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警队长安柯接到报案电话的时候正在跟踪他的老婆蒋枚。他骑着一辆借来的破摩托车,脑袋罩在帽盔里。那一刻,蒋枚正和一个男人走在一起,如果没记错的话,那个男人应该是蒋枚他们单位的业务主管,姓左。那个姓左的男人一只手有意无意地搭在蒋枚的腰上,另一只手比比划划地在说着什么。感觉上两个人都很兴奋,也很……快乐。
在家里她从来没有这么快乐过。
结婚不长不短也有五年了,他们夫妻间的交流确实不多。蒋枚是个多血质的女人,属于闲不住的那种。她对生活的要求近乎于完美,而安柯能给她的却十分有限。不是安柯不想给妻子更多的关怀与呵护,他非常想。但是他是个刑警,是的,一个刑警。这就决定了他不可能有更多属于自己的时间和精力。这样的事情文艺作品中早就有所反映了,但是他不希望同样的事情出在自己的身上。
然而,生活的残酷性就在于它太真实了!
他不喜欢自己此刻的行为,但是他克制不住,从打他发现了“苗头”那天开始他的心就乱了——跟踪,这一手他是驾轻就熟的。如今用在自己老婆身上,实在是一件很没面子的事儿。
但他还是做了。
遗憾的是,他是个刑警,即便这种没面子的事他也做不痛快,比如现在。谁让你是个刑警呢!
他看着蒋枚和那个男人进了一家酒楼,沮丧地把车子停在一个较暗的地方,取下了头盔听电话。
电话是指挥中心打来的,告诉他海洋娱乐城发生了命案,很可能和一起毒品走私大案有关,让他马上出现场。他朝对方道:“明白了明白了,你们马上通知我们特案组那几个家伙到场,另外让技术人员也立刻到现场去!”
“已经通知了,你直接去吧。”
安柯关了手机,再次瞟了瞟那个酒楼。然后用脚后跟猛蹬一脚,飞快地飙了出去。秋末的季节已经有些冷了,路边的梧桐树叶开始飘落。天是灰的,感觉上有些阴。安柯觉得有一股火在喉咙那儿灼灼发热,但是他不敢更多地思索老婆的事,发案了。需要集中精力,把心收回来。还好,路上的车不算很多,他的摩托很快就开出了闹市区。上了高速路,他把摩托拧到了最快一档。夜风顿时在耳边呼啸起来。
毒,又是毒,现在的人都他妈疯了!今年发生的几起命案一多半都和毒品有关。抓了一批,杀了一批,气势不可谓不大,可还是有人铤而走险往枪口上撞!妈的!
这么想着的时候,渐渐看见远处的大海了。
特案小组的人很快就到齐了,技术人员火速进入现场。何小满从警车里钻出来,看着安柯的装束打扮,然后让旺仔和小柳先走一步。
“喂,是不是发现目标了?”何小满知道安柯的私事,但是他不知道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安柯摆了摆手表示不愿意谈自己的事,何小满便也没再问。两个人快步穿过海洋娱乐城的主楼,跟着跑动的人来到了临海的那一角。他们看到一些神色不安的人靠玻璃墙站着,其中比较显眼的是人群中的一个灰白头发的矮个子老头。有人告诉他们,那就是中兴集团的董事长。
中兴集团,安柯觉得自己听说过这个名字。
死者依然安睡在沙发里,是一个方头大脸的汉子。他的身子有点歪,右侧向着外边。阿波罗包间里的灯全部开亮了,看看包间里的摆设,人们知道了什么叫奢华。旺仔套上白手套拿起了茶几上的那只杯子,杯子里还有一点儿残剩的香槟酒,晃晃酒杯,酒马上混浊了。旺仔让安柯看。
“药物。”
从尸体的目检来看,那人确实不是外力或器械致死。安柯凑近死者的嘴闻了闻,然后让开身子让小满闻,小满也闻了闻,直起腰道:“酒,他喝了不少酒。”
安柯和小满跟着缉毒大队的人离开了包间,听了他们简单的情况介绍,然后缉毒大队的人马就撤了。两万五千克,天爷,胆子真大呀!这么想到时候,安柯突然看见人群里有一张熟悉的脸,他走了过去:“乔松,你怎么在这儿?”
“我早就跳槽到中兴了,上次我在街上碰见蒋枚,她没告诉你么?”乔松瞟了一眼包间,又看了看何小满,“你们要不要见见我们董事长?”
