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看埃及肚皮舞的游客首先注意到的,就是舞者们穿着的紧身长袜——这是源自恪守清教戒律的总统纳塞尔的遗风。至少在撒哈拉城吧台边消磨时间的斯科蒂·琼第一眼就注意到了。撒哈拉城是一家坐落在金字塔间的充满异国风情的夜店,开在一顶巨大的帐篷中。若是杰弗里·兰德见到撒哈拉城,便会勾起他几年前的一段关于金字塔历险的回忆,至今想起仍然惊心动魄。斯科蒂·琼却没有类似的问题。他刚刚二十六岁,这也是他初次埃及之行。他喜欢金字塔,也爱屋及乌地喜欢上了这家帐篷俱乐部。
斯科蒂在反战示威时期逃离美国,从那以后便周游世界,四海为家。当他在佛罗里达征兵局里放置炸弹时,并没想到他会走到这步,因为一个看门人被炸死了。斯科蒂无意杀死任何人,当他知道自己闯下大祸后,大病了三天三夜,但法庭并不会为此法外开恩。他此时流亡国外。在地下帮派中,他是个英雄人物。但是和平的到来与尼克松的辞任,早已让公众忘却了他的名字。
还有些人也把他忘了,比如琳达,他那时候的女朋友。他逃亡至加拿大,而后又跑到中东,她曾答应过去找他。他等了整整一年,坚信着她的承诺,直到有个秘密组织中的人给了他一张剪报,上面报道了她和一位年轻的IBM系统工程师结婚的消息。
在过去的一年中,他先后住在土耳其和耶路撒冷,斯科蒂靠着他的小聪明过日子。他在土耳其遵纪守法,和一个愿与他同甘共苦、年轻貌美的打字员生活了几个月。他们分手后,他又来到开罗。他确信他的下一次冒险经历并不遥远,就好像现在坐在吧台边的那个金发美女一样触手可及。
“你第一次来这里?”也许她感觉到他的注视,突然开口问道。
“是的,我几天前才刚到开罗来。”
“哦,你是个美国人!”
“而你是英国人。我猜这想瞒也瞒不住。”
他们开怀大笑,然后,他提议请她喝杯酒。她看起来和他年龄相当,称自己为阿兰塔·切斯曼。对他请客的提议,她欣然答应。
“阿兰塔。我在美国的时候住在佛罗里达北部,离亚特兰大不远。”
“我的名字源于大西洋,”她微笑着说,“不是那座城市。”
“你一个人来这儿?”沙漠中的帐篷可不像是单身俱乐部。
“我和我哥哥一起旅行。我们在英国做玩具生意的,但是最近生意惨淡。”
“各行各业都如此,”他宽慰她道,“哪种玩具?”
“洋娃娃,游戏——几乎无所不包。”
两杯酒过后,他问道:“我可以送你回家吗?我租的车就停在外面。”
她仰头大笑,“只有美国人才会傻到在开罗租汽车!埃及人的开车方式完全是自杀行为。再添一点钱,你就可以雇个配车司机了。”
“这我倒不知道。但我愿为你效劳的想法并未改变。”
她好像在人群中搜索着什么。突然她说道:“那是我哥哥——来见见他。”
理查德·切斯曼是个瘦高个,深陷的双眼给人一种咄咄逼人的感觉。虽然理查德对他热情友好,但斯科蒂第一眼就不喜欢他。“喜欢那些跳肚皮舞的姑娘吗?”他们边握手,理查德边问。“当然了,贝鲁特的舞者更好。”
“伊斯坦布尔也不错,”斯科蒂赞同道,“我觉得这里的舞蹈太过笨重。”
“你们男人!”阿兰塔埋怨道,把他拉到一边,“你有没有看过金字塔的声光表演?”
