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腹语剧“惊吓馆的起源”落幕后,生日派对也结束了。我们像是逃命似地离开古屋敷家,而且因为时间很晚了,我们便就地解散。但是——
在骑着脚踏车回家的路上,我还是全身抖个不停。不只是因为寒冷的天气,还有方才那栋房子里发生的事情,让我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小葵和新名大哥一定比我还更难以接受刚刚发生的一切,因为我在事前便从爸爸那里得知杀害梨里香的人正是她的妈妈美音,小葵和新名大哥想必对此事一无所知,所以他们一定会更感到十分震撼。
梨里香是恶魔的孩子一事也是,虽然这是完全无法想象的事情,但我以前就听俊生说过了。
——我姊姊说不定是恶魔。
所谓“恶魔”、“恶魔的孩子”真的存在于现实世界中吗?如果“惊吓馆的起源”
所演的内容是事实,也就是美音认为自己的女儿是恶魔的孩子,最后终于杀了她。然而这一切究竟是她的妄想?还是梨里香真的是“恶魔的孩子”?
接下来当然还有古屋敷先生对待俊生的问题。
隔天我和小葵在学校见面时,始终绕着这个话题打转,她十分担心俊生的状况。
“古屋敷先生实在太奇怪了,他的脑袋绝对有问题。和那样的外公单独住在一起,而且还……俊生,这样真的不会有问题吗?帮佣的太太也辞职了……”
我和小葵同样很担心俊生,我也认为古屋敷先生精神有问题——然而,我们却不敢说出今天要去见俊生的话。我们对这一切感到混乱不已,但只要一想起前一天晚上的事情,便深深害怕起古屋敷先生。
我们决定先找新名大哥来,三个人好好谈一谈。
因为我们两个的意见一致,于是便约好这个周末也就是十二月十七日星期六的下午要三个人一起碰面。当天虽然要上英语会话课,但是我逃课了。
到星期六为止,我下定决心地打了好多通电话到古屋敷家,但是古屋敷先生或是俊生都没有接电话。小葵每次经过古屋敷家时,也会待别注意玄关和窗户的动静,可是也完全没看见俊生或古屋敷先生的踪影。
我们选择在我之前碰到新名大哥的站前快餐店碰面。小葵本来提议在她家见面,然而新名大哥认为暂时不要让其他大人知道比较好。
“从那之后,古屋敷先生就叫我不要去上课……说要暂时休息一阵子,不过倒是没被开除啦。”
新名大哥不知为何一脸阴郁。
“俊生双腿的状况怎么样了?”
听我这么一问,他忧郁地皱起眉头:
“状况似乎很不好,之所以暂时停止上课,也是这个缘故,但是实际情况我也不清楚——对了,三知也,你之前就听说过梨里香是恶魔的孩子这件事吗?”
“是的。俊生之前跟我说过,他还说妈妈很讨厌姊姊。”
“他们的妈妈杀死梨里香一事似乎是真的,我在那之后也做了一些调查。”
“我爸爸也是这么说的。他是从警方那里听到的,俊生的妈妈现在住在专门疗养的医院里。”
“专门疗养的……精神病院吗?——一般人只要提到恶魔的孩子,就会认为身上某处会有类似六六六的痕迹,生日是六月六日。”
“那是什么意思?”
“以前恐怖电影的剧情——先不说这个——”
新名大哥打算继续说下去时,小葵从一旁插嘴道:“努哥哥,梨里香和俊生的爸爸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古屋敷先生会将他说成那样?”
“这点我也很在意。”新名大哥的眉头愈皱愈紧。“我觉得古屋敷先生那么溺爱养女美音,如果不是他看得上眼的男人是不可能和美音结婚的。在那之后,我也想过……”莫非讲到这里,新名大哥用力地甩了甩头,“算了,不说这个。”这时候的我完全无法猜测他想说什么……
“总之最重要的是俊生的问题。”
听到他道么说,小葵非常认真地主张道:“那绝对是虐待。”
我窥看着新名人哥的反应。
“虐待……吗?”
“当然是虐待,俊生一定一直被古屋敷先生虐待。努哥哥,你认为呢?”
