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看得见海平线的会议室里,县警察局局长青山和警务、刑事、生活、交通安全、警备等各部部长围着圆桌坐在扶手椅上。在他们的身后,科级干部坐着折叠椅,低着头在膝盖上的笔记本上飞快地做着记录。
贝濑走进会议室以后,笔直地靠墙站着。
没有人骂他也没有人讽刺挖苦他,所有的人对他的迎接都是冷冷的一瞥。这就是儆戒他的仪式,意思是:看!这就是这次事件的元凶!确认元凶的工作结束以后,就再也没有人理睬他了。
不,有一个人故意咂了咂舌头。他就是贝濑的顶头上司,警务部部长鸭池。大概是想跟贝濑说:我可不赞成统一保管,是你小子非要那么干的 !
贝濑来得比较晚,警务科长小菅已经代替贝濑把事件的基本情况介绍完了,脸还是红红的,可能是刚介绍完吧。他不满地瞪了贝濑一眼:你个丧门星!
刑事部部长山之内小声骂了一句“他妈的”,鹰钩鼻子上冒着汗珠,闪闪发光。
至此,对贝濑的“儆戒仪式”全部结束,判决书也跟着一起下来了,无声无息地,确确实实地。
没有人让贝濑坐下,他就一直那么笔直地靠墙站着。
会议继续进行。搜查方针很快就确定了,最叫人头疼的是如何对付新闻媒体。
这个事件是通知记者,还是不通知记者呢?
大多数人认为应该通知。30本,可不是个小数目,想瞒也是瞒不住的。如果隐瞒事实,万一那些警察证件被人用来干坏事,可就没法儿收场了。就箅什么事儿都没出,将来一旦被发觉,落个警察局隐瞒重大事件的罪名,受到的谴责就更厉害了。
少数人认为不应该通知。不管怎么说,丢失30本警察证件,是前所未有的大事件,要是在报纸上一登,在电视上一播,全县警察的信誉还不一扫而光!特别是统一保管的新制度是为了不使警察证件丢失而制定的,“警察无能”的大字标题肯定见诸各大报纸。
会议室里一片长吁短叹。
有的说:“要不就等到各报社截稿的时候再通知,那样的话至少可以缩小版面。”
有的反驳:“没用!事件太大了,耍这种小聪明,惹急了记者,一生气给你连续报道十天半个月的。”
有的说:“这种时候老老实实地认错是最重要的。诚恳地对记者们说,统一保管制度还处于试行阶段,我们会重新考虑是否正式实行这种制度的,然后向他们鞠躬。”
如果这个事件上了报纸上了电视,就等于判处主张实行统一保管制度的自己的死刑。不,在警察局内部,自己也许已经被判了死刑了。不仅如此,还要被看了报纸和电视的几十万、几百万人嘲笑!同事们将在自己的心里随意践踏。同情、怜悯、嘲弄、怒骂……
事已至此,不能光考虑如何保全自己了。只要是当警察的,就知道警察证件是紧箍咒。跟朋友一起喝酒的时候,跟家人一起外出旅游的时候,都会经常不由自主地摸摸内衣口袋,看证件是不是安然无恙。如果把证件丢了,履历表上就会用红字记入,背一辈子黑锅。因为丢失证件而影响升迁的例子不胜枚举。
的确,统一保管不但没有保管好,反而一下子丢了30本。表面看来 确实是事与愿违,但并不能说明统一保管制度本身是错的。如果有人想干坏事,从枪库里把统一保管的手枪和子弹偷走也是有可能的。制度本身并不坏,坏的是……
益川刚——他脑海里突然掠过这个名字。
“我不能就这样等死!”想到这里,贝濑咬紧牙关,举起手来。
会议室里所有的眼睛立刻惊讶地看着他,其中几双眼睛的目光犹如利剑。
青山局长伸长脖子:“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贝漱的喉咙里好像有一块干巴巴的东西堵在那里,等他把那块东西咽下去以后,脑子里巳经变得乱七八糟了。内部人员作案、报复、先不要通知记者、一定把证件找回来……一时不知道 先说什么好。
“怎么啦?有什么意见尽管说!”