“我什么都没看过,我很想要个导游。”
“好吧,”她欣然答应,“那就来吧。我们正好能赶上英语的解说。他们每晚都用英语、法语、德语和阿拉伯语解说。”
斯科蒂跟着她出了俱乐部,站着看了一会儿近处金字塔上的灯光变幻。“走着去有点儿远,”他做了决定,“我们开车过去吧。”
但当他们坐进车里,她把他的手按在点火器上。“我们就这样看一会儿吧。我们有的是时间。”
“当然可以。都听你的。”
她将双唇贴向他的。吻着她,他想马上开车带她回到他在兰姆斯广场附近的房子。金字塔可以再等一个晚上。
突然,车门被打开了,理查德·切斯曼钻进车里。“斯科蒂,有件事我们想请你帮忙。”他轻声说道。
自从兰德从隐秘通讯局退职后,这是他的前任上司——黑斯廷斯第一次来他家吃晚饭。回想起他们在电话里的谈话,兰德想不起来这是怎么发生的了,但他有点儿怀疑是黑斯廷斯想方设法把自己邀请过来的。
“你们的家太温馨了,”情报长官边喝着咖啡说道,“晚餐也很可口。我真应该常来坐坐。”
蕾拉和兰德交换了一个眼神。“我们住在这么远的乡下,”她说,“我怕我们会疏远了所有伦敦的朋友。我在教书,杰弗里在写作——”
“啊,对了——你的书怎么样了,兰德?把我们的机密全都泄露出去了吧?”
“不会的。”兰德在椅子上不安地换了个坐姿,知道黑斯廷斯马上就要揭晓他此次来访的真正目的了。
“还有两个星期秋季学期才开始。你们两个应该出去走走。”
“哦?”蕾拉来了精神,“那么黑斯廷斯先生,您建议我们去哪儿呢?还是莫斯科?”
“不,不!莫斯科那件事很不幸。我想的是开罗。你们结婚后,你还没有回去过,对吧,蕾拉?”
兰德看到喜悦交织着怀疑在她脸上闪过。他知道,她有些遗憾没有去开罗度蜜月,他们也曾计划着今年夏初去一趟。潮湿的秋季今年提早到来,这令蕾拉更加想念家乡那暖洋洋的沙地了。然而——“有话直说吧,”兰德替她说出了怀疑,“开罗发生什么了?”
“不是发生什么,而是谁在开罗。”
“那么谁在开罗?”
“理查德·切斯曼和他妹妹。还记得去年冬天的玩具公司的那件事吗?”
“我怎么能忘!”兰德又倒了些咖啡,“当时他们从你手里逃了。这次他们又干什么了?”
“问题就在这儿——我们不知道!我不能正式派人过去,你是唯一可以帮助我们的人,兰德。”
“他们俩都认识我。”
“但他们不认识蕾拉。”
“让我们这么说吧。你好像忘记了结婚后,我已经从隐秘通讯局退职了——她可没入这行。”
黑斯廷斯叹了口气,嘬了一口咖啡。“兰德,就这最后一次,我再也不会麻烦你了。你们两个可以免费去趟开罗。”
兰德转向他的妻子,“听你的,蕾拉。你怎么想?”
她从他的双眼中找到了答案,说道:“我想再看看开罗。”
“好!”黑斯廷斯大声说道,“你们最快可以什么时候出发?明天?”
兰德笑着摇摇头,“还是那个老黑斯廷斯,是吧?最少给我们四十八小时。”
“三十六小时。我可以把你们送上周四早上的飞机。而你,蕾拉,回来以后有的是时间准备秋季开学。”
“希望如此。我得承认如果我告诉我的学生们我刚从金字塔回来,他们会对我刮目相看的。”
“我们去哪里找切斯曼和他妹妹?”兰德问。
“有人看到她和一个叫斯科蒂·琼的美国逃犯在一起。他因为恐怖炸弹袭击而被美国通缉。他在兰姆斯广场附近有间房子,他们好像住在一起。”
“美国人为什么不逮捕他?”
“即使他们已经在条约中达成共识,从这些中东国家引渡犯人也是很困难的。况且,我们现在对切斯曼的关系网更感兴趣。他们在搞鬼。”
“我们去看看吧。”兰德说。他的心早就飞往埃及——那个几年前他和蕾拉邂逅的地方。
斯科蒂·琼醒来睁开眼睛,立时发觉自己一个人躺在床上。虽然天还没亮,阿兰塔就起床准备早餐了。他倾听着她在那间小厨房里移动的声音,想象着她身着那件薄而透明的丝质束腰长袍的样子——那是他用理查德付给他的首付款买给她的。一想到理查德,他突然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样?”他走进厨房问道。
她正在往面包上涂抹黄油,抬眼看了看他。“早上好。我不想吵醒你,但是我必须得走了。我和理查德八点见面。”
“你什么时候回来?”
