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算是威胁吗?
三上重重地吐了一口气,把记者们留在桌上的声明文影本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感觉这次的事情跟以前的纠纷有明显的不同。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杀气腾腾的记者,拳拳到肉、毫不留情。这愈发令他感到生气。又没有闹出人命,只不过是车祸而已。如果没有扯上匿名问题,那群人根本就不屑理会,最近这类车祸的话题性小到就连地方报纸会不会刊登出来都还是个问题。
广报室的人口密度终于恢复到正常的指数。诹访的视线落在报纸上,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是却看也不看三上一眼。藏前和美云正在为截稿在即的《广报守护您》撰写稿子。大家都在等三上冷静下来。不对,或许是在揣度三上的心思也说不定,因为他们也都听到秋川那句话了。
三上点燃一根烟,才抽了两口就将其捻熄,一口喝干已经冷掉的茶。
终于有人说出来了。早在今天以前他就已经有预感,迟早会让他们失望的。一切又回到原点。这种感觉让他觉得非常苦闷,还是就连这种感觉本身也是他的自负呢?或许一切都只是海市蜃楼。他们的交情根本没好到打坏关系就会大惊小怪的地步。曾经赢得的信赖一吹就散。如果被问起在广报改革的过程中,是否已经不再对记者过敏,三上肯定也无法马上回答吧!
如今就连运气也不站在他这边。匿名问题是非常棘手的问题,听说全国各地的警察无不为此伤透了脑筋。偏偏在他的影响力变得薄弱的时候遇上这个事件,实在是太不走运了。“菊西华子”,主妇的名字就躺在办公桌的抽屉里。辖区传真过来的报告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她的名字,但是才不到三十分钟,就接到副署长打来的电话:“不好意思,那个人是孕妇,所以请不要公布她的姓名……”
三上把诹访叫到办公桌前。
“你怎么看?”
诹访的眉头皱了起来。
“大家都很激动呢!”
“是我的错吗?”
“不是。基本上,你的处理已经很好了,因为在匿名问题上争赢或辩输都不会有好结果。”
“什么意思?”
“要是完全跟记者撕破脸的话,等于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把宣传的媒体丢到水沟里。但是如果对他们的要求言听计从的话,理应为调查机构的警方就成了普通的公家机关。再加上最近关于人权和个人资料保护法的议题吵得沸沸扬扬,要是所有的案件都以真实姓名来发表的话,提出抗议的当事人肯定会增加,舆论对于我们的批评也会愈来愈苛刻。既然两边不是人,目前除了保持‘两造意见没有交集,但还是会继续努力’的状态以外,暂时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法。尽管没有得到战果,但是只要继续攻击警方的广报单位,记者的面子也可以勉强保住。”
诹访滔滔不绝。看来是心中有话,不吐不快啊!
三上没办法同意地回嘴。
“哪来的两造意见没有交集?根本是决裂了好吗?你不觉得已经完全无法挽回了吗?”
“我倒是认为还有修复的余地。他们之所以会那么激动,是因为对我们有所期待。失望愈大,反弹也就愈大吧!”
诹访说得干脆,听在三上耳里却觉得分外讽刺。原来他那一脸有话要说的样子,就是要说这个啊!
如果表现出真心理解的态度,就会让对方牵着鼻子走,所以只要装出理解的样子就行了
这是诹访在入夏之前以专业的角度给三上的建议。不难看出他对大力改革广报室的广报官是有些疑惑的。话虽如此,但是诹访似乎也不甘于做个前人口中的“消波块”。他曾经在喝酒的时候抓着藏前滔滔不绝地讲述他个人的意见,当然其中有一半是故意讲给三上听的。
你知道吗?上头试图把媒体变成工具已经是一种类似本能的执着了。这也没错啦。因为我们要是被当成帮媒体跑腿打杂的小弟就完蛋了。和媒体打交道绝不能欠缺考虑。要动脑筋、拟订策略,分别使出糖果和鞭子,才能随心所欲地控制媒体,让他们净写一些“警察的正义”,让“警察的正义”深植于世人心中,这才是应付记者的精髓
他的想法跟赤间警务部长很接近,差别在于不是只有“鞭子”,连“糖果”也用上这一点。那是颗藏了方法与技术,以及作为一名广报人的尊严的糖果……
三上把身体靠在椅背上。
诹访跑去接电话的背影看起来十分轻盈,整个人神采奕奕。三上的脑海里浮现出不怀好意的评断。自从三上来了以后,广报室对于诹访来说好似成了一个难以发挥实力的环境。他可能会觉得这个从刑事部升上来的外行广报官威胁到他的存在吧。
——既然如此,那我就让你见识一下我的本事。
三上决定换个角度想。不能为困在变节的愧疚感里,就把眼前的问题放着不管。方法姑且不论,但广报室一旦放弃拟订记者对策,就等于刑警放弃了对事件的调查。
“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吗?”