“是!”贝濑向前跨了一步,大脑迅速地思考着,“我认为,在还没有排除内部作案的情况下,先不要通知记者为好。”
“为什么?”
“如果是内部作案,他肯定不会利用证件去干坏事。如果他只是为了恶心我们一下,会很快把证件还回来的。”
局长不由得向前探出身子来:“还回来?你有什么根据说这种话?”
“总之……”一说到这里,贝濑突然觉得自己说的这些话特别荒唐,心里感到非常的空虚,可是他的话已经收不住了。“引起了这么大的骚动,可以说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可能会害怕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于是呢,悄悄地把证件还回来。”
局长看着天花板沉思起来,其他干部也沉思起来。
“为了恶心我们一下偷那么多证件……警察局内部的人为什么要干这种事情?”局长沉思了一会儿问道。
“这个嘛……”贝濑收紧小腹,一咬牙:到了这种时候,只能把自己的想法全都说出来了!“也许是为了搅乱整个警察局,也许是为了置某个特定的人于死地。”
“谁?!”刑事部部长山之内大吼一声,“置谁于死地?你给我说清楚!”
刑事部与黉务部最近一直不和。从山之内的吼声里,贝濑闻到了浓浓的火药味儿。面对咄咄逼人的山之内,贝濑选择了沉默。
他并不是害怕山之内。山之内显然有些神经过敏的反应,却反而使贝濑脑子里原先只不过是一种模煳的推测变得清晰起来:很可能是跟刑事部有关的人干的!说不定山之内心里在敲小鼓呢。
警务部与刑事部之间的矛盾,不只表现在统一保管的问题上。在去年春天的人事调动问题上,弄得也很不愉快。前任警务部长把山之内的心腹一刑警部一科科长——调到交通安全部去,任命了一个参事官的闲职。调动理由表面上是一科科长“身体不好,请假太多”,实际上,已经决定上调警察厅的老警务部长心里另有打算,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打击一下 越来越嚣张的刑事部的气焰,这是我留给你们的礼物。”
刑事部在J县警察局里是最牛气的,这回被警务部把核心人物给掐了,刑事部的刑警们都感到屈辱和愤怒。
贝濑认为,刑事部的人本来就恨警务部,加上对统一保管制度的反感 ,通过把证件藏起来的手段给警务部难堪的可能性是很大的。说穿了,他们就是想借此机会埋葬统一保管制度,没有比一下子丢失30本证件对统一保管制度打击更大的事件了,而且要想消灭统一保管制度,试行阶段是最合适的时期,一旦成功地推广起来就不那么容易消灭了。在刑事部里的确存在这么一股势力。
别,先别急着下结论,这个案件也许只不过是个人行为。就算是个人行为的话,恐怕也是警务部的报复行为。那样的话……
“为什么不说话?有什么不便说出口的吗?”山之内挺着鹰钩鼻子 叫道,“你是想推卸责任,才说这些不着边际的混账话吧?”
“不是!”
“那是什么?你说清楚!内部作案的根据是什么?是谁要恶心谁?说 !”
现在的贝濑觉得自己简直是在走钢丝,他斟酌着词句说:“我的意思是说,假如是内部作案的话,还回来的可能性是有的。”
“诡辩!”山之内气愤得要站起来,被青山局长制止了。
“贝濑的意见还是有参考价值的,证件要是能还回来,就万事大吉了。”
青山双臂交叉于胸前,既像是对山之内说,又像对自己说。青山那亮光光的大脑门儿让人联想到塑料娃娃。此刻,那亮光光的脑门儿上渗出些许细汗,证明那里边正在剧烈地转动:安全?危险?利益?损失?
会议室又安静了下来,大家都在等着局长说下去。
塑料脑门儿转向身后:“内部调查多长时间?”
监察室主任弹簧似的从椅子上站起来:“报告!最少需要两天时间!”
贝濑没有正视山之内的眼睛,但他感觉得到,山之内凶猛的目光正盯着他呢。他紧张地等着局长的决断。
过了好一会儿,局长终于慢悠悠地发话了:“关于通知记者的问题嘛,后天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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