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的十一月,一个漆黑的夜晚,我走到了皮卡迪利大街。突然之间,有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胳膊,原本就做贼心虚的我,吓得心都不跳了。
当时我以为——我―直都在担惊受怕——自己终于迎来了那无可避免的时刻。还好,来的人不过是拉菲兹而已,他站在大雾中,笑喀嘻地看着我。
“真巧啊!”他说,“我一直在俱乐部里找你。”
“我正要去那里。”我回答道,竭力着掩饰自己的慌乱。看他那咧嘴大笑、脑袋乱晃的样子,显然我掩饰得并不成功。
“还是去我家吧。”他说,“有件有趣的事情要告诉你。”
我找了一些借口来拒绝,因为他的口气已经表明了,那是什么样的一种有趣,那种有趣已经被我成功地抵制了好几个月。
可是,有件事之前我就说过,现在也不妨重申一遍,那就是对我而言,主意已定的拉菲兹,是这个世界上最难以抗拒的人,在任何情况之下都是如此。
自从上次帮了伯纳德·迪本汉姆爵士那个小忙之后,我们俩都没再干什么坏事儿——这个专横昨家伙,没有机会往这方面动脑子,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了好些日子。毫无疑问,正是这一点,让我暂时享受了一段遵纪守法的清白时光。
从我们俩结成亲密伙伴以来,这还是我第一次安分守己了这么长时间。如果可以的话,这次我肯定会拒绝的,而我接下来要告诉诸位的事情,会让你们觉得,我不过是在夸海口。不过,像我说的那样,我的确是找过借口来拒绝他的。
可是,他挎住了我的胳膊,轻声地笑了起来,就是那种无忧无虑、一切尽在掌握的笑。我还没停止争辩,我们就已经进了奥尔巴尼公寓楼,踩在通向他家的楼梯上了。
这会儿,拉菲兹已经不那么兴奋了,可等他点着煤气灯之后,却变得比原先还要激情洋溢。而我呢,则一脸不高兴地站着,大衣还披在身上,最后还是他给我把大衣脱了。
“你这个家伙!”拉菲兹嬸皮笑脸地说道,“看你那样,别人还真以为,我要在这个美好的夜晚,又去撬谁家的门呢!嗯,不是这么回事儿,兔宝,坐那儿去,来支苏利文,好好坐着。”
拉菲兹帮我点上烟,又给我拿了一杯掺了苏打水的威士忌,然后就出门去了公寓大堂。我正要高兴的时候,却听到了门被闩上的声音。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控制住自己没有站起身来。
接下来的场面,就是他跨坐在一把椅子上,双臂交叠,得意地看着尴尬不已的我。
“你还记得迈尔切斯特吗,兔宝老弟?”他的声音极其温和,我的口气则极其冷淡。我回答说还记得。
“我们有过一场非正式的小比赛。绅士队对公子队,你还记得吧?”
“我没忘!”
“当时你没有上场击球,这么说吧,我本来以为,你会上场的。绅士队得了很多分,公子队的球全都给接住了。”
“可怜的家伙!”
“别太早下结论。你还记得,我们在小酒馆里看到的那个家伙吗?就那个穿得花里胡哨的家伙。我告诉过你,他是城里最精明的贼!”
“我记得他,后来才知道他叫克罗谢。”
“嗯,他被判刑的时候,的确是这个名宇;好吧,那就叫他克罗谢吧。你不用对他滥施同情,兔宝老弟,昨天下午,他从达特摩恩逃掉了。”
“干得漂亮!”
