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下谋害首长之未遂事件……血药浓度不够……等距离多米诺骨牌……文奇具有艺术家气质……绿蜘蛛可能来自境外……精神病患者的崇拜心理……敲门声……
在后来的日子里,老杆儿和艾菲至少在六七个不同的场合形容过那天晚上的情形。他们说不清为什么要这么做,但绝对是想得到些有说服力的解释:为什么一个身经百战的大男人,会被一只已经死去多时的蜘蛛吓得三魂出窍七魄升天。
他们什么解释也没得到,人们一致认为,害怕就是害怕,用不着解释。至于袁守方,他要是不会害怕反倒成问题了。
此事后来被人们称作“部下谋害首长之未遂事件”,成为笑谈。
袁守方终于认出了那是一只蜘蛛,那张由于疲惫和惊吓而缺少人色的脸松驰了下来:“你们什么意思吗?是不是想给我个下马威?是的,你们的阴谋基本得逞了。”
艾菲乘机踹了老杆儿一脚:“队长,这是他蓄谋已久的,用心非常险恶!”
“还有你这个帮凶!”袁守方瞪了艾菲一眼。
老杆儿开心:“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了,是不是非常出乎预料?噢,柴那,你抬头看……”屏幕上的图像被“定”住了。
袁守方望着黑一块白一块的屏幕,看不出所以然:“这是什么东西,血迹?”
“否,柴那。否。”老杆儿拉过一把椅子给艾菲,又拉过一把给自己,“下边那块黑色是死者的头发的局部,而上边那块就是阁下眼前的绿蜘蛛。当时它象屎似地贴在墙上,令人作呕。”
袁守方挠着头皮:“这么大的蜘蛛我还是头一次见,你们俩抽空把它送到生物研究所去,说不准会有用的。接着放吧,艾菲介绍情况。”
画面活动起来,起伏不定,可见技术员水平之低,好在还清楚。艾菲打机关枪似地开始介绍:“三天前的晚20点21分,值班的小屈接到了报案,四平小区有人被杀。我呼了老杆儿并带技术人员和法医赶到出事现场。报案者是一个醉鬼,有关他的情况老杆会做专题汇报。简言之,我们勘察了案发现场,所获有价值线索不多。死者的外调笔录都在这里,你可以自己看。注意屏幕,对,这就是死者。初步尸检证实,她死于一种很通常的氰化物……”
“血药浓度?”袁守方啪啪地摁着气息奄奄的打火机,很费劲地点上支烟。
老杆儿定住录像,翻出尸检报告一行行地寻找着:“噢,在这儿。这就是血药浓度,不算太高。”
袁守方对着灯看了一阵:“不行,这个结论很牵强。按照死者的身高体重,如此低的的血药浓度还不会致死。”
“是呀,”老杆儿道,“所以人家打了个问号。”
“问号算什么结论?我要的是结论!”
“这不太容易。”老杆儿道,“看这儿,柴那。死者在服了毒物的同时,颈部还查出了扼痕。致死原因的确挺复杂。”
“录像,给我看看扼痕。”袁守方很重视这个情况。找了半天才找到死者颈部图像,扼痕浅得几乎看不出来。袁守方道:“是不是没录好?”
艾菲道:“不,录得还算凑合。就是这么浅,之所以偏向毒杀的原因也在这里。”
袁守方没吭气,把灭掉的烟重新点上。录像前进着,他没再发问:……窗台、地板、衣架、痰盂、墙壁上的蜘蛛……袁守方喊了声停。
“这蜘蛛和案子有什么直接联系?”
艾菲和老杆儿对视了一眼,老杆儿道:“直接联系尚未发现。不过,它很可能是凶手拍死的,我想,或许可以通过这玩意儿得到点儿意想不到的收获……”
“手纹?”袁守方太内行了,“不,基本得不到。”
这时艾菲道:“嫌疑人对蜘蛛很敏感!”
