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钟指正了两点三十五分,“文化公司”的大门突然地开了,李统亲自率领潘文甲、马白风、林琳、保镳何澄,及四个行动组员,两个射击手,一个打手,总共十二个人,鱼贯出了公司,分乘两辆汽车,风驰电掣赶往西湾圣十字街会合地点而去。
每个负有任务的人员,心情都很忐忑,他们对于情报贩子的威名,已经是久仰,同他斗智,说不定会落个全军覆没。
李统与潘文甲为了要镇压群众心理,不得不表现出态度从容,他两个道貌岸然,一路缄默,直到圣十街。
到这时候,街口那间“梁幸记”杂货店,变成了这批匪徒的大本营,梁老寡妇已不像原先那般倔强,对这批匪徒,已经失去了抗拒的能力,这原因自然是因为她的两个孙儿落在匪党的掌中,为孙儿的性命计,她只有虚与委蛇,强颜应付了。
“颜主委,可以动手了吗?”李统跃下汽车就问。
“还差五分钟……”颜主委答。
看四周的形势,布置得如铁桶相似,每个街口都有明哨暗哨,而且有一部份人员还是警署方面的干探,他们全是“统战部”渗透的份子,混到警署里做掩护工作的,这样一来,有警探开路掩护,即算被警署发现,也可以抵挡一阵。
十分钟后,颜主委和李统叫开始行动,由潘文甲带领,除李统和林琳留守在街口间发号施令外,十几个人挟持着梁寡妇,簇拥着向一○六号的街面扑去。
因为这间屋子,自从昨夜六七点钟以后,一直就没有人进出过,大门锁得牢牢的,防盗的铁栅栏也紧紧的上了锁,假如硬将锁扣扭断,破门进去,恐怕会惹起左右邻居注意,所以必需要施用诡计。
他们早已调查明白,一○六号屋宇隔着两家屋子的一○○号二楼,住着有一户黄姓的人家,两夫妻,一女儿,加上一个女佣总共四口人。家中装有电话,假如将这家人控制住,由他们屋子的露台越过两间屋子,就可以进入一○六号情报贩子的住宅。
这家人家也是“梁幸记”老寡妇的常年主顾,是非常熟悉的,匪党们掌握着两个孙儿的性命,强迫梁老寡妇作了他们的助手。
已经是深夜三时,左右人家全睡熟了,圣十字街所有的屋宇,楼梯都是毕直的,由这街面直通到楼上。这时电灯全熄了,四下一片漆黑,行动副组长毕热,一个人架着梁老寡妇先行上楼,其余的人散布在大门口间,等候命令,相机行事。
香港是盗匪猖獗的地方,三更半夜住户人家是不敢轻易开门的,毕热架着梁老寡妇上到二楼门前,这里同样有大铁栅栏和厚木板门两重防卫,木板门上有着一个小洞口,这是给应门人窥探门外来客用的。毕热贴身墙隅,躲在洞口窥察虚实,再次关照梁老寡妇说:
“你要依照我们的吩咐去做,否则你的两个孙儿的性命就难保啦!”
梁老寡妇伸出枯干的手去揿电铃,铃声大震,在午夜间特别清脆,屋子里的人顿时起了骚动,可能他们一家四口人全惊醒了。
“三更半夜,是什么人呢?阿芳——阿芳,”是男主人的声音,他在唤女佣了。
门口的电灯亮了,耀眼欲花,照得通明,毕热连忙靠身墙隅掩藏着自己的形迹。
“阿芳,你要小心哟!不要乱开门……”女主人的声音。
“知道啦,太太!”女佣阿芳将洞口拉开,一见是梁老寡妇,他们原是很熟识的,在这深更半夜,为甚么突如其来?看她的神色惊惶,不禁愕然,连忙问:“咦?梁老太太,有什么事情吗?”
“……阿芳姐,请你快开门,给我打一个电话……我的铺子被抢劫了……”这是共党匪徒替他编造的一套谎话。
“啊……抢劫?”阿芳姐大为吃惊,她对这位不幸的老寡妇向来是非常同情,为表示慎重计,由洞口外左右窥视,唯恐老寡妇的身旁有同来的歹徒,但是洞口的角度,无法看到藏在墙角的毕热。
“阿芳,什么事情?”是女主人的声音,而且也赶了出来,从洞口中窥察。
“‘梁幸记’被抢劫了,梁老太太想借个电话打给警署。”阿芳姐向她的女主人报告。
女主人也非常慎重,细细从洞口中窥觑,同样地看不出有甚么歹徒。她对于梁老寡妇的不幸身世,也是非常同情,一旦经贼人洗劫,祖孙三人怎样生活,她想到这里,没有再多问一句话,便吩附女佣阿芳开门,让寡妇进屋。
门键扭动了,呀地一声,门打开了,毕热马上掏出手枪,窜身向前,一把将女佣阿芳的衣襟揿着,死劲拉出栅栏外面。阿芳受这意外的袭击,惊呼失声,一支手枪已经过在她的胸口。
“不许叫,快把铁栅子打开!”毕热低声警告说。
女主人本来已经走开了,忽听得阿芳失声惊呼,又匆匆赶了回来,但是毕热手快,已经将女佣手中的钥匙抢过来,向栅栏里面的匙眼去插进,扭转一下,锁扣打开,等到女主人走回来,毕热已经闯进了屋子。
“噢,你是什么人?……”女主人惊呼。
“不要惊慌,我们借你的屋子有点用处,对你们决无恶意!”毕热的手中握着手枪,但说话很有礼貌。
埋伏在街面楼梯口间的匪徒,看见毕热得手,便蜂拥而上,男主人原是在卧室内一直没有起床,这会儿听得情形不对,匆匆起床走出卧室,但是屋子内已站满了一群陌生大汉。
“我们不是强盗,不会动你们的一厘一毫,但是你们要好好的听命令,不许动,否则自讨没趣!”潘文甲进了屋子就首先打招呼。
那位黄姓的男主人听得情形不对,匆忙下床,但是谭天石保富数人已经涌进房间,把他制住。
约五分钟后,屋子里回复原状,电灯复又完全熄灭,好像一家人仍在安睡之中。实际上黄家夫妇两个,女佣阿芳,连同梁老寡妇全被禁闭在一个房间内,交由射击手石保富一人看管。只有黄家的小女儿才是真真实实地在睡着。
其他的人,由潘文甲率领着,鱼贯穿出屋外的露台,那露台和整条街位的屋子是连接的,仅用短墙及铁栅栏间隔着,只要越过短墙,过两间屋子,就可以进入情报贩子的住室。
潘文甲留下林琳一人在露台上把风,可以和留在房间内监视黄家夫妇的石保富取联络。行动组长谭天即向街面上放眼哨把风的“统战部”人员打招呼,要他在这段时间内,无论如何要遮断街面上的任何行人,谭天一面越出露台,在排水沟上行走,缓缓爬过铁栅栏,很顺利地到了一○六号。
潘文甲跟着过去,随后是马白风、毕热、伍月云、张福泉、汤胖、薛阿根、何澄总共九个人。
在他们的预料中,情报贩子的屋子内最多不过六个人,在一○六号的露台上留下薛阿根一人把风,其余的进屋子,八个人对付六个人,那是绰有余裕的。
在露台的进口,是一排明净的玻璃落地长窗,窗幔全低垂着,屋子内没有一丝光亮,所以即算窗幔有缝隙可以窥瞄进去,也无法看得清楚屋子内究竟有何动静。
对偷窥行动,马白风是老手,他掏出金刚石在落地长窗的玻璃上刺划“嘶嘶”划出声响,划了一个碗大棱形的裂缝,用手帕缠着枪柄,轻轻在裂缝的下端敲击,“乓”的一声,很巧妙地那块玻璃便向外翻落,马白风急忙用手接住,放在一旁,随后便拢手穿进洞去,扭开里面的辖轴,落地长窗便打开了。
“屋子里好像没有人呢,进去吧!”马白风低声向大家招呼,在这种场合,他向来是不肯起“带头作用”的。