“俊生这阵子经常全身是伤,虽然古屋敷先生说那是因为他双腿经常撞到东西,但该不会是……”
“古屋敷先生虐待造成的吗?”
听到我的问题,新名大哥点点头,双手环抱在胸前。
“——说不定真是如此。”
这么说来——我想起了某件事情。
九月下旬他第一次招待我进屋的时候,我发现俊生左颊上贴着OK绷。我当时以为他是摔倒擦伤了脸颊,莫非那也是虐待留下来的痕迹?
“撒拉弗和基路伯的事情会不会也像俊生说的,是古屋敷先生做的呢?”
“嗯嗯,不能否定这个可能性。”
“为什么他要这么做呢?”
“一定是因为他脑袋有问题啊。因为发生太多事情,受到太大的打击,之后就变得精神失常了。如果不是这样,他怎么会……”
“遭受亲人虐待的孩子是没有办法主动告诉他人自己被虐待的事实的,我以前也是这样——”
新名大哥闭上双唇,轻轻地摇了摇头。我这才恍然大悟,想起了之前见面时,他曾经说过“双亲因为某个原因离婚……”
“我以前也曾经受到虐待——当我还是孩子的时候,曾经遭受过我母亲反复的暴力对待。”
新名大哥喃喃地说着,用力地闭上双眼。
“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告诉别人这件事情。我一直认为我母亲不是有意这么做的,是我不对,才会让她这么对我……或者该说,我宁愿这么想……”
如果俊生真的遭受古屋敷先生不合理的虐待,那我一定要做些什么,我一定要想办法救出俊生……我认真地这么想着——但是,我该怎么做?我们该怎么做?我们能做些什么?
“关于俊生是不是真的被虐待,我想先试着和占屋敷先生谈一谈。万一发生什么紧急状况,也得考虑和儿童福利单位联络——”
新名大哥严肃地看着我和小葵,说道:
“随随便便将事情闹大的话,反而会出问题,你们要记住啰!”
在三人谈过话后的第三天——也就是星期一的晚上,新名大哥直接和我联络,他告诉我那天下午他和古屋敷先生谈过了。
打了好多次都没人接的电话,那天下午古屋敷先生终于接了。新名大哥下定决心问他关于俊生的事情,古屋敷先生生气地反问:“为什么要随随便便诬赖我?我一直都很疼爱我的孙子,不论是梨里香还是俊生都一样,我甚至可以说已经到了溺爱的地歩。我没有必要被你们这样怀疑。”
接着他沉默了几十秒,然后突然以很温和的口气说道:
“既然如此——圣诞节晚上你们再来一趟吧,来看上次表演的内容接下来的故事。只要你们愿意来的话,俊生和梨里香都会很高兴的。”
听到他这么说,新名大哥惊讶地不知该如何响应,古屋敷先生则迅速地擅自决定了“二十五号晚上七点”的时间。这时候的他已经不再生气,反而心情好得有点奇怪。
“你打算怎么办?”
听到新名大哥的问题,我一时找不到答案。
“我已经问过小葵了,她说只要我跟你都要去的话,她就去。”
“新名大哥呢?”
