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早上特别寒冷,天空就快哭泣了。快要哭泣却没有哭泣,这就是冬天特有的天空吧。
喜多一如往常跷了第一堂课,在巢鸭的“罗苹咖啡店”浪费慵懒的早晨时光。黑色皮夹克配上白色高领毛衣。头发是特鬈的鬈发,但不像高一、高二时那样花工夫整理,松垮的浪子发型已经感觉不到战意,他已经不干逞凶斗狠的事了。
即便如此,那眼神仍旧“老当益壮”,看似若有所思,表情仍旧显得愤世嫉俗。他以不知是躺还是坐的姿势坐在满是烟痕的沙发上,直接伸手拿起S hope牌香烟开了口。
“喂,乔治。”
窗边的龙见让二郎脱下鞋子背对桌子坐在沙发上,对着穿梭在外头的粉领族或是女大学生频频招手。他是个十足的好色之徒,却更是个怕冷的家伙,因此只能从店里往外头把妹。
罗苹咖啡店有个暗绿色的招牌,碎烟草的烟斗图案十分醒目。店内以黑色为基调,装潢素雅,店门虽然窄小,但内部空间十分宽敞。一进门就是一个吧台,再进去有七个桌椅空间。最深处的第七个位置就是他们的指定席。店在大马路与巷子的转角,因此白天有阳光从窗户射进,特别暖和,面对巷子的窗户也可以让龙见尽情欣赏女孩。
喜多点上S hope,再度叫了他:“乔治。”
但龙见把脸紧紧贴在窗户玻璃上,时而压扁鼻子、时而扭曲唇型,只顾着取悦女孩们,不论怎么叫都听不见。
“喂——回话啊!让二郎!”
犹如迷彩服般的上衣震了一下,美国大兵发型的国字脸迅速转头,嘴巴嘟成了章鱼嘴。
“别叫我让二郎啊!”
“那不是你的本名吗?”
“不要加‘郎’字啦。我要讲几遍你才会懂啊。”
龙见扭扭捏捏,频频说“讨厌!死相!”装出撒娇样,喜多面对他那恶心的态度,狠狠地吐了一句:“去死!”事实上,龙见在打工的履历表或驾训班的文件上,都会自动删除“郎”字,只填“龙见让二”。龙见不论发型、衣着、听的音乐都十分崇拜美军,简直是崇洋媚外的标本,因此他认为:“龙见让二郎听起来很像老武士,很土啊。”
这个龙见有个黑道电影都比不上的凶狠五官,以及战神海克拉斯(heracles)都想投降的壮硕体格。如果你怕他,他就是个可怕的人物,但他原本就喜欢在朋友中扮演丑角,高二、高三这期间已经安于这个地位。
然而,龙见也并非一开始就和蔼可亲。喜多与龙见在三年前,就在入学典礼当天初次交战。龙见可能是对自己的打斗能力太有自信了,他大剌剌嚼着口香糖,只要看见浪子头、抹油头、光头等看似同类的新学生,统统让他挑出毛病,一律痛打一番。这个矛头也指向同样正在寻找对手的喜多身上。就在双方对上眼的那一瞬间。
“喂!喂!你这家伙,瞪什么瞪啊?”
不知是怒声快还是出手较快,一记强烈的拳头重击在喜多下巴。若要比凶狠程度,喜多也不输人,但海克拉斯使出奋力一击,惊人的破坏力麻痹了他的脑袋,让他靠在墙上动弹不得。
但打架有时会有出乎意料的结果。遭受一击的同时,喜多无意间踹了一脚,这一脚正好踢中了龙见的心窝。龙见的庞大身躯也倒在走廊上,痛得在地上打滚。
从此,两人成了“实力相当双人组”,在校内逞凶斗狠,这个组合也一直持续到高三的这一天。对喜多而言,这是个幸运的相逢,否则高中三年恐怕就得臣服在这个男人的膝下。
“怎样啦?喜多郎?”龙见坐回沙发上问道:“有什么好玩的事吗?”
“嗯,”喜多边点头边捻熄烟蒂,忽然压低音量说:“喂,快要期末考了吧?”
“是啊。”
“要不要去偷考试卷?”
龙见没反应,一脸狐疑。
“听不懂吗?我问你要不要去偷期末考的考试卷?”
“偷?从哪偷啊?”
“那还用说,从学校啊。”
龙见的表情顿时严肃起来,下一瞬间,一阵爆笑声响彻店内。
“哈哈哈哈!你白痴啊!喜多郎!哈哈哈哈哈哈!”
