标示。
智鹤敲了教官室的门。
“请进。”里面回应。
这个房间形同高中教职员室的缩影,采光明亮,收拾得整洁有序,插在花瓶里的木犀花散发着香味。
房间内有五名女性。中央处桌子两两并排,坐了四位年龄不一的女性,里面的窗边摆了一张较大的桌子,坐了另外一位女性,看来职位较高,已经有相当年纪,体胖而有威严,很适合那个位置。
智鹤和里侧的女性视线相逢。
“有什么事?我是教务主任。”对方以问话代替招呼。
“我姓岸田,想找井川老师。”
“你是昨天打电话来的那位小姐?井川老师,这位小姐找你。”
教务主任叫唤四人中年纪最大、四十开外戴眼镜的纤瘦女性。
“是。”井川抬起头,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
“请往这边走。”
教务主任指着右手边的空处。那儿是房间略微突出的地方,摆有小型接待用桌椅。
智鹤和洼岛走向里侧,坐在接待椅上。
洼岛心想还真走运。如果没有这位教务主任,恐怕问不出所以然,就被井川赶出来了。
井川走过来,在智鹤的对面坐下。颊肉凹陷、颧骨突起的脸上,有个小鼻子和略尖的嘴巴,长得有点像鸟,鼻梁上挂着袖珍的银框眼镜。
“昨天电话中失礼了,事后我觉得自己话说得太重了。”
看来是昨天讲完电话被教务主任训了,从眼镜内侧可以看出井川不太甘心。
年轻教官端来三杯咖啡。
智鹤先介绍洼岛,说是较小的哥哥,接着说他们的哥哥正在和神田十和予交往,准备结婚。她把昨天的话再做细部修饰,胡诌一番。
井川显得不是很用心在听的样子,一副与我何干的态度。
“怎么办呢?我一直遵循着保守学生隐私的信条。”
“您只要告诉我神田十和子小姐朋友的名字就好,我们直接去问她。”
“那还不是一样?我仍然造成学生的困扰。”
“没关系,你说出来无妨。人家大老远跑来这里,而且,说不说可以让那位学生自己决定。”
教务主任在座位上听见他们的交谈,以清楚的声音插嘴道。
“可是,主任……”
“这样好吗?你先问问那位学生,告诉她有这么回事,人家想去做婚前访查,可不可以说出她的名字?”
“好吧。”
井川终于弃守,站了起来。
“我去打电话,请稍待一下。”
房内摆了一支普通电话和两支内线电话,但井川似乎不想让智鹤听到电话内容,开门走到外面去。
智鹤和洼岛喝咖啡等待。
“不知变通的人,真伤脑筋。”
教务主任和洼岛搭讪。
“哪里,不会啊。”
洼岛本人倒不讨厌井川老师固执的态度,姑且不谈他们来的目的,井川因教务主任横加干涉而被迫违背信念,总令人觉得有点可怜。
约十分钟后,井川回来了。
“她说见面谈谈也无妨,”井川说话时有点喘。“不过,她不希望你们去她家或上班的地方。”
“能请她来这里吗?”智鹤以充满期待的语气问道。
“不行,如果这么说,她会生气,这个人蛮可怕的。”
“那怎么办?”
“只能去她指定的场所?。她说平常都很晚才回家,不太想再和人接触。”
“她在哪里上班?”
“东京一家大型家电厂的医务室。”
“今天休假吧?”
“她说周末想运动或休息,不想会客。”
“星期天呢?”
“她喜欢慢跑,这个季节每个星期天四处都有慢跑比赛,也许你们可以去那边找她。”
井川递给智鹤一张便条纸。上面以潦草的字迹写着十月和十一月的马拉松比赛日期。每个星期天都排满了。地点大多在J县及其周边,不过,也有在官城和长野的。
明天的集合地点在J县西方的L市运动公园。
“麻烦告诉我她的姓名,还有脸部特征。可能的话,可不可以借我一张照片?”
“她不想说姓名。毕业纪念册放在我家仓库,不过,上面也有其他学生的照片,所以不方便借你。她的特征……快三十岁,身材良好。”
“这、这怎么找嘛?”
智鹤似乎觉得被耍弄了,啐口回道。
“这很简单,你看看那张纸条,上面应该有号码吧。”
的确,每场比赛的集合地点后面都写有二位数到四位数的号码。明天的比赛是68号。
“那是运动选手的编号,你们到会场找这个号码的选手就可以了。”
井川闭起嘴,微微笑着。
洼岛和智鹤客气地向井川、教务主任道谢后离去。
在回程中,他们顺便到路边的书店看看。洼岛以前看过住院患者在看慢跑月刊。书店人口处的杂志专柜有那本杂志,封面是穿短裤的年轻女性跑者。
比赛日程洋洋洒洒地占了二十五页。大概是流行吧,比赛最多的日子,光一天在全国就多达二十场。
明天在L市的比赛,八点开始受理报名,十点开跑。
“有多少人跑?”在回到K市的车上,智鹤问。
“还不知道,去年同样的比赛,有三千七百六十人参加。”
“三千七百六十人中的一人?简直像在沙漠中找隐形眼镜嘛。”
智鹤叹着气,喃喃自语道。
“太夸张了吧。一定找得到的,虽说有三千七百六十人,女性可能只占其中的几分之一而已。”
“不过,好像是说不要我们去找她一样。”
“哪里,应该是说如果我们到那儿找她,她就会告诉我们。”
智鹤让洼岛在住处下车之后,迳行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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