“我非去不可。按照古屋敷先生目前的状况,除了圣诞节那天以外,我们是不可能进去那栋屋子的。所以我们必须利用他邀请我们去的机会,确认俊生的安危。”
“说得也是——新名大哥说得对。”
我握着话筒,看着墙上的月历。
距离十二月二十五日还有六天的时间,如果跟爸爸说我又要去惊吓馆,他一定会面有难色。然而即使他不同意,我也非去不可。
过完年后没多久,我就会离开这个城市和这个国家了。虽然爸爸已经告诉我他预计在一月上旬离开,但我还没告诉小葵和新名大哥这件事,当然也没告诉俊生——
圣诞节的晚上或许是我去美国前最后一次到惊吓馆跟俊生见面的机会,这么一想,我便觉得好寂寞,而且还有很难过的感觉……彷佛肺中的空气慢慢被抽光似的。这是和听到哥哥去世或是决定和妈妈分开时完全不同的感受。
终于在二十五日的前一天——那天晚上,我总算打开了俊生给我的秘密盒。
虽然我一直将它放在心上,但是这阵子始终无法专心,也没有心情研究这个盒子。
前往美国的日子愈来愈近,我得不停地准备很多事情。
一开始我以为这个盒子只要按照箱根的寄木细工的要领,找出打开机关的方法就可以。也就是先找出某个可以动的部分,接着就会出现其他可以动的部分……只要按照正确的顺序进行的话,最后就能打开盒子的某一面。
但是这个盒子却完全出乎我的预期,虽然我找到几个可以动、或是看似可以动的地方,可是根本无法一块接着一块移动。然而——
我脑中一直记着俊生在生日派对上给我的提示,我集中精神研究了一会儿之后,终于找到了打开盒子的方法。
“因为‘也有斜的’……记住喔。”
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让当时的我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不过实际上试着打开盒子后,我就理解俊生的意思了。
这个盒子是个像是两、三本文库本迭在一起的长方体,如果用打开寄木细工的要领找寻盒子的机关的话,很容易就陷入要以和长方体各边水平方向来移动的迷思,也就是会以“直”或“横”的方向来推动“可以动的部分”。其实一般人只要试着去“推动长方体的一部分”,就会产生这种最自然的反应,结果就会不断地尝试直的和横的方向,造成思考上的盲点。
“也有斜的”不正是指这件事吗?可以“动”的方向不光只有直的和横的,也有“斜”的。
因此我猜想“说不定是要斜斜移动”,于是开始在盒子各处施加压力。果然,我的想法是正确的,我试了几个地方,以斜斜的方向移动过后,手中的确传来不同的感觉。
找到秘诀后,接下来就简单了。几分钟后,我就解开了所有机关,打开了盒子的某一个侧面。我往里头一看——
那是被折成很小的便条纸之类的东西,当我摇晃盒子时,听到的声音就是这张纸条发出的声音。
我取出纸条,轻轻地打开,当我看到用铅笔写在上面的文字时——
就像是有人从我头上泼了冷水似地,我惊愕不已。这是怎么回事?
help us!“救救我们!”
这是俊生藏在秘密盒里对我发出的讯息吗?那是距今一个月前——
所以不管是在生日派对上,还是之前的电话里,俊生才会如此在意我是否打开了盒子。然而我却……
终于,重要的十二月二十五日来临了。
我们先在小葵家集合,然后等到时间到了之后,便出发前往惊吓馆。新名大哥这天也是骑着摩托车,他背着平常背的背包,穿着和生日派对那天相同的御寒衣物,却还是很冷似地不断搓着戴着手套的双手。
“今天似乎会下雪啊。”他抬头看着已经日落的寒冷天空,喃喃说道:“我本来不打算骑车来的……算了。”
新名大哥的预测十分准确,离开湖山家到古屋敷家的几分钟内,白色雪花开始从我们头顶上飘落。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这个有着雪花别名的街道所降的雪。
途中,我告诉新名大哥和小葵前一晚发现的秘密盒内的讯息。
小葵先是“什么?”地叫了出来。
“果然没错!你不是很早之前就拿到那个盒子了吗?所以俊生从那时候开始就已经被他外公虐待了。”
“上面写着‘help us!’对吧?”
新名大哥跟我确认,我“嗯”了一声点点头。
“我可以理解‘help’,但是为什么会写‘us’呢?这句话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救救我们’,为什么不是‘我’,而是‘我们’?”
“我也想过这一点,我猜那可能足指梨里香吧?”
“梨里香,你是说人偶吗?”
“还是死掉的梨里香?”
面对新名大哥和小葵的问题,“我想两者都是。”我回答道:“我总觉得梨里香人偶对俊生而言也是‘活生生的存在’。”
“梨里香生前一定也被虐待了。”
新名大哥问这么说着的小葵:
“那是被古屋敷先生、还是被他们那个叫美音的妈妈虐待呢?”
“嗯……一定是被他们两人连手虐待的。”
在愈来愈大的风雪中,我们三人终于来到惊吓馆的门口。
新名大哥按下门柱上的门铃,等了一会儿,却没有任何反应。于是新名大哥毫不犹豫地推开靑铜格子的铁门,走向通往玄关的小路。
“可以随便进去吗?”
