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对对,不是右手呀。”
榎木津看到我拿来的招猫,高兴极了,像个孩子般手舞足蹈,
“复、榎木津先生,到底是怎么了?居然打电话到公司来。”
“因为我需要这个嘛。有什么办法?”
“需要?……这种东西到处都有卖啊?”
我一早才刚去上班……榎木津就打电话到我的公司来了。
榎木津把接电话的女职员搞得混乱不堪,惹得代替她接电话的社长生气、惊恐、日瞪口呆。
我……一直到被社长用一种像在怒吼又像求救又像哭泣般的声音呼叫“本岛、本岛。”都压根儿没想到那通骚扰电话的原因就在我身上,正喝着粗茶,老神在在地看设计图,结果火突然烧到我身上来,搞得我手足无阶。
接起的话筒中传来的,是连呼着“招喵招喵”的呆蠢声音。我甚至花了整整一分钟,才想到那是榎木津的声音。
“有什么事?”我再三询问,披骂道,“左手啦、左手。”简面百之,榎木津扣电话找我,好像是要叫我立刻带着我为了近藤而买的第一个招客的招猫赶到国分寺车站去。
这太强人所难了。
我星期一请假,星期二跟三都早退了。工作虽然不忙,但再怎么样也不能继续给公司添麻烦了。我卯足全力拒绝。
然而……这次我却被在一旁聆听的社长给责骂了。
才一开业,就被搞到脱力,完全丧失干劲的社长命令我立刻早退,照着打电话来的人的吩咐做。他好像是觉得如果我不照做,会惹来更大的麻烦。
受不了,搞不好会害我被革职耶。
我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公司,回到家里,踹起还在睡懒觉的近藤,抢回第一个送给他的招猫,趁着近藤完全清醒之前,急忙离开家,跳进电车里。
我那个像熊一样的总角之交对侦探一伙好奇万分,如果他醒来的话,一定会吵着叫我带他去。我可不想把事情搞得更复杂。
国分寺的车站前,有三名男子止在等我。是打扮得有如美国空军的榎木津、风貌宛如前卫诗人的益田,以及一个不知为何,氛围非常普通,而且一身普通到了极点的西装打扮的男子。
处在脱离常轨的怪人之间,普通人看起来反而显得突兀。穿西装的男子简直是突兀到了极点。我强烈地希望自己也能够像他那样。
普通的男子是房仲业者,名叫加藤。加藤搓着手,对一介制图工的我寒暄。这是我第一次被房仲业者示好,感到异样惶恐。
“那这是怎么样?榎木津先生,我要怎么做才好?”
“什么都不必做,再见。”
这样……就完了吗?
“益田先生?”
益田歪着嘴角说:“你也真倒霉呢。”
“哪有一句倒霉就想把人打发的?我可不会就这样回去。”
“可是本岛先生还有上作吧?”
“今天变成这才是工作了啦。”
“你被炒鱿鱼了?”益田说着笑了,“敝公司没有在微人哦。”
谁要应征那种见鬼的公司。
留神一看,榎木津与加藤正一边谈笑,一边走了出去。我实在不认为榎木津那个人能够与一般人谈笑,一定是加藤勉强在应和榎木津的话。
“哎呀。”益田说,跟了上去。他手中提了一个黑色皮包,看起来沉甸甸的。益田说着“再见。”向我举手。
“什么再见,益田先生,怎么可以这样……”
我一把抓住益田手中的大皮包,拖住想要追上两人的他。
“喂,解释给我听嘛。那种招猫要拿去做什么?你们怎么知道我买了那个招猫?”
“我才不知道哩。我怎么可能知道?那个人是……喏,为我们仲介要给那个北九州大少住的别墅的房仲业者,接下来要去打契约。”
“那这跟事件没有关系吗?”
“不清楚呢。”益田纳闷地说,“不管这个,木岛先生,昨天怎么样了?那个和尚是否好好爱惜出租的衣服?万一破掉要买下来的。”
“你说沼上先生吗?”
这么说来,沼上怎么了呢?他只身一人潜入信浓家了吗?希望他没露馅才好。
“……唔,我是不晓得要不要紧,不过应该足没破吧,法衣很适合他嘛。倒是我,可是惨兮兮呐。虽然只有一小段距离,但跑得心脏都快爆炸了,还被一群流氓般的人请喝酒。”
好啦,喝个一杯,喝个一杯……结果不晓得究竟被灌了几杯。
“咦?那么京极师傅也一起喝了吗?”
