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目瞪口呆。至于是对什么目瞪口呆……
唯有这次,不是对多多良老师目瞪口呆。我是对这个村子的男人目瞪口呆。
看着村子的集会所中——唔,就像长老说的,这只是栋简陋的小屋——一大排通共三十多名男子——上从八十九岁的中井八兵卫,下至才二十来岁的小毛头,我深深地大叹一口气。有句俗话叫惊到合不拢嘴,知道村子的秘密时,我真是吃惊到好一会儿都忘了闭嘴。
后来……
从老师肚子底下被救出来的自杀志愿者,不管我们怎么问,他都不知为何,只是一个劲儿地道歉。
然后他净是拼命恳求我们不要告诉村人,不要告诉巡查,尤其是不要告诉他老婆。
就我们来说,这也没有什么不可以;但这种情况,也不能一声,“好吧,我们了解了,再见。”地就这样离去。可是话又说回来,既然对方都叫我们不要告诉警察和家人了,我们也不能怎么样。就算想帮忙他,我们也是旅人,想要不借助村人的力量来救助男子,是不可能的事。
我们困惑万分,最后决定去找中井家的隐居老爷八兵卫商量。男人一听到八兵卫的名字,猛烈颤抖,彻底拒绝,但我们也不能就这么依了他。我们立刻叫富美去通知,不久后,隐居老爷飞快赶到。
不……来的不只是隐居老爷一个人。
村里的男人一个接一个赶到了现场。
在这阶段,我已经相当吃惊了。
我不晓得村子的人口有多少,但大概短短十五分钟内,全村约有一半以上的男人都聚集到村郊的森林来了。当然,整座森林都塞满了男人。我真是一头雾水,而聚过来的男人们异口同声安慰起上吊男,上吊男也向众人低头赔罪。
结果,我们全都鱼贯移动到集会所去了。
集会所的门锁已经打开,几名男子烧火等待。看来八兵卫从富美那里听到上吊的事时,当场就发出临时集会布告,召集全村男子了。
令人吃惊的是……
在森林里试图上吊自杀的男子,就是下落不明的旅馆老板——小针信介其人。
小针说他一开始就是打算自杀才溜出家里的。可是躲过老板娘的耳目溜出去后,来到静僻无人的地方都还好,但他怎么样都无法下定决心,只是在森林里四处游荡。
从他的供述倒过来推算,小针把绳子挂上树枝之前,犹豫了三小时之久。可是总算打出个绳圈后,又发现没有踏台。于是决心寻死的旅店老板为了寻找可以拿来垫脚的东西,又花了好几个小时。
从他犹豫了那么久来看,我想他根本不是真心想死吧。
难过得想死、或是被逼到只有一死的窘境,跟实际上要死,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事实上,小针就说他好几次想要罢手。
可是犹豫当中,天也黑了,气温也下降了,而且小针本来就身体不适,高烧不断,开始感到不安,真的觉得眼前一片漆黑,再次想死了。他总算下定决心,把绳索套上脖子,终于要踢开踏台的时候……
就在这个节骨眼……
突然被个小型横纲力士般的东西给紧紧抱住了。
小针说他吓得差点没命。还以为自己碰上妖怪了。这也难怪。
什么吓得差点没命,你本来就打算要死吧——老师毫不慈悲地如此指摘。
嗳,结果小针人还活着,死法也是无关紧要了。这种情况,问题是他怎么会想寻死?
可是,却没有一个人询问小针这个问题,看来男人们对问题的答案都了然于心。
然后我们从村子的男人口中问出了真相——村子的秘密。
结果我才会目瞪口呆。
“赌……”
“赌博?”
“原来是赌博吗!”老师大叫,“为赌博鬼迷心窍!原来这里不是猪哥村,而是赌徒村啊,沼上!”
这话说得毫不遮掩,但事实就是如此。
“那……是怎样?你们每天晚上轮流溜出家里赌博是吗?瞒着太太的耳目?”
村人们点点头,无从辩驳起。
“这……嗳。”
富美的推理说中了。村里的男人们每天晚上全数出动,真的是背着家人在做坏事。小针信介会顽固地想要隐瞒自己自杀未遂,也是可以理解的了。因为动机如此,别说是家人了,就算被警方知道,也无法分辩。
不,要是事情闹上台面,会累及其他村人。所以就小针来看,他只能隐瞒到底了吧。
“这是怎么回事?”老师说。
然后他环顾村人。
“难道连隐居老爷也……?”
“真丢人。”八兵卫说,“嗳,真真丢人呐。可是啊,客人,我们并不是觉得游戏好玩,才沉迷在赌博当中啊,对吧,金平?”
被旅馆老板娘评为好色的杂货店金平一脸严肃地答道:
“嗳,一开始是满好玩的啦……”
“嗳,也不是不好玩啦……”
“可是途中开始就……喏……”
“痛苦得要命……”
“可是你们……”
我才刚出声,八兵卫就打断我说:
“嗳,请先等等啊客人,这些家伙说到赌博,知道的本来只有全家人一起玩的赌骰子而已,他们的优点就只有从早到晚工作不停。因为没有半点娱乐,才会……”
“才会沉迷在赌博里?”老师毫不留情地说。
这跟军队是一样的。
我反顾己身。过度严酷、没有抑扬起伏的日常生活是很痛苦的。这若是当中唯一一样娱乐……
——会为此痴迷也是没办法的事吧。
痴迷到宛如被拔光骨头——这语感果然教人毛骨悚然。
“可是那都是借口。”老师说,“是借口,借口。我不说勤劳是美德。我不这么说,但不管状况如何,违反公共善良风俗就是违反公共善良风俗。无论有什么样的理由,该被纠弹的事就是该被纠弹!”