“不急。你们在这儿干什么,好像来了不少人?”
乔松点上烟抽了一口:“我们董事长过生日,你看看这事情。听说有人举报罗峰。”
“你听谁说的?”
“刚才和缉毒大队的人聊了聊,噢,这是路云飞,集团办公室的副主任。”
安柯朝路云飞点了点头,拉着乔松走到了一边:“有什么话咱们找时间再说,你先给我谈谈基本情况。喂喂,那边的人不要随便走动。”他看见那位董事长被一个姑娘扶走了。
乔松说那姑娘是董事长的外甥女,在集团信息部工作。安柯收回目光,看着自己的鞋尖。乔松把今天的基本情况说了说,说的还算仔细。安柯让他谈谈死者的情况。乔松说:“这我就不好说了,罗峰是我们集团的董事会成员,他负责的利蒙贸易公司是我们集团,甚至是咱们市的利税大户。这样好不好,我让路云飞给你介绍情况,他比我这个保卫部长了解的情况更多。”
安柯摆摆手:“不,不用。我并不想了解你们集团的经营情况。其实中兴集团的大名我还是知道的。这回好了,中兴的声誉可能要受到不小的影响。”
“那肯定,这可能就是物极必反吧。想不到出在毒品身上,说实话,平时谁都不会往那儿想。”
刚说到这儿,远处乱了起来。随即小柳跑过来说是一个女职员神经性呕吐,已经弄走了。安柯表示知道了。小柳去后他掏出本子让乔松把今天晚上的主要来人的姓名写一下。随后他给指挥中心打了个电话,汇报了一下基本情况。乔松把写好的人名交给他,顺口说:“现在看来,缉毒大队扣押了四条船使用的是障眼法,其实他们已经盯上了利蒙的货物。”
安柯说:“这些你就别胡想了,估计朝你们的集团公司下手很要下一番决心呢,你们的腰杆子看来很粗啊。”他看着那些人名,“这个罗峰就是死者,对吧?那么这个呢——魏文彬。”
乔松说:“他是死者那个公司的副总,这个葛云是他们的办公室主任。郭盈盈,刚才跟着董事长走了的那个女的。潘兴,集团所属能源再生厂厂长,李方是他的助手。”
“路云飞就是刚刚见到那个人?”
“对,集团办公室副主任,正主任空缺。赵浩成,我们董事长;韩少华,董事长的秘书。也是我的朋友。”
安柯点点头,合上了本子。他让服务员带路看了看周边环境,走的是郭盈盈曾经走过的那一线。然后叫过服务员里边那个小组长,听她谈了谈她们那方面的情况。这样,基本轮廓就有了。事情可以分为两个部分,一个部分是宴会,一个部分是宴会后。宴会中所有的人都在场,包括服务员的来来往往,那时罗峰也是活着的。
因此可以认定,事情显然出在宴会后。
他回到阿波罗包间。
现场勘查基本上完成了。小柳和旺仔汇报了勘察情况,指出这个包间里曾有不少人进来过,问了一下相关人员,得到的回答是:中兴集团的人员来到海洋娱乐城后,分别在若干个包间里逗留过。这么一来,阿波罗包间里的各种痕迹就变得不太有价值了。法医尸检认为罗峰的致死原因可初步认定是摄入了含有浓度很高的安眠药的酒所致,进一步的结论要等解剖验尸后才能下。安柯问大家,认为是自杀还是他杀。两种意见都有,多数倾向于自杀,理由是罗峰感到了末日的降临——这样的情况是比较常见的。何小满不太同意自杀的说法,他的理由很简单,罗峰要自杀也用不着在这个地方吃安眠药,回家躺在床上吃药不是更合理么。他觉得是他杀。但是他也不敢太肯定,因为他杀时需要一定条件的,在这个人员众多的场合实施杀人行动,冒险系数确实很大。
安柯问法医老周:“吞服高浓的的安眠药会导致很快死亡么?”他认为死亡时需要一个过程的。
老周指出,死者死前喝了不少酒,酒和安眠药混合在一起,作用力就不单单是安眠药了。但是死亡的速度的确快了一点儿。
赵浩成一言不发地埋身在沙发里,右手的拇指和中指久久地掐着太阳穴。郭盈盈知道他受到了很强烈的刺激,但是他没有办法安慰他。舅舅,潘兴,还有罗峰,这是中兴集团几个元老级人物,而今看着罗峰死在眼前,凡是个人都不会舒服。
但是她不会安慰人,找不到话说。而且……怎么说呢,她自己也很惊恐。她想起自己去找罗峰时的情景,现在想来,当时自己看到的已经是个死人了。哦,恐怖!