“谭天,你带头!”潘文甲命令着。论职务来说,行动组长打头阵是义不容辞的。
谭天握紧手中的白朗灵,扳开了保险掣,轻轻将门推开,蛇行进内,依据马白风绘出的图形,一进门就是屋子的客厅,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里,自然也看不出什么。谭天在地上爬行,他的双手触着一件毛茸茸软绵绵的东西。那是地毡,就可以证明这是客厅。
再慢慢摸索上去,当中有张琉璃几桌,四围布置了或大或小的沙发椅。绕着屋子爬行一周,证明客厅中并没有人睡觉。谭天方才摸出袖珍手电筒,用手帕蒙上,掣亮后射出黯淡的光亮,四下照了一遍,果然客厅中并没有住人,家俱摆设也不怎样高明,全是陈旧而破烂的,墙上还悬了些古画对联,可见情报贩子还是个附庸风雅的人物哩。
落地窗外守候着的人,看见谭天的灯光发出,室内并没有异动,便也相继进内,仅留薛阿根一人守在露台间把风,他又可以和相隔两间屋子的林琳互相呼应。
大家进入屋内后,挤在一团,屏息静听,依据图形,那客厅的侧面,有着一条深入的走廊,直通至厨房、佣房、浴室、厕所。在走廊的侧面,有着两间寝室,是和客厅相连的。
假如屋子内有人的话,那一定是在寝室里睡熟了。
谭天仍在前面引路,小心翼翼,借着手电筒的亮光摸进了走廊。两个房间的门是并排着的。谭天以手帕包着门柄,轻轻扭动,但是门栓在内扣着,并扭不开。毕热也上来接应,赶过第二间寝室的门前,岂料同样是内栓着,打不开。也不知道是否有人在内。
在走廊的前面,是一道毕直的楼梯,可以上三楼的假楼阁,通出屋顶的平台。按图形来说,楼阁上也有两个房间,平台的位置就是和二楼的客厅一样大小,那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据点。
潘文甲便低声吩附汤胖和伍月云两人赶上楼阁上搜索。
“最要注意的是平台,你们两个人要分出一个人在平台上把风!”他说。
汤胖和伍月云不敢怠慢,紧握着手枪踏上楼梯,那些楼板因日久失修,到处松动,脚步过处,发出“吱哑”声响。尤其汤胖的体重有二百余磅,想蹑手蹑脚不带声息根本办不到。
大家都屏息凝神,耳听着汤胖和伍月云的脚步,直达楼上,屋中并没有任何异动,这才放下一颗忐忑的心。
潘文甲派马白风去找寻电灯的总开关,派何澄与张福全两人进厨房、佣房、浴室、厕所搜索,一会儿何澄出来报告,厕所、浴室、厨房都没有人,只有佣房的大门在内扣着,和大厅外的两个寝室一样,可能里面有人睡着。
马白风已找到了电流总掣,正在大门的旁边,大门有一道铁栅,总共有三把钢锁,锁得牢牢的,假如把大门打开,自然要大费一番手脚,潘文甲认为露台与屋顶上均有退路,不必再为准备应变而打开铁栅。
潘文甲命令马白风将电流的总开关拔去,然后将屋子内所有的电灯掣完全拉开,假如再将电流的开关插上去时,整间屋子的电灯便完全明亮,那就作为信号,大家一齐发动突袭,要破门而入,将房间佣房内所有的人一并生擒。
命令发出后,所有的电灯掣全扳开了,马白风负责插上电流,并协助第二号寝室毕热破门而入。潘文甲自己和谭天负责破门入第一号寝室。厨房、厕所、浴室全开着不需派人,仅由张福全一人负责破门入佣室。
走上三楼假楼阁的伍月云和汤胖并没有消息传下来,不知道上面的情形怎样,刚好何澄闲着,潘文甲便命令他赶上楼去,协同汤胖伍月云等待电灯全亮,便一齐动手破门闯进每个寝室擒人。
何澄上楼去后,潘文甲看着夜光手表三点半还差十五秒钟,他举高了手,一秒、两秒、三秒……直数到了第十五秒,他那肥大的手一挥,喊声“动手!”马白风便以最迅速的手法,将电流总门插上。刹时整间屋的电灯全亮起来,大家同时抱臂横着身子向门上冲撞。那些门锁,并不牢固,负责撞门的全是打家劫舍的老手,个个经验丰富,孔武有力,只听“轰隆,轰隆”几声过去后,两间寝室,一间佣房的门全塌下了。
这倒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两间寝室,一间佣房,三个房门都是在内栓着的,同时撞开,大家闯进房间去,里面竟连个人影子也没有。潘文甲和谭天闯进的房间,可以断定是情报贩子的寝室,那里面龌龊不堪,床底下堆满了箱柜杂物,衣橱竟不是装衣服的,摆满了乱七八糟的药品用具,摄影冲洗器材,另外一个书橱,却是作堆叠换洗衣衫用的。
看那衣衫的尺寸,全是短短的,可能就是情报贩子的用品。
“潘主任!他们有这末多的摄影器材,他们之中当然有摄影技术人员。”谭天指着衣橱说。“我们找寻他们的底片,也许可以找出一些苗头!”
“对,搜寻底片,也许可以得到有价值的东西。”潘文甲说。
马白风和毕热在邻室室里,那个房间更怪,左右分为两半,好像由当中划成界限似地,一边凌乱不堪,架着一张帆布床,墙上钉满了各式各样的模特儿照片,及画报剪下来的女电影明星大腿照片。床前床后,都放着一张短桌,大瓶子,小瓶子,马口铁罐,装满了一些糖果零食,这地方像个念中学的孩子在住着。
另一边非常整洁,木板床,铺着洁白的床单,衣箱柜橱,摆列整齐。马白风在那座贴墙安置的玻璃橱上,找出许多跌打损伤的狗皮药膏,一些和玻璃装着的提神运元补气药丸,还有一些江湖人卖艺兵器;大刀、宝剑、连环锁、千斤坠……堆叠在床下。而且还有着许多研究国术的书籍哩。
马白风大笑,他断定那是属于情报贩子的保镖拳师彭虎所有。不过搜着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处呢?最多不过证明情报贩子确实住在这里,他们并没有找错房间罢了。
张福泉是负责闯进佣房去的,那间房很特别,连床铺也没有,里面好像一间照相馆的黑房,有冲洗池、印晒机、放大机,墙上横挂着的铁线悬吊起几条长长的底片胶卷。张福泉取底片在灯光下细细看过之后,一并取下,去向潘文甲报告。
“潘主任,这里有你的底片……”他说。
这句话使大家同时惊诧,潘文甲接过底片忙趋至台灯底下观看,果然是他的尊容,而且还是在“文化公司”门前摄的,大大小小,正面侧面全有。
马白风不禁豁然大笑,他又找到了奚落潘文甲的机会。
“马白风,你且慢得意,这里也有你的——”潘文甲忽然提起了胶卷的尾截,高高扬起,意思是给大家看。果然,那截胶片虽然很小,但是马白风的脸型,和那撮小胡子,赫然在底片里出现。
“这不是在工商日报大门口拍的吗?”毕热的目光锐利,由背景上找出特征。“那还是昨天的事呢!”
潘文甲同样报以冷笑,这是一种精神上的报复。
马白风抢过胶卷,细细观看过后,不禁老羞成怒,高声向张福泉吼叫着问:“还有没有?”
“都在这里了!”张福泉答。并向潘文甲请示:“潘主任,这些要带走吗?”