“那个人完全没喝啊,全都是我喝掉了。”
中禅寺装出憔悴万分的摸样,巧妙地躲掉了劝酒。旧书商原本就是一副肺病病人般的风貌,装起来充满说服力。
另一方面,我是真的全力冲刺,所以心跳加速,嘴巴也干了,无法正常说话,注意到时,杯子已经被斟满了酒。没有喝个烂醉,真是不幸中的大幸。附带一提,昨天晚上我叫远山金伍郎,中禅寺叫水户光彦。
信口胡诌也该有个限度。益田痉挛着脖子笑了。
“真是,本岛先生,我跟你说,中禅寺先生那个人啊,他的信条是绝对不操劳身体。他不做肉体劳动的。他当时应该是设定成你们从银座赶来吧。嗳,那个人最擅长唬人了,他就算不用真的跑来,也可以巧妙地骗过去吧,但他可能是觉得要本岛先生演戏太勉强了,所以才会要你真的跑。”
哎呀,真是倒霉透了呐——益田又笑了一阵。
“嗳,不过我这儿的倒霉度也不相上下呢。再怎么说,我们都是从涩谷的医院大逃脱,紧接着又是在有乐町展开一场乱斗。那简直就是电光石火啊。而且还是以道上兄弟为对手上演全武行。嗳,就像你知道的,我是个胆小鬼,所以两次我都躲在暗处,彻头彻尾担任监视的角色。路人尖叫连连,警车也来了五台。哎唷,真是观者如堵呢,银座大混乱。”
这些家伙到底做了什么?
我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居然被我跟到目的地来了。
这里的氛围与其说是住宅区,更接近别墅区。
“这一带最近有许多人迁住过来。”加藤也说。这里算是新兴住宅区吧,土地经过区画整理,建筑物之间的距离也很宽阔,是让人觉得像别墅区的主因吧。
“哦,这一带在过去——说是过去,也是大正时代左右——曾经是有钱人的别墅地区……”
加藤像在回答我的疑问似地说。
没什么好猜疑的,这里真的本来就是别墅区。
“……后来啊,嗳,战争时期,来了一堆在近郊从事军需产业的劳工之类的,然后还有疏散的人,很多这类人搬过来,车站一带变得愈来愈杂乱了,不过这一带的话呢,环境还很清幽,对吧?十分安静,视野辽阔,却不会给人萧条之感。距离车站呢,是有那么一点,有那么一点点略嫌稍远,可是请看,已经到了,一眨眼就走到了。”加藤说。
“就是这里,这里,这里!”榎木津吵闹起来。
是一栋还很新颖的大宅子。
外观一看就是有钱人家住的房子,不合我的脾胃。
不过我的脾胃完全不重要。
“哎呀,一开始真不知道会怎么样呢。再怎么说,这房子都是前年才刚落成的嘛,要脱手也太早了。又是这么一栋美轮美奂的屋子嘛。可是喏……”
加藤用姆指和食指圈成圆形,出示给榎木津看。
“开出来的价码实在没话说嘛,所以我想说先交涉看看好了,嗳,毕竟是那样惊人的一笔价码嘛,给敝公司的仲介费也……嗳,没话说嘛,所以我们开出条件,由敝公司来包办安排新住处和暂居处等等的杂事,当然还有搬家等事宜,结果对方音升爽快地就答应了。”
“这样。”榎木津好像没兴趣。他以一贯的弛缓动作扫视了屋子一圈,接着望向我。然后他注意到我。
“啊,我记得你是本岛弦之丞!你在干嘛?”
“弦之丞?”
“这样啊,你也想大闹一场,是吧。好吧。”
“大闹一场……?大闹什么?”