袁守方道:“开始吧,老杆儿。谈谈嫌疑人的情况。”
于是,老杆儿把自己对文奇的全部认识过程和盘托出。袁守方听得极其认真,老杆儿话音刚落,他已经站了起来:“邪门儿了,这不是对我的无情讽刺吗!为什么在我离开的三五天里,你们都成了精?是不是我一直在压制你们的健康成长?”
“千万别这么说,柴那。”老杆儿尽可能表现得谦逊,“我们是你看着长大的,你对我们潜移默化的影响超过了所有的教科书。快告诉我们,你对刚才的分析是不是非常支持?”
袁守方朝老杆伸过脖子,老杆儿乖巧地抓过桌上的打火机,替他点上再次熄灭的烟。袁守方坐回原位。
“你的分析并不主要,关键在于你已经善于否定自己了。敢把自己确认的东西打碎重来,伙计,这是真正成熟的标志!”
艾菲非常非常不服:“这不公平,他是在我的帮助下才反应过来的。要不是我给他搞的心理分析,他恐怕还抱着所谓的‘一孔之见’自鸣得意呢!”
袁守方渐渐露出了挑动群众斗群众的嘴脸:“请你们记住,在我夸奖一匹战马的时候,实际上表扬的是那个骑手!啊,好啦好啦,不要经不住表扬,说说环境吧,现场环境。”
“你不准备了解一下死者的情况么?”老杆儿刚刚调动起来的情绪一落千丈。
袁守方道:“死者的案卷我会选择精力最好的时候予以拜读,同时还要去看一看尸体。现在把外围环境说说,简明扼要。”
艾菲变得十分乖巧:“我来吧,女人在这方面比较细。老杆儿,你别用那种眼光盯着我好不好,你不知道我胆小吗……环境是这样的:那是一片摆放得像军营似的简易楼,共有四排……”
老杆儿纠正:“六排。”
艾菲想了想,似乎想不出那么多排,但她不打算伤老杆儿的心:“嗯,就算是吧。不管多少排,出事那幢楼总归在最靠外那一排,位于中部。每排有楼五座,出事那座楼无论正数或倒数都是第三座。”
老杆儿:“太不简明扼要啦!”
袁守方道:“对,不要说车轱辘话。继续。”
艾菲望着天花板:“这些楼象多米诺骨牌似地牌列着,非常古板……”
老杆儿:“应该是拉开同等距离并且方向一致的多米诺骨牌。继续!”
艾菲收回目光道:“同时也象打散手表演的士兵,侧身而立……”
老杆儿:“那个喊口令的人上厕所去了,于是他们便保持在一个不变的姿势上,直到现在。”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大笑。袁守方道:“我下辈子还作你们的队长,人都能多活几年。行了,外部环境我已经明白了,说说内部。对了,那些楼是多少层高?”
艾菲:“统一的三层。”
“事情出在第几层?”
老杆儿:“最底层。”
“左邻右舍人员情况?”
艾菲:“楼的两端各开一个门,中间是贯通的过道,过道两边都是住户,楼道里摆满了杂物。灯是坏的。”
袁守方:“邻里关系怎么样?”
艾菲:“一般,各过各的。出事以后我们问了周围的邻居,说法基本一致。”
袁守方点着头:“也就是说,凶手作案以后可以很从容地离去。”
艾菲:“是的,胜似闲庭信步。”
袁守方竖起一根手指:“刚才的录像中我住意到了一个情况,那个安了铁栅栏的窗台上画了粉笔记号,做何解释?”
老杆儿道:“别误会,柴那。凶手并没有翻窗户,那个记号是被人擦拭过的地方,这就不能不说说关在号子里那个嫌疑人了。”
“就是你说过那个文什么奇?”
“YES!”老杆儿检起个烟屁股揉着,“他的案卷你也需要找个精神好的时候拜读。简单地说,此人是个高级知识分子,原为大学教员,后调到制药场出任总工程师,紧接着就发现有精神病,现在等于在吃闲饭。”
袁守方道:“那个学院好不地道。此人年龄?”