“当然要带回去研究!”这事情确是够难堪的,潘文甲脸孔上挂着笑容,肚子里却羞愧难当。他们这一批人,可说全是干特务起家的,岂料竟碰着情报贩子这末一个对手,将他们当作猢狲一样的玩弄着,连像片都被他拍了去,假如不是今晚闯进屋子里来搜索,恐怕永久还不会知道哩。
忽然,潘文甲想起上三楼假楼阁的三个人为什么没有声息?他走至楼梯口间观看,假楼阁上连电灯也没有开。
“不要出了什么意外吧?”他心中想。
伍月云、汤胖、何澄全是身经百战的行动员,相信也不会轻易失手,假如有什么格殴的事情发生,也不会如此的无声无息吧。潘文甲想着,又似乎放心一些。不过当他再一转念,想到情报贩子的行动诡秘,手段高妙,不由得使他心悸,显然他的勇气已受了极大的挫折。
“毕热,你上楼去看看伍月云他们怎么样了?”潘文甲说:“我告诉你,伍月云的手脚不大好,爱贪小便宜,你得告诉他要保持特务人员的风格,别贪财误事……”
毕热领命,一手握着手枪,一手捏着手电筒,匆匆赶上楼阁去了。
潘文甲又向大家命令:“现在我们大家搜索有利证据,记着,不要贪小便宜……”
这句话当众宣布,又给马白风找到挑衅的机会,首先还是马白风的应声虫谭天发牢骚,喃喃自语:“……这样说起来,就只有我们的潘主任是手脚干净的了……”
正在他们翻箱倒箧的当儿,毕热已上至楼阁。斜对着楼梯间的是一个小客室,内进就是寝室,由客室外出是一个广大的平台,还植满了花卉盆景之类。电灯是熄灭的,黑黝黝一片,好像没有人迹,他心中想:伍月云他们三个人跑到那里去了呢?
他轻声呼喊:“伍月云……伍月云……汤胖、汤胖……”鬼鬼祟祟,匍匐前行。因为没得到他们的反应,不敢随意掣亮手电筒,提心吊胆,生怕被敌人发现了目标。
“何澄……”他又喊,手脚上所触着是沙发椅,几桌、墙壁,他感觉草木皆兵,随时随地都会被敌人侵击,确实太危险了。他将手中的手枪,拉上红膛,用手指扣着机钮,准备随时发射。这样摸索到了寝室门前,门是栓着,推不开,他也无心去开,预备巡视一周,便下楼去向潘文甲交差了事,或者班来大队人马从事搜索伍月云等三人的下落,这危险就由大家分担了。
寝室的大门,正对着平台的出口,平台上遍植花卉,有木爪树、葡萄藤架,在晚风的吹拂下,树影摇动,有如鬼影幢幢。毕热记起潘文甲曾吩咐过汤胖到平台上去把风的,到这时候,他不得不掣亮电筒,向平台上扫射了一周。那儿,花是花,草是草,树是树,只是没有人的踪影,更没有汤胖的下落。
“汤胖……”他再叫了一声,没有反应,反而弄得自己毛发悚然,不寒而檩,他知道准出事了,这时候不容怠慢,应该赶快下楼去报告潘文甲,班大队人马上来营救。
正在转身的一刹那间,他发觉寝室的大门竟然洞开,不禁使他感到惊慌。他记得刚才房门是牢牢锁着的,推了几次,都没有推开,现在霎眼间竟自动的开了,而且还没有一丝声响,这该多么可怕。
“难道有什么阴谋不成?”他心中想,据马白风所绘画的屋子图形,这间寝室之内,还有一个套间,除了这道门以外,根本就没有其他的出口,假如敌人是躲在房间里面的话,那无异是作茧自缚,束手待擒了,便闪在一旁,壮起了胆子,提起手电筒向屋子内一照。这一照,他呆住了,房间竟然一个人也没有,那一道手电筒光亮,恰巧照到面对着的一张柜橱上。那柜的上面,搁置一个曲线玲珑的裸体石膏像,在电筒的光亮下,玉骨冰肌,分外诱人。在那石膏像的脚下,又堆叠着一扎扎花花绿绿的钞票,这对于毕热更是一种巨大的诱惑。
他砰然心动,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揉了揉眼皮,再看个仔细,一点不假,全是真的钞票。这时,他利欲薰心,竟忘记了当前处身何地?忘记了眼前环境的可怕,虽然,他小心翼翼,一手捏着短枪,扣紧了机钮,手持着手电筒,探身进房间去,四下照射了一番,竟是一个人也没有。检查窗幔背后,再看内进的房门是锁着的,这就最没什么危险了。于是,大喜过望,算算椅橱柜上的那些钞票,足约有两三万元,那贪婪的眼瞪大大的,手伸得长长的,搁下了电筒,放下了手枪,浑身抖索,双手同时抓起那些钞票,裂大了嘴巴闭拢不上。
正在毕热得意忘形的当儿,他背后的窗幔间闪出了一个庞大的黑影,向毕热扑来,他的动作灵活、敏捷、丝毫不带出声息,那是一个非常魁梧的人,唇上蓄了一撮八字胡,举起了铁腕,他的手中还捏着一个拳大的硬胶“鎯头”。正当他举起“鎯头”预备敲下之际,毕热忽然收歛了笑容,有了警觉,那黑影便很快停止了他的袭击,潜躲到黑暗处去了。
原来这是毕热的错觉,并非真的有人在他的背后袭击。他回过身去,匆匆将房门闭上。这原因非常显明,他想吞没那些钞票,而那些钞票的数额过钜,随手携带,太过现露,容易被同僚发现迫他分赃,所以必需要贴身收藏起来,他想出最妥善的办法,就是把所有的钞票缠扎在腰间。但是这样做法,必需费去一番手脚才行,所以毕热关闭上房门,恐防在这段时间之内,有人闯到楼阁上,分去他一杯羹。
扣上房门之后,毕热见钱眼开的丑态复露,笑得裂大了唇,迷起了眼,手足无措地解脱衣衫上的扣子,张牙舞爪,抓起了一叠叠的钞票围着腰塞进去。一把一把塞满了之后,皮带紧束得几乎要把他的五脏逼出肚外,他只好把皮带松开,呼吸才稍为畅顺,但身体却变成大肚皮了。因为他腰缠累累,这是无法掩饰的。在这时他开始恨那些钞票为甚么都是十元五元的。
“好在环境黑暗,可能他们都没有看到……”毕热心中想。
正在这时,黑影又现出来了,伸长铁腕,握着那硬橡胶的“鎯头”,死劲击下,敲在毕热的天灵盖上,眼前一黑,他倒下去了。
那长八字胡的大汉,顺势双手一兜扼住了毕热的脖子,慢慢地将他放倒地上,这样便不会发出摔跌的声响,然后伸向套间内“嘘嘘”轻吹了两声暗号,轻声说:
“喂,猴子,夏落红!你们该出来帮忙啦!”
套间内发出了回声:“是肥羊还是瘦羊?”
“不肥不瘦,但是钞票却塞满了他的肚子!”长八字胡的大汉答。
于是,套间的大门便轻轻推开了。在黑暗中闪出两个人影,一高一矮,高的正就是劫去潘文甲六万元现款的那青年人夏落红,那瘦小的,也正就是形状长得和情报贩子有点相似的小个子。
“格老子——”小个子跨出门来就开玩笑说:“彭虎哥不亏一条铁汉,格老子别看他个子大,不过是外强中乾罢了。你一个人扛起他已绰有余裕,还要我们帮忙,称啥子好汉罗?……”
“孙阿七,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快帮忙动手吧!”夏落红向矮个子叱喝说。
“瘦猴子,你下次再学我讲四川话就揍你!”彭虎哥握着拳头向孙阿七比了一比。
“格老子,你就会欺侮我的个子小……”孙阿七耸肩扮了个鬼脸。
他们三个人拉拉扯扯,七手八脚,把昏迷不醒的毕热搭进了套间之内,那是一个相当大的房间,有着一张双人床及一张独睡床,床上正躺着三个人呢,手脚全被麻绳牢牢缚着,嘴巴也堵塞了棉絮,用布条扎着。他们正是伍月云、汤胖、何澄。相信他们和毕热以同样方式被引诱坠入圈套的。
彭虎取出绳索,复将毕热用绳子牢牢缚起,口中也塞上棉花,裂开他的嘴巴,用手帕齐耳扎上。
“你们委屈一点吧,两个人挤一挤!”彭虎说着,便将毕热向独睡床上一丢,和何澄挤叠成一团。
“小子,你给义父传过了暗号没有?”孙阿七忽然问那年青人说。
“老打瞌睡的懒猴子还用你吩咐么?”夏落红向绰号叫猴子的孙阿七瞪眼,这孙阿七是他们两人的出气筒。
这当儿,蓦地楼梯上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原来是潘文甲和马白风两人,因为毕热上假楼阁许久没有消息,潘文甲知道事情不妙,便吩咐余下的人牢牢把守各要道,亲自和马白风两人赶上来查个究竟。
当潘文甲和马白风紧握着短枪,小心翼翼,踏上那“吱呀”作响的楼梯,还未走至半途,蓦地里听见一阵鬼哭神号的警车呼号声,杂着“当当当”的警钟响声,在平寂的空气里,自远而近,使人毛发悚然。街上起了一阵狗吠声,这是布置在街口把风的共党匪徒发用的信号,表示需要注意了。接着在露台上把风的薛阿根也装着狗吠,回答了街的信号,他叫了数声之后,即由落地长窗走进屋去,高声说:“潘主任呢?需要撤退了!”