她犹豫了一下,“我不确定。今晚或者明天。”
吃过早饭后,她便离开了。他有一整天的时间,决定再去一次金字塔。他和阿兰塔相遇的这个星期里,他们观看了两次声光表演,四场演出中循环不断地用英语、法语、德语和阿拉伯语做解说,他们全程观看。这是因为理查德告诉阿兰塔他想让斯科蒂监视一个叫阿里·扎马尔的人,那个人每晚播放录制好的解说词,偶尔用阿拉伯语做特别演说。扎马尔是个黝黑的矮个子男人,穿着一套西装,戴着一顶红色土耳其无边帽。要不是阿兰塔指给他看,他绝不会对他多加留意。“那就是扎马尔,”她在第一晚观看演出时说,“他是个很危险的人。”
他常常第二天才考虑自己所面临的形势。理查德和阿兰塔在一些旧报纸上的照片中认出了他,安排和他见了面。他们知道他在国内杀了一个人,也知道他们能将他为己所用。斯科蒂不会向警察告发他们的,即使阿兰塔告诉他,他们要他杀掉扎马尔。不过,他依然希望日后有天当过往的一切已成为历史时,他可以落叶归根,回到美国。现在理查德让他杀人,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
他花了整个下午的时间在金字塔下徘徊,看着美国游客拍照。有些人勇敢地爬上了样子疲惫的骆驼背上,相机快门咔嚓作响。斯科蒂对他们有一种特殊的亲近感。虽然他们穿着样式俗气的运动衫和松松垮垮的套装,可他们仍旧是他的一国同胞。
“那匹骆驼看起来很坏。”他身边的一个年轻女人说道。
“与其说它坏,不如说它累,”斯科蒂说,“你知道它们什么什么时候会犯坏。”
她拨开眼前的一缕黑发,笑着望着他,“看得出,你是个骆驼专家。还是个美国人。”
“看得出来吗?”不知怎么,这让他想起了一个星期前,他和阿兰塔·切斯曼的邂逅。他专注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年轻女子。她比阿兰塔大些,可能三十岁上下,而且肯定不是英国人。埃及人,他猜测着。
“我喜欢美国人,”她回答道,“这是你第一次来我们国家吗?”
“是的。那么你是埃及人了?”
“一半儿。我在大学教书,”她伸出手,“我叫蕾拉·盖德。”
他握住她的手,发现它柔软却有力。“斯科蒂·琼,”他说,确信她没听说过这个名字,“是什么事让一个当地人在炎热的下午来到这里?”
“我的专业是考古学。我喜欢每隔几个月就来这里散散心。”
他微笑着望着她,“说到散心,撒哈拉城就在这条马路那头,酒吧正在营业。我能请你喝一杯吗?”
她看了看表,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那好。”
正是鸡尾酒时间,巨大帐篷下的餐厅里人满为患,游客和当地人随意地混在一起。蕾拉·盖德说:“我通常不会这么早喝酒,更别说和一个陌生人共饮了。”
他笑了,“我们互相介绍过了,不是吗?”
但是,这女人身上的某些东西让他感到紧张。他常常在中东各国的酒吧或街角随便结交女孩子,他知道这种事应该是怎么样的。这次有点儿不对。他后悔把真名告诉她了。
半个小时天南海北的闲聊之后,她找了个借口,“我得去打个电话,马上就回来。别走。”
“我不走。”
他目送着她穿过空荡荡的舞池,绕过餐桌。无论她要打给谁,他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会对他不利。他付了账,朝着另一个出口走去,却看到戴着红色无边帽的阿里·扎马尔站在那里,盯着他看。斯科蒂经过他身旁的时候,移开了视线。他驾车回市里,在脑海中温习着那晚理查德给他下达的指示。他花了一个小时,完成了他的任务。
为了甩掉可能的跟踪者,他在城市的后巷中七绕八拐,天黑时才回到自己的公寓。他匆匆上楼,打开门锁。一进屋,他就意识到屋里有其他人。房间的一角传来一声抽噎。斯科蒂僵住了,希望自己手中有武器。
“谁在那儿?”他轻声问道。
又是一声抽噎。他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看到阿兰塔·切斯曼瑟缩在墙角。他跑过去,跪在她身旁。“怎么回事?你在这儿干什么,阿兰塔?我以为你走了。”
她一把抱住他,脸上满是泪痕,惊恐不安。“他们对理查德开枪,”她终于抽噎着讲出来,“我想他死了。”
“他在哪儿?”