“意思是允许你加入了吧。”益田答道。
“要在这里大闹吗?……可是这里……”
此时,我注意到精致的红砖造大门上挂着门牌。梶野美津子……
“梶、梶野……”
“是叫铁匠婆吗?好了,大将要进攻了。”
请问有人在吗?——我听见加藤在叫门。望过去一看,玄关站着一个盛装打扮的妇人。
好醒目,好花俏。唔,算得上是美女吧,可是怎么看都不是良家妇女。
明明距离还这么远,我却可以算出她的睫毛根数,嘴唇也是鲜红色的。
头发不晓得是怎么盘的,绑成一个惊人的形状,是完美无缺的特种行业化妆。
“欢迎光临……”
这招呼让人误以为是走进了哪家酒吧。她可能自以为清纯,但接客态度总有种黏腻之感。妇人向加藤行礼之后,假惺惺地注意到榎木津。
“……哎呀,这位先生是……?”
哪有人现在才在“哎呀”的。榎木津那样一个大个儿,门一打开,第一个就看到了吧。
“这位就是……那位财阀公了,是吗?”
所谓媚眼,指的就是这种眼神。
妇人以缠人的黏腻视线打量着榎木津。
一般来说,榎木津只要不说话,会非常吃香。他的五官端正媲美雕像,而且个子挺拔,眼睛硕大,瞳孔像外国人那样色素淡薄,眉毛英挺飞扬。肤色白皙,头发还足栗色的。只是,
一开口……就成了个呆瓜。
我半是提心吊胆,半是迫不及待地等着被榎木津的外表迷得神魂颠倒的妇人失望的瞬间。如果她知道了那个侦探的本性,究竟会露出什么样的表隋来?
“幸会,这次承蒙您关照了。”
“咦?”我摸不清楚是谁在说话。我东张西望起来。
“我叫榎木津礼二郎,代理家父榎木津干磨前来。此次提出无理的要求,实住惶恐。竟要请人将落成还未满三年、如此华美的宅院出售,原本实在是难以启齿的请求……但在北九州也是数一数二的名家,小早川家的公子无论如何都希望能够搬进这里…”
榎木津在正常说话!
我……好一会儿茫然注视着这幕难以置信的光景。
妇人摆出媚态说:“哎呀,快请进屋。请进请进,今天外头很冷呢。”
“不敢不敢。啊,还有·站在那里的是我的部下,衣索比亚人益锅达·达锅益,是负责提行李的。旁边的是电气下程业者……”
“我、找叫远山金伍郎!”在被乱掰个名字之前,自己先说出来还比较好。
榎木津说:“他叫金伍郎,说是想要检查线路的状况……”
“线路,是吗?可是线路并没有什么问题……”
“哦,是……呃、关于电压,呃……”我支吾说。
“我知道了,请检查吧。”女人说。
万年工作服也是派得上用场的。而且我真的是电气工程公司的员工。这么一想,这还真是个空虚的用场。
“……既然已经决定要卖,这里就是榎木津先生的屋子了。请尽情检查到您满意吧。”女人说。
“契约都还没有签呢。”
“好,那么现在就来签约吧。”加藤不住地点头哈暧。
女人瞥着他那个样子,将众人领到屋内。
家具和陈设都非常高雅。就像美国电影中出现的人家。是真的有钱人吧。变得异样正常的榎木津,极为自然地在接待区的客用沙发坐下。有模有样的,真教人讨厌。加藤在旁边的圆椅子坐下,益田用古怪的音调说着“偶赞着就好。”杵在榎木津后面。
益田果然是个不逊于榎木津的笨蛋。
既然我都说了要检查,无可奈何,只好找到分电盘,借来椅子,站在上面,装做在忙什么的样子。
全是假的。
女人说“请稍待一会儿。”去了厨房。榎木津发出“呜喵”的怪声,伸了个懒腰。真搞不懂哪边才是他的真面目。
我不经意地一看。不知道叫什么名称的西式家具上,
——搁着我的招猫。与周围的景像格格不入。是榎木津摆上去的吗?