张福泉马上接上说:“他上楼阁去了,我去喊他——”他趋至楼梯口间,看见潘文甲和马白风两人呆若木鸡,站在楼梯上,便说:“潘主任,有命令要撤退了……”
潘文甲还表现镇静,凝神注意救火车的声响,知道撤退已经来不及了。救火车已经快要接近街口间,街面上的狗吠声,一迭声更显得急促,两种吠声混在一起,像野狗在打架,这就是紧急撤退的暗号。自然街面上的部署已全部撤走,假如潘文甲等人在这个时候走出去,即将与警车撞个正着。
潘文甲说:“现在撤退已经不是时候了,我们需要应变——张福泉,你快去把电灯熄灭……”话声未完,全屋子的电灯刹时全部熄灭。像是有人拔去电流总门的开关似地。
潘文甲还表示满意,以为他的干部工作迅速,得心应手,应变有术,屋子内外顿时回复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世界。突然客厅间传出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咦?是谁把电流切断了?”
“恐怕是张福泉吧?”谭天的声音。
“不,张福泉正在和潘主任说话!”由露台跨进来站在门口的薛阿根说。
潘文甲大吃一惊,所有在二楼的人谭天、薛阿根、张福泉全没有移动,又会是谁去熄灭电灯呢?难道说情报贩子还有人埋伏在屋子中吗?他又想起在楼阁上的伍月云、何澄、汤胖三个人,上去了这样久竟然一点声息也没有,越想越是不对,连忙说:“快到后面去检查……”
“不必查了,是我关的!”潘文甲话声未完,便出现了怪腔怪调的话音,那声音是非常熟悉的,正就是那老怪物情报贩子呢,他夹杂在客厅的匪徒当中。
顿时,客厅中起了一阵混乱,每个匪徒都吓得魂不附体,因为处在黑暗之中,虽然手中都有武器,但接触着的人并不知道是友是敌?
还是谭天眼明手快,抽出衣袋中的电筒,兜着屋子一照,马上给他找到了目标,那情报贩子的怪模怪样,赫然出现。他正站在一旁,还向着谭天点头微笑呢。
“拿住他……”谭天吼叫。大家的手抢一排地列指到情报贩子的胸前。
正在这当儿,街面上的警车已经停下。起了一阵混杂的脚步声,隐约听得有人说:
“咦!这附近并没有失火嘛?”
“恐怕是有人故意开玩笑吧!”
“他妈的……”
情报贩子用手抿着他的大匏牙,胁肩发笑,虽然三四支手枪比在他的前面,他好像毫不介意似的。这时,大家恍然大悟,那虚报火警,召来救火车的事情,准是这老妖怪施的诡计。可能他还布置了其他的阴谋,使他们全落圈套之中。
“假如你们各位高兴,尽管放枪,救火队在街上,他们正在勘察情形,细听动静,反正我这条老命已经不值钱了,吃几颗子弹也无所谓!”
“抓住他……”谭天低声怪叫,便首先向情报贩子扑去。
情报贩子向旁急急一闪,同时,在谭天的身旁,另闪出一个人,伸着巨灵之掌,彷佛有如铁爪之力,死劲地一把扭住谭天手腕,带着苍老的声音说:
“朋友,别胡乱动手,还有我在这里呢!”这一来,倒把大家楞住了,动乱也同时止住。
“你是谁?……”谭天惊惶地问。他回过头来,用手电筒一照,这人竟是一个银须斑白的老翁,年纪约有六十余岁,看不出他有这样大的气力。
这时,街外面的消防队把附近的居民惊醒,有许多人家都掣亮了电灯,出外窥看,那些亮光渐渐透进了这间屋子,他们才看清楚,除了情报贩子和那位老翁外,并无其他的伏兵。
潘文甲已经由楼梯上行了下来,情报贩子劈面便说:
“新娘子,你娘家的人真不讲交情,到我的家里来随便动手动脚的……”
潘文甲正预备说话间,楼梯上起了一声惨叫,是马白风的声音,他连爬带滚由楼梯上摔了下来。接着,把守在露台进口间的薛阿根,又被人自背后重重敲了一棒倒下去。
这时,楼梯上跳下两个人来,一高一矮,正是那名叫夏落红的青年人,和绰号叫猴子的孙阿七。他们两人,乘马白风注全力于二楼客厅间的动乱时,偷偷从楼阁上摸下来偷袭,马白风没有防备,被夏落红照着背脊重重打了一拳,这一拳的力量相当的猛,马白风连爬带滚栽了个斛斗跌下去,幸而潘文甲闪避得快,否则会压在一堆哩。
薛阿根双手抱着脑门,跪在地上呻吟不止,向他袭击的人也自露台外跨进了屋子,竟是一个独臂的老妇人呢。她握着一根粗木柄的扫把,作为袭击薛阿根的武器。
奇怪的是薛阿根一直在露台上把风,整个露台他都巡视过,并没有发现半点可疑之处,那末这个独臂的妇人又是从何而来呢?而且整间屋子两个寝室,连同厨房、厕所、浴室、佣房、都经过搜查,全没有人在内,情报贩子和那白发银须的老家伙,又是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呢?
这种神出鬼没的行藏,把这个特务起家的潘文甲弄糊涂了,他暗想:这间屋子可能有其他的秘密进出口,但是这时才想到已经太迟了!他们进屋子时总共九个人,现在除了伍月云、汤胖、何澄、毕热四个人失踪之外,马白风和薛阿根被打昏在地,余下的谭天被白发银须的老头子制着,张福泉被夏落红及孙阿七一左一右挟持着,仅余潘文甲还没有人和他纠缠,孤立在一旁发呆,情报贩子站在一边抿嘴发笑。
他们剩下的四个人手中都有武器,而情报贩子方面的五个人却是赤手空拳,就只那位独臂的老妇人手中持着一柄扫帚。但事实告诉了潘文甲,大势已去,假如再动武力,无异自讨没趣。
这样僵持着约有一分钟,潘文甲不敢下令开火,情报贩子也没有动武的意思,街面上的救火车和警车因为找不着虚报火警的人,也怏怏而返。
“新娘子,你娘家的人不懂礼貌,你也和他们一般见识么?”情报贩子说:“为什么不鸣金收兵?把你们的武器收藏起来,我们大家好好的聊聊,以保持姻亲之谊?”随着,又转向那独臂的妇人说:“查大妈,请你把电灯再开亮好吗?我们用光明来欢迎姻家光临,但是要请你们这几位红色人物注意,你们要规规矩矩客客气气,否则别怪我无情。”
于是电灯亮了,屋子内再次大放光明。
忽然间楼阁上又落下沉重的脚步声,竟是彭虎下楼来了,他的两条铁臂,一左一右,夹着两条用粗麻绳缠裹着的“大香肠”,正是伍月云和何澄呢。
他落到楼梯口间,便把伍月云和何澄两人死劲向地上一踯,这两人早已醒了,被摔得直抖索,想喊叫因嘴巴被堵着也喊不出来,用着羞惭与哀怜的眼光,向潘文甲看了一眼,像是乞怜,又像是求饶。
潘文甲气得浑身发颤,心想这两个家伙,给他们共党的特务组织坍台坍到家了,情报贩子向着他抿嘴发笑,在这种情形之下,潘文甲感到无地自容。
岂料事实尚不止此,彭虎掷下了伍月云、何澄两人以后,放开了脚步,大步跨上了楼阁,不一会,又健步如飞跑了下来,他的背上背着的竟是行动副组长毕热,同样被粗麻绳重重捆扎着,嘴巴也被堵塞着,看样子还在昏迷状态。彭虎将他向地上一掷,他竟像一条死蛇一般,躺在地上动也不动。
“秃子,”彭虎指着潘文甲说。“这个朋友恐怕闭了气了,我把他交还给你,让你救他的命吧!”
