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半个多月没到法院来了。在第一号法庭听完一个贪污案的判决以后,真知子马上就去了二层顶头的一个大房间——刑事部。
刚把门推开,就听见一个叫人恶心的声音冲她喊了起来:“哎哟!我当是谁呢,少见,太少见了!”
说话的人是那个叫村井的新闻发言人,50多岁了,在各报社的女记者之中,恶名远扬。大家给他送了个外号——“性骚扰发言人”。
“这不是《县民新闻)的真知子吗?到哪儿偷情去了?”看见真知子进来,村井马上开了一个下流的玩笑。
“请您别开这种玩笑好不好?”真知子被动地防守着。
“哈哈哈……不过呢,我今天太高兴了,因为你还没忘了我。这不是,特意来会我了!”
“请您把公判日期安排表拿出来给我看看。”
真知子说完,把视线转向坐在墙角的办公桌后边那个30多岁的女人。那女人一边翻阅公判日期安排表,一边在写着什么,脸上流露出对村井极端蔑视的表情。
女人叫佐伯美佐江,低着头飞快地写着。村井那么大声地开下流玩笑,她肯定知道真知子进来了,甚至还凭直觉知道真知于是来找她的。但是,她不看真知子这边,一眼都不看。
情报之源——虽然真知子自己在心里这么称唿她,但俩人的关系并不那么亲密。她给真知子来过两次电话,都是直接打到县警察局记者室。她在电话里亲自告诉真知子两个已经决定逮捕的犯罪嫌疑人的名字。
在刑事部这个大房间里,真知子没跟她说过一句话。负责在法院采访的时候,几乎每天到这个房间里来,彼此知道谁是谁,但没有互相打过招唿。第一次说话是一年前在环城北路那个书店的停车场里。当时真知子已经把法院的采访任务交给了矢崎,后来又先后转给了织田和加纳。
真知子把一块草莓形状的橡皮握在手心里走出书店。在昏暗的停车场,真知子从她的身边走过,认出了她,她也认出了真知于。俩人停住脚步说了几句话,内容是什么,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了。真知子手里握着刚刚偷来的橡皮,她也好像有什么事急着要走似的。当时,至少互相知道了俩人都是独身,她还感慨地对真知子说了一句:“女记者够难的吧。”
三天以后,黄昏时分,她给真知子来电话了,压低声音说:“八木原市抢劫银行的案子破了,我看见逮捕证了。名字是……”
真知子愣了一下之后,激动得跳了起来。她是怎么知道逮捕证下发的事的呢?就因为她是法院的人?真知子弄不明白,但这消息肯定是确切无疑的。遗憾的是这个消息没能抢在其他报纸前面发表,就在真知子用电脑把稿子打完的时候,县警察局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了“抢劫银行的强盗被逮捕”的消息。要是新闻发布会晚一天召开,真知子的稿子肯定能引起轰动。太遗憾了!
佐伯美佐江为什么要向真知子透露这种属于绝密的情报呢?真知子想来想去终于弄明白了:“因为她在书店里看见我偷橡皮了!”
