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子也放倒座位。
“班长预计什么时间回来?”
“警署会议室里,刚刚才由搜查员报告情况,所以——”
相崎目光落在手表上。
“十一点半,或者十二点半……”
“一点半或两点半吧。”
智子无聊地接口说道。
“对。搜查员报告得好,会议就延长。”
“也不必这么早来盯守吧?”
“万一班长早回,电灯一关那就完了。”
“瞧你乖的。”
智子很无奈地说着,把座位调到很低。相崎反而欠起上身,再次微调后视镜的角度。
从宿舍一层的客厅,隔着窗帘漏出灯光。宿舍两边分别是“内所酒店”和“白鹭山庄”的外墙。这里以前是东部警署署长宿舍,但周围陆续建起情人旅馆之后,本部警务课考虑到社会影响,把它变更为刑侦警员的宿舍。
“那,怎么样了?”智子懒洋洋地说道,“终于要水落石出了?”
“嗯?”
相崎正在确认袖珍传呼机的电池。这一带手机信号不灵,需要“老古董”出马。
“杀老太婆的侦查呀。搞定了吗?”
至少《东洋新闻》和《中央时报》是这样说的。
赤石主任的吼声在耳边响起。
“让其他报社的家伙啃这块骨头吧,轻易可搞不定。今晚之内逮住班长,锁定目标——”
这是不用说的,《县民新闻》是本地报纸,可不能落在别人后边。这已是富士见町的放贷老太婆在自己家里被勒死第八天了。至今通过连夜的蹲守,已汇集了情况材料和现场鉴证材料,报纸好歹有交代了。用于犯罪的迪奥领带,只在法国国内销售。现场采集的短毛发的血型是AB型。化妆台上打碎了一瓶香水。院子里,有用竹马走路似的点点印迹,无法解释。但是,没下文了。今天早上,两大对手《东洋新闻》和《中央时报》,连一行字都没继续报道。可以预料,二者不再指望B级材料互相揭短,要暗地行动,一口气推出“重大嫌疑人浮现”了结吧。
“有嫌疑人了吗?”
“有。出现了两个人的名字。”
“谁?”
相崎被问及“谁”的瞬间,一时语塞,但随即在脑海里翻起笔记本。
“老太婆的外甥东胜男。是个有七次前科的鲁莽汉。还有她离婚的丈夫。因缺钱正逼迫她复婚。哪一个是真凶,等班长回家,直接问他。”
“亲属犯案吗?跟我的看法不同嘛。”
“‘我的’……?”
相崎眼前浮现负责验尸的仓石调查官的黑道面孔。智子的口吻,跟他的口头禅相似。“跟我看法不同嘛。”去蹲守时,谈到某个推论,两人肯定要来这样的对话。
脑子尝试解读时,“第一波”早早来到。
汽车的车头灯从县道往这边画一个弧,掠过碎石子路——后视镜的视界里,出现了一辆黑白相间的警车。恐怕车内有过“看那儿!”“看见了!”的对话——缓慢的动作令人如是想。然后,警车发出小小的刹车声响,停下了。一个持手电筒、穿警服的人下车。
智子已双手抱住相崎的脑袋。喘息、心跳、肉的弹力和酸甜的香气一起向相崎袭来。
脚步声接近。相崎跳动的眼睑半闭。车内“刷”地掠过一道光柱。智子扭动身躯,两个肉体间仅有的缝隙已不存在。
脚步声远去。响起关门的声音。大概车内有了“干得火热哩”“那我也瞧瞧”的戏谑。之后就是记下红色小车的车牌号就完成任务了。不论车子开到多特别的地点。只要车内是成年人爱侣,他们就会特别宽容。
智子在相崎胸前“嘿嘿”笑。
“发挥作用啦。”
“不好意思,总要这样子。”
相崎轻轻低一下头,重新通过后视镜监视大门。
智子斜看一眼他的侧脸,说声“真是”,回到副驾驶座位。
“你,真是男人?”
相崎不可能坦白说“大腿都已经冒汗了”,说了声“不是”,挪动一下后视镜,回到座位上。
“那,下一次‘车里亲热’预计何时?”