拉菲兹笑了笑,眉毛却扬了起来,还耸鸯起了肩膀。
“你说得太对了,确实干得很漂亮。我很奇怪:你居然没有在报上看到这个新闻。借着昨天沼泽上厚重的雾气,好汉老克罗谢逃掉了,在密集的火力之下,毫发无损地逃之夭夭了。你说得对,我们应当向他致敬,具有如此勇气的人,理应得到自由。不过,克罗谢的勇气远不只是这么一点。他们追了他整整一个晚上,连个影子都没找着。今天的晨报上都登了,你却没看到。”
他打开了他刚才拿进来的一份《培尔美尔报》。
“再听听这个。这是关于这次越狱的一份报道,其中的补充内容,将这件事情推向了一个新的髙度。
“‘在托特内斯,发现了越狱者的踪迹。今天凌晨,他显然在那里做下了一桩大胆得有些离谱的事情。据闻,他潜入了教区助理牧师A·h·艾林沃斯先生的住所。牧师在平常习愤的时间起了床,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然失踪,后来,又在一个抽屉的底部,发现了该逃犯的衣服,叠放得整整齐齐。
“‘虽然克罗谢已经成功地第二次脱逃,不过大家都认为,今天之内,他就会被重新拿获,因为他采取了如此易于辨认的伪装。’
“听了这个消息,你有何感想,兔宝?”
“他可真敢干。”我边说边伸手去拿报纸。
“不仅如此,”拉菲兹说,“他还干得很漂亮,简直让我羡慕。那么多人,他偏偏选了那位助理牧师!漂亮啊,漂亮!不过,这还不算完呢。我刚刚在俱乐部的公告板上看到,道利什附近的铁路线上,发生了袭击事件。人们发现帕尔森躺在铁路上,不省人事。又是我们的朋友!电报上没有这么说,不过事实巳经显而易见了。他肯定还会再去袭击某个人,再换一身衣服,然后大模大样地进城。很了不起吧?我由衷地相信,再没谁能比他干得更漂亮的了!”
“可他为什么要进城呢?”
拉菲兹脸上那股兴奋劲儿马上退去了。很显然,我这句话,让他想到了某件令他非常担忧的事情。刚才他一直在带着隔岸观火的喜悦,研究那位同道中人,把那件烦心事抛到了脑后。
在回答之前,他先回头往大堂的方向看了看。
“我相信,”他说道,“那个家伙的目标是我!”
说话的这当儿,他又变回了惯常的那副德性——不动声色地偷着乐、镇定自若地嘲笑别人——就这样,用他特有的方式,从眼下的情形,和我的大惊失色中寻开心。
“等一下,你是什么意思?”我说,“你有什么事儿,让克罗谢知道了吗?”
“也没知道什么,不过他已经起了疑心。”
“他怎么就起疑心了昵?”
“因为,他几乎跟我一样厉害;因为,亲爱的兔宝,他长着眼睛,而且还有头脑,因此就没法不起疑心。有一次,他在城里,看到了我跟老拜尔德在一起。那天,在去迈尔切斯特路上的那个小酒馆里,他应该是看到了我;后来,我在板球场上的时候,多半也被他看到了。事实上,我确信他看到了我,因为他受审之前,他写信告诉我了。”
“他给你写了信!可你却从来没跟我提过!”我大惊失色地吼道。
面对我惯有的愤愤不平,拉菲兹一如既往地耸了耸肩。
““那有什么用处呢,兔宝老弟?就算我跟你说了,只能让你担惊受怕。”
“好吧,那他说了些什么?”
“说他很遗憾,自己没来得及回城,就被关进了监狱,因为他本打算来拜访我的,不过,他相信这个愿望只是暂时实现不了而已,还请求我在他出来之前,不要进监狱。他自然明白,梅尔罗斯夫人的项链,已经被人拿走了,只不过拿的人不是他。他还说,只拿了项链、把其余东西都留下的那个人,很对他的脾胃,如此等等。此外,他还有一些关于遥远将来的小小提议,而我担心这个遥远的将来,很可能已经近在咫尺!我只是奇怪,他怎么还不现身。”
拉菲兹往大堂那边又看了看。之前他把大堂的灯都关掉了,还十分谨慎地关好了里外两扇门,我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让他敲门——如果他真的敢来的话。门房会告诉他,我已经到城外去了。这很快就会变成事实,再过上一个小时左右。”
“今天晚上你要出去?”
