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建设老姑的妹妹……木箱里是啥东西……五个姑姑,一脉单传……归隐林泉的女人……文奇炒出的一盘冷饭……袁守方的推理……水落,石出……林乔是谁
袁守方本想用激将法套出文奇肚子里的那本陈年老帐,结果却不幸地使自己吃了一张“黄牌”……行政警告!真他娘的低级!当然,这都是后来发生的事啦。正可谓“不干活的人反倒不会犯错误”,言之不谬也。当下将文奇按翻,叫车来直送精神病院。
袁守方颓唐得一塌糊涂,连中午饭都拒吃。艾菲怎么安慰也没用,后来她便火了,史无前例地把袁守方教训了一番。
袁守方说:“你批评的对,想不想当队长呀?想的话,我趁老杆儿不在偷偷把这把交椅让给你坐如何。老子真是不想干了!可是不干又不行!”
艾菲笑道:“队长,我看你情绪缓过来了,弄点东西吃吧。我都饿得眼冒金星啦。”两个人这才把肚子问题解决。
他们分析了文奇发疯的前后,结果一致认为:这个“疯”文奇迟早会发。因为那个问题迟早会提将出来,绕都绕不开。
艾菲说:“我是这么想的队长,文奇说不说已经不重要了,除非他能提供新东西。”
袁守方道:“真是废话,我们要的就是新东西呀。我刺激文奇,目的也是为了抛砖引玉。”
“结果却引发了一场世界大战。”艾菲喝着汤,“队长,你觉得还有玉吗?”
袁守方抽着烟,沉思不语。
艾菲继续道:“我估计也就是那些东西了。私生子能否找到是眼下的关键!但愿老杆儿他们能把大海里那颗针捞到!你觉得能捞到么?”
袁守方道:“私生子作案只是我们的猜测之一,千万别把自己的思维固定住。”
艾菲道:“这个可能的确很大,比如那下毒的量,绝对是外行。许建设喝了没死,然后他把她扼死了,其粗鲁也比较符合特征。再就是拍死绿蜘蛛,更象!”
“嗯,技术上是比较差劲。好啦,但愿分析无误。”他敲敲桌面招呼服务员,“小姐,算钱!”下一步是第三件事:造访许建设姑姑的妹妹。
老妹妹是个很面善的人,白白的,干干净净。袁守方第一眼就觉得此老婆婆信佛,因为这样的老太太可以在各种各样的寺庙的各种各样的香炉前见到,颇典型。
与艾菲对脸时,老少两个女人居然都有些不好意思。袁守方不失时机地送上一句人人爱听的好话:“老人家,好心人长寿哇!”难道不是吗,生活中多一些这样的老太太,民政局可以关门上锁了。
老人给另一个老人擦着嘴上的口水,表示这类话她已经听得太多了,耳朵都要生出老茧啦。对于自己的阳寿,老太太充满了不满:“老话不是说吗,‘老而不死是为贼’……是不是这么说的?”不但是善人,更是个明白人。
两个警察尚未点头,许建设的姑姑先点头了。喔喔的,半张着嘴,显得挺激动的样子。估计她听得懂别人说话。
老妹妹说:“她今年七十八啦!”
“您呢?您高寿?”袁守方问。
“八十。”
原来艾菲犯了个经验主义的伟大错误,这不是老妹妹,而是丝毫不带掺假的老姐姐。八十,了不得,看上去活一百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老姐姐没有更多的过场话,说自己昨天不应该把这位女警察骂走,并且承认警察来调查也是为了“小四”好。袁守方这才知道许建设是“小四”。艾菲告诉他,这个线索无用,许建设前头的三个都夭折啦,第一次调查就已记录在案。
袁守方指出:“调查报告上没有!”
艾菲说:“那你得问老杆儿。”
袁守方扭头问老姐姐:“您能谈谈小四的事吗,据说您知道不少她的事。”
老姐姐说:“等我把火添上煤再说行吗?”