老师非常愤慨。
碰上这种状况,老师总会发挥出莫名其妙的魄力,然后周围家人会完全被他压倒。村里的男人们全都消沉萎靡,垂下头去。
可是,
仔细想想……村人是要赌博还是要买女人,都轮不到一介妖怪研究家来纠弹。不,不管他们做出多么天理难容的事,还是人道上教人质疑的行为,被突然冒出来的臭脸胖男子和莫名其妙的平头男以及绑着两条辫子的小姑娘不分青红皂白地斥骂,一定会觉得吃不消吧。
我们也是一样,我实在不了解为什么这些人非得被责骂不可。说起来,我只是目瞪口呆,并没有生气。恕我重申,我并不是一个急性子的人。
我很宽容的。
至于老师……唔,他是在生气吧。
可是他并不是站在社会正义的旗下做出道德性的发言,也不是代为申诉太太的心声。这个人只是因为状况决定性地远离妖怪而生气罢了。
“这是不可以的!”老师说,“不,我也不是说赌博全部不对。事实上就有公营赌博,只是打发时间,小赌一场,也没有什么不可以。做为一种游戏,赌博魅力十足。说起来,赌博这事与神事和占卜彼此相关……”
我捏了老师的大腿一把。
话题要是偏向那里,就要不可收拾了。老师看我。我摇摇头。
老师干咳了一声:
“话……话说回来,这状况岂不是很异常吗?村人有一半以上都瞒着家人沉迷于赌博。甚至还有人差点因此上吊……”
老师望向小针。
旅馆老板缩起身子,缩到不能再小,说了声,“对不起。”
“我想你一定是瞒着太太从家里拿钱出来赌博,结果输得一干二净,变得身无分文;甚至还欠了一屁股债,怎么样都转圜不了,才会想要自杀,是吧?”
小针垂着头,“呃,唔,算是这样吗……”
那语气像是在说状况有点不同。
“不太一样呐。”八兵卫说,“客人,嗳,虽然都一样教人目瞪口呆,但为了信介的名誉,我得为他辩解一下,其实是……”
“隐居老爷,不可以,只有那件事不能说,说出去就完了!”村人异口同声地阻止。
八兵卫摇了摇头:
“听说这位胖先生是个了不起的学者,跟他撒谎是行不通的。他的那双眼睛……是瞒骗不过去的。”
“了不起的学者?”
唔……访问八兵卫家的时候,我们是说了类似的话,不过那几乎形同唬骗了。至于眼力……老师的眼神的确恐怖,但那也只是装腔作势,我想应该是爱怎么骗他,就可以怎么骗他。
“老师,我就老实说了。这事呢,这些赌博,是村子开会决定的事。是村长也同意而决定的事。换句话说,就像是公营活动……这些人也不是喜欢赌博才开始赌的,不是信介一个人的错。”
“村、村长也同意?”
我……再次目瞪口呆。
“虽然如此,只有村长一个人表面上必须装作不知情。因为这是违法的啊。所以现在说的内容,请装作没听见吧。”
八兵卫低下头来。全员都跟着垂头。
老师无意义地挺起肚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也就是……这是赌上这个村子存亡的、一生一次的大赌注。不不不,我知道赌博不好。可是为了让村子维持下去,我们需要钱。为了让没什么产业也没什么资源的这个村子存续下去……就算是靠赌博赚来的脏钱,我们还是需要。”
“所以……才会搞起公共事业——也就是村营赌博吗?这说不通啊。”老师说,“这是在村里头进行的赌博吧?那么钱只是在村子里面移动,总额并不会增加啊。有人赚就有人赔,对全体利益没有贡献。不就是这样吗?”
“不,这是……”
“我说你们,”老师语气更加严肃地说,“这发想太奇怪了。没有生产性的赌博无法创造财富啊。不管谁输谁赢,都只是钱从右移到左而已。还是怎样?是以赌输的名目各自提供金钱,填补村子财政这样的计划吗?唔,如果是村民同意决定的事,外人是无法插口,但这事太不合理了。村子的财政可能是会获得补贴,但相反的,村民就大亏了。要是一直输,生活就过不下去了啊。结果甚至搞到有人自杀未遂……”
“对不起……”小针说,头垂得更低了。
“……这、这样子好吗?嗳,所谓公营赌博,就是这样的结构,或许没道理国家能做,村子却不能做,但以国家单位进行姑且不论,那是可以在这么小的村子里做的事吗?当然不是吧,绝对不是的。”
“嗳,不是这样的啦。”八兵卫说。
“不是吗?明明就是嘛。”
“嗳,老师说的是没错,但我们在做的不是这样的事。”
“哪里不是了!我不懂。”
“赌、赌东是外头的人。”
“咦?”