喜多怒斥:“猪头!”将白煮蛋的蛋壳丢向龙见,但龙见依旧手指着怒气冲冲的喜多,捧腹大笑。
哐啷,门上吊铃发出声音,橘宗一进入店内。
没有上发油的后梳头,像触角似的东翘西翘,枉费他端正帅气的五官。深褐色的皮夹克可说是他的正字标记。他一年到头都穿这一件,仿佛已经与他瘦小的身体同化了。他直直走向最深处的指定席,却又在吧台前停了一会儿,偷窥吧台内的厨房。其实无须点餐,他点的终究是咖啡的早餐套餐,不过他想还是跟老板打声招呼哩。
“橘!橘!快过来呀!”
龙见只说了
橘面无表情看了龙见。
“让二郎,怎么了?”
笑声顿时停止。橘很懂得吓阻龙见嬉闹的方法。
“又来了,又来了!我叫乔、治!”
龙见胀起脸颊,但又立刻吐气,用投手手套般的手勾起橘的肩膀。
“你听我说嘛。喜多郎他啊,一脸认真跟我说,要不要去偷考试卷耶!”
“是喔。”橘心不在焉看了喜多。
喜多也看了他一会,但立刻撇开视线说:“算了,我一个人去干。”然后卧躺在沙发上。
“喜多郎,你当真吗?”橘问他。
“……”
“有没有胜算?”
“不是没有。不过我不会再跟你们说了。”
“别一大早就闹脾气了。你说说看嘛,我会好好听你说。”
橘心平气和地说着,拍了拍喜多的肩膀。
龙见则因为橘不陪他笑,完全失去兴致,不知该如何收拾笑垮的表情。
橘不再多说一句话,坐到对面的沙发掏出七星香烟,态度文静沉稳。即使对话出现空白,他也能够处之泰然,这也是喜多或龙见无法模仿的伎俩。
喜多耐不住橘的无言,勉勉强强开了口。
“你真的要听?”
“嗯。”
“那我告诉你吧。”喜多轻声细语地说:“我啊,上次期中考的时候,不是作弊被抓到老师办公室吗?那时候校长室的门正好开着,结果我看到了,看得一清二楚。”
“看到啥?”
“你知道吗?校长室有两个大保险箱。一个旧的、一个新的——我看到他们正把隔天的考试卷放进新的保险箱里。”
“真的吗?”龙见说。他听得目瞪口呆。
“真的。不只这样,保险箱的钥匙就放在校长桌子最下面的抽屉里。抽屉虽然有上锁,不过我也晓得那把钥匙放在哪。他竟然丢进最上面的抽屉里。”
“确定吗?”橘也把脸颊靠了过来。
“绝对错不了。物理的竹沼把考卷交给主任,是主任放进去的。我躲在柱子后面,所以对方没发现我。”
哇!龙见发出小小的欢呼声,橘则吞了一口口水。两人精确的反应加速喜多的兴奋。
“所以,只要在半夜溜进学校就可以偷走考卷。我们学校还没有装上保全公司的保全系统。我们绝对办得到。我们可以拿到隔天考试卷的题目。”
“这不是全世界高中生的梦想吗?对吧!对吧!对吧!”
龙见握起橘的手用力摇晃。只要有开心事,龙见总喜欢握起身边人的手。如果对方身体不适,这股蛮力可会让人痛苦不堪,但橘也兴奋地猛点头。
橘不像喜多或龙见,当个“坏学生”成天沉迷于打斗。但该出手时就会出手,而且出手大胆且毫不留情。他说话时而像个学者,个性也有些怪癖,但在进行这类结合智慧犯与粗暴犯的大工程时,总是少不了像橘这样的参谋。三人会成天腻在一起,不是橘主动接近他们俩,而是喜多与龙见欣赏橘的聪慧头脑,以及不外露却深不可测的胆量,因而将他拉进自己的圈子里。
一年级时打架打腻了,二年级时也玩腻了,最近的日子已经没啥刺激,因此这个话题格外挑起三人的兴致。三人在学校的成绩惨澹,如今更无意在乎考试分数,然而,偷取慎重保管的考试卷,这个计划光想像就具有大快人心的魅力。
“做吧!好不好?我们一定要好好干一场!”龙见敞开双臂拉起喜多与橘的手。“嗯,拟出完整的计划就去做了。”橘说。
喜多挥起拳头说道:
“好——!就这么决定了!执行日就在下个月,目标是期末考考卷!”
“好!”龙见握起他的拳头,但又忽然皱起眉头。“请问……成员呢?”
“那还用说?就我们三个啰。”
喜多仔细瞧了两人的脸。
“你说我们三个……”龙见表情黯淡。“那,不找相马吗?”
橘陷入苦思。喜多望着他的侧脸加强语气。
“相马就不用了。我们三个就够了。”
相马弘是他们三人的牌友,但除了打牌之外几乎没有交情。他只会偶尔出现在学校,其他时间总是一早就混在麻将馆里跟大学生打牌。龙见和相马搭档耍老千赚外快,因此多少了解相马,所以才会提案“加入相马”。但喜多认为相马是个莫名其妙的怪家伙,根本不打算和他分享重大秘密。
“这次只有我们三个人,”喜多以威胁的态度瞪了龙见,接着小声问了橘:“这样可以吧?”