正在胡思乱想,有人轻轻敲门。开门看时,见门外站着两个警察。还有路云飞、乔松和韩少华。那个叫安柯的刑警队长作了自我介绍,提出要和董事长谈谈。赵浩成头也不抬地摆摆头:“不不,我现在什么也不想说,让我安静一会儿。”
安柯见他这样子,也就没再勉强。
郭盈盈随着他们出来说:“我能做些什么吗?”
安柯说:“听说你去找过罗峰。”
“是,我想和他约个时间去学打高尔夫球。”
韩少华插言道:“这一点我们可以作证。”
安柯不满地看了韩少华一眼:“对不起,你们先离开一下好么?”
韩少华没说话,路云飞先急了:“凭什么离开,我们怎么啦?你们是不是觉得我们是杀人凶手?”
何小满一指路云飞的鼻子:“你什么意思?我们现在可以怀疑所有人!”
路云飞喊道:“罗峰是自杀,你怀疑我们干什么?”
“什么自杀,什么自杀,验尸结果还没出来呢,你怎么知道是自杀?”
路云飞还要争辩,郭盈盈和乔松连拉带推地把他弄走了。随即郭盈盈走回来。请按柯继续问。安柯让她说说宴会中的情况,郭盈盈便把情况说了说,基本上和乔松说的一致。对于罗峰郭盈盈多说了几句,她说罗峰今天晚上的整个感觉确实有些不一样,何了很多酒,显然是怀着心事。看来当时他已经预感到什么了。
“要说预感他前几天就应该预感到了。”何小满说。
郭盈盈点点头:“对,从港口扣押了船只就应该有预感了。不过我们都看不出来,罗峰这个人是个神经很坚强的人,至少给我的印象是这样的。”
安柯问道:“那么,你认为他会自杀么?”
郭盈盈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认真地想了想。她说:“不好说,毕竟犯的不是小罪过,走私那么多毒品,这是杀头的罪呀。不好说,真不好说。另外不是说么,自杀也是需要勇气的,我觉得他是个敢自杀的人!”
安柯觉得这句话说得非常有意思——敢自杀的人。
“感觉上你挺佩服这个人。”
“对,我一直很佩服他,他是个非常有能力的人。我做梦也不会想到他会走私毒品。他要是不自杀,会被枪毙么?”
安柯道:“看来你确实认为他是自杀的了。”
郭盈盈点点头:“您还没回答我的话呢?”
何小满说:“估计活不了,他走私的量太大了!对不起,你刚才还提到了一个人。”
“潘兴,那是个小人。”
“能谈谈他么?”安柯问。
郭盈盈摆摆手:“不,我其实并不了解他,只是很讨厌他而已。还有他那个跟包。”
“李方。”
“嗯,对。”
“你说你吃晚饭以后曾经自己溜达了一会儿?”
郭盈盈嗯了一声:“是的,我自己走了一会儿。后来又到保龄球馆和弹子房待了一会儿,然后我去找罗峰。”
“饭后你一直没看见罗峰?”
“没有,我估计吃完饭他就躲到阿波罗包间里去了。”
“那么其余的人呢?”
“其余的人分散在各处,有的打保龄球,有的唱卡拉OK,有的打台球,还有的闲聊天。我看见我舅舅和他老朋友的女儿在说话,潘兴和他的跟包在无所事事。说真的,鬼也想不到会死人!”
“你刚才说宴会是八点五分结束的?”
“是,当时我看了看表。八点五分没错。”
安柯算了算时间:八点五分宴会结束——九点一刻缉毒大队的人发现罗峰已死,这中间共有七十分钟。他问:“你最后看见罗峰的时间是什么时候?”