讲完电话的诹访和藏前同时站了起来,美云则是按兵不动,因为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有被叫到。
三上用手示意美云不必起身,把诹访和藏前叫到跟前。
“去安抚隔壁一下,顺便调查一下态度真正强硬的是哪几家报社。”
“是。”
诹访果然变得很有精神。他不等三上再做出其他的指示,就以一副包在我身上的气势抓起椅子上的西装走出广报室。藏前跟在他背后,但步伐显得迟疑了许多。
三上转动一下脖子,比起不安,更多的是期待。
记者室是个特殊的空间。竞争同业挤在同一个空间里互相牵制彼此的动作,但同时又会衍生出宛如职场同事般的同侪意识。如果对手是警方的话,这种同侪意识就会使他们枪口一致对外。就像刚才那样,坚若磐石的态度,就连警察看了也自叹弗如。不过话虽如此,但毕竟背后出钱的老大不同,每家报社都有他们的社训和社风,因此也不是每个人嘴巴讲的都跟心里想的一样。
想着想着,全县时报的山科就出现了。态度跟十五分钟前有着一百八十度的大改变,两只眼睛骨溜溜地转着,正在试探三上的心情好坏。
“有什么事?”
三上的语气似乎使他放了心,只见山科堆着满脸的笑容走过来。
“我说广报官啊……你的态度还是稍微再放软一点比较好喔!刚才那样实在不太好。”
“什么东西不太好?”
“大家都快要气炸了不是吗?”
“还不是因为你在那边火上加油?”
“真是的,亏我刚才还帮你解危,这种话你怎么说得出口?”
这个人唯恐跟警方之间的距离变远。看来三上之前使的手段还是在像山科这种没有能力的记者身上发挥了作用。
“隔壁怎么样了?”
三上试探性地询问。只见山科故意压低了声音。
“我不是说实在不太好吗?东洋气得跳脚,每日的宇津木和朝日的……”
可惜他的话还没说完,面前的警用电话就响起来了。三上拿起话筒。
是石井秘书课长打来的。尽管不带感情,声音却透露出几分得意。
脑海中浮现出赤间部长的脸,心里同时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能让石井感到高兴的事,对三上来说通常都不是什么好事。
“部长叫你?”
“嗯。”就在三上站起来的时候,发现有张名片大小的便条纸掉在办公桌的桌脚后面,上头是美云的字。三上避开山科迅速瞄了一眼。
“AM7:45,警务课的二渡调查官来电”
同期的二渡真治。三上的嘴角下意识地绷紧。
三上看了美云一眼,但是并没有叫她过来就把纸条给揉掉了。二渡应该也知道自己有意避着他,还打电话来做什么?是工作上的联络吗?还是听说他昨天去认尸的事,认为基于同期之谊必须说点什么?
山科还在旁边看着呢!
“晚一点再听你说。”
这句话正合山科的意,只见他眉飞色舞地点头,亦步亦趋地跟在正要离开的三上后头。
就在两人来到走廊的时候。
“广报官……”
“什么事?”
“昨天真的是因为亲戚病危?”
三上缓缓地转过头看着山科,山科则是低着头眉眼上扬地回看他。
“没错。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山科吞吞吐吐了起来。
“因为我听到了不同的说法……”
——这家伙!
三上假装没听见,顺着走廊往前走。山科自以为很熟地拍拍他的肩膀,走进隔壁的记者室。从逐渐合上的门缝里,可以看见好几个记者正脸色难看地交头接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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