“到利物浦大街,坐七点十五那班火车。我从来没跟你谈起过我的家人,兔宝。不过,我有一个最要好的姐姐,嫁给了东部的一个乡村牧师。他们总是很欢迎我去,还老让我读《圣经》,就为了说服我去做礼拜。真是遗憾啊,兔宝,在礼拜日的时候,你不能在那儿听我读经文。我有一些最高明的行动计划,就是在那个教区想出来的,风暴即将来临,我想不出比那里更好的避风港了。我得开始收拾行李了。我想过了,我应该告诉你我要去哪里,为什么要去,没准儿你也想学我的样呢。”
他把烟蒂扔进火里,站起身来伸了个懶腰。
我的目光从他的身上,转到了拉菲兹的脸上,其间,他一直保持着这个不雅的姿势。一秒钟之后,我随着他的目光,看向了屋子的另一头,随即也跟他一样站了起来。
一个体格健壮的家伙,站在隔开卧室和客厅的折叠门那里,身上披着―件很不合身的绒面呢外套,正在向我们鞠躬致意。他鞠躬鞠得很深,我看不见他的脸,只看到一头短短的红发,像圆盘子一样扣在他脑袋上。
就在我打量这位不速之客的短短间隙,拉菲兹已经恢复了平静;等我把目光调回到他身上时,他的双手已经插到了衣袋里,脸上也露出了微笑。
“我来给你介绍吧,兔宝,”他说,“这位就是我们杰出的同行,雷金纳德·克罗谢先生。”
那个圆脑袋抬了起来,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个皱巴巴的额头,还有一张刚刮过胡子的粗糙脸庞。现在回想起来,他的脸也是红的,那是被小了好几个尺寸的领子给勒的,不过,我当时可没去细想这些,只是迅速得出了自己的结论,然后骂骂咧咧地转过头,看着拉菲兹。
“这是个骗局!”我大叫道,“你又弄了个该死的骗局!你让他来这里,然后把我也弄来。你想让我加入你们,是吧?你这个该死的家伙!”
对方冷冷地盯着我。话一出口,我就感觉自己这样很没面子。
“说得不错,兔宝!”拉菲兹耸了耸肩,然后别过了身。
“上帝保佑你。”克罗谢大声说道,“他事先并不知道。他不知道我要来,也没骗你什么。你这样说,倒是一下子漏了老底儿,你露馅儿了。”
接着,他又沖着拉菲兹说道:“我知道就是你干的,不过,对我客气点儿,你倒是挺对我脾气的!”
紧接着,他将一只毛茸茸的手伸了过去。
“既然如此,”拉菲兹握住了他的手,“我还能说什么呢?不过,你应该也听到了我对你的评价了吧。认识你,我也很荣幸。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这你就别操心了。”克罗谢说,一边松开衣服领子,“还是来说说我该怎么出去吧,上帝保佑你们,不过这样好多了!”
他用手指轻轻地抚摸着粗壮的脖子,那上面有一圈乌青色的淤伤。
“不知道我还得装多久绅士才行。”他接着解释道,“刚才我不知道你会带着谁一起回来。”
“来点苏打水加威士忌吗?”拉菲兹问道,那个家伙已经坐到了我刚刚坐过的那把椅子上。
“不,我要不加苏打的。”克罗谢答道,“不过我得先谈正事儿。别跟我耍花招,上帝保佑你!”
“好吧,那么,我能为你做什么呢?”
“不用我说,你自己也明白。”他冷冷地笑道。
“你就直说吧。”
“帮我逃出去。我只要逃出去,办法由你来想。我们是不打不相识的兄弟,不过这次我可没打算跟你打,没有必要。你这个人实在精明。不过我们是兄弟,你会帮兄弟渡过难关的。我们就这么说定了吧。你想法子帮我逃出去,至于是什么法子,由你来定。”
他的话语里全是和解让步之意。他弯下腰,脱下按扣靴子,然后把没穿袜子的脚,伸到炉火边上,痛苦地舒展着脚趾。
“希望你们能给我拿双大点儿的鞋,”他说,“刚才有时间的话,我就自己找了。我进来没一会儿,你们就回来了。”
“你不打算告诉我你是怎么进来的吗?”