郭盈盈想了想,摇头道:“这我可说不准,我没看表。吃完饭我溜达了一趟,就算有二十分钟吧——估计不到二十分钟。然后我先后去了保龄球馆和弹子房,也耽误了有二十分钟左右。算下来我看见罗峰的时候应该在八点四十分,这个时间差不多。”
看来事情的发生时间可以初步认定为八点五分至八点四十分之间。这个时间内,人们在各寻其乐。安柯看看表,已经是十点半了。他请郭盈盈问一问赵浩成愿不愿意谈一谈,郭去后又回来说董事长还是不想说话。他建议安柯二人找路云飞和韩少华谈谈。
安柯想了想说:“他们几个都在弹子房,估计也谈不出什么新东西,我倒想见见你说的那个——小人。”
“潘兴。”
“潘厂长,我们可不可以聊聊。”找到潘兴的时候安柯看看表,“时间的确不早了,不过我们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
这里是娱乐厅电梯间的外边,有一溜沙发靠墙摆着。坐在沙发里的潘兴站了起来,李方也跟着站了起来。安柯和何小满走过来,隔着玻璃看了看外边。外边已经全黑了。安柯看着潘兴:“潘厂长,你是不是很累?”
潘兴真的打了个哈欠:“累无所谓,有什么话你们就问吧。不过能不能回答你们的问题可不一定,因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死的是谁你不知道么?”安柯觉得潘兴是个不太好谈话的主儿,“请坐,咱们坐下谈。”他先坐了。
潘兴可能听出了安柯的口气,便坐进沙发里点了支烟:“死的是一个该死的人,良心都黑了!有人劝我不要说死人的坏话,我认为说说也没什么,难道死人能张开嘴咬我一口不成!”
李方嗤的一声笑了。
安柯觉得谈话中似乎有一种劲儿在绷着。这个厂长,这个所谓的跟包,从他们身上你能感受到一股明显的幸灾乐祸,他们连掩饰都没有,那怕是虚假的掩饰。他往前探了探身子,望着潘兴那张略微有些浮肿的脸。
“潘厂长,咱们言归正传。你能不能说说今天宴会中和宴会后的情况,你们自己以及你们所看见的情况。”
潘兴说:“我们自己能有什么情况吗,菜上来就吃,酒上来就喝,我们很正常嘛。自然啦,因为货船被扣押的事情是确实存在的,为此闹出一点点不愉快,但那也是事实呀!”
安柯道:“所谓的一点点不愉快,是你潘厂长引发的么?”
“不能那么说,不能那么说。说到底还是问题过于敏感了,人人心里都有内容。而事实怎么样,毒品,比所有的想象都严重。”
“你指的是罗峰?”
“你以为我指的是谁,当然是他。”
安柯道:“潘厂长,咱们能不能不用这种口气说话,听上去好像在抬杠。现在请你说说宴会后的情况,你们都做了些什么?”
“每个人都要说么?”潘兴显得挺敏感。
何小满咳嗽了一声,道:“是的,这是我们的规矩。”
潘兴嘿嘿笑着把熄灭的烟点上,道:“看看,我就知道有这么一套。刚才我还跟李方说呢,我告诉他人人都得过一遍,他小子还不信,怎么样,信了吧。”
“信了。”李方像应声虫似地答道。
潘兴提高了声音:“宴会后嘛,我们一直在这里散步。年轻人爱玩儿,我已经不年轻了。本来我可以先走的,后来觉得先走不太好,因为董事长还没走。接下来看见魏文彬心事重重的走过来,就和他聊了两句。看,靠墙站着那个就是魏文彬,他可以替我作证。”
安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见了那个瘦瘦的中年男人,脸有些长,目光阴郁。乔松说他是死者的副手。
“再后来就出事了。”潘兴结束了他的谈话。
安柯思考了一会儿,道:“也就是说,在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你们就这么走来走去。”他指指李方。
“对,我们就这么走来走去。”潘兴看着安柯的眼睛。
安柯觉得和这个人谈话真的很没意思,但是他不准备就此结束,他说:“你和这个魏副总经理说了些什么?”
“还不是利蒙公司的货物被扣押的事,魏文彬这人窝囊,公司的大权都拢在罗峰手里。噢,还有那个人,就是魏文彬旁边的那个提电脑的人,他也是利蒙公司的。很有心眼儿的一个家伙。”
“我知道,他叫葛云。”安柯朝他笑了笑,便站起身来,“算了,我们可能还会找你的,今天就聊到这儿吧。”他朝着魏文彬走过去。
潘兴和李方看着两个警察的背影,突然都沉默了。他们看着魏文彬被警察领走了,不知为什么突然松了口气。李方小声说:“厂长,你忘了一个情况——董事长和一个女孩子在一起。”
潘兴说:“我没忘。”
和魏文彬的谈话很不顺利,魏文彬显得很紧张,满脸大汗。一提到罗峰他的嘴唇就打哆嗦,最后他提出能不能另外找时间谈,安柯同意了。实际上和乔松谈过以后,宴会上的大体情况也就差不多清楚了,至于宴会后各自的行为,那由着人们自己说,你很难判断真假。比如那个潘厂长,他说他就那么一直走来走去,真的么?