“与死者一样,即是独身也是45岁。早年同在嵩山林场当老插。”
“嗯,也就是说,正是此人给了你灵感。”袁守方发现烟没了,精神有些分散。
老杆儿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噢,你指的是蜘蛛呀。是的,他的表情引起了我的注意。不过,我还有更加激动人心的东西没说呢!”
袁守方指点着地上:“来,艾菲,把你脚跟前那几个烟头扔给我。老杆儿,说下去。”
“说了你千万别乐疯了。”
“什么意思?”
“听着柴那,我们虽说动摇了对他的怀疑,但是并不等于此人是局外人。恰恰相反,这个家伙分明掌握着非常重要的线索……”
袁守方用烟屁股剥出的烟丝卷了一支又粗又长的“大炮”,舔了舔叼在嘴上:“说呀,我并没有乐疯。”
两个年轻人对视了一眼,老杆儿道:“问题是他同意交代,但交代的对象必须是你而不是我们。我们在他面前简直什么都不是。所以打电话找你,原因就在这里!”
袁守方发出一串夜猫子似的假笑:“哈哈,我太受宠若惊啦!哈哈……”笑声嘎然而止,“对不起,伙计们。我要回家啦。没有烟我无法进行正常思维。”
说着便往起站,老杆儿按住了他的肩膀:“烟不重要,柴那!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为什么会在一个有精神病史的犯罪嫌疑人心目中如此醒目?我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袁守方推开他的手,还是站了起来:“这还看不出来吗?此人是个追星族,而我则是那颗他梦寐以求却又完全与此无关的一颗什么星。不早了,明天再说吧!”
艾菲扑到门口:“你去哪儿?”
袁守方操着老区的方言大声道白:“俄回家和娃他妈说说话哩!”
袁守方刚刚出现,文奇便通电似地激动起来。他半张着嘴,眼睛显得十分浪漫,十分肆无忌惮,喘息之声可闻:“啊,和我印象中的一模一样,一模一样。不,好象年轻些,年轻些……”
袁守方看看老杆儿……艾菲去生物所了……他觉得自己有些象王佐一样只有左膀没有右臂:“注意伙计,典型的分裂型人格。看他的眼睛,他的情绪。他总是这样吗?”
老杆低声道:“不不,多数时间是正常的。现在也不能说他不正常,他的语言逻辑是对的。”
于是袁守方朝文奇笑笑:“用不着恭维我,文先生。我比你还大两岁。年轻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印象中有过这么个人,老警察的记忆力是不容怀疑的。只一眼,他就把文奇从自己的“社会关系档案”中筛了出去。
可是你又不能不承认,文奇那一脸的表情绝不是装出来的,非常非常真诚。说心里话,他挺喜欢文奇这张脸的……一张往横里发展的瓜子脸,两只耳朵上方各有一撮有趣的头发,颇有几分艺术家的感觉(偏重画家或者音乐指挥)五官长的很是位置,基本挑不出毛病。前额秃得令人羡慕,那里边肯定装满了艺术。两只耳朵也是民间所谓“有福”的那种。肤色过于白了些,这使他缺少男人应有的粗放,但许多伟人也恰恰不是粗放型的,所以这不算缺点。个头偏矮,这是美中不足。总之,他留给袁守方的第一印象基本上是好感。
“文先生,把手伸给我,不不,男左女右。”袁守方勾了勾手指头。文奇听话地照办了。
老杆儿有一种坐在云彩头上的感觉,一个劲儿的犯晕。他记起了老百姓常说的那句话:一物降一物。天不怕地不怕的文奇,此刻变得象波斯猫那么乖。真他娘的邪门儿了!