“楼下——车里。我不敢和他呆在一块儿。他们还在追我们。”
“是谁干的?”
“阿里·扎马尔的人。”
“呆在这儿。我下去看看。”
斯科蒂从后楼梯下去,小心谨慎地走在街上。那辆小汽车就停在她惯常停车的地方,他立即走了过去。理查德·切斯曼倒在后座的地板上,鲜血浸透了衬衫。他毫无生气,斯科蒂无助地退了出来,不知该如何是好。
突然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男人出现在他身旁,把他挤到一边。斯科蒂本想逃跑,但如果这男人是个警察,他知道已经来不及了。“切斯曼!”那男人弯下身子,贴近蜷缩在车内地板上的人,“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斯科蒂看到那双透着死气的眼睛颤抖着睁开。“什么……?兰德,是你吗?我回到伦敦了吗?”
“你还在开罗,切斯曼,你快不行了。是谁干的?”
切斯曼吸了口气,试图再次开口讲话,但是他的嘴里都是血,最终没能说出口。他最后轻轻拍了拍衬衫胸前的口袋,随后就好像被一股大力压倒似的,瘫软下去。
“他死了。”兰德说着,把手伸进理查德示意的口袋中。他掏出一张折着的纸,在昏暗的灯光下浏览了一下,就装进了衣兜。
“你是谁?”斯科蒂问,“警察?”
“我和切尔曼在伦敦认识的。我想我们最好谈谈。你们陷入大麻烦了。”
蕾拉向兰德报告斯科蒂·琼溜掉了,兰德马上开始寻找他的踪迹。最终,他找到了那间位于兰姆斯广场附近的公寓。他没有看到从后门进屋的阿兰塔,只看到了斯科蒂。正当他查看楼后的停车场时,斯科蒂又出来了,朝汽车走去。兰德知道运气将他带到了濒死的切斯曼身旁,只是不知道这是好运还是厄运。
此时在楼上的公寓里,阿兰塔面对着他。她肿胀的脸上挂满泪痕。“又是你!是你朝理查德开枪的?”
“不是我。”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斯科蒂质问道,“这人是谁?”
见阿兰塔不作答,兰德替她回答:“他们的父亲生前在一家私人情报收集组织工作。我从英国情报局退职后,有段时间,他们雇用我做密码破译专家。”
“你在这儿干什么?”
“和我妻子度假。”
“顺便帮英国情报局刺探情报?”阿兰塔慢慢缓过劲儿来,问道。
斯科蒂·琼打断她,“他到我的公寓来,所以他追查的是我。”
“我谁也不追查,”兰德试着让他们相信,“我只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是谁杀了你哥哥,阿兰塔?”
“可能是阿里·扎马尔的人。在机场停车场,我们正要上车时,他被狙击手射中了。我们刚见过——”她突然停下,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
“你必须得告诉我,”兰德催促道,“理查德就死在楼下。你可能就是下一个。”
“我不能再多说了。”
“理查德和你还在为最高出价方工作,是不是?这次是谁——阿拉伯还是以色列?还有,阿里·扎马尔是谁?”
“他在金字塔声光表演工作。”斯科蒂回答说。
“够了,斯科蒂。”她警告着。
“你应该知道,”兰德对她说,“埃及警方对待谋杀嫌疑犯是极为严苛的——尤其当嫌疑人是间谍时。”
“你觉得是我杀了我的亲哥哥?”