潘文甲满面羞愧,真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情报贩子却仍以开玩笑的姿态说: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新娘子,你就别再怕难为情了,我们以礼相待,何不把武器收藏起来,我们当尽地主之谊,给姻家各位招待一番,你们姑且看看,我们身上那一个有武器呢?”
经情报贩子这么一说,潘文甲更是尴尬不堪,无奈,只好将手枪收起。谭天和张福泉两人,自然以潘文甲的马首是瞻,不敢逞强,同时将手枪袋到衣袋之中。
“对呀,这才像是姻家朋友!”情报贩子含笑点头,又指向彭虎说:“还有一个肥的为什么不杠下来?”
“那家伙胖得像只猪猡,和我的体重相伯仲,我不愿意费那么大的力气!”彭虎说。
“我早说过大块头外强中干的!”孙阿七向夏落红噘嘴说。他们这个古怪的家庭,个个人的嘴巴都是尖酸刻薄不饶人的,也不管是对内对外,如出一辙。
街外面又起了狗吠之声,吠声很慢,这自然又是匪徒在马路上把风者的暗号,探问消防警车走后,屋子内的同志的动静。
“查大妈,你还他两声狗吠就是了,声音要完全和他们的一样!”情报贩子向独臂的老妇人说。
于是,查大妈把脑袋探出了露台之外,照着情报贩子的吩咐,装扮狗吠,叫了两声。这叫声非常有效,马上街面上便回复了平静,留在街面上把风的匪徒们,以为进屋子的伙伴们平安无事了,相隔两间屋子站在露台上间接把风的林琳,响应了两声狗吠,也报了平安无事。
情报贩子便向潘文甲施礼说:“新娘子,三更半夜光临有何贵干呢?你们请坐哇!”随着,他又比着手向谭天、张福泉两人,请他们坐下。“地方狭小,脏得很,你们随便坐就是了!”
这三个称为老特务的匪徒,已如丧家之狗,眼看着自己的弟兄们被绑的被绑,被打倒的被打倒,横七竖八躺在地上,那还有落坐的心思。他们感到哭笑不得,狼狈不堪,武器被迫收回,连拼斗的勇气都丧失了。
情报贩子又说:“我亲爱的新娘子,你既然不肯坐下,何不把你娘家带来人的嘴巴‘解放’一下,否则要闷死了,那可不关我事,我得向你声明,别说我们男家的人作事心狠!”
潘文甲看着毕热,是怪可怜的,脸色已经铁青,假如再不把堵着嘴巴的棉絮取出,可能真的要窒息死了。
“张福泉,你就把他们的嘴巴解开吧!”他维持了自己的尊严,向张福泉发命令。
张福泉也只好按照着命令行事,把毕热、何澄、伍月云扎着嘴巴的布物一并解开。
“吴策老,三更半夜屋子里跑进了陌生人,你检查过没有?屋子里可有少了东西吗?”情报贩子又向银须白发的老翁说话,他们听出他的名叫做吴策。
“就是那瘦长个子偷了我几卷摄影底片!”吴策指着张福泉说。
“那末只好请他交出来了!”情报贩子说。
“还有!”孙阿七连忙插嘴,指着被捆绑在地上的毕热说。“这小子还偷了我们的钱!”
“偷钱?”情报贩子装模作样,高声怪叫。“偷了多少钱呢?”
“彭虎昨天卖出去的狗皮膏药,总共货款两万三千八百三十六块,钱摆在柜台上,被这小子偷个净光,现在这些钞票还扎在他的裤腰里呢!”孙阿七说时向彭虎挤了一下鼻子,彭虎不免狠狠瞪了他一眼。
“嗯,新娘子,你们娘家的人跑到我的家里来偷钱,未免太不像话了!”情报贩子以鄙夷的态度向潘文甲说。“这个,你总得要负一点责任吧!”
对这种冷嘲热讽的奚落,潘文甲无可奈何,一直在忍气吞声,任由情报贩子他们摆布。
“孙阿七!既然人还没有逃掉,钞票还扎在他的裤腰里,那末就赃物起出来算了!”情报贩子以长辈的姿态向孙阿七说话。
“那末我就要解他的腰带了!”孙阿七说。
“没关系,他逃不了!”情报贩子说。
孙阿七便蹲下来!一面口中哼着那些土八路唱的“解放歌”“——红红的太阳红呀,红呀……人民要得到解放呀,解放……”一面慢吞吞的替毕热解开捆绑的绳索。他的长相已经是不讨人喜欢,那唱歌的声调更是非常刺耳。
“唉哎……”一声尖锐的惨叫,发自情报贩子的背后。
骇得大家都同时回过头去,只见那独臂的查大妈握着扫帚柄连续敲击躺在地上的薛阿根的头颅。原来,薛阿根被查大妈击昏之后,一直躺在地上,没有人对他注意,他的手枪跌落在地毡之旁,部位就在情报贩子的脚下,这会儿,他苏醒过来,看见屋子内的情形不对,便偷偷摸上前,准备拾起手枪向情报贩子袭击,他没想到背后还有一个查大妈监视着,握起大扫帚向他的脑袋死劲地敲击。
这样,他又乖乖地和原先一样,躺在地上动也不动了。
“唉,我就不了解你们为甚么总喜欢动刀枪用武力,大家和平往来,岂不更好!”情报贩子说着,便弯腰拾起那管“白朗灵”手枪,拉开了枪床,拍、拍、拍……连接抽动,把所有的子弹都一颗颗倒了出来,散布在地毡之上。看他玩弄枪械的姿态,倒是个老手。
“哟,不好了……”孙阿七蓦地高声怪叫。
“又是什么事情大惊小怪的?”情报贩子以申斥的口吻,向孙阿七说。
“骆大哥……”孙阿七心直口快,骆大哥三个字一出口,想咽也咽不回去,吞吞吐吐支吾片刻说:“……不对劲了,这小子竟然会偷天换日,他偷去我们的钞票,现在虽然在他的裤腰里搜出来,但是全变了质啦……”
“变什么质!”情报贩子不高兴地说:“说话老是颠三倒四的!”
“……这样钞票,每一扎除了上面几张是真的以外,当中夹着的全是草纸啦。”孙阿七高高举起在毕热腰间搜出的钞票,故意揭开当中夹着的草纸,给大家观看。
这内中的玄虚,不用说是情报贩子布置好的圈套,但在这时候,这几个共党匪徒,不由得不认帐了。
毕热身上捆绑着的绳子既已解开,迷迷糊糊地苏醒过来,他被击昏后,屋子里闹得天覆地覆,他完全不知道,这会瞪大了眼,看见屋子内的情形,就知道不妙。地上躺着何澄伍月云两人,马白风也如死尸般倒在地上,动也不动。那号称神枪手的薛阿根竟在女人的胯下躺着。四面八方站着的全是奇形怪状的人物,把潘文甲、张福泉和谭天三人困在核心之中。
“朋友,你把我的钞票全变成草纸了!”孙阿七开始向毕热理论。
“胡说……钞票原先就是这样的……”毕热涨红了脸孔说。
“唉,坍台,坍台……”谭天在旁跺脚,因为毕热是潘文甲的人,而谭天却是马白风的应声虫,和毕热向是水火不相容的,到这生死关头的时候,他们仍然针锋相对。
潘文甲在这时候,知道不说话不成了,“情报贩子,凭我们以往的交情,我是拜访性质而来的……”
“在攀交情了——”孙阿七从旁插了一句。顺便向彭虎伸了一下舌头。
“我们不请自来,完全是为了好奇心理……”
“不管怎样,你娘家的人手脚不大干净,偷取我屋子里的钱财,总得负责赔偿罗!”情报贩子展出他的“敲竹杠”手段。
“那当然……”潘文甲觉得有了转机,便单刀直入。
“钱带来了没有?”情报贩子问。
“晚上出来谁会带钱?”潘文甲表示气忿。
“你没有钱,那末我只好请示你的顶头上司了!”情报贩子说。“孙阿七,你到马路头上去把李统李主委请来!”