袁守方非常内行地翻看着那只手:“文先生,你的肝有些问题。”
文奇:“患过两次肝炎,大约是十年前。”
“不对,现在又有问题了。”袁守方把他的手奉还,顺势摸出香烟,“抓紧时间去作检查,不可大意。”
文奇很可爱地笑了:“不会有问题的,真有问题也是命中注定的事。”
袁守方后来对老杆儿说:“通过某些不相干的小对话,你能在第一时间摸清谈话对象的性格脉络,接下来就主动了。文奇对肝的满不在乎,说明此人不是那种一跺脚就能吓出尿来的人,他比较坦荡。当然,在说谎话或者声东击西等方面不是我的对手。”
老杆儿也说“当然”:“不过柴那,他的肝真有问题么?”
“真有。而且很严重了,我估计此人的寿命还有这个数。”他伸出两个手指头,“顶多两年。”
是的,袁守方确实挺为这个人惋惜的。他对中医很有研究,准备退休以后开个诊所的。那一刻,他似乎为了掩饰什么,毫无目的地摸出了口袋里的钥匙又揣了回去,而后点上烟,用力地吸了几口,道:“文先生,听说你在报案那天喝了个烂醉。有这回事儿吗?”
文奇显出些不好意思:“喝了些,喝了些,但还没有到烂醉的可怕程度。”
“不对吧,据我所知,你的半边脸整个地泡在尿里。”
文奇顿时怒不可遏,指着老杆儿的鼻子:“一定是这个人信口雌黄,完全是杜撰出来的。不要信他的,这个人是个彻头彻尾的奸臣!”
“息怒息怒,怒伤肝,酒也伤肝。文先生,你的酒不能再喝了,这是我的忠告。”
“谢谢谢谢。”文奇坐正了身子,“我可以向您介绍情况了,再不把事情讲出来,我的病情恐怕会加剧的。”
“哦,文先生还有什么病!”袁守方作吃惊状。
“不要这样好吗,您的眼睛告诉我,您对我的情况知道的一清二楚。我有精神病,您也清楚我有精神病。所以我们用不着回避什么了。现在就说吧,我正处在完全理智的阶段。”
袁守方嗯了一声:“那好吧,早日破案对你我都有好处。不过我想提醒你一句,从目前掌握的线索而论,对文先生你……非常不利!”
“我明白,它象一把达摩克里斯利剑悬在我的头顶上,随时都可能掉下来。”
尽管袁守方对那柄什么斯的利剑不甚了了,但他明白文奇的意思,于是点头道:“说的完全对,目前光收集到的阁下的指纹就有一百多个,听清了么,一百多个呀!”
文奇冒汗了:“可我那是……”
“我知道,你在……”袁守方神秘地凑近对方的脸,声音很真诚,“你在翻找救活许建设的东西。可她,当时已经没气了。”一句定乾坤,老杆服了。
文奇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噢,我果然没有看错人!”然后一指老杆儿,“请这个人出去,我的话只对您一个人说。”
袁守方无奈地朝老杆儿耸耸肩:“你看伙计,我爱莫能助!”
老杆悻悻地站了起来,他看见一只苍蝇正安然地趴在文奇的秃顶上。这再一次使他想起了墙上那个蜘蛛。
直到艾菲赶来,那场谈话仍未结束。远处小树林的蝉已经叫疯了,让人心里烦得要死。
艾菲的脸上堆积着莫名其妙的激动,很象就要朝拜偶像的追星族。她把老杆拉到走廊的尽头,绘声绘色地比划着双手:“知道吗老杆儿,咱们可能干了件惊人的大事,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上中央台的《新闻联播》是没有问题的,你就准备着露脸吧。我都想好了,记者采访时你最好坐着,这样可以掩盖你身高的劣势,我呢,坐在记者的这一边,以免和你抢镜头……”
“哎哎,暂停暂停,你到底说什么呢?我的脑袋都被你说大了,却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艾菲叫了起来:“绿蜘蛛呀!还能是什么?生物所的人说了,中国大陆似乎没有那种蜘蛛,如果确实如此,那无疑是有人从国外带进来的。作为最早的发现者和报案者,你我难道不该上电视吗?嗨,你好象一点儿也不激动。”
老杆并非不激动,而是激动得要骂人了:“听着小姐,真如此的话,第一个应该上电视的是柴那。好好想想吧,我们俩似乎没有想过和生物所联系,而那个老家伙一眨巴眼就想到了。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随便一个犯罪嫌疑人都对他奉若神明,看来不是没有道理。”
艾菲的心思这才回到案子上:“文奇交代啦?”