“他们可能会问,为什么他躺在后座流血不止,奄奄一息时,你却开着车四处游荡。”
“我太害怕了,完全崩溃了!我害怕呆在机场,也害怕去医院。我就来这里找斯科蒂了。”
“你们两个去哪儿了?”兰德问。
“我们乘飞机去了安曼,”她终于说出,“和一个叫仰光的男人见面。”她转而对琼说,“我不知道理查德打不打算回来。我以为他要在那里过夜。”
“但是你们今晚回来时,却有个狙击手在机场等着。”
“是的。我觉得他想把我们两个全杀了。”
“跟我说说仰光。”
她耸耸肩,“他付了我们一大笔钱。”
“为什么?”
她又是一阵犹豫,瞟了一眼斯科蒂·琼。“干掉阿里·扎马尔。这就是斯科蒂的任务。一开始,我们只让他监视,后来才把剩下的告诉他。”
“我明白了,”兰德感觉很疲惫。总是有斯科蒂这样的年轻的新人可以受雇杀人,“怎么收尾,阿兰塔?”
“找阿里·扎马尔算账。我不需要斯科蒂,我要亲自动手。”
兰德想起他从理查德的衣袋里拿出的那张纸,打开后,在更好的光线下再次研读。纸上写着四行字,被圈在一个迷宫样的框子里:
LABYRINth
LABYRINthE
LABYRINth
82
“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兰德问她,“理查德临死前,向我暗示这个。”
“只是涂鸦而已,”她回答说,“根本没有意义。”
“迷宫是指什么?”
“我不知道。”
“82表示什么?”
“就算有什么含义,他也没告诉过我。”
兰德将这张硬挺的纸片翻过来。这几行字是写在理查德的登机通行证上的,他仍然一无所获。“好了。给警察打电话,告诉他们你哥哥的事。我不管你编出什么样的故事,不过,别把我扯进去。还有,暂时离阿里·扎马尔远点儿——你们两个都是。”
斯科蒂·琼点点头,但阿兰塔只是转过身去。
兰德回到他们的饭店房间,见蕾拉坐在沙发上。“我真失败,杰弗里。你找到他了吗?”
他为两人倒了酒,把发生的一切告诉了她,“他和阿兰塔在他的公寓里。理查德也在,不过他死了。”
“死了!”
“有人在机场朝他开枪。阿兰塔把他扔在汽车后座上,流血至死。我刚好在他咽气之前找到他。”
他把那张纸拿给她看,“他口袋里发现的便条或者是笔记。他临死前指着这个。知道这附近哪儿有迷宫吗?”
“当然,”她的回答令他吃了一惊,“阿尔西诺伊的迷宫就在南边,”她研究着纸上的字,露出笑容,“事实上,就在这里以南大约82公里处。”
“有意思。考古学家在那里挖掘吗?”
“已经没得可挖了。只剩下地基了。最有意思的是,阿尔西诺伊古时候被称为鳄鱼城。作为一个城市的名字,很棒吧?”
“可不是那种城市支持者偏爱的名字。”
“它大概是古代最有名的迷宫了。希罗多德说那里共有十二个庭院和三千个房间,其中一半建于地下,作为法老的墓室,放置祭祀用的鳄鱼。很可能作为坟墓而建,但也有些历史学家认为它可能被政治首脑当做秘密集会场所。”
“如果我们开车去,你在夜里能找到吗?”
听了他的疑问,她笑了笑,“除非它在四千三百年后又移了地方。从这里大约有一个小时的车程。”
“理查德想要告诉我一些和那个迷宫有关的事情。但是是什么呢?你说那里只剩下地基了。”
她再次拿起那张纸,“他为什么把这个词写了三遍——还在一个词尾加了个E?82写在最下面。这一定意味着什么。”
“你告诉我说那是到迷宫的距离。”
“是的,但他为什么写在最下面,好像——”她皱紧的眉头渐渐化为笑意,“哦,杰弗里,太棒了!我应该和你一起在隐秘通讯局工作!”
“你是说,你看到了我遗漏的东西?”
“当然了!他用三种语言写下‘迷宫’这个词——英语,法语还有德语。在这三种语言中,这个词的拼写都一样。”
兰德仍旧一头雾水,“那数字呢?”
“他记下那个数字——到阿尔西诺伊的路程——因为他不知道‘迷宫’这个词的阿拉伯语怎么说。你还不明白吗?这是个阿拉伯数字,和我们的数字一样!四行,四种语言——英语,法语,德语还有阿拉伯语。这能让你想到什么吗?”