说实话,他找这些人谈话,除了要把事情摸得更清楚以外,尤其主要的是想体会一下每个人对事情的态度。比如郭盈盈,心目中的罗峰依然是个大丈夫。反之,最能说明问题的是潘兴的幸灾乐祸。
他看看表,时间真的很晚了,于是找到乔松,让乔松帮他办一件事:“是这样,乔松,在案件的调查初期,我们应该了解所有在场的人,现在你帮我办一办这件事。你说今天来的人都是集团总部的员工,我希望他们每个人都写一份材料给我,把宴会中和宴会后各人的行为脉络写清楚,不一定写很多字,写清楚就行了。最好有证明人。你这个保卫部长完成这个不难吧。”
乔松说:“没问题,交给我吧。对了,路云飞想和你谈谈。”
“就是那个发脾气的家伙么?”
“就是他。”
“好吧,我们去找他。”
路云飞为方才的失态不好意思,他让安柯别和他计较,安柯说:“我一开始就看出来了,你是个直人。说吧,有什么想法?”
路云飞道:“确实有些想法,比如罗峰为什么跑到这个地方来自杀,而且为什么使用安眠药,这两点一直在我脑子里转悠,我觉得不符合常规。”
“为什么不符合常规?”问话的是何小满。
路云飞道:“比如说,发现罗峰出事再早一些,我相信,那时候迅速把他拉到医院去灌肠洗胃,恐怕还能救回来。我的意思是说,他在这个地方,用这样的方法自杀,其实是很不适合的。”
“有可能死不了。”何小满看着他,因为路云飞的思路和他比较接近。
路云飞点点头:“对,总之不太合乎道理。”
安柯问:“此外呢,还有什么想法?”
“主要就是刚才说的那些。要说还有什么,我觉得你们这样问是问不出什么的,谁都有可能去过那个现场,总不能个个都怀疑吧。郭盈盈去找过他,以为他睡了。其他人也可能这么以为呀。”
安柯想告诉他,我们找人谈话除了了解情况以外,谈话本身也能看出一些东西。当然,只是想想,他不能说更多的东西。不过路云飞给他的印象确实不错,是个心直口快的人。
这时小柳走过来,告诉他死者的尸体可不可以运走了。安柯点点头说可以,然后他指着小柳手中的物证袋说:“那是罗峰的手机么?”
“是,是他的。”
“来电显示检查了没有?”
小柳把他拉到一边,说:“检查了,这家伙的手机很高级。一共有四个来电显示,前三个罗峰回了电话,最后一个他没回,我估计那时候他已经死了。”
安柯接过那个手机看着,然后按照第三个已回电话的号码拨了出去,他想知道罗峰生前最后接听的电话是什么时候打来的,来电话者是谁。电话很快就通了,是个女人,声音听上去很嫩。
“喂,这是罗峰的手机,请问你是哪一位?”
“什么哪一位,我是罗峰的老婆。”很嫩的声音变得很厉害。
安柯看看小柳:“噢,对不起,是这样,罗峰出了一点事,现在接不了电话。我能不能问一下,你上次给罗峰打手机是什么时候?能想起来么?”
遗憾的是,那边那女人已经急了,根本不予配合。她追问罗峰怎么了,安柯想了想,决定暂不能把事情告诉对方。他说:“这样好不好,罗太太,我们是公安局刑警队,如果你不嫌太晚的话,我们可以去见见你?”
对方说行,并让他们快来。安柯看看表,已经十一点了。他召回自己的人马,迅速地了解了勘察现场的情况。然后找到乔松说:“乔松,我们下一步的来往可能会很多,你有个思想准备,另外你给我关注着你们董事长,我一定要找他谈谈。”
路云飞说:“这个事儿交给我吧,我是办公室主任。”
安柯瞟了韩少华一眼,心里话说,他这个当秘书的不是更近一些么。不知为什么,他对韩少华的感觉不如对路云飞的好。安排完毕,他问乔松,谁认识罗峰的家,能不能当个向导。乔松叫过一直默默不语的葛云,让葛云辛苦一趟。葛云答应了。
公安局的人刚走,韩少华突然发现了一个情况。他悄声问路云飞:“云飞,看见我的风衣了没有?”