艾菲马上大献殷勤,忙着到外边去拿煤。老姐姐便絮絮叨叨说她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抓着大象的鼻子绕毛线那样的绕哇绕,老是绕不完,大象的鼻子真是太长了,说得很兴奋也很逼真。添上煤她就开始说许建设了,真可谓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可是听了老半天,袁守方一句有用的也没得到。归纳起来:许建设前头有三个姐姐,先后夭折在半岁到一岁之间,以至于许建设一出生就得不到奶吃,被认为不可能活多久。可她靠着面糊糊竟然活了下来!活下来就养着吧,养着养着就养大了,五岁就能上铺子去买酱油啦!
“她后头再没有小的了?”袁守方问。因为当年还没有人只愿生一个。
老姐姐道:“她妈生了她,就再也坐不住胎啦!刚怀上就掉了,刚怀上就掉了。为这个,小四没少挨打。他爸说都是她克的。小四脑子不太行,就是她爸打的!”
“她爸好象是救火车死的。”袁守方问。
老姐姐说:“不是救火车,是救人,叫火车压死的。唉,人都压没有啦!”
袁守方朝艾菲竖起一根手指:“调查报告上写错啦!是你还是老杆儿?我希望是老杆儿。”
艾菲笑道:“是的,老杆儿不会让你失望。”
老姐姐说许建设的父亲死后没过一年,她母亲也走了,一家人就算完了。下乡的时候原本可以照顾她和她姑姑让她留在城里,可她姑姑是积极分子,硬是帮她下了户口。说到这儿的时候,旁边上那个姑姑又喔喔起来。袁守方不得不绕向主题:“老人家,你们就没想着替她找个婆家?”
老姐姐说:“找不找婆家那是她自己的事情,不找又怎么样!”
袁守方这才想起对方是老处女,忙抱歉地笑了:“我是说,她自己也没有这方面的想法?”
“不要以为没有男人就活不成。”老姐姐守身如玉的态度令人感动,“小四不少地方象我,所以我们两个投缘得很呢!”
袁守方心想:阿弥陀佛,人家早尝过滋味啦!不过这也证明两个老人的确不知道许建设生过孩子的事情。这个问题等于清楚了。
“有没有她当年写回来的信什么的?”袁守方寻找着最后的可能,“她老姑肯定存着呢。”老姐姐向姑姑哇哇地说了几句,然后让他们把床下的那个木箱子拖出来。
袁守方立刻照办。木头箱子不大,绝对是多年没有动过的了。袁守方似乎升起了某种类似于幻想的东西,而后压下幻想将箱子打开。箱子里的确有几封信,但更多的是镜框,共六个。镶在镜框里的长长短短的黑白照片早就变黄了。几封信一一读过,无一是许建设写的,这实在令人失望死了。袁守方重新翻了一遍,再也没有多余的纸片。
老姐姐用抹布依次擦着那些镜框,嘴里咕咕哝哝地念叨着照片上的人。袁守方歪着头看,指点着问。老姐姐就很怀念地告诉他:“这是小四她舅老爷,这是一个远房的堂姐,噢,这就是小四她姑,你看她当年多漂亮哇,都说他长的象胡蝶。”
袁守方见艾菲笑,就告诉她说:“老人说的不是昆虫,三十年代大上海有个影星叫胡蝶。就象现在那个秋菊一样有名。唉,人真是不经老呀!老人家,这个抱小孩的是谁,她很象小四嘛。”
“这也是小四她姑,大姑。旁边上那个是二姑。小四一共有五个姑姑!”
“哦,五个!”艾菲的嘴张成了“O”。
袁守方突然间觉得心情烦燥起来,莫名其妙就出现了。他点上支烟,看着那个酷似许建设的“大姑”。他偶尔会出现这种情况,说不清道不明的烦燥。“这个老头和这个小男孩是谁?”他问。
老姐姐道:“老家伙是小四他爷爷,那个男孩就是小四她死鬼爹,老许家就断在他手里。”
袁守方:“他是单传?”
“哎,就是。独苗!噢,要走吗警察同志?你怎么啦,是不是肚子疼?我有黄莲素呀,要不要吃三颗?”
来得很突然,艾菲闹不懂队长为什么一下子就出了门。她一边抱歉地谢着老人,一边哎哎地追袁守方。最后把他挡在了巷子口。“你有毛病呀你!说走就走,这是怎么回事?”