“他们俩简直好得象同性恋者,能不说吗。”他看看表,“再过五分钟就三个小时啦。看来此案非常曲折。”
艾菲也看看表,问:“估计还会谈多久?”
老杆儿道:“不好说,两个人都挺能说的。最主要的是,柴那已经宣布文奇无罪了。”
艾菲好象要欢呼,动作没有完成便僵在那儿了。老杆儿把袁守方的话学说了一遍:“你看,这等于在表态嘛!”
艾菲又是一脸中学生型的天真:“葱确实是老的辣。噢,好象是姜。老兄,你身上带着钱吗?”
“干吗?”老杆儿十分警惕。
“你不是答应带我去百慕大酒屋吗?我想还是不扫你的兴为好。走吧,速战速决!”
老杆儿矜持地摆摆手:“不行啦小姐,过了零点,那个邀请就自行作废了,现在我只能请你吃一块雪糕。”
“一块雪糕也成,你呢?你也吃雪糕吗?”
“我喝啤酒,那是液体面包。不过你必须坦诚地回答我一个问题。”
“请说。”
“你昨天晚上的确喊了一声柴那,而柴那问你的时候你却说没喊柴那。我现在想知道,到底是你喊了柴那而不承认呢,还是你根本就没喊柴那我却错以为你喊了柴那?”
艾菲鬼笑起来:“喊当然喊了,不过这里头有一个狼来了的心。比如说你吧,总那么喊,一旦没喊人家也认为你喊了。而我从来不喊,偶尔喊一次两次,别人反倒不那么以为了。这是个心理学现象懂不懂。”
“他可能还得想一会儿,不过我已经懂了。”袁守方不知怎么就象个鬼似地出现了,“听着,傻丫头。事情没有你解释的那么复杂,我的心情用两个字便可以概括:宽容。或者一句话:长辈对晚辈的无限宽容!”老家伙满面春风,估计成功了。
半小时后,三个人已经坐在了郊外那片曾经发生过若干次枪战的小树林里。报纸上放着饮料、面包和火腿肠,袁守方一面夸奖这里安静,一面指出所有的食品都不同程度地存在着涨价或变相涨价之现象。应该引起政府有关部门的高度重视。
袁守方很少象今天这么大方。
“开始吧。”塞了一嘴吃的,艾菲终于坚持不住了,她想试试自己和老杆儿谁更绷得住劲不问,看来还是老杆儿厉害,“队长,文奇到底说了些什么?”
“你不想知道吗?”袁守方扭头看看老杆儿。
老杆儿道:“我更想知道的是你和他的关系,你们是不是过去就认识,或者有过这样那样的接触?否则他怎么会对你崇拜到那种近乎于迷信的程度?你还不到那种程度嘛!”
“非也非也,事情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说出来能把你气死。”袁守方怎么也弄不开火腿肠上的封口,递给艾菲,“那家伙不知哪一年的哪一天,在哪个臭气熏天的公共厕所里捡了本什么杂志,用他的话说,那杂志上有我这么大一个头像。”他比划着,“他说他头一次见到这么象警察的警察,于是便把那篇写我的文章看了。他说他感动得要命,从此就对我崇拜到了精神不正常的地步……”
艾菲咬开了封口道:“那篇文章是群工处的小宋写的,我知道,写得还行。至于那幅照片,说老实话,真不敢恭维,远远赶不上你真人神气。”
“一头英俊的柴那!”老杆儿笑道,“啊,这么说,他的精神病还和你有间接关系?”