“告诉你又有什么用?这种不值一提的事儿,是不用我教你的。而且,我只是想出去。我要离开伦敦,离开英国,离开该死的欧洲。那就是我需要你为我做的,先生。我不会问你要怎么做。你知道我从哪里来的,因为,刚才我听你说过了;你也知道我想去哪里,因为,我刚刚同样也告诉你了。具体该怎么办,那就是你的事儿了,我不管。”
“呃?”拉菲兹说,“我们得看看有什么法子可想。”
“是得看看。”克罗谢先生说道,说完就舒舒服服地靠回到椅子上,扭着自己那短粗的拇指。
拉菲兹转过身来对着我,眨巴了一下眼睛,不过他的额头紧蹙,显然是在思考对策,而他的话语中,既有顺从也有决绝。听他说话,似乎屋里只有我和他两个人存在似的。
“你听明白现在的情形了吧,兔宝?如果我们这位朋友,用他的语言来说,被人‘逮住了’,那他就要把你我给‘捅出去’。他很体贴周到,没有把这话说出来;不过,这事儿再明白不过了,而且也在情理之中。换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的。之前我们占了上风,现在换作他了,绝对公平。我们必须帮他,也没有理由拒绝。就算我们有拒绝的理由,我也要帮助他!我们的朋友是一位伟大的冒险家,他已经从达特摩恩逃了出来,要让他再回去那里,那可真是一大憾事。他不会回去的。不过前提是,我能想出办法,把他弄到国外去。”
“随便你用什么法子。”克罗谢闭着眼睛喃喃说道,“这事儿我就全都交给你了。”
“可是你得先醒醒,告诉我们一些事儿。”拉菲兹说。
“可以,先生,可我真是困得眼皮直打架了!”
然后他站起身来,眨了眨眼睛。
“要我说,应该有人跟踪你进城了吧?”
“应该是。”
“跟到这里了?”
“这么大的雾,他们没跟上——很走运,是吧?”
拉菲兹走进卧室,点着了里头的煤气灯,马上又走了回来。
“那么说,你是从窗户进来的?”
“没错。”
“你还知道该从哪扇窗户进来,他妈的真是聪明。不管有没有雾,这也是大白天啊,你是怎么做到的?真是让我想不通!不过,先暂且不必去管它了,你确信没有人看到你?”
“我确信,先生。”
“嗯,但愿你说得没错。我要去査看一下,很快就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你最好跟我一起去,兔宝,我们去吃点东西,再好好讨论一下。”
拉菲兹说这话时看着我,我则看着克罗谢,静等着麻烦的到来。
麻烦在一点点地酝酷一一他苍白的脸上凶相毕露,眼里流露出展惊的神色,双拳也突然握了起来。
“那我昵?”他恶狠狠地大嚷道。
“你在这里等。”
“不行!”他咆哮了一声,然后一跃而起,背对着门口,“别指望这样就能骗到我,你们这两个大傻瓜!”
拉菲兹双肩一耸,转过头来对着我。
“这些行家最糟糕的地方就在这儿!”他说,“他们从来不用脑子。他们看到了球门柱,然后就想往门柱上击球。不过,他们能看到和想到的,也就这么多了,而且,还以为我们也是这样的。难怪他们上次被我们给涮了!”
“少跟我胡说八道,”那个家伙吼道,“妈的,有什么话就直说!”
“好。”拉菲兹说,“我会照你的要求直说的。你说你把自己交给我了,让我来全权处理,但是你压根儿就不信任我!我知道,万一我失手了,会有什么后果,也甘愿承担这个风险。我答应了这件事儿。可是你却以为,我要出去把你给卖了,然后再让你出卖我。你真是个白痴,克罗谢先生,虽然你从达特摩恩成功越狱了。你应该去找―位更高明的人,按照他说的去办。我要帮你,就得按我自己的方法来,要么就干脆不帮。我来去自由,爱跟谁一起,就跟谁一起,你无权干涉。你在这儿待着,自己想办法藏好了,放聪明点,照你自己说的去做,把这事儿全交给我。如果你不想这样,如果你蠢到不愿意相信我,门就在那儿。出去,把你想说的全说出来吧,你这个可恶的东西!”
克罗谢猛地一拍大腿。
“这才叫谈事儿嘛!”他说,“上帝保佑你,你这么着说话的时候,我就找着北了。我会相信你的。我光听说话,就知道别人是不是真能办事;你是不错的。对这位先生,我就不说什么了,虽然在外省办事儿那次,我看到过他跟你在一起。不过,既然他是你的朋友,拉菲兹先生,那他肯定也错不了。我只希望您二位别太绝情……”
他摸了摸衣服口袋,一副后悔莫及的表情。
“我只是想要他们的外套,”他说,“你这辈子也碰不上比那两个家伙更穷的人了!”