“什么风衣?”
“我的风衣。”
“你放在什么地方了?”
韩少华说:“我去了好几个地方,谁知道呀。”
乔松走过来问:“怎么啦,你们在说什么?”
路云飞说:“少华的风衣丢了。”
乔松说:“快去找哇,我们也该回家了。”
结果没找到,韩少华的风衣真的丢了,他说那是一件米黄色的风衣,几位女同胞证明她们有印象。
哪儿去了?
葛云把安柯等人带到翠湖小区的一栋小楼前,指了指二楼亮着灯光的窗口就走了。一路上,他没说一句话。安柯原本可以和他聊聊的,看着对方没有那意思,也就算了。他今天晚上已经聊了不少了,他更想默默地观察一下这个人。葛云给他的感觉用两个词可以概括:深沉而神秘!
与死者的家人见面是迟早的事,但是这么快就见到罗峰的妻子还是显得很仓促。罗峰的妻子是个小鸟依然那种类型的女人,年龄也和罗峰差着一大截,更多的东西不好问,也没必要问。安柯只想在女人身上找一找感觉。他的感觉是:罗峰决不会把大事情告诉这个女子。这女子仅仅是寄生在大树上的一朵花而已。
大半夜的来了这么多警察,那女人的神情一开门就变了。她把警察放进屋里,什么话一不问,只等着警察说话。这样的情景安柯见得多了,他看看屋里,小声问有没有孩子,希望不要吓着小孩。那女人说罗峰的儿子在美国念书呢,他和罗峰没有孩子。这样的回答需要捉摸一下才能明白,看来她是罗峰的“后妻”。安柯把罗峰已死的情况告诉了她,那女人一下子就站不住了。旺仔一把扶住她,把她扶进了沙发里坐下。
女人开始无声地哭。
四个警察默默地等着,一直等到对方停止了哭泣。那女人头也不抬地说:“能不能告诉我他是怎么死的?”
安柯说:“现在还不能下结论,有可能是自杀,也有可能是他杀。我们是从现场赶来的。”
“海洋娱乐城?”
“对,看来她告诉过你?”
“实际上是我打电话问他,他告诉我在海洋娱乐城,你们电话里不是问我时间么?我回忆了一下,我打电话的时间可能在八点十分左右。”
安柯记得宴会是八点五分结束的,由此说来,罗峰妻子的电话是在刚刚结束宴会之后打给他的。他问:“你为什么认为是八点十分,你看表了么?”
女人摇摇头:“不,不是。我是根据电视剧分析出来的。中央一台那个电视剧每天差不多都是八点十分开始。你说你们是公安局刑警队的,我就重视起来了。我认真地回忆了一下,是八点十分。”
“这么说你对罗峰的事情已经有预感了。”
女人看了安柯一眼,点头道:“能惊动公安局刑警队,自然不是小事情。但是说实话,我没想到他会死。”
安柯抓住了一个感觉:“对他出事你似乎不觉得奇怪?”
“是的,”女人不回避这个话题,“罗峰的事情总是不断,这可能和他做的买卖有关系。我作为家属已经见惯不鲜了。过去我是一个很胆小的人,自从跟了他,我也变得胆大了。不瞒你们说,他还带我见过黑社会呢。”
“哦,说说看。”旺仔插嘴道。
那女人看了旺仔一眼,摇摇头:“没什么说的,只不过见了几个人,事后罗峰说那几个人是黑社会的。”
安柯向旺仔摆摆手,问道:“罗太太,你八点十分给罗峰打电话,感觉上他的情绪怎么样?”
女人想了想:“还算正常吧。他的货物被扣押以后的这些日子他的情绪一直不高,今天打电话也还是那个样子,他说他喝多了,也可能回不来了。”
几个警察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色,因为这句话说得挺怪。“不回来了”这和“回不来了”很不一样,听上去这话有些决绝的味道。莫非真是自杀的?
“罗太太,”安柯看着女人的脸,“你觉得你丈夫罗峰是个什么性格的人?换句话说,他会自杀么?”