这是孙阿七最乐意听的一句话,他飞也似地,从大厅穿进走廊,打开了大门,又用钥匙启开那道双重的铁栅栏,掣亮了门灯。只见那条毕直的楼梯口间,有一条黑影如流星般溜了下去,这是共党匪徒派遣在楼梯间把风的人马,他发现楼梯间的电灯亮了,不知道是什么人出来,便仓惶逃避。
孙阿七非常狡狯,他静悄悄地站在那里,张开细小的鼠眼,四下观望。过了一会,果然那黑影又偷偷地自楼梯口间探进头来。孙阿七连忙将电灯熄去,退出门外,复又将大门砰然扣上。这样,在楼梯下面的黑影便以为出来开门的人,发现情形不对,复又退进屋内,而且将电灯也熄灭了。
孙阿七蹑手蹑脚,轻轻向楼梯落下去,虽然四周伸手不见五指,但这里的地势他摸得烂熟,盲目走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差错。
街面上的狗吠声又起了,这是把守在楼梯口间的匪徒,见有人出来开门开电灯,复又鬼鬼祟祟地将门关上,电灯熄去,情形过于可疑,便发出暗号,请在屋子内的人回答消息。
二楼间果然有了回答,同样的是狗吠,街面上的是单声,它就单声,街面上是双声它就双声。不过孙阿七知道,那是查大妈弄的玄虚,她是遵照着情报贩子的嘱咐而叫的,不论街面上叫得如何,照样回答过去,总不会出错。
街面上回复平静后,孙阿七已落至楼梯口间,他恐防楼梯门口外面有匪徒把守,便采取“投石问路”的手法,掏出一条手帕,抛了出去。那手帕落到地面上,久久没有动静,他才偷偷溜出门外,找着可以隐蔽身形的地方。那是楼梯下的一条大石柱,他贴身在石柱旁四下观望,只见前后左右,全有匪徒的人马隐伏着,有些大概是守得不耐烦了,蹲在那里燃吸香烟。烟头的火光闪闪灼灼,显明地看出那些人埋伏的位置。
每隔一两分钟,马路上还有人来往巡戈,那就是所谓“明哨”。孙阿七的心有点忐忑。这样的埋伏重重,他不知道能否冲得过去?而且那匪首李统又不知道躲藏在何处,这样的糊乱的摸出去,恐怕不能达成任务,乃至于吃哑吧亏哩。
孙阿七稍一思索,若有所悟,便壮起胆子,挺起胸脯,大踏步到马路当中。还拉大了破锣似的嗓子,高声怪唱:
“打倒俄寇,反共产!消灭朱毛,杀汉奸……杀汉奸……”
孙阿七这一唱不打紧,那些散布在街面上的明哨“暗桩”全唬住了。他们一个个怔怔地露身出来,凝呆地看着马路当中一个疯疯癫癫的小个子,高视阔步,旁若无人,引吭高歌,那嗓音像“乳牛出谷”一样。
“光复大陆,解救同胞,服从领袖,完成革命……”他唱罢一阙,并高呼口号。
匪徒们一个个悄悄地跟在后面,心情有点恐惶,他们诧异这个怪人突如其来,神秘得有点不可思议。这个人从他们的监视网中突然出现,他究竟是甚么身份?更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在二楼露台上把风的查大妈,很替孙阿七担忧,屋子内的每一个人,都听见远远街面上传来了孙阿七的歌声,对他这种奇异的突围方法,感到惊异。只有情报贩子一个人频频点首,像对孙阿七的动作特别嘉许。
孙阿七唱着走着,那些共匪的眼哨们蹑手蹑脚跟在后面,渐渐接近,准备相机把孙阿七活擒。
孙阿七好似并不知道有人追在背后,吾行吾素,毫不介意。脚板死劲儿踏在柏油路上,拍拍作响,作为他唱歌的节拍。
忽然,他来了个向后转的军事动作,和后面追上来的匪党迎个正着,便高声呼叫说:“喂!朋友,老在背后跟着不是事,我要找你们的李统说话!”
这一个举动又使他们吃惊不小,他们马上停下了脚步,其中一个职位较高的便冲上来高声吼喝说:
“你是什么人?打那儿来的?”
“我要见李统!你们的人要进那儿去,我便是从那儿来!”
“别装疯卖傻,把他绑起来!”为首的一人说着,其他的人便要涌上来动手。
“慢着!”孙阿七高声怪叫。“你们别想动蛮,我是和平使者,要知道你们的八个同志进了我们的屋子,全被我们活擒了,假如你们那一个敢动我一根汗毛,你们的八个人全得给我活剥了皮……”
这时早有眼哨向李统和颜主委传报,而且他们两人也早已听到怪腔怪调歌唱声响,经由“梁幸记”杂货店赶出来了。
“报告,捉到一个奸细!”“统战部”的行动组长向颜主委报告。
于是那些匪徒们挟着孙阿七,推推拥拥来到颜主委和李统面前。
孙阿七一面反抗挣扎,一面高声呼喊说:“放你们的狗臭屁,你们才是奸细!你们的那些狗弟兄偷进我们的屋子抢东西,偷钞票,一个个全被我们拿住了,你们还在我面前神气个屁?……”
“小赤佬,住口!”颜主委听孙阿七的辱骂过份刺耳,他的上海话便脱口而出,“你是什么人派来的?”他高声吼喝。
“那间屋子——”孙阿七鬼头鬼脑,向着一○六号情报贩子的住宅指了一指。
“你胡说!”颜主委咆哮着。
“你才胡说,我根本不是来和你讲话,我是来找李统的!”孙阿七指着李统说。
这时,李统借着路灯的光亮,细细察看孙阿七的脸孔,蓦地记忆起来,这矮小的家伙,曾经在“普庆坊”花园见过一次。不由得不使他怀疑潘文甲等几个人确实已落在情报贩子手里。
“我就是李统,你有什么话要说呢?”他说。
“我知道你是李统——情报贩子派我来请你进屋子去说话!”
“你别撒谎……”
“我不用撒谎,你进屋子去看看就可以明白,你的手下连潘文甲总共八个人,全被绳子绑着,这是你们的家丑,假如想外扬的话,我可以请我的家人拉出来给大家看看!”
李统和颜主委面面相觑,信疑参半,于是命令又发出去了,把守在一○六号街面上的匪徒又扮着狗吠,“汪,汪”两声。这意思就是问,“上面如何了?”假如上面回答,同样是两声“汪,汪”,那就是表示没事。
但是这一次上面竟没有了回答。静悄悄的,什么声音也没有,不由得使地面上着急起来,而且隔着两间屋子守在“黄姓”屋子露台上把风的林琳,也开始惶恐不安。用狗吠声传过去,反应是有了,但却是猫叫,这证明已经不是他们的人在布哨,已经出事了。
“对不对,我早说他们被活捉了,而且个个像猪猡一样的被绑起……”孙阿七趁机又说风凉话。
“闭你的嘴,假如有什么差错,我就剥你的皮替他们报复!”李统恼羞成怒,确实在颜主委面前坍不起台。
“没关系,你剥我一个人的皮,情报贩子就会剥他们八个人的皮,而且潘文甲肥得像猪,他的皮还可以制皮鞋咧!”孙阿七皱起了鼻子,哈哈发笑,露出了老虎钳子似的大匏牙。
李统吃这几个怪物的亏,已经有好几次了。当着颜主委面前和孙阿七逞口舌,更是有损尊严,便含糊地关照左右,将孙阿七看牢,招呼了颜主委向屋子方面奔了过去。
“你再传一次暗号!”李统向把风的匪徒说。
孙阿七从容地摆脱了几个监守的匪徒,迳自追上来说:“没有用,李统!我早已经告诉你,你的手下总共八个人,统统像猪一样被捆起来了……”
蓦地,二楼的露台上传下了女人的声音,是查大妈在说话:“喂,孙阿七,你说话的声音可否放轻一点?把邻居惊醒了,闹到警署,大家都不好看!”