袁守方道:“废话!还想不想听文奇的故事!”
两个年轻人顿时噤声,艾菲把饮料弄开放在袁守方眼面前。袁守方却忙着点上支烟。
“什么事都有个开头。”他眯眼望着树梢,树梢上头有一块不算太蓝的天。过了片刻,他的目光收了回来,“什么事都有个开头,话说那一天的早晨……”话说那一天的早晨……四天前的那个无法容忍的黎明。文奇就是这么说的。
他说他被一阵比驴叫还难听的声音吵醒了,经过回忆,他想起了楼上葛主任的那个满脸大麻子的老父亲。那老头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到城里的“大小子”家住些天,享一享城里头的清福。只要这个老头一来,这幢楼就会有那么几天象牲口棚。直到老头被送回乡下。
葛主任希望大家多多包涵,说他老父亲之所以如此长寿,与他天天吊嗓子有直接关系。一旦不让他喊叫,人恐怕就不行了。这么一解释,大伙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折寿的罪名谁也担待不起。再说葛主任也不是个好侍候的主,能跟你“商量”已经很不错了。
好在老头每次都住不长,三五天就走了。
文奇也明白这一点,于是便起身下地来到阳台上摹仿了几声驴叫。说到这里,文奇解释说他没患精神病的时候绝不会出现这种举动。
能认识到这一点,使袁守方相信文奇在叙述期间的确与正常人没有什么两样。他本想了解一下文奇得精神病的经过,又怕碰到到人家的痛处再引起犯病,便把念头打消了。
就在文奇摹仿驴叫的时候,他听见房门似乎被人敲了几下,不算太响,但他的确听见了。
楼上的老头朝下边喊:“我血(说),你那个叫得不他娘的对(dei)。后边拉长些个挤(知)道不?借(这)样!牟哈……牟哈……”
文奇跟着他“牟哈”了两声,跑过去开门,以后这个老头子就和此案无关了。
敲门这种事情对这个叫做文奇的人并不是十分新鲜的事,查煤气电表的,兜售王麻子剪刀的,还有那个叫许建设的女人,就经常不请自到地在门上动手动脚,弄出一些怪不好听的动静。
许建设每次来都是那样,大咧咧地冲着门里边的他笑,并不急于进来。她腰弯着,双手搁在膝盖上,象日本女人在行礼又绝对不是。她那动作代表的意思不同于礼貌,因为他们之间不需要礼貌这种有距离的东西。再说了,日本女人鞠躬是绝对要看着地的,而许建设看着的是他。那笑容使你很容易就联想到童蒙时代的孩子,你看着我的裤子要掉下来而不打算告诉我的那种天真与狡猾。
“大傻瓜,让不让我进来呀,不让我进来我就走了。”许建设永远叫他大傻瓜,也永远用这句话作为光临时的问候。不这么开始,文奇反倒觉得那不是她了。需要强调的是,许建设从来没有串门用的好衣裳,服饰停留在七十年代,不懂得什么叫讲究,而且也没有想懂的意思。这一点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差不多算是奇迹了。
文奇打算在开门的同时吓唬她一下,可是开门扑出,门外却空空如也。没有许建设。
文奇在这里反复强调说,他那天早上没有考虑别的可能,固执地认定那个敲门人应该是、必须是许建设。可是门外没有许建设,准确地说,谁也没有。
袁守方在此处插了一句话:“你们俩的关系如何?”
文奇近乎于庄严地说:“绝对纯洁!你可以不信。”
袁守方说:“我信。”
用文奇的话说,没看见许建设他挺失望,但马上就过去了。然后他出门去卖豆浆和油条,大约在外边逗留了20分钟左右。重新反回来的时候,他一眼就看见了那张用按钉按在门上的字条,落款:许建设。
“你出门的时候它不在门上?”袁守方急问。文奇目光深沉,看上去比他更象一个侦探:“绝对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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