女人好像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但是沉默了一会儿她还是说了:“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我觉得他会。罗峰这个人不是个苟且之徒。”
整个感觉和郭盈盈说的差不多。
安柯朝前边抬抬下巴:“那是罗峰工作的房间么?”
女人点头说是,安柯提出进去看看。女人有些抵触,她说:“你们为什么要这样,难道我丈夫犯了什么罪?”
“毒品走私而且数量巨大。”安柯尽可能把口吻方的平和些,但是那女人还是被震撼了,她下意识地站起来,然后又无力地坐下了。安柯让小满带人进去看看,自己依然坐在那女人的对面。他说,“罗太太,这是没办法的事,缉毒大队根据举报线索,查获了罗峰走私的大量毒品,他们可能还会来找你谈话,请你有个心理准备。现在请告诉我,罗峰有神经衰弱的毛病么,他吃不吃安眠药?”
“不,他睡眠很好,吃安眠药的是我。”
“哦,请你看看你的安眠药还在不在?”
“什么意思?难道……”
安柯点点头:“是的,初步认定他的致死原因是摄入了大量的安眠药。”
女人不再说什么进到卧室,很快就拿出一小瓶药片:“看,我的安眠药还在。你们以为他偷了我的药么?你们真的认为他是自杀?”
安柯说:“所有的猜测都没有意义,看看药瓶仅仅是为了排除一些东西。”看见小满他们从那间屋里走出来,安柯站起了身,“罗太太,我们走了。你一个人在家没事儿吧。”
“不不,等一等。我和你们一起走。”
那女人快不进屋去换衣服。安柯问何小满他们有没有收获,何小满摇摇头。随即他们就下了楼。很快那女人出来了,他们以为她要搭警车走,结果那女人自己有车,一辆很不错的三菱跑车。她说她一个人不敢在家住,只能去她姐姐那里去过夜。
望着远去的小跑车,警车驶上了夜晚的路面。
安柯小声说:“八点十分的时候罗峰还活着。他说他喝多了,可能回不来了。”
“这句话很有意思,喝多了什么,酒,还是药?”小满低语道,“然后是‘回不来了’——是的,他的确是回不来了。”
“肯定是自杀。”旺仔说,“它让我想起一幅名画,叫《最后的晚餐》,你们觉得像不像?”
何小满还是不同意自杀的说法,他的理由依然如故:“时间和地点都不适合那种方法自杀,因为它很容易被人发现并且救活。一旦那样,自杀的目的不就泡汤了么?”
安柯摆摆手,插话道:“可是……可是小满,我们不能不承认一个现实。这个现实是——的确有人发现了他,但是没有人想到去救活他。小满,我也是刚刚想到这一点的,你想想看,在那种场合下,人们一般都会像那个郭盈盈一样,以为他睡着了。谁也不会想到他自杀了。”
这个说法的确比较有说服力,大家都不言语了。
安柯说:“尸检结果可能很晚才会出来,今天晚上就不要熬夜了,明天集中。我也要回家看看了。”
何小满说:“就是。”
大大小小的车子进城后就各自散了。潘兴瞅准了前边的那辆桑塔纳,手机打了过去,魏文彬的声音很快就传过来:“哪一位?”
“我,潘兴,你等等,我有话要跟你说说。”
魏文彬有些迟疑:“老潘,太晚了吧。能不能……”
“不晚,一点儿也不晚。”潘兴用一种十分霸道的口吻说,胖胖的脸上荡漾着一种掩饰不住的兴奋,“我敢说,回到家你也睡不着,咱俩聊聊。”他看见前边的桑塔纳慢慢地靠近了路边,笑了。他让李方在车里等他,便开门下了车。
行道树的阴影掩盖着魏文彬的脸,使人看不清他的表情。潘兴给了魏文彬一支烟,并且替他点上,他借着火光看了他一眼,然后笑了:“文彬,你的脸像死人似的。真的,像死人。”
魏文彬长长地透出一口气,道:“我没有那么沉得住气,我见不得死人。”
“他死了,和你有屁相干。你这么紧张干什么?莫非是你杀了他……”潘兴盯住魏文彬。
魏文彬连连摆手:“老潘,这个玩笑可开不得,开不得。罗峰不是自杀的么?”