这句话是女人的声音,而且又是传自潘文甲等人摸进去的屋子,足证潘文甲等人确实已经被人制住,李统狼狈不堪,他没想到潘文甲马白风连同手底下总共八个人如此的饭桶,不露一点声息,就被人一网打尽,“文化公司”让他们坍尽了台。
“孙阿七——”查大妈又在上面呼叫。“叫你去请李统,请了这么半天怎样了?难道说要等到天亮之后才来吗?”
“唉,查大妈,他们不相信我的话,还把我当奸细啦……”孙阿七说。
突然,情报贩子出现在露台上,他揭高了帽缘,向李统招呼说:“喂——伟大的‘文化供应公司’董事长,你们的总经理、副经理、业务主任……统统都到齐了,就差你一个了,——上来谈谈如何?不过我先声明,我的屋子很小你就一个人上来好了,其他的朋友,恕不招待!”
当颜主委用手电筒射到情报贩子的脸上时,他只点头笑了一笑,便回返屋子去了。
一看他的那张怪脸,李统就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在这种情势之下,知道不冒险又不成了。可是如果照他的话行事,一顿无情的奚落,却又将不免,李统感到十分尴尬。
“孙阿七,你就快陪李董事长上来吧!否则救火车又要到了!”当手电筒照到查大妈的脸上时,查大妈又说。
于是,孙阿七很礼貌地鞠躬向李统说:“李主委,你请!时间不早了,反正我们酷爱和平,决定不动用任何武力,其他的人就不必上去了。最好请其他的人回去睡觉,如果你们甘愿决裂,则用我一个人换你们八个人,那你们就不上算了!请吧!”
幸而颜主委并没有意思要打李统的落水狗,反而非常同情似地,拍着李统的肩膀说:“那末你就上去吧!”
李统无奈,只有硬着头皮,和孙阿七走进那毕直黝黑的楼梯。颜主委便吩附左右的人散开,仍保留了他们原有的阵势。
“记着!一切要忍耐,把潘文甲几个人营救出来,以后再作道理!”颜主委最后关照说。一面派人传令相隔两间屋子的石保富和林琳不得轻举妄动,听候命令行事。
楼梯上的电灯忽然亮了,这是欢迎李统进屋的表示。同时,防范其他的匪徒,偷偷摸摸跟在后面,混上楼去。孙阿七伴着李统,一步一步跨上楼梯。
大门呀然一声打开了,露面迎接的正是那老怪物情报贩子,他一如昔日的打扮,一点也没有改变,还是那件宽大如大礼服的麻格子西装上衣,大红花领结,三更半夜还戴着大呢帽。
“啊!‘文化公司’的董事长,阁下在大马路上已经站得很久了吧!失迎失迎——”他露着大匏牙,似笑非笑地说。
李统内心那股难过无可形容,他只有埋怨、潘文甲马白风的昏瞶无能,使他数十年的声誉扫地无存。
大个子彭虎也露身出来,拉开铁栅栏,让李统进入屋内。
孙阿七首先向情报贩子说话:“……大哥!我别的不要求,就要求他们把两万余元货款完壁归赵。”
“你少说两句吧,李董事长是个爱面子的人,自然有交待的!”情报贩子申斥着。
于是,他们请李统由那狭长的走廊进入大厅,李统一看现场的狼狈情形,气得几乎栽倒。
潘文甲和张福泉两人,活生生地被困在核心之中,看见李统进来,满脸羞惭,手足无措。何澄、伍月云两人,仍像香肠一样被捆绑在地。毕热的绳子刚被解开,躺在地上,抚摸着被捆扎过久而麻痹的手脚。被击昏在地的马白风和薛阿根,这时算是醒了,昏昏沉沉揉着被打过的脑袋,茫茫然有隔世之感。
对方的人手并不多,连情报贩子不过六个人,情报贩子与孙阿七,个子瘦小,手无缚鸡之力,而且其中还有一个银须白发的老翁,一个独臂的老妇人,可用的打手,只有大个子彭虎和青年夏落红两人,真没想到他们就凭了这个阵势,把“文化公司”行动组的人马完全击败。
“唉……饭桶!”李统恨恨地咒骂了一声。
“还有一个饭桶在楼阁上咧!”彭虎说。“他太重了,我不高兴把他杠下来!”
“唉——死人……”李统知道是汤胖,恨得跺脚!
“好吧!我现在把这些饭桶,死人全交还给你,不过得请你关照他们,以后不得再来侵犯!”情报贩子带着笑靥说。“以后假如要来,可得光明正大的来,别这样鬼鬼祟祟地骚扰得四邻不安。”
“有什么条件你只管说罢!别拖泥带水了。”李统狠声说,有点恼羞成怒。
“两条路!”情报贩子平和地说。“一条路是请你证明这几个饭桶,死人,全是你们‘文化公司’的人,我把他们统统以夤夜打劫之罪送到警署去。第二条路,请你赔偿损失,我们息事宁人!”
“……我愿赔偿损失,你们有什么损失?”李统愤怒地说。
“他偷了我的钱——”孙阿七马上指着坐地毡上的毕热嚷叫,使得毕热脸色铁青,浑身抖战,如坐针毡一般。
孙阿七捡起弃在地上的钞票,一叠叠翻开给李统看,又说:“你看,他把里面的全换上了草纸……”
“你胡说……本来就是这样的……”毕热气急败坏,要挣扎起来和孙阿七拼命,但被站在背后的夏落红用敏捷的手腕一把按住。
“你好好的坐着,现在不是动武力的时候了!”他说。
毕热四肢酸软,根本没有能力反抗,只有乖乖地坐着,但仍极力争辩着:“……我拿的时候,本来就是这样的……动也没有动过……假如是我偷天换日,跑出马路上被汽车碾死……”
“呸!你还好意思开口!”潘文甲吼喝,一面下死劲踢了毕热一脚。
“你们敲竹杠也不是这样敲法……”李统狠狠反驳。
“咦唏——”情报贩子怪叫:“你们深更半夜,私入民房,抢劫财物,赃证俱在,还要诬赖我们敲竹杠?唉哎哎!共产党的强词夺理,真有一套。彭虎、夏落红,我们还是报警算了……”
“我们愿意赔款,但是不希望你们漫天讨价……”李统也高声怪叫!