女子泡了红茶还是什么端来,于是加藤郑重地说“那么我们开始签约。”从皮包里取出文件。
“我想这类手续对忙碌的各位来说实在麻烦,但毕竟是规定,或许多少有些沉闷冗长,还请多多担待。呃……”
加藤说到这里,“呼”地吁了一口气,说:
“抱歉,我不晓得像榎木津先生这种做大事业的人如何……但对敝人这样一介小镇房仲业看来说,这次的交易金额形同大文数字,嗯,让我实在是紧张得直冒汗。那么,在请双方签章之前,依规定我必须先朗读契约事项,请两位多多忍耐。”
“请尽可能慢慢地读。”榎木津交代。
我在旁边听着,也一头雾水。反正凭我的薪水,一辈子也买不起这种房子,一点参考貭值也没有。
我开始觉得荒谬了。
就在我想丢下一句“没有异状。”拍拍屁股走人的时候,门“碰”地打开,传来“小姐、小姐。”的叫唤声。女人突然吓了一跳,制止加藤,然后慌忙跑向玄关。
“可惜!”榎木津说,“太可惜了。应该叫你念快点的,好了,房仲先生,没剩几行了,快点把它念掉,我没时间了,我先盖章吧。”
“呃,可是……”
“我要盖了。”
加藤被榎木津的气势压倒,继续念起下艾。
我……望向玄关。
从我的位置可以看见通往玄关的走廊。女子慌乱之中没有将门完全掩上,所以可以看见整个玄关。有几名男子来访。
我从椅子放下一只脚,凝目细看,结果……
——那是。
四日相接了。
——我记得那是叫源治的…
是小池邸的源治。“你小子……”我听到这样的恫吓声。女子迅速用手指抵住嘴唇,说:
“悄声些,源治。”
“小、小姐,那、那家伙是……”
“笨蛋,叫你安静啦。万一重要的契约告吹了怎么办?那是财阀的大少爷带来的叫什么的电气工程公司的人啦。我记得是叫……呃,远山……”
“金伍郎,是吗?”
“对,余伍郎。你认识他吗?”
“还有什么认识不认识的,就是那家伙啊,给片桐送终的家伙之一。”
“是那家伙?”
女子回头看我。我谄媚地笑,行了侗礼,装做没发现到源治,再次假装进行作业。全足假装。
真的全是一派谎言。
“叫是那家伙怎么会……”
“是碰巧的吧。那个榎木津的儿子是真的啦,长得跟照片上一样。”
“可是小姐……”
“片桐昨天傍晚离开银座的店以后,遭到什么人袭击,下落不明,这是事实呀。也来了许多警察呢。而且……”女子压低声音,“不是说美津子也溜出医院了吗?”
“这样啊。关于这件事,其实啊,刚才美津子打电话到宅子麦子。”
“电话?她说了什么?”
“她说她要来国分寺。”
“她、她要来这里吗!”女人叫出声来,急忙捂住自己的嘴巴,“她、她怎么会知道这里?”
“不晓得。片桐那家伙,临死之前告诉那个金伍郎还有他的大哥,个叫水户的家伙,说事情全曝光了。那个臭婊子,到底是从哪里听到的……不,搞不好就是片桐说出去的。小管怎么样,小姐有危险了。那臭婆娘好像还带着刀子,所以我先一步赶来这里……老爷也很快就会过来了。”
“那个老糊涂就算过来,又派得上什么用场?所以说,早点收拾她就好了嘛。反正她连户籍也没有,就扔进山里头,当做没这回事,不就是具名无尸了吗?说起来,干嘛让她跑去八王子嘛。真是的……”
“抱歉打扰你们谈话……”
“啊……”榎木津突然大声说,害得背着脸偷听的我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我重新站正,定睛一看,榎木津还有提着皮包的衣索比亚人益田不知何时移动到通往玄关的走廊人口处了。
“契约还要签吗?我衣索比亚人的部下抱怨个没完,说皮包很重。衣索比亚好像有句俗谚,说要是把装了钱的皮包搁在地上,就一生不能吃米饭了。”
胡……胡扯一通嘛。
“偶爱吃饭。”
还跟着嬉皮笑脸。
“我忙得很呢,忙得都想揍人了。要是让我等太久,我可要带着这些钱回去了。现在立刻。”
“请、请等一下,呃……”
“英惠!”才刚听见声音,门就打开了,“英惠,你没事吗?”