“成员的决定权在于计划的立案者啰。”
橘迂回地表示同意,龙见也点点头,但重新思考后又再度摇头。
“可是他的成绩也烂透了。让他享受一次也无妨吧。”
“啰哩吧苏,烦不烦啊!”喜多的怒气顿时沸腾。“那,乔治,你也别干了!”
“别这样嘛!”龙见一脸愁容。
“这种事,人越多越容易泄底,不是吗?”
喜多大吼后,把头撇向一边。他总是这么易怒,稍有意见不合就会大吼大叫,然后生闷气。
“好、好啦……”龙见失落地说:“别气成这样嘛,喜多郎。”
“是你惹我的!”
橘无奈地窃笑,要喜多抽根烟。
“火气别这么大嘛,喜多郎。”
“我才没生气呢。”
喜多放低音量抽出一根烟。
橘自己也点起烟说:“期末考是下个月十号开始吧?”
“是啊。”
“没剩多少时间了。问题是要怎么潜入校舍。”
橘已经在脑中研拟具体的执行策略。
“喂,先别想这个,”情绪转换极快的龙见,喜孜孜地插嘴。
“名字要取什么?名字呢?”
“什么名字啊?”喜多间。
“当然是这个计划的名字啰!因为是偷走test,所以取名t计划之类的,找个帅气的名字嘛!”
两人忍不住喷饭。
“受不了你,你可真周到呢。喂,橘,有没有什么好点子啊?”
“我想想看……那么,就用这家店的名字,取名为亚森·罗苹计划,如何?”
“哇!这很棒!”龙见欣喜若狂。“亚森·罗苹就是个怪盗。而且三亿先生也是大盗呢——”
三人一回头,听见喀嚓喀嚓的声音,看见吧台下方一个圆黑框眼镜的苍白脸庞。
龙见窃窃私语地说:“出现了,出现了。三亿大盗先生。”
他就是亚森·罗苹咖啡店的老板。七年前,府中一地发生三亿圆抢案,凶手的合成照片酷似老板,这就是这个敏感绰号的由来,不过实情不仅于此。
说到三亿圆抢案,当时由于抢劫手法仿佛电影般精彩,因而震惊了全日本。凶手假扮白色重型摩托车的交警,拦下银行运钞车,而车上载有四千六百人的年终奖金。他宣称车上可能装有炸药,接着立即在车下引爆烟雾弹。“危险!危险!”他驱离行员们,并且乘机夺走整台车,然后逃逸无踪。
仔细查阅一连串的犯行手法,许多关键点与这位老板不谋而合。据说早年老板是个机车迷,更被人称为“机车痴”,而且年轻时有一小段时间曾担任警察,骑过白色重型摩托车。要他把旧摩托车改造成警察摩托车,假扮成警官应该不成问题。更启人疑窦的是,他也曾混过小剧团,因此更可推测他具有浑然天成的戏剧功力。
还有其他巧合之处。凶手在袭击时曾脱口说出“巢鸭”这个地名。“巢鸭派出所接获通报,据说支店长的家里遭人爆破,这部车也被设下炸弹,因此下达紧急通缉令。”当时凶手这样对行员说明原由。因此巢鸭一带的居民至今依旧十分关心这个抢案,但先不论这一点,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就在这起抢案后,老板在巢鸭这个地方开了一间咖啡店,借用怪盗亚森·罗苹的名字,命名为“亚森·罗苹咖啡店”。当时报章杂志一窝风将这起三亿圆抢案塑造成“对社会、警界的挑战”或是“剧场型犯罪的先锋”,若果真如此,那么老板更是符合真凶的所有要件。
事实上,不只有喜多他们这么想。老板曾被警察传唤过好几次,一度更是被刑警团团围住。他们胁迫老板说:“除了你就没有别人了!赶快招供吧!”这件事又加倍提升了老板的魅力,龙见更是深信不疑地说:“三亿先生绝对就是凶手。真是了不起的男人啊!”另外,老板也是喜多他们高中的第一届毕业生,这一层关系让亚森·罗苹咖啡店成了坏学生卸下心防、流连聚集的场所。
三亿圆抢案发生至今已经过了七年,下个月追诉期即将届满,三亿先生的人气正值高峰期。
“我们不能输给三亿先生呢。”
不知情的老板搔了搔头,三人偷偷看着老板,聚头窃窃私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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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ails>这一句,依旧笑个不停,说不出下一句话。他笑得太夸张,弯月似的眼睛甚至浮出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