“别叫,小艾。别叫!”袁守方两眼朝天上翻着,后脊梁靠在墙上,大门牙很放肆地咬着下嘴唇,“……别叫,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艾菲蓦地想起老杆儿说过,说柴那一旦出现那种配偶被其他公猴子夺走的特殊症状时,估计就是有戏了。那话虽然说得很缺德,但老杆儿却不是在开玩笑的状态下说的。艾菲觉得此刻队长就很象那个“症状”。
“五个姑姑,一脉单传……亲爱的艾菲同志,我们说不定犯了一个要命的错误!”袁守方突然在脸上给了一巴掌,“我们为什么绕在‘私生子’上呢?凭什么不能是一个‘私生女’!”
“哦,你是说……”
“想想看小艾,假如许建设生的是个男孩,她会把孩子送人吗?送人的定是个丫头哇,我这个笨蛋!”
唐平浩的老婆面无表情地说:“莫罗嗦了,那女娃娃我抱了20多天,怎么到你这里变成男娃娃了?怪事!你真是娃娃他爸吗?”唐平浩的老婆从灶台的那边抛过一个非常无聊的眼神,瞟了林乔一眼。
……女人蔑视男人恐怕都是这副眼神。林乔这时和两个警察一样惊愕,他除了惊愕概念中的男孩变成了女孩外,尤其惊愕的是那女人的平静。女人看上去很象戏里说的白毛仙姑,木讷憔悴,伴着个同样木讷憔悴的男人,但那男人绝不是唐平浩,唐平浩得肺心病死了。
有人逐“路”(非逐水草)而居并且在发展了市场经济的同时发展了自己。同样,有人远离尘嚣归隐林泉也不能不说是一种独立的人生选择,这是大林场才可能有的事情。老杆儿等人没有权力对此说三道四,他只是觉得找到这个女人很象一个瞎子开弓一箭而白步穿杨那样带有不可思议的“蒙”上的色彩。
林乔花了一百块钱把骡子托付给了小哨的人,请他们把骡子送到平安乡的主人处。老杆儿补充说:“一百块钱是报酬的一半,还有一百块钱放在公安局的那个大麻子手里。骡子物归原主后去领那一半。”
路上他告诉林乔:“没有我补充这句话,他们能把那头骡子杀了做成腌肉,你那一百块钱就算喂狗啦!”
他们去场部查阅有关寇四来的挡案,结果证实所谓“寇四来”竟是一个叫寇四癞的人之误。巧的是,得到寇四癞的线索,又意外地“捡”到了唐氏(唐平浩之妻)的线索,而且唐氏比寇某较容易找。这样,才有了此刻的见面,才知道许建设生的不是男孩,而是个女娃娃。
那女人说这些时真是平静得如同止水,人世间的所有感慨仿佛没有,或者由于可感慨的事情太多太深而最终被平静淹没了。她说孩子确实叫寇四癞抱去养了,以后的事情一概不知。再问则无话。
下山的路上林乔犹如梦游,摇摇晃晃,一言不发。
老杆儿和小潘也差不多,小潘说了几句:“怎么是女的呢?怎么是女的呢?”
老杆儿说:“够啦,世界上不就是男人和女人吗!”
车子到场部招待所时天近擦黑,林乔突然大叫:“女孩子也是可以作老板,作董事长的!”
望着他那疯疯颠颠的样子,老杆儿朝他打了个响指,道:“别忘了还能作女皇呀,伙计!”
接下来,他把这一惊人收获电告袁守方。接电话的是艾菲,听罢沉默,许久才道:“老杆儿,柴那已经领先一步了。我真替你惋惜!”
“日他先人。”老杆儿懵了,随即大叫,“他为什么不来接电话!”艾菲的声音很是温柔:“别这样,老杆儿,我们面对的是个猴子变成的妖精!”
“让妖精来听电话。”
“不行,他现在正蹲在马桶上呢!”
判断得到了证实,并没有给袁守方带来更多的快慰,因为只有鬼才知道那个女娃娃如今躲在哪块云彩底下,何言捉拿。同时,“凶手”由男变女,无形中使先前那个推理变得不推自倒。试想,男孩子杀母尚可勉强,女孩子杀母简直就等于牵强附会了。嵩山林场里出来的女孩子应该是粗手大脚、看人都不敢抬头那种纯朴得掉渣的村姑,她能杀她妈?见鬼!