“没关系。”拉菲兹说,“我们会帮你彻底脱身的。交给我们好了,你就留在这儿等消息吧。”
“就这么着吧!”克罗谢说,“你们不在的时候,我正好可以睡一觉。不过不要酒,谢谢,不用!要让我放开来喝,上帝保佑你,那我可就死定了!”
拉菲兹拿了一件外套,我记得是一件带披风的轻薄长外套。他还在穿衣服的时候,那位逃亡者,就已经在椅子上打起了呼噜。
我们嘴里小声地东拉西扯着,关掉煤气灯,出了门,留下那个家伙自己在家,他的光脚丫子还在火上烤着。
“那家伙也不是那么坏,那个行家。”下楼的时候,拉菲兹说道,“也算得上一个真正的天才,虽然以我的品味,他那些方法有些低级。不过方法并不能代表一切,他能在二十四个小时之内,逃出达特摩恩,来到奥尔巴尼,这本身就很能说明问题了。好家伙!”
院子里雾气重重,旁边走过了一个人,拉菲兹攥了一下我的胳膊。
“是谁?”
“我们最不想见到的人!老天保佑,他刚才没有听到我说的话!”
“可他到底是谁啊,拉菲兹?”
“我们的老朋友麦肯兹警官,那个苏格兰场的!”
我吓得当场站住了。
“你觉得他是跟踪克罗谢过来的吗?”
“我不知道。我来问问看。”
我还没来得及抗议,拉菲兹就已经揪着我转了个个儿。
等我开口之后,他先是笑而不答,然后轻声告诉我,越是大胆的做法,就越是安全,任何时候都是如此。
“可是这太疯狂了……”
“不疯狂。闭嘴!”拉菲兹轻松地说,然后,他对着警探打了个呼哨,笑着问,“喂,是您吗,麦肯兹先生?”
侦探转过身来,用锐利的目光审视着我们。雾气之中,我借着煤气灯光,看到他已经两鬓斑白,脸色仍然是那么苍白,显然,是那次几乎置他于死地的重伤所致。
“对不起,我不认识两位。”他说。
“希望您已经康复如初了。”我的同伴说道,“我叫拉菲兹,去年在迈尔切斯特,我们见过面。”
“真的吗?”苏格兰人惊呼道,“哦,现在我记起您了,还有您,先生。唉,当时那事儿可真是糟糕,不过结局很完满,这才是最重要的。”
他身上固有的警觉又回来了。拉菲兹捏了捏我的胳膊。
“没错,事情圆满收场了,真是多亏了您。”他说,“那帮人的头头,那个叫克罗谢的家伙,不是逃掉了吗,那是怎么回事昵?这件事儿您是怎么看的,嗯?”
“详细情况我也不清楚。”苏格兰人答道。
“那就好!”拉菲兹大声说道,“我还担心,你是不是又在跟踪他呢!”
麦肯兹警官干笑着摇了摇头,然后跟我们道了别。这时我看到院子里的一扇窗户亮起了灯,还听到雾气中传来了一阵模糊的汽笛声。
“我们得跟去看看。”拉菲兹小声说道,“我们有一点点好奇,那是最自然不过了。快,跟上他!”
我们跟着侦探,走进了公寓楼的另外一个入口,就在我们刚才出来的这一侧。如果你往皮卡迪利大街走,那么就是在你的左手边。一路上,我们并没有特别地遮遮掩掩,后来,在楼梯脚下,看到了一个门房。拉菲兹问他有没有出什么事儿。
“没什么事儿,先生。”那家伙不假思索地答道。
“胡说!”拉菲兹说,“我说的是麦肯兹侦探。我刚刚还跟他说话了。他来这里做什么?快说吧,伙计,如果有人命令过你不要说,那就请放心,我们是不会出卖你的。”
这人脸上写满了奇怪的渴望表情,显然是非常地想要一吐为快。
楼上的一扇门关上了,他也终于绷不住了。
“是这样的。”他压低了声音,“今天下午,有位先生来找房子,我带他去了办公室,那里的一名职员,带他去看了一圈那些空房子。那位先生对现在警察们待着的那套公寓,特别有兴趣,于是就让职员去找经理,说是有一两件事儿,他想要问一问。等他们回来的时候,妈的,那位先生就不见了!请原谅,先生,可他真的就这样从这幢楼里凭空消失了!”