“我们赢的话,钱就会从外面进来。赌金是我们一人出一点,村子共同的钱。所以就算赢了,个人的荷包也不会变多,全都会变成村子的财产。个人只拿得回一开始出的本金而已。就是这样的构造。”
“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老师瞪大了眼镜底下的小眼睛。
老人呐呐地说了起来:
“这座村子真的什么都没有。只是孤孤单单地座落在村子与村子之间。也不是自古做农为生的村子。我刚才也说过了,不管做什么,都慢了一步,跟不上时代,总之是不成器。唯一的优点就只有老实而已呐,是座愚笨的村子。”
“就是啊……”叹息般的同意声响起。
“而且年轻人被战争带走,村子里只剩下老头和妇孺了。剩下的男人也因为待在这儿无法温饱,有五成都外出挣钱去了。也有很多人迁出了村子。嗳,这也是世间定理,我们老人家也想就勉强维系到它消失为止好了,茫茫然地坐视着。然而到了最近,几个年轻人复员回来了,虽然几乎都留不住,离开了村子,但有几个人留下来了。那些留下来的年轻人说了教人心酸落泪的话啊……”
八兵卫望向后头。
恭敬地坐在那里的几个年轻人极不甘心地说了:
“这村子是咱们成长的村子。”
“我们不想就这么失去它。”
“我们喜欢这个村子!”
他们大概和我同一个世代,或者更年轻。
我是东京长大的,虽然应该也不是因为这样,但我对故乡没有什么强烈的执着。或许是这个缘故,我总有些羡慕这些年轻人这样热烈地表达对自己生长的村子的喜爱。
“就在这个时候,”八兵卫接着说,“关西一家企业提出了一个计划。”
“企业?”
“那是叫企业吗……?还是公司?所谓的计划是建设一座以外国人为对象的渡假村。”
出现了,又是开发事业。
“农业,林业,这村子总是慢上半拍。可是独独这次,是领先一步。是叫观光吗?这个国家现在虽然是这副德行,但不久后占领应该也会解除,景气好转的话,日本人也有闲钱出外游玩了。我不晓得这种地方有什么可以娱乐的,不过听说好像可以玩雪还是什么……呃,那是叫滑雪吗?嗳,好像是有一些娱乐吧。”
“叫什么假、假期……”
“休闲……什么的吧。”
那家企业似乎以相当新潮的词汇来说明。八兵卫突然转为耆老的表情说:
“山啊,对我们来说是生活的地方。山是恐怖的,是可畏的,是令人感激的,是无可替代的。但是他们说,在外国人眼中,山是娱乐的场所。嗳,我是感到抗拒啦。但这也是潮流嘛。就像这些年轻人说的,总比村子没了好。我这么想。”
老师一副忍耐着想要说什么的模样,他对这类事情原本就自有一家言。
要如何与逐渐变迁的时代妥协并迎头赶上,对于村落社会的确是个很困难的问题吧。如果继续维持旧态,将无法存活下去,然而过去、历史和传统也不是能够轻易割舍的吧。
所以有时候开发会引起严重的对立,也有急于开发,遭到诈骗的例子。这座村子……又是如何呢?
“嗳,村里的人都兴奋极了。村长也非常感兴趣。几乎没有人反对。然而……”八兵卫放大了嗓门,“有个极大的问题。仔细问过之后才知道……”
“什么问题?”
“简而言之,就是那家企业要买下这整座村子。村子被买走就没意义了。就算渡假村再怎么兴盛,这儿也不是我们的村子了。大家都得迁走。”
“当然,企业提出了条件。”年轻人发言了,“从金钱面上来看,条件也相当优渥。另外,他们还说有技能的人会优先雇用,也会照顾村人找到新住处等等,安排后路。可是……那样的话……”
“那样就再也不是我们的村子了。”另一个年轻人说,“如果不是我们村民靠自己来开发,就没有意义了。我们蒙受祖先传来的这块土地的恩惠生活,却拿了钱就抛弃土地的话,对祖先和这座山都太过意不去了。”
“哼!”老师从鼻孔喷出气来,“这心志很值得嘉许!”
“我也这么想。在这块土地,这座村里,有许多神明。山神、灶神、厕神、道祖神、稻草人神。也有许多年节活动。我没法将它们全给抛弃。所以这件事就告吹了。告吹是告吹了,但咱们村子还是一样过得苦哈哈。所以……嗳,我们就决定靠咱们村子自己来推动那个计划了。”
“村子自己来推动?”
“是啊。大企业砸大钱做出这样的计划,都还算准了是稳赚不赔,那么咱们自己来干,应该也是一样有赚头啊。可是啊……缺少那最重要的东西啊。”
“唉……”集会所中叹息四起。
“谁……都不愿意这么穷啊。”老师说。
听着听着,连我都感到凄凉起来了。
“可是啊,老师,天无绝人之路,该说是凑巧还是怎样……”
看来前面都只是开场白,接下来才是正题。
“去年秋天,当时开发计划告吹,全村正意气消沉的时候,村郊迁来了一个座头。”
“座、座头?”
真教人混乱。山村渡假村开发计划之后出现的名词竟是座头。这到底是什么时代?
“就是帮人推拿治疗的按摩师傅啊。”金平说,“他自称富之市……咦,本名叫啥去了?”