潘兴把屁股靠在车身子上,一口接一口地抽烟,他说:“谁敢肯定他一定是自杀,说不定是他杀呢。你真以为罗峰畏罪自杀么,宴会喝酒的时候我可一直在盯着他,我觉得他没有自杀的感觉。一点儿也没有。”
“都说越是想死的人越不会让人看出来。”
“那是屁话!一个人想死,会有各种各样的表现,除非你是瞎子。反正我觉得他没有要死的意思。文彬,不说他了。说说咱们吧。你看啊,如今罗峰蹬腿了,利蒙的那把交椅空了出来,董事会决不会让那个位子长时间地空下去的,你想没想过谁是新一任总经理的人选。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可能在骂我不是人。无所谓,我不在乎,我想听听你的意思。”
魏文彬默默不语,潘兴又给了他一支烟,他推开他的手:“潘兴,你到底想说什么,最好把肚子里的话全说出来。”
潘兴笑了:“那你听着,从罗峰死掉那一刻我就在捉摸这个问题,结论是,能坐上那把交椅的人,非你即我。”
魏文彬扭过头来,盯着潘兴的脸:“潘厂长,你的话使我非常不愿意的想到一个问题——我怀疑罗峰是你害死的!你的野心也太明显了?”
潘兴哈哈地笑出声来:“你倒是不明显,可你是伪君子!魏文彬,你敢不敢摸着你的胸口说你没想过这个问题,敢不敢!我想了,我也承认了,这又怎么样?你觉得我有杀人动机是不是,我无所谓,我不怕警察来查我,你也不怕么?”他死死地盯住魏文彬的眼睛。
目光交叉的一霎那,魏文彬退缩了。潘兴拍了拍他的肩膀,扭头走去。车子从魏文彬的身边滑过,迅速地开远了。这一刻,夜已经很深了。潘兴双目灼灼有光,他让李方开车兜一圈儿,然后弄下车窗让夜风吹进来。
“厂长,你还是应该适当地掩饰点儿。”李方说。
潘兴道:“我这个人就是这臭毛病,改不了啦。不过你说得对,我注意就是了。告诉你伙计,我觉得魏文彬那家伙心里有事儿。绝对有事儿。”
“有没有可能和罗峰的死有关?”
潘兴想了想:“不好说,我刚才一直盯着他的眼睛。那对眼睛是躲闪的。在谁能当上利蒙公司的新经理的问题上,他不敢明确表态。”
李方说:“他的可能性不大。”
“我倒希望他的可能性大些。”
“为什么?”
“他的可能性越大,他越可能是杀害罗峰的凶手?破案不是讲究一个动机么?”
“照此说来,您也具备这个动机。”
潘兴怔了一下,笑了:“唉,现在就看董事会的意思了,这方面我不一定有什么优势。这是实话。”
李方道:“至少您有一个优势是魏文彬不具备的,那就是您属于中兴集团的创始人之一。董事会应该考虑这个。”
“别把事情想得那么容易,此一时彼一时也,谁知道董事长心里怎么想的呢。算了,不说这个了。李方,不知道怎么搞的,我脑子里老是有一张脸在晃,一张女孩子的脸。”
“我明白,您是说宴会后和董事长在一起的那个女孩子。”
“对,我总是觉得这张脸很面熟,很像一个人。”
安柯轻手轻脚地拧开了房门,可还是把蒋枚弄醒了。蒋枚翻了个身,探手打开了台灯。她的眼睛被光线晃的睁不开,嘴里嘟哝道:“怎么才回来,又上案子了?”
安柯抱歉地嗯了一声,弯腰捡起地上的一张报纸。他原本不想说出下边那句话,可是那句话却不由自主地吐了出来:“你今天晚上到哪儿去了,八点多的时候我打电话没人接。”他很自然地撒了个谎。
蒋枚说:“噢,我遇上两个中学同学,一块在外边吃的饭,足足聊了俩钟头。”
安柯没再说什么,他觉得蒋枚撒谎的水平比自己还高。她脱掉外衣,心里很不是滋味地往卫生间走。蒋枚的声音在后边穿了过了:“嗨,我今天上午做检查了,我有了。”
“有了?”安柯转过身来,“啊,有孩子了?”
蒋枚嗯了一声,又说:“我想跟你商量商量,我不想要这个孩子。”
安柯一下子急了:“不行,绝对不行!”他搓着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这个孩子一定要保住,我们的岁数已经不小啦!蒋枚,你一定要保住这个孩子。”
蒋枚翻了个身,没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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