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四十五分——
夜幕渐渐逼近周围,但四楼的调查对策室的喧哗依旧。
岭舞子原来是女同志——
房间内一阵哗然,惊讶的表情和表情、声音和声音交错重叠,因为查办女性的需要突然遽增了。
虽没预期女同志这个答案,但沟吕木已在脑海的某处描绘了“舞子起因论”,因此好比早已备妥了似地,接二连三下达指令。
“传唤当时的所有女老师!”“彻底查清太田惠的底细!”“赶快确认日高鲇美的下落!”
同时,沟吕木也回想起舞子的大学友人,大室良子的供词。
“总觉得有点恐怖……”
这表示良子当时已经嗅到舞子的危险气息。恐怕舞子也把良子当成她女同志的对象吧。不,这已经不是女同志之间原本对等的关系,而是蕴涵着女人强奸女人的凶恶企图。舞子不把对方当成朋友或是恋爱对象,而是女人企图征服女人的邪念,良子正是畏惧这份气息。沟吕木不得不做出这样的揣测。死心塌地爱慕的导师抛弃了她,更让她堕胎,舞子从绝望的深渊重新站起,完成了偏离人性的羽化。无情的男人重创她的心灵,这一个反弹不仅止于排斥男人,更成了攻击同性的锐利尖刀。她厌恶栖息在自己体内的女人,企图否定这个存在,是一种逃避现实的行为。
舞子称这个逃避行为是“比男人更快乐的事”。她摆明不怀好意地接近良子,至于太田惠更是直接下了毒手。这么看来,受害者不止一人。
这是沟吕木推断的结论。舞子周遭的所有女性恐怕都是受害,而反之,所有女性也可能是杀害舞子的加害者。
“队长——”
大友叫他。
“什么事?”
“有新的发现。”大友指了龙见的喇叭。
龙见的声音传到沟吕木耳里。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啊。不过喜多郎真的踩到东西。当时他痛得跳起来大喊呢。”
“在说什么?”沟吕木看了大友。
“德丸先生一再问他发现尸体时的状况,结果龙见忽然想起,喜多在校长室踩到东西。”
“喔?”沟吕木思考了一会儿,立刻叫了传令兵。
“告诉寺尾,他们在保险箱发现尸体时,喜多在校长室踩到了东西。逼问他到底踩到什么。”
沟吕木万万没想到,这一项指令竟然引导出另一个强奸女同志的新发现。
寺尾接到指定后,内心忿忿不平。
——辖区的臭家伙,又来了。
侦讯室之间已经交换了无数次讯息,但龙见房间传来的讯息却是占了大部分。落后德丸的屈辱犹如瓦斯般堆积在内心,而且每当新讯息传来时还得中断侦讯。
寺尾狠狠地瞪了喜多。
“你踩到什么?”
“啊?”
“发现尸体的时候,你在校长室踩到东西。”
喜多小小“啊!”的一声,躲开寺尾的视线。
——反应还满夸张的嘛。
寺尾紧盯着他。就如同早上第一次听到亚森·罗苹计划那般,喜多颤抖全身。
“怎么了?答不出来吗?”
“……”
寺尾苍白的脸微微潮红,太阳穴浮出青筋。充满胸中的瓦斯扩散到全身每一处,
砰!拳头打破沉默敲打在桌面。
“喂!我在问你话呀!”
这是寺尾今天发出的第一次怒声。
喜多一惊,僵了全身,但依旧无言,静静忍耐。
——不能说。
喜多紧紧闭上双眼。
——这件事,绝不能说。
今天一整天,喜多之所以乖乖配合侦讯,是因为他认为只要能保住这个秘密,其他的事都无关紧要了。
“说!”寺尾大吼。
“……”
“不说就不让你回去!”
“……”
——说了,才真的回不去了。
喜多双手捂住耳朵。咬紧的牙根发出咭咭的声音。
那天晚上,确实在校长室踩到硬物。是一枚学校的徽章。“3F”。三年F班。徽章背面有别针,表示这是女学生的东西。喜多捡了徽章后,保险箱立刻滚出舞子尸体,因此早把徽章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几天后搜了口袋,指尖碰到硬物才发现了它,但一时想不出为何自己身上会有这个东西。
然而,这一枚小小的徽章却大大影响了喜多往后的人生。
发现徽章的那一天,喜多到了“3F”的教室。但教室内已经开始上课了。
——找找失主啰。
玩心作祟,喜多弯下腰悄悄打开脚边小窗,偷窥教室里。进入眼帘的是桌脚和一双腿,一双女生修长双腿。脚尖包在一双有光泽的白色鞋子里。
刹那间,喜多联想起那天在办公室和舞子在一起的白鞋。当然,他根本无法分辨那天在远处目睹的白鞋,与眼前的鞋子是否出自同一人,这可说是毫无根据的胡乱联想。然而巧合的是,喜多竟被那双白鞋深深吸引住了。从小窗窥见的那双脚踝十分细长,却也感觉有些不成熟的稚嫩气息。那晚的那双脚踝不也是给人同样的印象吗?