进来的是小池宗五郎。
“事、事情可大了!干嘛啦,你这样不是坏了我的事吗……啊,没事没事,榎木津先生,我马上过去,请在客厅稍待一会儿。”
“马上哦。”
“马、马上去。还、还是干脆叫这个人帮忙提着那些钱好了?呃,那位爱吃饭的……”
“迷关系,偶可以忍耐。”
益田胡说着莫名其妙的话,走回原处。加藤孤孤单单地坐着。他的表情……真的很普通。
“总之你先进来,在隔壁房间等我签完约吧。真的就签快好了,你以为这笔生意可以赚多少啊?开玩笑。好了,你们也快进来,快点……”
女人匆匆地把宗五郎以及跟来的部下,总共五人赶到客应旁边的房间,关上了门。
“好、好了,加藤先生,请继续……”
“哦,呃,榎木津先生已经签章完毕了……所以接下来只剩下梶野小姐的……”
“我、我签名就可以了,是吧?好的。”
女子匆匆在沙发坐下,急忙拿起笔的瞬间——
“咦咦!”榎木津又发出怪叫,“窗外仃人耶。”
“噫!”女子弄掉了笔。
“可能是小偷,我去看看。”
榎木津不待女人回话,敏捷地站起来,打开玻璃门,连鞋子也不穿,就跳出去阳台了。隔壁房门打开,源治探出头来。女人不停地朝他打手势示意,“退回去、退回去,”
“找到了!”
庭院传来怪诞的叫声。
“这里有个女人!原来如此,我懂了,你是这户人家的朋友,对吧!这样啊,是朋友啊。这怎么行呢?帝国大学教人拜访朋友家时该走玄关呢……”
榎木津快活地说着,带来了一个女人。
“来,这是你朋友…”
“美津子!”
那是……一只手缠着绷带,用三角巾吊着,模样看了教人心痛的梶野美津子。榎木津搂着美津子的肩膀,站在窗边。
女人一看到美津子,立刻“哇”地尖叫,跳了起来,退到墙边去。
同时“砰”地一声,隔壁房门打开,在原本退进去的源治领头下,所有的人都乱哄哄地跑了出来。
“美、美津子你这臭婆娘!”
源治把手伸进衣襟。微微露出了一截匕首来。小池宗五郎注意到榎木津在场,慌忙制止。
“怎么,大家都认识这位小姐啊?这位小姐叫什么呢?我问了好几次,她都不肯告诉我名字呢。”
“那、那个女人是……”美津子愣在原地。然后她望向宗五郎说了声,“老爷。”
“罗、罗嗦!我、我才不认识你。你们也都不认识她吧?”
“啊,是。”众男人答道。
女子紧紧地把背贴在墙上,声音颤抖地倾诉道:
“榎、榎木津先生,那、那个女人才不是我朋友,她……对,她一定是小偷,快把她交给警察吧!”
“没错,她、她是小偷。这里有现金,榎木津先生又是尊贵之身,跟那种人在一起太危险了。会、会有危险。叫我们家的年轻小伙子,喏,这里有一大批,叫他们现在立刻把她抓去给警察吧。喏,源治,别拖拖拉拉。”
感觉小池宗五郎昨天的威严全都荡然无存了。
“这样啊,原来她是小偷啊……好怪的小偷呐,而且还受伤了呢。”
榎木津假惺惺地说,放开美津子……却又再次发出怪叫,望向外面。
“咦咦咦?这下可省了工夫了。这发展简直就像安排好的嘛。”
“怎、怎么了?”
“呵呵呵。”榎木津低笑。
我已经停止假装,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既然都演变成这样,隔岸观火是唯一的选择了。
玄关传来敲门声。
“噫!”女子倒抽了一口气。
“喏,有客人呢。快去应门。”
“来、来了……”女子盯着美津了,贴着墙壁,大大地绕过房间,总算去到了玄关。简直就像只超大型蟑螂。
门“砰”地打开了。这次门外站着两名男子。男子从内袋取出黑色手册般的东西。
“这里是梶野美津子小姐的家吧?”
“呃……是。”
“打扰了,我是东京警视厅搜查一课一系的人员,敝姓青小。这位是木下刑警,请确认。”
“刑、刑警……?”
“没错,刑警。其实呢,我们正在调查一桩杀人命案。”
“命案?难、难道……”
“哦,其实呢,疑似嫌犯的女子似乎就在这里……”
“对,她就在这里,请快点抓住她!”
女子抓住刑警的手臂说着,“就在这里,快点。”死命把他拖进来。刑警感觉连脱鞋都觉得焦急,匆匆进了屋内。这个刑警生得一张娃娃脸,感觉有点像小芥子人偶。小芥子看到窗边的榎木津和美津子,一双细眼睁得圆回的,“啊”了一声。
接着进来的狸猫般的刑警也“噢噢”地短促一叫。
“没错,就是那家伙,那个女的,就是她!”女人激动地指着美津子,歇斯底里地叫,“快点抓住她!那家伙、那女人……”
“你说那位小姐怎么了?”刑警反问。
“所以说,刑警先生,”源治答道,“杀死片桐的女人就是那家伙啊。”
“片桐?”