“菰田勘介六十五岁,错不了,是我负责登记的。”
这么说的话,应话的人是在村公所工作吧。
那个人说,这村子一直只有迁出去的人,战后第一次碰到有人申请迁入,让他非常吃惊。
“富之市向村子买下村郊墓地后头成了空屋的农家。那儿很荒凉,而且他眼睛又不方便,好像是全盲,所以我担心他住在那儿要不要紧。他做的是按摩生意,所以我推荐他去犬之汤之类的其他温泉区比较好。温泉区都有推拿按摩,可是这村子没什么人会找人按摩嘛。结果……”
“结果?”
“他竟然说做生意只是消遣,他钱多到都放烂了,用不着村公所替他担心。”
“钱、钱多到都放烂了!”老师大叫,“多到可以放烂的钱,到底是有多少?喂,沼上,钱可以放到烂是有多少!”
“我没看过,才不知道哩。”我随口敷衍。
总之,有个叫富之市的按摩师傅住在村郊的空屋里。然后……
八兵卫接着说了:
“那个按摩师刚来的时候,到处去给人按摩。像是村长、金平,还有我,都给他按过几次。他按摩的手法平平,但人很健谈。而且好像真的是腰缠万贯。”
“他说什么他亲切地照护孤苦无依的老人,结果老人为了回报他,让他继承了莫大的财产。”
“听说那钱足够买下两三座山呢。”
“还说什么可以在东京正中央盖上好几栋大楼呐。”
“他说可以包下料亭,叫来艺妓,花天酒地个三天三夜呢。”
“他说消遥奢侈的日子他已经过腻了,想来过过朴素简单的乡间生活。真教人羡慕呐。”
真是太阔气了。
一座吵嚷起来。
众人都被触动了吧。
“那个富之市啊,”八兵卫开口的瞬间,众人全安静下来了。“某一天突然对我埋怨起他光是有钱,却没有地方花,说他想把钱花在有用的地方。”
多奢侈的烦恼啊。对穷人来说,钱再多也不够用。什么有钱没地方花,真是大言不惭,该遭天打雷劈。
八兵卫连点了好几下头:
“然后呢……而且富之市甚至有借贷业者的执照。喏,从江户时代开始,座头的职业就是放款不是吗?检校就是贷款的嘛。”
——现在也是吗?
我有点疑问,但老师什么也没说。
八兵卫拱起肩膀说了:
“这话可不能听过就这么算了。对吧,老师……?”
“这真是场及时雨啊。”老师随口应道。
“没错。所以我和这群小伙子商量,向富之市借钱。当然,是为了村子而借的钱。我们拿这座村子的土地做担保,说等到我们成功将这里改造成观光村后,一定会连本带利全数奉还——嗳,就是这么回事。没想到富之市竟然摇头拒绝了。”
“拒绝?为什么?”
“哦,他的说词是,要是盖什么渡假村,这一带岂不是变得吵死人了,他是想过安静的乡居生活才搬来的,盖什么渡假村他就为难了,他尤其讨厌外国人。还说他特意来这里寻觅静谧生活,那样就违反了他的本意。”
“真自私呢。”老师说,“这种说法简直太自私了嘛,对吧,沼上?”
“是很自私……可是这事本来就是人家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要放款还是要拒绝,是放款业者的自由。不管理由为何,就像放款的人不能硬逼人借钱,借钱的人也不能硬要人放款,只有彼此的条件吻合,契约才能够成立。死缠烂打,不管怎么样都硬要借贷,平常这样才会被人说是自私吧。
“是这样没错……”村人也非常明白这一点。
即使如此……村人还是无法就这样死心。
而他们无法完全死心,是有理由的。
“富之市喜欢赌博。”开口的是杂货店的金平,“我请他来按摩过几次,那家伙按没几次,就不小心说溜嘴了:我啊,天底下的乐子几乎都玩逼了,但大抵也都腻了,不管是美酒、美食、美女,一开始是好玩,但渐渐的就教人烦腻了……可是……”
可是,唯独赌博这档事,我怎么样就是戒不了——听说富之市这么吐露。
富之市还这么说:我也这把年纪了,色欲枯竭了,欲望和利益也满足无虞,离开尘世隐遁,以弃世之人自居,过起闲居生活后,虽然没有半点不顺遂,但只有这一味,我怎么样就是无法舍弃。
“那个和尚说,他会自个儿玩牌,扔骰子,但实在无法满足。嗳,他眼睛不方便,看不见骰子点,也看不见牌子花样,再说,一个人也根本玩不起来嘛。所以他便对我说:老爷如果也嗜此道,下次请陪陪小的玩一把吧。所以……”
“你们想说既然他不肯借,就用拐的?”
老师的说法真是太直接了。
“我们并不是想敲诈他。”八兵卫说。“暧,不过想要钱是真的。”
“所以你们想诈他的钱不是吗?”
“不不不……我不打算辩解,但不是这样的。一开始金平邀我,我一时好玩,就陪着他一块儿去赌。结果啊……金平这家伙啊……”
“我一个晚上赚了一万五千圆呢。我带去的赌资只有一百二十圆呀。”
“一万五千!”超过一百倍以上。
老师捏起眼镜框,讶异地瞪着金平。
“啊,你那是什么眼神?我可没因为对方看不见,就诓骗人家啊。我可是正大光明地玩的。输的时候我就老实说输了,富之市也玩得很乐啊。我一点都没想到要赚,可是我就是赢了啊。真的。”
“听到这话,我……嗳,起了歹念。一边是钱多到不晓得该怎么花的人,他不愿意借钱,但想要人陪他赌博。而我们需要钱。如果陪他赌博,结果赢了他的钱,他也没话说吧。所以我跟村长说了。村长似乎也是同样的想法。不过这不是可以在台面上公开称赞的事。出事的时候,也不能给老婆孩子添麻烦。所以我们偷偷只召集了男人,大伙一块儿商量。结论是,如果不是偷也不是骗,而是靠个人的本事赢得胜负,堂堂正正赢钱,就没问题了吧?”