说到这里,门房看着我们,眼睛亮闪闪的。
“然后呢?”拉菲玆说。
“然后,先生,他们就到处找,到处找,最后就不再抱有什么指望啦。他们觉得他大概是改变了主意,同时,又不想付小费给那个小职员。于是,他们把那套房间锁上,走掉了。半个钟头之前,我去给经理送《星报》的号外,大概十分钟后,他跑出来给了我一张纸条,让我坐马车,把纸条送到苏格兰场去。我知道的就这么些了,先生,全说了。警察们现在就在上头,还有那个侦探,还有经理,他们觉得那位先生还在楼里的哪个地方。至少依我看,他们是这么想的。可是那位先生是什么人,他们为什么要找他,我可不晓得。”
“很有趣儿!”拉菲兹说,“我要上去问一问。走,兔宝,肯定很有趣儿。”
“对不起,拉菲兹先生,可是您不会说到我吧?”
“我不会的,你是好样儿的。假使真能有什么乐子的话,我会记着你的。乐子!”
到了楼梯平台的时候,他悄声说道:“看来,这真是我们难得一见的一个乐子呀,兔宝!”
“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没时间考虑了。先从这里开始吧。”
他用力地敲了敲门,一名警察开了门。拉菲兹昂首阔步从他身边走了过去,那架势好像他就是警察厅长本人。那个家伙还没来得及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我也已经跟着过去了。
光秃秃的木地板在我们脚下呻吟着,我们看到卧室里有一群警察,正在窗台边上弯腰看着什么,边上是一盏治安巡逻灯。麦肯兹最先站直了身子,满面怒容地跟我们打了个招呼。
“两位有何贵〒?”他说。
“来给你们当个帮手。”拉菲兹兴致勃勃地说道,“之前,我们已经帮过一次了,当时正是我身边这位朋友,从你手中接过那个落单了的家伙,牢牢地揪住了他。那么,接下来有什么好玩的事情,他应该有权利看看吧?至于我呢,呃,确实,我当时只是把你抬进了房子而已。不过作为老熟人,亲爱的麦肯兹先生,我衷心地希望,你能允许我们,跟你们分享接下来的这个乐子。但是,我本人只能在这里停留几分钟。”
“那你就看不到什么了,”侦探恶声恶气地说道,“因为,他不在这儿。治安官,下去守在楼梯口,别让任何人以任何理由上这里来,不过,这两位先生可以留下来协助我们。”
“哦,麦肯兹警官,你真是太好了!”拉菲兹热情洋溢地大声说道,“可这到底是什么回事儿啊?我问了在楼下碰到的一个门房,可是没问出什么来,只是说,有人来看过房子,之后就消失不见了。”
“是我们正在通缉的一个家伙。”麦肯兹说,“如果我没有搞错的话,他应该就藏在这些房间里头。你是住在奥尔巴尼吗,拉菲兹先生?”
“是的。”
“你家就在这附近?”
“隔壁再隔壁那个楼门洞里。”
“你是刚刚出来?”
“刚刚。”
“整个下午都在家?”
“不是。”
“那么我也许得去你家搜查一下,先生。我打算把奥尔巴尼每个房间都搜一遍!我们这位先生看来是上过屋顶的,不过我还是要把整栋房子都搜一遍,除非他在外头,留下了更多的蛛丝马迹,或者我们在屋顶上找到了他。”
“我可以把销匙留给您。”拉菲兹马上说道,“我要出去吃饭,不过,我可以把钥匙留给楼下那位警官。”
我惊讶得都要喘不过气来了:这个愚蠢的承诺,到底是什么意思?真是胡闹,真是昏了头了,简魏是自取灭亡。我一下抓住了他的袖子,也顾不得掩饰自己的害怕和厌恶了。
麦肯兹表示了感谢,又回到窗台边上,没人管我们了。
我们悠闲地穿过折叠门,来到隔壁的房间。这个房间的窗子,是对着院子的,窗子还开着,我们装着随意的样子,往外张望着,拉菲兹开始给我打气。
“没事儿的,兔宝,你就照我说的去做,其他事留给我就好了。我们确实被逼到绝境了,不过我可没有绝望。你要做的就是跟着这帮人,特别是他们去搜我家的时候。他们应该不会随便乱翻的,如果你在场的话,那就更不会了。”
“可是,你要去哪里呢,你不会是要我留下来,自己应付吧?”