听到我的问题,新名大哥转头对我们说:“没关系。”接着招手叫我们过去。
“我今天下午接到古屋敷先生的电话,他说玄关没有上锁,叫我们直接进去。他在二楼的〈梨里香的房间〉等我们。”
在〈梨里香的房间〉等我们——这句话让我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我追上新名大哥,他打开没有上锁的玄关大门,一边叫着“古屋敷先生”一边走进屋内。
惊吓馆内静悄悄的,感觉就像没有人在似的。
或许自从关谷太太辞职后,屋里就不曾打扫过了。玄关入口跟走廊感觉非常脏乱,只要一走动就会有大片的灰尘飞舞,而且还有一种难闻的味道,微微地沉淀在空气中。
我们屛住气息,战战兢兢地走在走廊上。
走廊深处的客厅里装饰着和小孩身高差不多高的圣诞树,但是暖气并没有打开,室内非常寒冷,装饰在圣诞树上的灯泡也没有亮。
“古屋敷先生。”
新名大哥又叫了一声,但是如果古屋敷先生在〈梨里香的房间〉里,那么不管再怎么叫,他也听不见吧。
“俊生。”这次换小葵开口。“俊生,你没事吧?”
没人回答。或许是外面下雪的关系,冰冷的空气更加突显整楝房子寂静的气氛。
我们穿过客厅,打算走向楼梯时,发现沙发后方有个随手扔在地板上的东西。我“啊”了一声,将它捡了起来。
那是我在生日时送给俊生的Game Boy。我发现——
背面的电池盖被拔掉了,电池被拿了起来,也没有插着游戏卡匣。而且,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游戏主机和液晶画面上有好几处严重的损伤。
“——好过分。”
我不自觉地低声说道——这一定是古屋敷先生做的,他对于我擅自送给俊生游戏主机这件事感到不高兴,所以才会这么做……
我难过地将受到严重损伤的哥哥的遗物放在沙发上,就在这时候——
小葵发出了微弱的尖叫:“这、这是什么?”
她站在圣诞树前,等到我和新名大哥冲过去后,她以颤抖的手指指着圣诞树说:
“你们看,那边那个……”
我们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发现树梢上插着两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物体,就像我曾经看过的“伯劳鸟插在树枝上的猎物”的照片一样。即使牠们和以前的样子完全不一样,我仍然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什么。
“那是……撒拉弗和基路伯。”
撒拉弗和基路伯,俊生最宝贝的蜥蜴和蛇舅母。有着天使名字的两只爬虫类,此时成了干瘪的尸体,被插在这种地方……
“这一定是古屋敷先生做的。”小葵哽咽地说着:“那个外公脑袋果然有问题。”
“我们走吧。”新名大哥低声催促我们:“总之先去〈梨里香的房间〉和古屋敷先生谈一谈。”
我们追着走在前面的新名大哥冲上楼梯,先经过连接房子二楼东西两端的走廊,接着冲向位在最东边的〈梨里香的房间〉。
途中我曾经一度停下脚步,和生日派对那天晚上一样,轻轻地打开了眼前〈俊生的房间〉那扇明亮的蓝色房门。
房内仍然只点着夜灯,光线微暗,有个盖着棉被躺在床上的影子……和那天晚上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那天晚上靠在床边的拐杖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台放在床边的轮椅。
“更糟糕的时候连撑拐杖都没办法行走。”
我想起新名大哥说过的话。现在的俊生双腿已经恶化到这种地步了吗?可是古屋敷先生却还……
“……俊生。”
当我不知不觉开口之际——
“永泽,快点过来。”新名大哥催促着我。“小葵也快点。”
新名大哥站在〈梨里香的房间〉那道明亮的粉红色房门前,我和小葵也随后跟着。
“古尾敷先生。”
新名大哥握着房门门把,喊着室内的古屋敷先生。
“古屋敷先生,我照你说的进来了,永泽和小葵也和我在一起。古屋敷先生?”
没有任何响应,所以新名大哥转动门把试着打开房门,然而—
“打不开——从里面锁上了。”
新名大哥的声音在静悄悄的馆内响起,此时再过几分钟就七点半了。
【插图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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