艾菲被他解释得很沮丧,道:“照你这么说,我们倒底是前进了还是倒退了。”
袁守方说:“前进无疑是前进了,排除本身就是一种收获嘛!我现在烦的是自己的身体,尿的颜色还是不行。看,电话又疯了。”
艾菲伸手抄起了电话,一听就捂住了:“文奇!”
袁守方道:“文奇怕什么,问问他吃了没有。”
原来文奇下午就回家了,饭没吃但药吃了。他希望他们去他那里一下,说有重要的情况报告,看来终于战胜了自我。
袁守方接过话筒让他就这么说无妨,文奇却非要他们去不可,不然不说。袁守方无法。匆匆赶去,吃到的果然是文奇用勇气和理智炒出来的那盘冷饭:许建设生过一个女孩子。他几乎为这件隐私而把人气死,这混蛋!袁守方指着文奇道:“你这个人给我们制造的麻烦比凶手制造的还多。生女娃娃的情况我们已经知道了,而且比你知道的还多。你知道那女娃娃的爸爸是谁么?”
文奇说:“你们总不会怀疑是我吧?”
“是布哈林!文总。”
“林乔!”文奇噢地一声窜了起来,神情又开始不对了,他大骂,“啊,原来如此!难怪许建设每次都说‘这个人你认识’、‘这个人你认识’。我追问过她她不说,我觉得再问下去太残酷了,便断了此念。没想到是布哈林!这个狗杂种!是他杀的老许吗?”艾菲说这个问题不能回答。文奇说肯定是,情绪渐渐稳定下来。
袁守方觉得许建设办事很邪门,她把生女孩子的事说给了文奇,却不告知始作俑者是谁。她把始作俑者告诉给杨小眉,却说是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子。好象在和谁捉迷藏似的。他问文奇:“许建设最早告诉你这个是在什么时候?”
文奇想了想,道:“年头反正不少了,我那时候刚刚评上讲师。后来她又来此哭过若干次,我没有统计。”
袁守方估计这“若干次”可能就是隔壁那个缪太太听到的壁脚。于是他转换话题,“文奇,许建设一开始就说是个女孩子吗?”
“是,她说的就是女孩子。怎么啦?”
“没事,顺便问问。”袁守方暂时还不打算把杨小眉抬出来。
他快速地分析着整个事情发展过程中的不合理部分,发现最不合理的就是许建设搞的这个“捉迷藏”。它可以从两个方面理解:方面一,许建设的确是这么说的,原于她的某种心理上的障碍。方面二,许建设从来没这么说过,是文奇或杨小眉中的“之一”编造了谎言……慢,有门儿啦!袁守方猛地心跳加快,蓦然间感到了那种即将拨云见日的感觉。他克制着,继续……
文、杨二人谁可能撒谎?绝对是杨!杨小眉留在袁守方脑海里的印象虽不好用“心怀鬼胎”来形容,但较之文奇的“仁厚憨愚”却是绝对的狡猾。即便排除个人感觉,单从利害上分析,文许之间无利害。杨许之间呢?且慢且慢,对啦……她强调那是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子,那么,为何不能反着理解为……我的天老爷,理解为“那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呢……有啦!哦,天不负我!
艾菲被袁守方的推论惊得目瞪口呆:“啊,阳阳!天呀,太可怕了!简直太可怕了!”
“连年龄也对得上!”袁守方的脸隐在夜色中,烟头一明一灭。他记不得自己经历过多少次这样的时刻了,这是一种考验你心脏的时刻,激动和悲哀同在。袁守方总结认为,多数警察之所以更愿意接受和匪类较量那种差事,很大成分上因为那种差事不必投入什么感情,弄死狗日的不必伤心。可眼下这类案子就不同了,往往在破案那一刻一并经受心灵的折磨,短暂的兴奋过后是长久的悲哀。有时甚至能迁延数月乃至数年。
袁守方脑子里闪出阳阳那张凶乎乎的小脸,不是他有意这样想,而是因为唯一那次看见阳阳就正赶上她发怒。假如以这个凶乎乎的小姑娘为触发点的话,整个清晰的轮廓就出来了。
首先,许建设并不是被杀前的最后一面才向杨小眉亮的底,她向杨吐露心曲的时间有理由比向文奇倾诉的前后甚至更早。她当然不会说什么“虎头虎脑的小子”之类的话,那是杨小眉反向心理的表现,很合乎情理。他倒是有可能向文奇隐瞒了孩子的父亲以及送给何人等等,但说给杨小眉的可能却极大,女人之间所能吐露的隐秘毕竟更多些才对。
接下来便出现了一个不可或缺的前提:郜氏夫妇有无生育?没有这个前提作支点,前头那些推理将如定向爆破的旧建筑般轰然坍塌,变成袁某的一派胡言。可是,若真的无生育又如何呢?他们会不会去抱一个孩子?太有可能了!