“假使是这样的话,那也是为了挑一个适当的时间,吹响胜利的号角。而且,这世上还有窗户这样东西,克罗谢那个家伙,可是不怕冒险的。你得相信我,兔宝,你都认识我这么久了。”
“你现在就走啦?”
“现在要分秒必争啦。盯住他们,老弟,不要让他们怀疑到你头上,其他的事就随便你了。”
拉菲兹的一只手在我肩膀上搭了一下,然后,他把我留在窗前,自己回到了屋子那头。
“我得走了。”我听到他在说,“不过,我的朋友会留下来,协助各位,我会把我家里的灯点着,把钥匙留给楼下那位警官。祝你好运,麦肯兹,真希望我也能留下来。”
“再见,拉菲兹先生。非常感谢。”说话的人显然有些心不在焉。
麦肯兹还在他那边的窗子旁边忙活着,我则继续待在这边的窗口,尽管我对拉菲兹很了解,也知道他有层出不穷的妙计,我心里还是充满了恐惧和愤怒。
到了这个时候,我觉得每次面临危急关头时,自己多少能猜到他会如何来应对。至少我能猜到,他的方法会是非常巧妙,同时又很大胆冒险,那是他特有的出牌方式。
难道,拉菲兹会回到家里,让克罗谢保持警锡,然后,把他弄走?不会,这世上还有窗户这样东西呢。
那么,拉菲兹为什么要躲开我们昵?我想到了很多东西,最后想到了那种出租马车。
这些卧室的窗户都对着一条狭窄的小巷,而且不是很高,可以从窗户跳到那种马车的背上去——就算马车在行进中,那也没有什么关系——然后,他就可以从警察的眼皮子底下溜之大吉了!
我想像着这样的画面:拉菲兹赶着那样一辆马车,在雾气和夜色的掩护下,没人认得出他来。
接下来的画面是:他竖起他最心爱的带披风外套的领子,从窗户底下经过,往家里走去。还有就是,他又回来了,停下来把钥匙递给警官。
“我们发现他是怎么走的了。”我身后有个声音说道,“很显然,他爬到屋顶上去了,不过我还没有想明白,他是怎么通过你前边的那个窗子,爬上屋顶去的。我们要把这里锁上,到顶层阁楼上去看个究竟。如果你愿意的话,最好跟我们一起上去。”
跟其他楼房一样,奥尔巴尼公寓楼的顶层,也是供仆人居住的,上头是一间间挤成一团的小厨房和小卧室,很多人都拿它们当杂物间,拉菲玆就是其中之一。当然,这一套房子的附属建筑,跟底下的房间一样是空着的。幸好是这样,因为我们这帮人,已经把这里挤满了,其中包括经理,他还带来了一位房客,麦肯兹毫不掩饰他对这个房客的厌恶。
“不如让整条皮卡迪利大街的人都进来,收费五先令一个人。”他说,“过来,老弟,你到房顶上去,少个人这里还松快点,拿好警棍啊。”
我们鱼贯来到那个小窗户旁边,麦肯兹警官小心翼翼地把头探了出去。有那么一分钟,我们只听到了人採过石板发出的嘎吱声,还有警靴在石板上打滑的声音。接着,有人喊了一声。
“有什么发现?”麦肯兹大声问道。
“一根绳子,”那个声音说道,“拴在水管上的一个钩子上!”
“先生们,”麦肯兹满意地哼了一声,“他就是从你们那里爬上去的!他应该是靠一根伸缩棍的帮助上去的,我之前倒没想过这个!绳子有多长,伙计?”