“就是遇害的女衒啊。他临死的时候一清二楚地留下了遗言,说凶手就是美津子,对吧,金伍郎!”
“咦?嗯。”
“还嗯!”源治吼道,“那个金伍郎就是证人。所以快点逮捕那个女的!”
“你们说这位小姐是谁?”
“所以说,在有乐町杀了女衒的就是那家伙,梶野美津啊!”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啊!”榎木津格外响亮、而且欢喜地叫道,“哎呀,干嘛默不吭声,这么见外呢?原来你就是梶野美津子小姐啊。好了,房仲先生—咱们快点签约吧。听说这个人就是梶野美津子小姐嘛。来,快点签吧,梶野美津子小姐。”
榎木津把美津子牵进屋内。
“来夹来,梶野美津子小姐,在这里写下你的名字,盖?印章,这笔巨款就全是你的了,梶野美津子小姐!”
榎木津让茫然自失的美津子在沙发坐下,硬要她握住笔。
加藤好像全呆了。嘴巴完全合不拢。
“来,快签名吧。”
“等一下!”女人厉声尖叫,“不是的!”
“哪里不是了?这里是梶野美津子小姐名下的地产吧?登记簿跟誊本上都这么写着啊。梶野美津子、梶野美津子、梶野美津子。嗯,还有户籍抄本哦。本籍地东京都八王子……不是吗?父泰三,昭和四年死亡,母陆……对吧?”
“对……”美津子无力地点头。
“喏,你们看,她就是梶野美津子嘛。”
“不、不对!”
“到底哪里不对了?”
“榎、榎木津先生,梶、梶野美津子是我。我才是梶野美津子。这个家是我的。所以那些钱也……”
“咦?那你是杀人凶手吗?”
“咦……所以那是……”
“那里的金太郎,凶手叫什么名字!”
“呃……梶、梶野美津子小姐。”
“你看,你就是凶手。”
“不是,不是的啦!”女人急得乱抓头发。
“哎,反正杀了片桐的是那家伙,是那个女人!”宗五郎搂过女人的肩膀,指住美津子说,“喂,美津子,快点招吧!我照顾你那么多年的恩情,你居然三天就给忘了吗!你这个杀人凶手!听见了没,美津子!”
美津子一脸悲伤地看着宗五郎:
“老、老爷……”
“怎么,这小姐还是美津子小姐嘛。你们也真坏,说话怎么反复不一?你们是被逼到绝路的政治家吗?真受不了,刚才还说不认识,结果其实认识,她不就是梶野美津子小姐吗?好了,快点来签约吧,梶野美津子小姐。”
“所以说……!”女人甩开宗五郎的手,大步冲上前去,在榎木津止面叉开腿站住。
“所以说,杀人的蛇蝎女是那个梶野美津子,这个家的屋主梶野美津子是我!”
“哦,这真是稀奇呢!居然有两个不管是姓名年龄本籍父母的名字都一模一样的人吗?”
“就是有!”
就在女人要扑向美津子的刹那——棒钟发出钝重的沉响。女子一瞬间退缩了。众人全都僵在原地,声音响了十二回。
就在钟响的余韵完全消失的时候。
“喝!”这次响起了一道似曾相识的浑厚声音。
“干嘛?这次又是什么了!”女人尖叫。
玻璃门打开,一名僧侣傲立在庭院。
“南无大师遍上金刚!”
“谁啦!又是谁啦!”
——沼上。
是那多大子钝痛,也就是沼上和尚。
换句话说……
明日正午……
死人会跳起看看舞……
指的就是现在这一瞬间。
“好了,请看!在十年前的命案幸存下来的姑娘就在这里—十年前的被害人如今已从冥上归来了……!”
随着沼上的吼叫,几名男女从庭院现身。
一个是头发涂满发油,平贴在头上,身上一袭花纹庸俗的双排扣西装的中年男子,还有穿着紫色和服,插着珊瑚发簪的妇人,然后是四五个身穿白色开襟衬衫配黑外套戴墨镜的男子。最后是……
——奈美木节。
也就是信浓镜次郎一行人吗?