沿着这条思路想下去,杨小眉去嵩山林场抱回了许建设和林乔那个私生女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孩子来自嵩山林场比来自本市某某医院要安全一百倍。当然,她不会把阳阳的来路告诉许。她甚至连丈夫都没告诉,因为郜建廷一旦得知真相是很危险的。
“听着小艾。”袁守方在这个地方加重了语气,“杨小眉用隐瞒真相的手段维持着波澜不兴的生活,一瞒就是近20年的时间,仅就这一点,她就是个了不得的女人!我甚至相信,在林乔归来之前,阳阳在她心里几乎就是亲生的!你以为如何?”
艾菲的眼睛都听直了,一时竟答不上来。袁守方续上支烟,在墙根处蹲了下来。他一向是个自信的人,对于推不倒的东西敢于坚持。但是他不认死理,谁要是挑出问题并且使他无言以对,他也有可能在几秒钟之内把自己的“混蛋逻辑”揉成一团扔进厕所,而且口服心服。他希望艾菲找出毛病。
艾菲好歹开口了:“队长,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凶手是杨小眉?”
袁守方:“我没问你这个,我问的是你对那个推理的看法。”
艾菲:“推理无懈可击。”
“真的?”
“是真的。”
“你这个傻大姐呀!”袁守方扶着后腰站起来,“一个明显的漏洞你居然没发现!你想想看,许建设在这个推理当中并没有对杨小眉构成威胁呀!杨杀许的动机何在?”
“这……能否传讯一下试试?”
袁苦笑:“NO,NO,法律不允许‘试试’。我们现在能够作的只有两件事。一,调查阳阳的出生或领养情况。二,等待老杆儿的电话。”
“要是两条路都落空了怎么办?”“那就证明袁大爷该解甲归田啦。”
艾菲发现这句话乍听上去似乎挺谦虚,可越琢磨越象是傲慢。
调查阳阳的来路不难,没用一个上午就解决了。阳阳确是收养的,但亲生父母部分空着没填,这自然和当年盖章那人的工作态度有关。尤其想不到的是,他们在经过闹市十字街时竟意外地看见了阳阳。阳阳孤独得象一只被遗弃的大雁,在马路中间孑然而行,引得车笛响成一片。
袁守方碰碰艾菲:“看,阳阳恐怕有数了!”
半个小时后,阳阳坐在了公安局幼儿园的活动房间里。艾菲认为,询问阳阳不能去刑警队,否则太残酷了些,袁守方采纳了此建议。小朋友们跟着阿姨遛马路去了,幼儿园安静得象卖不出票的木偶剧院。
高挑、苍白无神的脸、一切都耷拉着,闹瘟病的鸡大多如此。坐在小得象玩具似的凳子上,阳阳显得十分“高大”,足蹬一双耐克鞋,雄纠纠的。难怪缪太太不好肯定上楼的人是什么性别。
艾菲向袁守方示意“还应该有一条墨绿色的裤子呀”?袁守方摆摆手指叫她去搞点喝的,自己点上支烟开始进行开导。
艾菲弄来饮料时,阳阳并非如她想象已哭成了泪疙瘩,她看上去象在讲别人的勾当。贴条子的事她承认了,两张条子都是她妈让贴的。但与分析有所不同,帖完第一张时,阳阳不是因为紧张才往楼上躲,而完全是开文奇的玩笑……“躲猫猫”的感觉就是这么来的。
对于许建设的死,阳阳当然很难过,但没有使她联想到别的,她毕竟还是个孩子。但是杨小眉干了一件自以为聪明的蠢事,她把那条墨绿色的裤子处理掉了,这触发了阳阳的疑问。裤子是在车铺找到了,被妈妈剪成一块一块的去擦油泥。这非常之举使女儿把前后的各种细节串了起来,并先于所有人得出了正确结论:许阿姨之死很可能和妈妈有关……这就是阳阳所能提供的全部。可怜的孩子尚不知道阿姨和妈妈谁是谁!