原来如此……
富美的预测又说中了。
这也是偷偷计划,要让太太吃惊的点子。
“但我们似乎格局太小了。”
说到这里,八兵卫不知为何,变成一种怀念过去的口气。
“一开始……我们从有志之士手中一人募集五圆,凑足了两百圆左右,交给这个金平,还有那边那个滋治去赌。没想到啊……”
“变成了十万圆。”被称做滋治的男子说。这个人就是旅馆老板娘提到的,刚新婚一年的面粉店少东。
“所以你们食髓知味了?”
一直默默不语的富美开口。面对一群大人,这小姑娘却一点儿都不畏缩。
“你们觉得或许行得通,想要狠狠敲他一笔竹杠吧……对吧?”
“也不是敲竹杠啦……”
“就是啊……”
男人面面相䝼,彼此点头。
“结果……反过来被狠敲了一笔。”
村人们无力地垂下头去。
“嗳……这十万圆啊,等于是轻松入袋,所以接下来我们想说从里头扣掉本金的两百圆还给出资者,剩下的全部当成军资挑战,派了其他人上阵。”
“就是我……”
举手的是旅馆老板,小针。
“第一个输的也是我……”小针放声痛哭起来,“我把十万圆全输光了!”
“喂,信哥,”一旁的男子安慰说,“当时我也跟你一起啊。”
“不,你没有责任。我输得太不甘心,气昏了头,想要扳回一城,又挑战了一次,结果输得一塌糊涂……第一个欠下赌债的……也是我。”
“欠钱?”
“输得惨到家了……我写下了两万圆的借据啊。”
“嗳,输的是信介,但派你去的是我们所有人,所以这是村子的责任,那笔债也不是信介一个人的债。可是啊,考虑到事情闹上台面的情形,还是当成个人去赌,个人去玩比较好,所以借据是以信介个人的名义写下的。”
“我家旅馆根本是门可罗雀,哪来的那么多钱?”
“所以……我们商量之后,决定再一次凑钱,想办法赢回来。然后,我们曾经一度赢到可以赎回借据的地步了,还一路倒赚了不少,可是……”
“结果在关键时刻全军覆没了,对吧?”富美毫不留情。
我总觉得是在说自己,和村人一样垂下头去。
富美更加不留情地说下去:
“所以……才会不可自拔?”
“我们……想要钱啊。”
被八兵卫一句话触发,村人们呻吟似地接二连三发言了:
“可是我们绝对不是动了贪、贪念啊。”
“可是欠钱就糟了啊。因为我们连老婆也瞒着啊。”
“我们不是贪心,我们一点都不贪,可是不至少拿回本金的话,我会被老婆给休了的。”
“所以大家才轮番上阵,却怎么样都不顺利……”
“噢噢,大家都拼上了命,可是只有一开始还有赢有输,接下来就完全赢不了了。”
“那个按摩师傅可强的了,强得要命。他一定是运气好到不行。”
“结果,嗳,这里所有的人都被迫写下借据了。”
“债款的总额……听了可别吃惊,现在已经高达五百万圆了。”
“我们……已经没法回头了。”
“可是赢不了啊。”
“怎么样都赢不了……”八兵卫作结。
“这不就是恶性循环吗?”富美说。
“就是啊!”小针说道,“四天前我下定决心,将我最后的宝贝——那家旅店的土地跟建筑物的权状拿去赌了。结果……”
富美叹了一口气。
她一定是觉得只有“笨蛋”两个字可以形容吧。不,根本就是笨蛋,可是我懂,赌博就是这么回事。尤其像这些村人这种生活纯朴又没什么娱乐的人,一日一陷进去,往往会落得这样的下场。总之,我感同身受。
我们抵达那间旅馆的早上……小针信介失去了所有的一切,在未明的雪中,宛如空壳子一般回到了旅馆吧。然后他发起烧来,昏睡不起。
太凄惨了。
然后我想起了富美告诉我们的小针的呓语。
和尚、和尚……
请原谅我,请再宽限一会儿……
在高烧折磨中,胆小的旅馆老板一定是梦见了遭到座头模样的男人讨债的恶梦。
真可悲,可悲到了极点。
小针醒来之后陷入绝望,才会进入森林打算上吊。他一定是觉得对不起家人和村人吧。
“各位,对不起,我又输了……”小针垂下头去。
“又、又不是你的错。”
“是那个按摩师傅运气好得跟妖怪一样啊。”
“像妖怪一样?”
老师的巨躯猛地一抖。不好。
富美就像要牵制老师的行动似地问,“真的赢不了他吗?”
“赢不了啊。”
“没有作弊吗?”
“我想是没有啊。”
“赌博的时候没得耍诈嘛。”
“说起来,富之市那家伙看不见是输是赢啊。就算是那家伙摇的壶、发的牌,判断胜负的也是我们。”
“那样的话……你们不是可以尽情耍老千了吗?”