信浓站在榎木津刚才站的位置。
正面挡着变得披头散发的浓妆艳抹女子。
“你、你是……!”
信浓露出厉鬼般的表情。
“你……那张脸我忘不了!你是小池家的呆女儿!你居然还活着吗!啊啊!小池你这臭家伙!”
“信、信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啊啊……罗嗦!可恶,既然你家的女流氓还活着,我家的小薰果然被……”
“闭、闭嘴闭嘴!这、这个……杀……”
“杀、杀人凶手是你才对吧!竟然骗了我十年!你、你这家伙有什么资格说别人是杀人凶手?杀了人家的女儿,还诬赖别人杀人,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凶手就是你那个呆女儿,对吧!”
“噫噫噫噫!”
女人发出抽筋般的叫声,拼命跺脚。
“搞什么嘛!我不管了啦!”
女人——大概是小池英惠——发了疯似地猛搔头。稍早之前还梳理得那么精致的发型,如今早已成了一团鸟窝。
“可恶,我豁出去了。源治……!”
小池的手下接连抽出匕首。
两名刑警……好像完全被惊涛骇浪般的发展给压倒了。
“不管了,干掉!信浓那个臭东西、所有的人,连刑警也一块儿给我杀了,”
“臭家伙,少在那里鬼叫,那可是我要说的话,你这个贪得无厌的妖孽!喂,小池,你可是我女儿的仇人,伙计们……给我上!”
庭院里的信浓手下也拔出匕首。
阿节在后面吓软了腿。
加藤倒了嗓地尖叫救命。
“罗嗦!上啊!只要有钱,其他都不管了!”
两组人马杀气腾腾地隔着沙发对峙。
沙发上……——咦?益田不见踪影。不光是嘴上说说,他真的溜得很快。
不,连美津子都不见了。
不不不,沼上也不见了。半个人影都不见了。
还在场的……——只剩下我一个人?
“呵呵呵呵呵。”我听见榎木津的低笑声。
就在高举着家伙的地痞流氓与黑衣人之间……
玫瑰十字侦探倏地站了起来。
“哇哈哈哈哈!就得这样才好玩嘛!左右两边都是大傻瓜。傻过头了,连说教都懒了!”
榎木津身子机敏地一转,以惊人之势踢下领头的地痞手中的匕首,脚就这样一个大回转。
一道沉闷的声响。
仔细一看,榎木津的脚尖陷进领头的黑衣人脖子里了。黑衣人“咕耶”一声,发出青蛙被踏扁似的声音,瘫了下去。
以此为契机。
左右两边的汉子同时朝榎木津扑了上去。不,那些人应该是打算彼此厮杀,但因为中间站了个榎木津,看起来就像在攻击榎木津罢了。
复水津抓住扑上来的地痞手臂,用手刀朝他的脖子恶狠狠地一砍,接着抱起昏厥的那名男子,粗鲁地扔向庭院。
趁着两名黑衣人接下伙伴似地被压垮的当下,榎木津紧接着举起沙发,砸到倒地的三人身上,给予致命的一击。
“哇哈哈哈哈,太弱了!你们真弱啊,弱到底啦!”
榎木津愉快地说着,一记回旋踢,一口气扫倒两个人,接着铁拳打进惊愕的一人心窝,顺便再一个正拳打烂了他的睑。
鼻血像泉水般喷了出来。看来手下留情这四个字与榎木津无缘。
剩下的两人……当然怕了。
手里有家伙的人反而害怕,这到底算什么?我甚至忘了逃跑,呆呆地看着狂暴的侦探。
“你、你到底……”
“没有什么到底不到底的,我说没有就是没有!听好了,恶人们,给我洗耳恭听了。我是全世界唯一的一个正牌侦探——榎木津礼二郎!为了往后,你们可要记清楚啦!”