“不算警车巡逻,下一次是十一点五十分前后,有七个人骑自行车通过。”
“噢噢,是腌菜厂的晚班工人吧。”
“对。戴黑框眼镜的家伙很恶劣……他会窥探车子里头,若见是一个男人,就会打110。”
“情人旅馆背后,有一个男人鬼鬼祟祟的,他那么干也很自然。”
之所以没有回答,是因为感觉后视镜中的图像有了变化。是孩子的房间亮了灯。阿丰上厕所的时间。阿丰应该是读三年级吧,但作为独生子,娇生惯养的,晚上上厕所由加奈子夫人陪着。想起阿丰在外头的愣小子模样,令人忍俊不禁——就在此时,没来由地,另一个记忆的抽屉“哗”地拉开了。
“甲斐太太。”
“啥事?”
“老太婆凶杀案呀。你刚才不是说了开头嘛——跟我看法不同。”
“就是这意思。跟我推测的罪犯不同。”
相崎的目光一瞬间离开了后视镜。
“你推测的罪犯?是谁?”
“不知道正规是怎么说的。噢,作为结果,是可以推断出来。”
相崎又从后视镜移开目光。
智子对他露齿一笑。
“好歹我也是跑警方这条线的记者头目的妻子嘛。社会版还是读的。”
“噢噢。”
“案件的报道附了现场简图,对吧?我挺吃惊的——老太婆家附近,就有那所着名的‘昌子芭蕾舞学校’。”
“没错。我去过几次了解情况。”
“罪犯就是那里的老师或者学生。”
相崎这回把头转了过来。
“为什么?”
“是你写的嘛——你看,老太婆家院子留下不解的竹马痕迹。这个年头,连小学生都知道,从脚印可以查出鞋子种类嘛。”
相崎思索着。
“你真迟钝啊。就这么回事——罪犯主角呢,不想留下鞋印子,于是,一、二!尖站立逃走了。”
“异想天……”
“什么‘异想天开’嘛。那么,你认为罪犯真的骑竹马溜走的?”
“不……但是,现场采集到的毛发是短的。”
“了解肤浅。你去瞧瞧芭蕾舞学习班吧。哪里都是,一半学生头发比你还短。”
“可是,女人作案……”
“是女人,绝对是。打碎了一个香水瓶子,对吧?罪犯是为了掩盖自己的香水味儿,才打破的。”
澄澈得仿佛看得见大脑活动的大眼珠子,伸人相崎和镜子之间。
“哎,芭蕾啊,原本产生于意大利,到十六世纪后半叶,在法国宫廷的保护之下发展的。所以,迷上了芭蕾的人,总要去一趟法国的——做做样子嘛。”
“噢。”
“至少,比起手头窘迫的丈夫和外甥,她拥有只能在当地才买得到的迪奥领带的可能性也高——对吧?”
“噢。”
“好,那就来筛选啦。芭蕾学校总共多少人?”
“号称少而精——连昌子校长在内,大约二十人。”
“短发的约一半。”
“那就是十个人。”
“头发验出的血型呢?”
“AB型。”
“AB型在人群中的比例是?”
“就日本人而言,大约十人中有一个是。”
“你看看!不就缩小到一个人了吗?其余就是调查固有名词而已。噢,顺便把那个也说了吧?”
相崎屏住呼吸。
“我一听说老师和学生总共二十人,心里就有数了。嗯——社会版的标题是这样的:《昌子校长杀害老妇被捕》、《经营难、资金无着铤而走险》——如何?”
“昌子校长?资金无着?”
“你真笨啊,相信什么‘少而精’。你想想看吧,偌大一所芭蕾学校,区区二十个学生,怎么可能撑得住?”
市民体育馆里巨大、满是裂痕的芭蕾学校建筑物掠过脑海。
智子的眼珠子窥看着相崎,充满期待。
相崎打破沉默。
“我跟班长提提看。”
接下来的瞬间,智子像漏气的气球一样沉入座位里。
“很酷嘛——真没劲。”
股间汗已收,手心却汗津津。不用说杀害老妇的真相,连记者们谁也解不开的谜,她都一下子解开了。对了,恐怕此刻头儿甲斐正在县警记者接待室酣睡,他为何竞能十七次夺得编辑局长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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