富美有些困窘似地说,村人们全都大加反驳:
“怎么可以做那种事!”
“那样就太没人性了!”
“我们可没堕落到那种地步!”
“话是这样说没错,”富美大声说,“是这样没错,可是为了这种事而上吊,也太本末倒置了吧。”
村人当然沉默了。
虽说盗贼也有三分理,但再怎么有理,小偷就是小偷。全村都因为赌博而输得一无所有了,事到如今计较公正不公正又能如何?对条件不利的人耍老千,确实是违背人道,但既然有这样的判断力,一开始就不该赌什么博——村人就算被这么教训也无可奈何。
“我怎么样都无法信服。”富美盘起胳膊,“那个人真的眼睛不方便吗?”
“噢,”一个秃头男子举手,“其实,我曾经耍过一次老千。”
“什么!”
“你这家伙!”“你这全村之耻!”
村人群情激愤,八兵卫制止他们:
“嗳,先等等啊,先听听作造怎么说。既然会在这时候坦白,作造也有了心理准备吧。”
“嘿,各位,不好意思啊。我啊,在赌骰子的时候押了双,结果出来的是单,我一时鬼迷心窍,就说了是双。”
“太过分了!”“你还是人吗你!”“简直畜生!”村人们七嘴八舌地骂道。
“别在那儿吵吵嚷嚷的!”八兵卫制止,“自小就是全村第一倔小子的作造可是下了一大决心才坦白的,你们都给我静静听着。然后怎么了?”
“哦,结果富之市露出吃惊的表情说:咦?是吗?然后就乖乖认输了。我本来想说如果他坚持说不,应该是单才对,我也要坚称是双,没想到富之市一下子就同意了我的话……结果怎么说,我内疚极了,也就是承受不了良心的蚵仔……”
“承受不了良心的呵责?”
“对,我觉得对一个眼睛看不见的人这样,实在太过分了。就算是为了村子的将来,也不能耍这种诈。所以我马上就说:我弄错了,是单。”
“了不起啊,作造。”
“我刮目相看啊,作造。”
“这才是我们村子的男子汉啊。”
作造搔了搔秃头说:
“可是如果他看得见,应该不会做出那种反应才对。”
“是啊,我也请他按摩过几次,也在近处聊过,我觉得富之市真的什么都看不见。”八兵卫说。
“是吗……?”富美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后说,“可是……你们不觉得很可疑吗?”
接着她望向我。
“可疑?”
“因为我总觉得很不自然,还是只是心理作用?那个开发事业的计划……还有富之市迁入的时期,以及富之市的境遇、兴趣,这一切不都十分可疑吗?”
听她这么一说,也并非全然不可疑。
“那,富美小姐觉得那个富之市是企业历来的人吗?”
“咦咦……!”村人一阵哗然,“和尚先生,什么意思?”
“和、和尚?”
我理了个大平头,好像是因为这样,被当成了僧侣。
太单纯了吧。
“就、就是说,呃,假设说……只是假设哦。按摩师傅花言巧语将各位引诱到赌博的深渊里,让你们背上巨额债款。然后把你们逼到走投无路的地步,此时企业再度现身提出要求,问你们还要不要卖土地?那么各位……”
“啊!”八兵卫叫道,“是啊,要是那个企业现在再来……我们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卖掉i地。”
“太高招啦!”男人们吵嚷起来。
“就是吧?唔,这是一个可能性,可是啊,这个想法的前提是那些赌局全是耍老千,才能够成立。这一点有可能吗……?”
“可是沼上,就算再怎么样,全胜也太奇怪了吧?”富美歪着头说。
“一、一开始的时候,他也输了不少啊。”
“问题就在这里。”富美说道,食指抵住下巴,“我觉得未免巧过头了。原本是一路输,到了真正的关键时刻,却翻盘大赢。等到大家都被拔光了骨头,沉迷赌博不可自拔的时候,就再也不输了。这太奇怪了。”
“会吗?”
“如果他能够完全左右胜负——也就是可以自由获胜,应该也可以任意落败才对。”
富美这么说。说的没错。我就是个活证据。
“这……感觉里头有鬼呐。”
“可是和尚先生,那么厉害的事,真的做得来吗?要是他真的每次都要老千,我们应该也会发现才是。”
“就是啊、就是啊。”金平也说,“所以还是不可能有那类诈欺的事。这是碰巧的。只是我们运气太背了,是上天要抛弃村子了。如果可以不要老千就自在输赢,那就是妖怪了。”
“妖怪?”
——不、不妙。
“就是啊,富之市连牌子都看不到呢。嗳,要是那样还可以耍诈的话……是啊,除非他的眼睛就长在手掌上。”
“手、手之目!”
——更不妙了。
“是啊,不管怎么想,富之市都只是运气太好。他财运亨通啊,被财神附身了。”
“附身!”我闭上了眼睛。
老师他……终于喷火了。
“被附身!一定是的。能够操纵附身妖物的人——附身妖怪师,可以自由自在地操纵财富。这座村子的财富都集中到那个按摩师傅身上去了,对吧?说起来,附身魔物这样的想法机制,就是用来解释共同体的财富不均的。这……完全是附身妖物。你们就像被附身魔给附身似地沉迷在赌博里,每晚出门,精气被吸得一干二净,不是吗?你们被名为赌博的妖怪给拔光骨头啦!”
“妖、妖怪?”
