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样。”U君露出淘气的笑容,转头望著我,说道。
我已茫然不知所措,连录影机都忘了关。
“如何?这样总该想起以前的事来了吧?”
我把目光从电视画面栘开,望著他的脸。
我想要开口回答他的问题,但却说不出话来。因为太过震惊,我已魂飞魄散,六神无主。
“想不起来是吗?”
“……”
“此剧的确有极浓厚的‘绫辻味’,也只有用影片才能表现出这种诡计的美妙之处。而且,绫辻先生,你自己在里面也演得很好哩!”
“……”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是想不起来吗?”
“……嗯。”我好不容易才回应了一声,然後以颤抖的手拿出一根菸,叼在嘴里再点燃。
有一只甲虫,其内部已被无数蚂蚁啃噬殆尽……
啊!显然那只甲虫就是我啦!就是我这颗已经“空洞化”的脑袋啦!
对於看过的书本或电影,记忆会变模样。
上了年纪的人大概都会有这种经验吧?
即使我以前曾担任过电视剧的“原始构想”编写工作,如果那工作和别的事物无关的话,就算把它完全忘掉也无妨。
我的大脑一定是这样处理那些记忆吧……
这么一想,奸像终於能够理解了,但又觉得……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看来你是真不记得了。”
U君接著又问道:“最後才现身露面的那个摄影师,就是你自己扮演的。难道说,你连这件事也忘了?”
我紧闭双唇,缓缓摇头。在观赏片子之前,U君似乎曾说过:“对了,绫辻先生,你在里面也有出来呢!记得吗?”
在那出戏开演不久的时候,我就认定这句“你本身”指的就是登场人物之中的“推理作家绫辻行人”。
但现在看来,那好像是一种错误的解释。
因为,在最後的最後才映在镜中的那个摄影师——也就是那名身穿深蓝色夹克的男子,他的脸和我绫辻行人的脸完全相同。那分明就是我的面孔,如假包换。
U君并没有说“我指的是由一位演员(大概是叫榊由高什么的)所饰演的绫辻行人”,而是在暗示“戏中那位摄影师就是由真正的绫辻行人本人所饰演的。”
“你写的答案是‘摄影师’三个字。”
U君从桌面中央拿起我写的那张纸条,打开来看,随即露出一种像在说“你上当了”的表情。
“可是,我在‘挑战书’中写的是‘只要答出凶手的姓名即可’,所以……”
“写‘摄影师’不行吗?”我吸了一大口烟,想要让心情平静一些。
“那不是‘姓名’,所以不算答对,是吗?”
“正是。必须写出饰演摄影师的那个人的‘姓名’,才算正确答案……”
“哼,也就是说……”
“凶手是‘绫辻行人’,必须这样回答才可以。”
我想要反驳,但只说了“可是”两字,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在影片开头的部分,已经用字幕把登场人物的姓名及演员的艺名,明白表示出来了。但是只显示其中五位的姓名,那第六位,也就是摄影师,观众是看不见的,当然就没有显示出来了。
可是那封“挑战书”却要求说出“凶手的姓名”,真是岂有此理!
不过,U君非常体贴,事先就已向我提出“线索”,也就是那句“绫辻先生,你本身在里面也有出来呢”,所以……
那影片中完全没有显示出凶手——也就是摄影师——的姓名。
因此,若必须回答其“姓名”,就只能写出饰演此角色的演员之姓名。
一方面,有“绫辻本身也有出来”的“事前情报”;另一方面,在戏中又有一个名叫“绫辻行人”的“推理作家”登场。
在看影片的时候,很可能会以为“此绫辻”即“彼绫辻”。如果能想到“此绫辻”并非“彼绫辻”,那自然就会得出“饰演该无名摄影师的人即是此绫辻”的结论来。或许是这样吧?
“主要的诡计全让你识破了。不愧是大作家绫辻行人!”U君笑逐颜开,说道。
“不过,在我写的这封‘挑战书’方面,你却输了!你服不服?”
我愤然噘嘴,哑口无言。
我想:我并不是在气自己“又被耍了”。
我只是很吃惊,认为“这人怎么那么喜欢愚弄别人?”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他就在我眼前,我对他愈看愈不顺眼。那种不舒服的感觉,不但抑制不了,而且还加速膨胀。
另外还有我自己现在的问题——我已对自己生出了极大的不安、疑惑、焦虑、恐慌、失望、愤怒等感情。
这些交织成网状的感情如今也以飞快的速度在膨胀当中。
“为什么会这样呢?”明知问了也没用,我还是打破沈默问他。
“我为什么不记得自己曾经演过这出戏呢?这一定不只是‘忘了’而已。因为我现在已看过这部影片了,却始终无法回忆起其中的任何部分。为什么……我怎么会这样……”
就在这时候,U君的表情改变了。
他脸上原本一直保持天真无邪又亲切的笑容,此刻那种笑容却倏然消失,换成了一副冶冰冰的面孔,就像戴了面具一般,那是我以前从未见过的……
“你为什么老是用这种方式来找我?”虽然看到他已变脸,我还是阻止不了这些话从口中说出来。
“为什么你要……哼,我现在终於明白为什么了……其实我早就知道了。无论是现在才明白,还是早就知道,我都……唉,你原本可以放过我的,不对,我原本……”
我从沙发上站起来,双手用力搔头揪发,膝盖撞到桌子,发出巨响。
那一撞使杯子倒了一个,里面剩下的一点点咖啡流出来,把抛在桌上那张“挑战书”染成了咖啡色。
“——你太激动了。”
U君仍坐在沙发上,仰头望著我。
他的目光看来十分冷酷,而且仿佛还带著一种像在怜悯对方的神色,但那不是悲哀的眼神。
“你已经厌烦了,是吗?”
他慢慢站起来,从斜对面窥探我的脸。
“你打算要逃避,是吗?”
“厌烦?逃避?”我歪起脖子。
“此话何解……”
“你不必厌烦,也无需逃避,因为……”
“因为?”我的脖子更歪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还不懂吗?”他盯著我的眼睛说道。
那张惨白的脸上浮出冷笑。“因为你弄错了。”
“什么?”他在说什么,我完全无法理解,只能茫然呆立。
他又再说同样的话。“你错了。”
“……”
“你错了!”
“……”我无法回答,如冻僵般愣住不动。
他一直盯著我,我想逃避他的视线,於是用力闭上双眼。
我就这样闭著眼睛,也不知过了多久。
当我灵魂归窍之时,才发觉他的喘息声已消失了。本来他的喘息声一直在我耳边呼呼作响的。不只是喘息声,连墙上挂钟那微细的机械运转声也消失了。空气调节器在送出暖风时的声音也是,厨房中冰箱的马达声也是,连穿梭在外面大马路那些车子的声音也……
你错了。
U君那冷冰冰的声音有如回声般在我耳中嗡嗡作响。
你错了!
你错了……是吗?我错了吗?那我究竟是什么?
我缓缓摇头,怀抱著恐惧与期待这两种全然相反的心情,轻轻睁开双眼。
有一只巨大的甲虫,其内部已被无数蚂蚁啃噬殆尽——那群贪婪的红蚂蚁中的一只,就是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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