“金字塔的声光表演!”
“正是这样。”
“走吧,”兰德说,“还赶得上今晚演出的末尾。”
多语言解说的顺序每晚都会改变,他们抵达时,法语的解说刚好结束。射在金字塔上的灯光逐渐暗淡下去,观众们鱼贯而出。一个戴着红色无边帽的矮个子男人正在更改公告板上的文字,表明德语解说即将开始。
“我们进去吧。”兰德说。
他们坐在零散的游客中间。他注意到前排坐着两个日本男人,不禁纳闷他们是否听得懂德语。这时,戴着无边帽的那个男人走到麦克风前,开始播放舒缓的东方音乐。他开始用德语飞快地讲解。
“这里有点儿不对劲儿,”蕾拉在他耳边低语,“他们通常只是播放对应语言的录音带而已。”
“你听得懂他在讲什么吗?”兰德问,但就连他也听懂了“迷宫”这个词。
前排的两个日本人突然站起身,经过通道,朝着后面的出口走去。“杰弗里,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
“为了某一目的,这个表演被作为一个转战集结地。开始播放磁带录音的这段解说词暗示他们下一站该去哪里——这一次是阿尔西诺伊的迷宫。这就是理查德那张便条的意思。他注意到在他懂得的三种语言中,都出现了‘迷宫’这个词。”
他们离席,在那两个日本人之后穿过漆黑的通道。但当他们来到停车场时,只看到一辆小轿车消失在高速路上。“在夜里我们追不上他们,”蕾拉说,“他们可以拐到任何地方去。”
“那条路是去迷宫的吗?”
“他们可以走那条路,没错。迷宫就在法尤姆城附近。”
兰德听到德语解说的声音变了,但是并没有意识到此时已经开始播放录音带,直到他看到那个戴着红色无边帽的小个子男人尾随蕾拉而至。“你们急匆匆地离开我的演出,”他说,“我们要好好说说。”
他伸出一只手,好像要与兰德握手致意,兰德看到他袖中弹出的弹簧刀已为时太晚。刀子像一条蝮蛇般向他刺过来,杀意毕现,就在这时,突然另一个人影从黑暗中冲出来,撞倒了带帽子的男人。一阵扭打之后,两个人双双倒在地上,而后一切静止不动了。当灯光表演开始时,兰德才在金字塔反射的光线下,看清楚是谁救了他。是斯科蒂·琼。
“很高兴又见到你,斯科蒂,”他朝地上瞥了一眼,“你杀了他?”
“没有,只是把他打晕了,”琼转过身,一眼就认出了蕾拉,“我早就应该知道你和他是一伙儿的。”
“她是我的妻子。现在请你告诉我这家伙是什么人。”
“阿里·扎马尔,他们让我杀的人。”
“我明白了。”
“我猜我不善杀人——至少不善于赤手空拳地干。我们离开这儿吧。”
兰德立时做出决定。不论琼是为哪一方工作的,最好盯着他。“跟我们来,”他催促道,“我们要去阿尔西诺伊的迷宫。”
“今晚?为什么?”
“目的之一就是查明为什么刚才阿里·扎马尔想要杀死我。”
因为蕾拉认得路,所以由她驾驶。兰德和琼坐在后座上,这样一来,万一有别的车辆察看车内情况,他们可以很快蹲下身子,藏起来。“阿兰塔在哪儿?”他们行驶了十分钟后兰德问道。
“她载着她哥哥的尸体,开车出去了。”
“我希望是去找警察了。”
“我不知道。”
“你是怎么被牵扯进这件事儿的?”
美国人靠在坐椅上,闭上了双眼。“有时候我自己也想知道。我在美国杀了一个人,用炸弹。那是反战示威的一次行动,我并不想伤害任何人,但那已经不重要了。从那以后我就开始逃亡,靠小聪明混日子,为了生存也会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和其他地方一样,开罗好像是个不错的城市,直到我遇到阿兰塔。哦,她还不错,但是她哥哥有点儿麻烦,一见面就立刻劝我做卑鄙勾当。他让我监视阿里·扎马尔,看看他想干什么。后来,阿兰塔又要我替他们干掉他。”
“你答应了吗?”