“这位老师是妖怪专家。”富美说。
“大、大师,那个富之市是妖怪吗?”
“我没这么说。”
“可是……”
“我的意思是,”老师加重语气说,“赌博是一种咒术。所谓咒术,就是人为操作天然自然之理的行为。将人类原本莫可奈何的领域的问题拉下来,将其尽情摆布的行为;或尝试自由摆布、想要自由摆布的愿望,就产生出咒术。而这样的想法并非行不通。咒术是有效的,赌博也不例外!”
老师站了起来。
“所以你们也不可以放弃!”
“没错!”富美极感兴趣似地,两眼熠熠生辉,这么说道,“这位老师精通花牌原型的西洋占卜牌,还有它的原型的印度将棋,还有一些莫名其妙,总之是这一类的东西,所以他玩起花牌来是所向无敌!”
“咦?”
老师睁圆了小眼睛。看来富美那个时候,在纸门外偷听到了老师那一席塔罗牌讲座。
所以那个时候她才会一副很冷的样子。
“那……这位大师……”
“不,呃……”
富美交互看了看我和老师,露出微笑:
“两位一定会为各位想想办法的,对吧?”
——什……
这小丫头说起这什么鬼话来啊?
“富、富美小姐……”
“怎样?难道你要就这么见死不救吗?沼上?”
“什、什么见死不救……老师……”
“啊……呃……”
“什么?不用担心啦,到了紧要关头,还有爷爷可以依靠。而且我也继承了财产,不要紧的。”
富美继承了村木老人庞大财产的一部分。虽然是这样,可是……
富美似乎受不了哑然的我俩地说,“你们两个实在没出息呐。”
“没出息……?”
“这些人不都是些好人吗?的确啦,就算是进退维谷,但跳进赌博坑里实在是个愚笨之举。而且还赌输了,简直逊到家,该收手的时候又不知道收手,因为这样搞到不可收拾,这怎么看都是自做自受,一点都不能说是聪明,半点可以称赞的地方也没……”
八兵卫、小针和金平,每个人都一脸温驯。他们不断地被戳到痛处,而且还是被这样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指责,心中的痛更是加倍吧。
“……可是,大家都是为了村子啊。”
这是事实吧。
“怎么样嘛?”富美说,“老师跟沼上,不就是要保留这种村子流传的文化什么的,才开始旅行的吗?还说什么要是坐视不管,这些事物一下子就会消失了、不可以乱开发,难道这都只是在耍嘴皮子吗?什么妖怪、传说,这些东西只要搜集记录下来就好了吗?这些人可是在想办法保护爷爷奶奶过去生活过的村子啊。也就是在努力保存活生生的传说啊。就算村子的形貌变了,只要这些人还留在这里,传说就不会消失。可是村子不见的话,传说和妖怪全都会没了。就是不愿意这样,这些人才在努力啊。他们非常了不起的……”
富美表情严肃万分地这么说完,回头看了一下,说……
“……虽然有点少根筋啦。”
事情就像富美说的吧。
老师怎么想呢?我望过去一看,天这么冷,老师却汗如雨下。他是会认同富美说的没错,还是豁出去说“这我早就知道了。”?不管怎么样,接下来他打算怎么做……?
可是老师却这么说了:
“有点少根筋?不,什么少根筋,根本是没脑筋!心态是值得嘉许,但光凭信念,是保不住村子的!”
哼!——老师的鼻息让村人们退避三舍。
“各位太没有知识了!想要在赌博中获胜,首先就得学习。各位知道我国的赌博历史吗!别看我这样,我可是知识丰富。不是我在吹嘘,就连耍老千的手段,我也知道十几种呢。我也熟知这类技术!……虽然是没试过啦。”
老师咳了一声看我。
——光有知识没用的啦。
我用眼神这么说,老师再咳了一声。
“那个按摩师傅玩的赌博是哪些种类?”
“花牌跟骰子。”
“哦?原来如此。那玩法呢?”
“哦,一开始的时候……因为我们也不熟悉玩法,都是富之市甩壶跟发牌。后来大家习惯以后,就轮流摇壶了。不过那是两个人赌的时候,人数多的时候,都是富之市作庄。”
“原来如此,那有许多种情形,是吧。不管玩什么,你们都完全赢不了吗?”
“不……每一次输赢倒不一定,但结果算起来都是输呐。撤局的时候我们都是大输,对吧?”
“是啊,我也在猜单双的时候赢过,可是一时得意,下大注的时候就会输。”
“搞不好是我们的赌法太笨了。那样的话,是富之市那家伙很会赌喽?”
“事到如今才发现这有什么用?”老师说,“下注当然也有窍门啊。看你们这样子,就算被人家要了老千,也根本看不出来吧。”
“虽然大师这么说,但骰子不是自己滚的吗?这要怎么耍老千……?”
“这世上是有假骰子这种东西的!”
老师终于站着演说起来了。
他被富美鼓舞,脑袋里不晓得什么回路接在一块儿了吧。
“首先代表性的——或者说最瞧不起人的假骰子,叫做‘尻目同’。这种骰子有只有五三一点的,跟只有二四六点的。一种只会出单数,另一种只会出偶数。”
“这、这根本是骗小孩嘛。”
“是骗小孩啊。可是如果巧妙地掉包组合的话,怎么样?不管是谁来摇壶,依壶中的骰子组合,单双早就决定了。你们检查过交到手上的骰子吗?”