榎木津一把揪住源治的衣襟,高举起来,从头往接待区的桌子砸了下去。不晓得是桌子还是头,总之好像有一边坏了。
最后一个黑衣人扔下匕首,惨叫着说“我认输了,放我一马!”然而榎木津使尽全力踏住跪地求饶的那各男子背后,大概是恶狠狠地朝那张哀嚎不止的脸上……
一脚踹去。好狠的家伙。
“好了,最坏的是哪个:你们这些暴力分子听好了,就算妄想用暴力赢过我,也是大错特错啊。所谓暴力,写做狂暴的力量,就是伟大的狂暴力量啊!就算拿那种刀子乱厢,也一点都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噫噫噫噫!”榎木津踩着粗鲁的脚步,先是站到软了腿的信浓夫妇面前。
夫妇抖个不停:“求、求求你,放、放过我吧,我、我是……”
榎木津一脸失望地说了:“喂喂喂,这样岂不是没个坏人样了吗?再说就算你求我,我也没道理要答应你的请求啊。还是你以为只要像那样求人,什么事都可以称心如意?”
“不,呃……”
“呃什么呃,求人的时候,不足该提出相应的报酬或条件吗?像是我不敢再做坏事了求您原谅我,还是我愿意剃光头或裸舞之类的。”
“啊,那、那样的话,钱、钱的话…”
“钱。”榎木津简短地说,躲在隔壁房间的衣索比亚人偷偷摸摸地走了出来,举起沉甸甸的皮包。
论钱,榎木津多的是。
“愚蠢。”
榎木津尽极一切侮蔑,半眯起眼睛,细细端详着信浓镜次郎的脸。
“哦……?喂。”
“噫!”信浓缩起脖子。
“没那个器量,还自不量力染指太肮脏的生意……小心连性命都给赔上啊。”
榎木津只说了这句话,便掉头走了。信浓夫妻顿时脱力。侦探这次站到与女儿抱在一起抖个不停的小池宗五郎面前。
“喂!”
“什、什……”
“什?什什么什啊,到底是在说什么啊,喂?什么赶尽杀绝,说得那么神气,结果连半个人也没杀到,不是吗?”
榎木津四下张望了一下,用手指弹了一下宗五郎的额头。
“赶尽杀绝,意思不就是杀掉所有的人吗?什么给我杀,打起来一点劲也没有,简直就像在吃麸饼!什么豁出去了,豁到哪去了?豁到你自个儿的肚子里去了吗?”
“呃,那是……”
“怎么都说一样的话呢?真无趣。还是你以为事情绝对不会曝光?你干的坏事啊,早在一百二十年以前就被全日本的人知道光了,有名的很哪!自以为没曝光的只有你们两个呆瓜而已,这对粉饰父女!你这种人啊,就该这样:”
榎木津说完,拔下英惠的假睫毛,贴到她的脸颊上。
“这样不是很好玩吗?”
“榎木津先生!”
刑警总算上前来了。看来他认识榎木津。
“你……满足了吗?这次是不是有点闹得太过火了?真伤脑筋呢。”
“有什么好伤脑筋的?我可是没有牺牲半个人就平息了这场杀人战争呢。甚至该受到表扬才对呢。”
“的确是没有死人啦……可是也只算勉强还有一口气,不是吗?”
青木刑警看着倒在地上抽搐的众人,叹息着说。
也难怪他想叹气吧。
“喂,青木,支援到了……呃,已经结束了吗?”
看来是去呼叫警官过来的木下刑警,一进门就露出吃不消的表隋。
接着他说着“担架、担架”、“你们现在改当救护班了。”一眨眼就离开了。青木朝着他的背影说,“麻烦你喽,喂。”接着走到小池父女面前。
“小池宗五郎先生,警方有许多问题要请教你。请你就这样跟我到署里一趟。还有……那边的信浓夫妇,我们也有问题想要请教你们。然后,呃……小池英惠小姐。”
英惠抬起一张花掉的脸瞪住青木,威吓似地龇牙咧嘴。好可怕。
“你……在十年前提出了死亡申告,因此无法申请对你的逮捕状。可是看来你的嫌疑再明白不过了。我以杀害信浓薰及上田健吉的嫌疑……下午零时三十二分,紧急逮捕你。”
青木刑警掏出捕绳。
英惠当场往后跳去,跑到本来是沙发的地点。
“你……还要抵抗吗!”
“哼,怎样,我知道了啦。好哇,你要逮捕还是干嘛都来啊,妈的!老娘才不怕!可是啊……”
英惠一把抓起家具上的招猫。
“……我、我才不会让你称心如意!”毒妇恶狠狠地瞪住了榎木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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