杨小眉在第一次预审时表演得象个二流演员。袁守方说:“不要这样,我劝你不要这样。你分明到更年期了,干出这样的事有生理上的部分原因。事后你不是病了么?你甚至考虑过找律师对不对?还有,你走神坐碎了玻璃茶几,多悬呀……咱们来个痛快的好不好?”
杨小眉嗤之以鼻,大叫“证据”。
袁守方只有留言条、缪太太的证词和裤子片儿三把杀手锏,尚不足以取而胜之。老杆儿来电说寇四癞正在寻找中,袁守方大怒。
第二次预审仍无进展,老杆儿的电话索性不来了。
第三次预审袁守方没多说什么,他抽着烟,看着那只绿蜘蛛从小瓶里爬了出来,看着它沿着桌面向前行进。那家伙吸引了杨小眉的注意,她的面部肌肉缩紧了。绿蜘蛛不知死之将至,竟霸道地向那女人横行而去。接下来便是惊心动魄的一声尖叫,杨小眉的素手将那蜘蛛打得一塌糊里糊涂面目全非。既而全线崩溃。
所有的扣子均告破解,用杨小眉的话说是这样的:“生孩子的事老许确实很早就告诉我了,她说她骗林乔说是个虎头虎脑的小子,其实不是。我呢,根本就没在意男孩女儿,而且我更喜欢女孩。(袁守方插话:“我也喜欢女孩。能否问一下,没生育的是不是你?”)是的,无生育的是我,去抱养那私生女的也是我。那年冬天郜建廷的二伯死于车祸,他去合肥帮着办丧事,自己利用这个时机去林场要来了那个小猫似的女孩,给了寇四来(杨小眉也没想到“来”应是“癞”)二百块钱。那是我们两口子仅有的积蓄呀。唉,想想都害怕,那是个冻掉脚跟的冬天呀!自己抱着孩子顺山路往回走,山风硬得打脸,不小心能把人吹到山沟里去。(袁守方很是同情:“嗯,真不容易,我能想得出来。你接着说吧。”)自己一路上那个难呀!怀里还塞着个装着奶粉的保温杯,流出来的东西弄得前心凉到后心。郜建廷回来以后我没把实情告诉他,只说孩子是从医院抱的,主要是怕他嘴不严把事情搞出麻烦。郜建廷高兴得不行,竟也没问。孩子就这么养大了,如同亲生。林乔回来后其实也没怎么样,林乔鬼都不知道嘛。可是许建设突然来说了一件事,说她后来又去看过孩子,听说孩子叫一个女知青要走了。然后看着我,问:‘那人不是你吧?听姓寇的说法有些象你。那孩子要长到现在也应该和阳阳一边大的。’我当时真是吓死了,就象有人要夺自己的命一样。想想嘛,老许虽然没拿准,可现在科学发达得要死,要想证实个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再说了,林乔可不象老许那么好胡弄,一旦老许说漏了,自己这20年的心血不就全完了么。没有办法,我是被逼得走投无路才那么干的。”
袁守方问:“你为什么偏偏选文奇作替罪羊?”
“我……我怎么说呢?不是说精神病杀人不判死罪吗?唉,还说这个干什么呀!我的阳阳……”
老杆儿和小潘弄回证词时,袁守方刚巧去医院取检查报告不在。艾菲大骂老杆儿:“你为什么不来电话?是不是想贪天之功为己有?对不起啦先森(先生),你又晚了一步!”
老杆儿苦恼地说:“电池没电了,我有什么办法。唉,算啦,我能不能请你去喝一杯?百慕大。”
艾菲道:“喝一杯倒是可以,不过,你先得陪我去看看郜建廷,队长让我去开导开导那个可怜的老实人。他现在最怕的是阳阳跟林乔出国。”
“恐怕挡不住,林乔准备培养一个女董事长呢。”
“去死吧!”艾菲大骂。
出乎意外的是,阳阳的头贴在她爸的胸口上,口气极其冷淡地问:“林乔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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