“才没有,才没有。”村人吵嚷说,“那就是那种骰子吗?”
“我是要说,”老师加重语气说,“这世上有各种骰子啦,要依时机跟场合分开使用。如果除了摇壶的以外还有暗桩,那另当别论,但敌人只有一个。例如就算用了假骰子,先下注的是你们的话,要是在下注之后不能变更骰子的点数,就没有意义了啊。反正你们一定是乱押一通,所以偶尔也是有押中的时候吧。”
“唔,的确是随便乱押的。”金平说。
“不行啦不行啦。”老师以鄙夷的口气说,“得看个清楚才行啊。‘尻目同’这种幼稚的骰子,就算是小孩子也可以一眼发现,不过也有很难看出来的。也有形状微妙地歪曲,很难甩出单数的骰子。这种骰子虽然六点都齐全,但单数或双数有一面比较窄,所以比较容易甩出来。这种骰子只要注意看就看得出来,但另一种骰子里面装了粉,可以调整甩出来的点数,叫‘六方’或‘两通’,这就怎么看都看不出来了。这是像这样,把粉敲到其中一边,沉重的一边就会朝下。”
“噢噢……”村人佩服万分。
“这种骰子不实际拿到手里是看不出来的。不过门外汉就算拿到手里检查,也分辨不出来吧。然后还有利用专门的壶,靠着甩壶技巧自由操纵单双的老千手法,这是在甩完壶之后自在操纵骰子。”
“甩完壶之后吗?”
“是啊,壶里头装了针,而且壶上还有小窗,甩壶的人可以看到甩出来的点数。如果甩出来的点数对自己不利,就用针拨动骰子。”
“太过分了!”“太肮脏了!”骂声四起。
“这手段太卑鄙了!”
废话。这可是老千手法。
“不能这样就吃惊啊。其他还有灌了铅的、或是彼此组合、或是某一点朝下时会洒出黑粉的‘粉引’骰子呢。老千手法是五花八门,千奇百怪的。”
“太厉害了……”众人感叹不已。
“厉害?这哪里厉害了?我刚才说的,若以老千等级来说,是初级呢,初级。”
“还有……更厉害的吗?”
“那当然了。”老师神气地说。
又不是他想出来的。
不,就算是老师想出来的,也没有什么好吹嘘的。毕竟是老千手法啊。
“例如说,也有事先在五三一的面上涂药的老千手法。”
“涂、涂药?”
“对。涂上这种药,上了药的那一面就容易卡住。那一面朝下的时候,地面与骰子面的摩擦力就会变大。”
“摩擦?卡住?”
“对,卡住。甩完壶后,不是会像这样微微把壶拉回来吗?拉得大力些的话,两颗骰子的五三一就会有一面朝下,也就是双两双。拉得小力些的话,就会只有一颗骰子的五三一朝下,所以是单。如果全部没拉到的话,就两个都是单,所以是双。同样的技法,也有安装了针在壶里头的。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老师更是嚣张了。
“这种技巧叫‘闻音’。这些事若是不知道就不晓得,但知道的话,就可以事先防范!怎么样,沼上?”
“什么?”
干嘛问我?
“即使如此,你还是觉得你赢得了我吗!”
结果又兜回那里啊。
“所以说啊,老师,知道跟做得到是两码子事啦。再说,你现在详细说明的不是老千的种类跟构造吗?光靠这些知识……”
“那……我们赢得了吗!”
没人在听我说话。村人们大为兴奋,口口声声称颂老师,“我们赢得了,赢得了!”
“大师识破老千了!”
“如果是耍老千,也难怪我们会输了。”
“这下子就可以好好教训那个臭按摩师了!”
老师并没有识破老千,他只是说了一堆没用的知识罢了。再说这些人刚才还口口声声说对方没耍老千呢。
村人你一声大师我一声大师地团团包围住老师。
“求求你了,请帮我们从那个臭老千手里抢回借据。大师的话,一定赢得了吧!”
“可是还有花牌啊,大师花牌也没问题吗?”
“咦?花、花牌的老千手法我也很清楚的。清楚是清楚……唔,嗳,不要紧吧。应该……赢得了吧。”
老师恶狠狠地看我。
看我做什么?
不行。
不能赌博。
会激动失控。可是,
——唔,这种情况,也不能罢手了吧。
“牌……是怎样的牌?”我问。
“也是普通的牌啊。”村人面面相觑。
“不是圆的,也不是三角形的。”
没那种花牌。
“不是的,我是问是不是新牌?还是已经玩旧了的旧牌?”
“哦,是已经很旧的牌了。”
“有没有缺角或折痕?”
“那当然有啊。”
“这个啊……他真的是手上长着眼睛呐。”
他的花牌手法……跟我的一样吧。
老师频频拭汗。
或许有法子可想。
我也站了起来。
“各位,和尚先生也愿意助我们一臂之力呐!”有人叫道。
村人们大声欢呼。
——这样好吗?
也没办法吧。
“对了,小针先生,府上的旅馆有花牌,对吧?老板知道那花牌收在哪里吗?”
“呃,知道是知道……这怎么了吗?”
“请立刻把牌拿来。或许……可以赢回村子的债款哦。”
我……有勇无谋地做出了保证。
“万岁!”富美欢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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