“一开始没有,但是阿兰塔把我说服了。他们清楚我的底细——从一张照片上认出了我——也知道我不会告发他们。我觉得这是一种要挟。”
“他们这次去见那个叫仰光的男人是怎么回事?”
“仰光是CIA在中东地区的秘密情报高官。他本来今晚是要和切斯曼兄妹一起回开罗的,但是他改变了计划。”
“我懂了。这么说阿兰塔和理查德在为CIA做事了?”
“为出价最高的一方。理查德曾经告诉过我,他们有时候同时受雇两方。”
他们在黑暗中朝着南方行驶,穿越沙漠,向法尤姆和鳄鱼城遗址进发。兰德想象着阿兰塔开着另一辆汽车,载着她死去的哥哥,驶向某个毫无标记的墓地。兰德知道,不期而至的死亡是一场赌博游戏,但并不能因此而冒险。
“快到了,”这时,蕾拉说道,“我们已经到了法尤姆的外沿了。”
透过车窗,映入兰德视线的只有一片黑暗,不时被沿途经过房屋里的灯火打破。房屋越来越多,蕾拉为了避开市中心,向西绕行。差不多午夜时分,蕾拉才终于停车宣布道:“翻过下个小沙丘就到遗址了,如果你想监视别人,不想被发现的话,我建议我们步行过去。”
兰德和琼采纳了她的建议,扔下车,跟着她爬上了沙丘。几乎是满月,站在沙丘顶端,他们可以看到一片被银色月光装点的椰枣树林。“遗址就在树林的那边。你们现在就站在鳄鱼古城上。”
“鳄鱼在哪儿?”兰德问,“我们离尼罗河很近吗?”
“尼罗河在东边,离这里将近四十公里,但是有几条支流和一条运河流经这里,连接着北部的米瑞斯湖。没错儿,那湖里曾经有被尊为神物的鳄鱼。现在偶尔也有,阿斯旺大坝很好地终止了尼罗河的季节性泛滥。”
“鳄鱼城,”斯科蒂·琼轻念着这个名字,“鳄鱼的城市。”
突然,蕾拉的手按在了兰德的肩膀上,“看那儿,月光下面。”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两个人影在树林间移动。其中一人手里拿的好像是一支来复枪。“你们两个呆在这儿,”他说,“我下去。”
不等蕾拉出声抗议,他就滑下沙丘,走进椰枣树林。他渐渐靠近,月光照亮了一个低矮的半埋在地下的人工建筑。他借着月亮和火柴的光亮,好不容易才看清那行英文:即将开放——阿尔西诺伊迷宫部分重建。由埃及国家旅游局出资。
火柴的火焰灼痛了兰德的手指,他扔掉火柴。身后立刻传来一个声音:“我们又见面了,兰德先生。但这次,我拿的是枪,而不是刀子了。”
兰德缓缓转过身,与阿里·扎马尔正面相对。他的一只手中稳稳地端着一把轻型机枪。不要反抗枪。“我还以为把你甩在开罗了呢。”
“坐直升机很快就到了。现在,请你举起双手,在我前面走进去。你会发现你的一位朋友已经到了。”
兰德打开门,踏入了重建的迷宫中。这是一条灯光昏暗的长走廊,两边连着通道和房间。他们经过时,他向里面瞄了一眼,看到更多的门和过道,通向四面八方。他们走过一个壁龛,里面放置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鳄鱼雕像,大张着嘴,等待迎接游客。
“向左拐,”他们走到转角时,阿里·扎马尔指示道,“然后向右。”
“你很清楚这里的路。”
“我参与了重建设计。就是这儿了,进去。”
兰德走进去,看到另外两个阿拉伯人站在一把椅子两边。阿兰塔·切斯曼坐在椅子上,手脚被绑着。她抬眼看到他。“兰德。”
“阿兰塔!你怎么——?”
阿里·扎马尔哼了一声,“她想杀我,因为她觉得是我杀了她哥哥。我坐直升机,把她也带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兰德问,“你们要干什么?”