“挺短的。我把它拿下来了。”
“绳子是垂到哪个窗户旁边了吗?问问他!”经理大叫道,“他可以从栏杆上探下去看一看。”
麦肯兹警官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片刻之后,对方回答道:“是的。”
“问问他中间有多少个个窗户!”经理极度兴奋地大叫道。
“他说六个。”过了一会儿,麦肯兹说道,接着他缩回脑袋,“我要去那户人家家里看看,第六个窗户。”
“拉菲兹先生家。”经理心算了一下之后,宣布道。
“是吗?”麦肯兹大声说道,“那可就省事了,他把钥匙留在楼下了。”
他的语气干巴巴的,似乎在怀疑什么,连我都觉得很不中听,似乎这位苏格兰人已经怀疑,这并非是单纯的巧合。
“拉菲兹先生昵?”我们顺着楼梯鱼贯而下时,经理问道。
“他说他去吃饭了。”麦肯兹警官说。
“你能肯定吗?”
“我看着他走的。”我说。我的心评枰直跳,不敢再开口说话了。
不过,我还是慢慢地在这支小小队伍的前列走着,事实上,我是第二个跨进门口的,当时我已经孤注一掷了。
刚跨进门口,我就痛苦地大叫了一声,因为麦肯兹往后退了一大步,重重地踩着了我的脚。紧接着我就发现了原因何在,于是发出了更响的一声大叫。
有个人身子摊开,躺在火炉面前,苍白的额头上,有一个小小的伤口,血已经流进了他的眼睛。
是拉菲兹!
“自杀。”麦肯兹冷静地说道,“不是,这里有根拨火棍,似乎更像是他杀。”
麦肯兹警官跪在地上,摇了摇头,似乎还有些高兴。
“也不是他杀,”他说,平淡的语气中有一丝的厌恶,“不过是个轻伤,我都怀疑,他到底是不是因为这个,才倒下的。不过,先生们,他吸过一些氯仿!”
他站起身来,一双锐利的灰眼睛紧盯着我。我眼里充满了泪水,却还是直视着他,顾不得什么羞耻。
“我记得你说过,你看到他出去了,是吧?”麦肯兹警官厉声说道。
“我看到了那件带披风的长外套,当然以为穿着那衣服的就是他了。”
“我也可以发誓,给我钥匙的就是这位先生本人!”刚才一直缩在后头那个巡警,闷闷不乐地说了这么一句。
麦肯兹警官转过身去对着他,嘴唇煞白。
“你们就等着瞧吧,你们这些该死的警察!”麦肯兹警官说,“你这个废物,你的编号是多少?P34?你给我好好听着,P34先生!如果在我说话的时候,那位先生死了,没有醒过来,你知道你会变成什么吗?杀人犯啊,扣着纽扣的笨猪!你知道你把谁放跑了吗,你这个大漏勺?克罗谢,没错,就是昨天从达特摩恩越狱的那个人。我向上帝发誓,P34,如果抓不到他,我会把你赶出警察局的!”
抽搐的面部,挥舞着的拳头,一个素来沉着的人,发起火来就是这样的。这是麦肯兹警官的另一面,值得留意、值得咀嚼的一面。随后他就从我们中间走开了。
“要打破自己的脑袋是很难。”拉菲兹后来说道,“不过,却比割开自己的喉咙容易多了。氯仿又是一个问题。当你在别人身上用这个东西时,你当然知道多少剂量是刚刚好的。那么说,你以为我真的死了?可怜的小兔宝!不过麦肯兹看到你当时的脸色了吧,我想?”
“看到了。”我说。不过麦肯兹当时看到了什么,我是不会告诉他的。
“那就好。换作我,也一定要让他看到的。你可不要觉得我无情啊,老弟,因为我怕那个人,而且我知道,我们是共沉浮同进退的。”
“现在我们跟克罗谢也是共沉浮了。”我垂头丧气地说道。
“不是的!”拉菲兹言之凿凿,“老克罗谢是个真正的运动家,我们怎么待他,他也会怎么待我们的。再说了,这件事儿之后,我们跟他就扯平了,而且,兔宝,我看我们以后还是别再跟行家们较劲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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