真知子为什么要偷橡皮呢?既不是因为买不起,也不是因为缺橡皮用,那只不过是一种通过寻求刺激来缓解工作压力的手段。关于这一点,真知子认为只有佐伯美佐江能够理解她。
在法院采访期间,真知子见过村井对佐伯美佐江大发雷霆,还见过村井那猥亵的手揉搓她的肩膀,她扭着身子躲避的情景。在以男性为中心的法院工作,性骚扰无时不在困扰着她。她也看见过村井用下流的语言调戏真知子,所以肯定对真知子抱有同情,并且在某些方面跟真知子有同感。于是,当她偶然看见真知子偷橡皮以后,更加深了对她的同情,于是故意泄密,对真知子来说是一种援助。对她自己来说则是一种发泄。
真知子没能在报道“抢劫银行的强盗被逮捕”的消息上占先,一个月以后,佐伯美佐江又告诉她一条情报,是一个杀人未遂者的逮捕证下发的情报。虽然是一条小消息,但比各报的报道早了一天。真知子想表示感谢,于是假装成佐伯的亲戚打了一个电话。佐伯惊慌失措地压低声音对真知子说了句:“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就把电话挂断了。
即便佐伯不这样叮嘱,真知子也不会把可以得到逮捕证的情报的事告诉报社的其他人。那天正赶上东田休息,进藤倒是察觉到了,但只是小声对真知子说:“情报之源应该带进坟墓,就是上级追问也不要暴露。”
真知子当然不会把这个秘密告诉任何人。这个情报之源是女人跟女人心灵相通的结果,如果让那些男人知道了,不定要说出多么难听的话来呢。而且,逮捕证的情报之源属于超A级,作为一个专门报道案件的记者,简直就是无价之宝。
打那以后,凡是碰上警察说“犯人不明”的案子,真知子都期待着佐伯美佐江的电话。可是,一个电话都不来了。为什么呢?是因为很难看到逮捕证了呢,还是因为佐伯美佐江再也不想提供任何情报了呢?……
“真知子对工作真是满腔热忱哪!”村井凑上来,打断了真知子的遐想。她赶紧收拾起东西,转身就走。不料慌乱之中碰掉了桌子上的烟灰缸。
“啊……对不起!”
“没关系没关系,难道还能让咱们的真知子小姐打扫卫生吗?嗨!佐伯!过来打扫一下!”
真知子看了一眼坐在墙角的佐伯美佐江。脸色铁青的她也正在看着这边,但她的视线跟真知子碰在一起的时候,马上回避了。
“不用麻烦了,我自己来吧。”真知子故意大声说,她想看看佐伯美佐江的反应。可是,佐伯什么都没说。重新把视线落在文件上,握着笔的手继续动起来。
走出法院大门,真知子觉得脚步非常沉重。
同感和信赖是记者与情报之源保持联系的生命。如果说在真知子与佐伯美佐江之间曾经有过同感和信赖的话,现在恐怕已经没有了。从佐伯刚才那毫无表情的脸上,真知子看不出任何想得到的东西。不,不仅是刚才,可以说从来就没看出来过。真知子一直期待着有那么一天,本县发生了一个轰动全日本的大案,佐伯向她透露了有关逮捕证的绝密情报……同时也感到非常的不安,因为自己跟佐伯的关系实在是太靠不住了。
真知子没有向佐伯提出过一次要求,虽然不止一次地想过,但还是默默地遵守了“等待联系”这样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她有一种预感:佐伯就像手里捧着一个加工精细的玻璃制品,稍有动作就会摔个粉碎。
可是,失去了佐伯这个情报之源,《东洋新闻》还会要她吗?真知子手里拿着一把家传的宝刀,可是没有能力把它从刀鞘里拔出来,这种话有人相信吗?
而且,如果调到《东洋新闻》去,真知子肯定要离开此地,离开的时候。必须要把佐伯美佐江这个情报之源介绍给别的记者。怎么介绍?太困难了!自己只在法院刑事部的房间里和书店的停车场里跟佐伯见过面,连她住在哪里、她家的电话号码是多少都不知道。这一点暂且不提,本来那同感和信任是在真知子和佐伯美佐江之间产生的,难道那是能够转交的东西吗?
“但是,如果《东洋新闻》提出来,也只能按照人家的要求去做。”真知子想。现在正处于人生的十字路口,绝对不能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在连舵手都要失去的泥船上已经累得疲惫不堪了,就算淹死也要跳进大海里,游向那艘永不沉没的大帆船……
突然,有人从背后拍了拍她的肩膀,回头一看,是东田。
真知子吓得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跟我一起去吃午饭吧。”不等真知子回答,东田已经迈步向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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