阿兰塔给出了答案,“一个会议——全世界恐怖分子头目的会面。德国、日本、爱尔兰、巴勒斯坦。全是些投弹手,劫机分子还有刺客。他想联合他们,建立一个世界范围的恐怖组织网络。”
阿里·扎马尔盯着她。“闭嘴。”他轻声说。
“仰光就是为此而来——试图阻止这次会面。但是在最后一刻有了变化。他收到消息,有刺客埋伏。果真如此——只是我哥哥成了替死鬼。”
阿里·扎马尔掴了她一耳光。“你说得够多了。说到你哥哥,你很快就能去见他了。”
兰德向前跨了一步,其中一个阿拉伯保镖举起了他的武器。就在这时,他们听见了第一个爆炸声。
阿里·扎马尔转过身,用阿拉伯语喊了两句话。保镖开始行动,飞奔而去。机关枪开火声在迷宫的走廊中回响,紧接着又是一声爆炸。
突然间,斯科蒂·琼出现了,肩上扛着一袋子手榴弹,手里端着一支轻型机枪。“我们离开这儿!”他冲兰德喊道。阿里·扎马尔举起手中的武器,但速度远不及美国人。轻型机枪的子弹射穿了他的腹部,他倒在了捆绑阿兰塔的椅子边。
兰德蹲下身,割断绑住她的绳子,跟着斯科蒂,在迷宫中寻路而出。“我们怎么找到出路?”阿兰塔气喘吁吁地问。
“我沿途撒下了沙子。我们现在跟着走。”斯科蒂对她说。
“你在哪儿找到的枪和手榴弹?”兰德问。
“我和你妻子在沙丘后发现了一架直升机。这些东西就放在里面,我猜你们可能需要帮助。”
“你猜得对。”
阿兰塔扭到了脚,跌倒在地。兰德停下脚步,扶她起来,正在这时,一个日本人绕过了他们身后转角。斯科蒂连发几枪。“你们两个先走,”他说,“我断后。”
“你不能——”
“这迷宫里可能有他们二十多个人。最好让他们一个都逃不出去。快走!蕾拉在外面等着。”
兰德的手臂环过阿兰塔,扶着她走了出去。他最后看了一眼斯科蒂·琼,这个美国人又向迷宫内掷出一颗手榴弹。他们刚一踏入被月光笼罩的夜色中,一连串的爆炸好像将这个地方撕成了两半,他们被一股大力抛在了沙地上。
几秒钟后,蕾拉就发现了他们。“杰弗里!你还好吗?”
“我想我很好。阿兰塔扭伤了脚踝,但她没事。”
阿兰塔·切斯曼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望着他们身后的浓烟与火焰。“斯科蒂。”
“我很抱歉,”兰德说,“他没逃出来。我们赶快离开吧,以免还有爆炸。”
他们刚走不远,她就跪倒在沙地上,像之前为她哥哥所做的那样,哭悼着斯科蒂。
“他让我把这个给你,”蕾拉对兰德说,“是他进去找你们之前写的。我想他根本就没打算出来。”
“不,”兰德说,“他不会的。”
“你不看看吗?”
“我想我知道他写的是什么,蕾拉。理查德·切斯曼知道迷宫的事——还记得他在登机通行证上写的字吗?——所以,他根本没有理由让斯科蒂监视扎马尔,然后再杀掉他。这只不过是为了欺瞒他妹妹而编的故事。他知道迷宫的事,也知道声光表演所传达的信息,都是扎马尔告诉他的。那斯科蒂呢?他可能不知道理查德和阿兰塔什么时候从安曼回来——但是今晚在车后座上,他告诉我那个叫仰光的CIA探员原定今晚和他们一起回开罗。你还不明白吗?仰光很幸运,成了替死鬼的理查德大概还以为是扎马尔杀了他。”
“你是什么意思,杰弗里?”
他展开斯科蒂的绝笔留言,在迷宫熊熊燃烧的火光下,一起读着。
兰德——你是个好人,所以我把这个留给你。理查德雇我今晚在机场暗杀仰光,那个CIA探员。阿里·扎马尔出的钱,但是理查德不想让阿兰塔知道。他想让我动手,以免哪个喝得烂醉的阿拉伯枪手用流弹伤到她。只是他找错了人。我不知道我应不应该暗杀仰光。我端着枪,在那里等得越久,越觉得理查德才是一个真正的恶徒。当他们走向汽车,而仰光并没有一起出现时,我让理查德做了替死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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