突然间,一束乌黑的长发垂到地上,一个女生的脸遮挡了喜多的视线。白鞋的主人把喜多当成色鬼,瞪着他按住裙摆。
——啊……她是……
他只记得这女生姓“片品”,隶属体操部。
“我在扫地板啊。”
喜多担心她告状,试图缓和气氛。想想这是个奇妙的状态。一男一女,隔着小窗,在地板上互瞪对方。不知女生是否也觉得好笑,还是喜多的话奏效了,总之她忽然露出爽朗的笑容。
在校长室踩了徽章,还有和那女生互动的事,喜多始终没机会告诉龙见与橘。
假设办公室的白鞋和掉在校长室的徽章可以连成一条线,那个女生就将成为杀害舞子的嫌疑犯之一。然而喜多刻意隐瞒。因为她那笑容,实在无法连上那血腥的事件。喜多擅自下了判断,从此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
但,自从小惠透露了那个秘密后,喜多再度怀疑起她。她长相稚嫩,笑了会有酒窝,还有一身机械体操练出来的苗条身材,极可能让舞子看上她,以对付小惠的方式,同样对她伸出魔爪。她们大吵一架,在校长室扭打,于是徽章就掉在地上
喜多和小惠终究无法复合。自从那天以后,小惠再也不去亚森·罗苹,更坚决拒绝喜多的邀约。喜多拼命追小惠,死缠烂打的模样,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打电话不用说,好几次驱车到大塚还是见不到面,于是他生平第一次写信给小惠。或许他不甘心为这种事而分手,让他变得意气用事。喜多心想,小惠应该也看穿了这一点。过没多久,小惠回了一封信:“我们分手吧。”
“——希望十年后,我们能够再相遇。”
最后一行道出了小惠的难以愈合的伤痛。对高中生的两人而言,“十年后”可说是无法想像的遥远未来。
和小惠完全分手后,喜多低潮了好一阵子。
过完年,高中最后一次寒假也结束了,但喜多依旧找不到工作,让他显得有些自暴自弃。喜多约了体操部的她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们骑着摩托车飙到板桥喝了咖啡。他打算问她是否掉了徽章。他们学校允许穿便服,因此只要有点爱打扮的女生,多半不愿戴徽章上学。但是,她却每天别着“3F”的徽章上学。喜多疑惑这一点,然而,这不过是个藉口罢了。在咖啡店聊了一阵子,喜多发现自己拿徽章当藉口,天天观察她的一举一动。温和的气质、羞怯的眼神、还有天真无邪的笑容……
第一次在教室的小窗见到她,喜多就有预感了。所以更是不愿让龙见或橘发现这女孩的存在。然而,在咖啡店约会之后,喜多却迟迟无法酝酿对她的情感。这来自于对小惠的罪恶感,更有一种恐惧。不论她是否牵扯命案,一想到她也如同小惠被舞子当成玩物,喜多便没有勇气约她出门。
和她再次相遇,是在喜多高中毕业后半年之后的事。他们在街上巧遇。她已经升上短大了,而喜多却游手好闲,或多或少开始对未来产生不安。他们一起去喝了咖啡,而后又去喝了酒。喜多仗着醉意,坦承自己对她的好感,也问她愿不愿意和他交往。她害羞地低着头,小声地说:
“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她就是和代。
虽然交往期间曲折不断,但高中毕业七年后,两人终于结为夫妻。可以说是和代改变了喜多。喜多一心想与和代结婚,于是告别游手好闲的生活,考上大学,求得一份安定的工作和安定的未来。
三年后,喜多在产房的走廊,僵着身子迎接绘美的初啼。
他了解何谓平凡的幸福,体会了家庭的温暖。自从父母离异以来,他第一次得到最宝贝的、实实在在的归宿。
——绝不能让任何人破坏!
在寺尾的逼问声下,喜多坚定地告诉自己。
徽章一事早已封存在内心底处。在一起七年,他不可能不了解。和代不可能杀人。虽然对舞子的关系还留有些许怀疑,但正因为如此,他在这十五年来,从不向和代问起徽章的事。重点不在于她和舞子之间是否有过关系,喜多担心万一猜中了,恐怕和代会崩溃。这是小惠的教训。男女之间,有些事不需要知道太多。
向寺尾透露徽章一事,也等于让那“万一”浮上台面,所以打死不能说。不论是谁,绝不能破坏那难能可贵的归宿。
砰!
寺尾再次拍桌。喜多露出尖锐的反应。
“吵屁啊!猪头!”
十五年前那不良少年的口气回来了。
寺尾一时无法动弹,负责记录的女警也吓得看了喜多一眼。而喜多则面目狰狞,已经耐不住性子了。
——这、这家伙……
寺尾慌了。原以为听话的喜多露出了真面目,原以为他完全落入寺尾了圈套,比寺尾过去的任何嫌疑犯都容易攻破的喜多——
敌人不是这个警署也不是德丸。
寺尾重新面对喜多芳夫。
“回家的路还很遥远呢。”
“……”
寺尾和喜多就此陷入长期抗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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