“不义之财,我们不取,我提出的要求,自然是名正言顺!事实上是这小子把我的钱用魔术变成草纸!”孙阿七跺脚说。
“好吧,多少钱?说一声好了。”李统说。
“孙阿七,你就说吧,你损失多少钱?我们要表现出宽宏大量,一芥不取,就把这些赔款,完全赠送给孤儿院了。这可以表示我们并不希罕共产党的钱财,但款是非赔不可的!”情报贩子说。
“他偷了我两万元——”孙阿七说。
“好,这笔钱,我负责!”李统说。
“不行,要付现,否则我们不放人!”孙阿七说。
“还有他把我们的门锁全扭坏了,也值好几十元呢!”彭虎说。
“还有呢,我摄影的胶卷全被偷了!”白发银须的吴策说。
“这样就显得我们太小器了!”情报贩子假仁假义,表示歉疚说。
“不,我完全负责赔偿!”李统赌气说。
于是事情便有了决定,连同赔偿门锁玻璃窗等损失,总共二万五千元。
“不过,我们要现款,这点要请原谅!”情报贩子说:“我们绝不食言,一定把这笔钱捐给孤儿院,后天报纸上就可以登出启事来……”
正在这当儿,露台外面又起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声,李统听到出是林琳的声音,不由得毛发悚然。潘文甲首先要闯进露台,但被大个子彭虎一把揪住,高声吼叫说:
“不许妄动……”
同时,夏落红也把站在客厅中央的张福泉的腕臂擒住,躺在地上的马白风趁机会,鲤鱼打挺,跃了起来,他双手插入衣袋,乱摸了一阵。夏落红回头向他说:“不要摸了,你的手枪在我这里。”说时抬了抬他的西装口袋,果然沉甸甸地里面好似有着一支手枪。
“你们共产党的作风,就是喜欢打打谈谈,找到了机会就准备动武!”情报贩子以不屑的态度说。
那银须白发的老翁吴策,早已溜出屋外露台,原来是隔着两间屋宇把风的林琳,偷偷地摸索过来,刚越过铁栅栏,准备跨进露台之际,他没想到对方还有一个查大妈在露台上把风,她穿着一身黑香云纱,短打衣裤,行动敏捷迅速。林琳刚越过铁栅栏,就已经被她发现,蹲伏在栏栅下,隐蔽身形,等到林琳刚由栏栅上伏身探头伸进露台,她便霍然跃起,劈头盖顶给林琳打了一扫帚柄。
她的腕劲,竟和她的年纪一样的老辣,这一棍打得不轻,林琳惨叫一声,便昏眩过去,假如不是查大妈眼明手快,一把将他揪住,他便要仰天跌下街去。
查大妈用独臂将他死命揪着,等到吴策赶出露台来,合力将他拖进了栏栅,救回了他的生命。
“这些小贼真是防不胜防!”吴策说着,一面揪着林琳的衣领,由露台拖进了客厅。
李统一看便已知道了是怎么回事,他已经派人叮嘱过林琳和石保富两人,没有命令不许轻举妄动,但是林琳不听命令,致有此失,自讨苦吃,大家也跟着再坍一次台。
“唉!”李统咬牙切齿,连连叹了几声,没有言语。
“别多谈了,我们就此解决问题吧!”情报贩子以轻松的姿态说话。
“不过,各位要现款,我既没有带钱,又没有带支票簿子,这问题无法解决!”李统说。
“你们经理室里的大保险柜里,总不致于两万五千元的现款也没有吧!”情报贩子说。
“那么你先放人,派人随我去拿如何?以我过去的信用,总可以信得及吧?”
“不,我们的惯例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个惯例怎能破坏?”
“那怎么办呢?……”李统气愤填膺,却只有强行忍耐的份儿。
“你们有汽车摆在下面,我派我的义子和你们的潘大经理同行,相信抽一根香烟的时间就可以回来,钱到手,我们就交货,你认为如何?”
再三争论,情报贩子仍坚持他的意见,反正情报贩子有恃无恐,不怕拖延时间;在李统一方面,却是顾虑重重,忧心如捣,想来想去,只有顺着情报贩子的意思,乖乖地接受条件。
“夏落红!你有胆量走一趟吗?”情报贩子向他的义子说:“有八条性命摆在这里陪你,相信你不会蚀本吧!”
夏落红立即回答:“为孤儿去拿钱是慈善行为,牺牲性命也值得!”
“那末你就陪潘大经理走吧!”情报贩子挥手说。
“潘大经理,你请!”夏落红礼貌地向潘文甲一鞠躬。
这时,潘文甲脸色铁青,看了木然僵立的李统一眼,闷声不响,便随着夏落红动身外出。
临行时,彭虎关照夏落红说:“落红,你小心这胖子右边的荷包里还有一支家伙!”
夏落红说:“我右边的荷包里也有着一支家伙,是从那位留小胡子的朋友借来的。”他指了指马白风。又说:“我左边的荷包还有一把小刀,当中还有一颗不畏强敌的心,拿这些来应变也足够了。”
情报贩子点头微笑,表示嘉许,这一笑使李统更加重了羞愧与难过,这时他只痛恨这块地方是英国人的天下;要不然,把守大马路间的数十个特务弟兄,每个人一条火器,即算情报贩子六个人是如何的三头六臂,也由不得他不就范。但这仅是一种天真的幻想而已。
大门外楼梯间的电灯又亮了,照样是门先启开,铁栅栏后开,屋子中走出两个人,可把守候在楼梯口间的颜主委和他的弟兄们弄得迷糊了,李统进内交涉了这么半天,单只放出潘文甲一人,而且又有一个高大的青年人跟着。
“怎么样了?”颜主委急切地问。
“赔款……”潘文甲尴尬地答着。其他散布在各处的匪徒都纷纷聚拢上来。
夏落红马上高声说:“还有半个钟点的样子,事情就可以解决了,各位请忍耐一下吧?”
但是这些聚拢来的匪徒,蠢蠢然有动武之势,好在夏落红的态度从容,没有丝毫慌张的神色,紧紧挟持着潘文甲,使围拢的匪徒,一看便知假如动起手来,潘文甲先得被牺牲掉。
“颜主委我们的汽车呢?”潘文甲说,这句话是向颜主委暗示有难言之隐。
“就在街口间!”颜主委这时已猜想到李统等人的处境恶劣,假如动用武力,准得吃亏无疑,便立即吩咐手下人替潘文甲将汽车召来。
不一会,街口间驶来一辆黑色的大轿车,那司机正是在“文化公司”前吃过夏落红苦头的人,他满以为今夜的行动,能够好好的给他泄胸中闷气,但看样子又好像形势不对,共匪对这些特务外围人员,一向是封锁消息的,所以这家伙一时竟莫明其妙形同傻瓜。
潘文甲夏落红进入车厢之后,潘文甲说:
“马上回‘文化公司’去,快!”
汽车开动时,司机说:“潘经理,今晚的事情进行得怎样了?……”
“少废话!快赶路!”
十分钟后,汽车便在医院道的“文化公司”门前停下,公司内负责留守的人,听得有汽车回来,都以为这次一定带回来胜利消息。
胡大号将大门打开,只看见潘文甲无精打采,身边还有一个陌生的青年人,不由得大为诧异。
于芄小姐坐在办公室打瞌睡,这会儿精神为之一振,连忙赶了出来。当她看见潘文甲的狼狈情形,就知道事情出了差错。
“……还有其他的人呢?……”她问。
潘文甲愤然叱喝。“你少问,快把经理室的大门打开!”
经理室是个机密地方,每到夜间,必定严密锁起,钥匙交由于芄收藏。她看见潘文甲脸色不正,便猜想到可能发生了不测事件,而且跟在潘文甲背后的又是一个面貌陌生的青年,一时惶然不知所措,连潘文甲吩咐她的话也没有听见,下意识地盯着夏落红出神。
“快开门听见没有?”
于芄出身小家碧玉,容貌娟好,身段窈窕,尚不失良家女子的风范。在夏落红的心目中,共匪的特务机构里,个个都是凶恶狰狞,一如潘文甲、李统、马白风等人的样子,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一个仪态端庄的女郎呢!
“小姐,你的经理请你去开门呢!”夏落红见于芄凝呆地站在那里,便提醒她说。
于芄像在梦中惊醒,一面看着夏落红,一面匆匆走向经理室去替潘文甲开门。
“胡大号,你那里有多少现款?全部取出来!”潘文甲向出纳员说。
“又是收买情报吗?”胡大号问。
“别多问,快拿钱去!”潘文甲一肚子气愤只好手下人头上发泄。
“怎样出账呢?”胡大号不满意潘文甲的态度。
“等李主委回来出账!”他只好用大帽子压下去。
为争取时间,潘文甲匆匆赶进经理室内,打开了他个人所有的保险箱,那里面,除了许多机密文件以外,小抽屉之中,全是各种各样的纸币,这内中自然有一部份是他的私蓄。在这紧急关头,他知道出纳室拿不出二万五千元的现款,为解救当前的危困,只有取出私蓄,以便凑满数字。
夏落红站在大门口间,燃点了一支香烟散闲地吸着,他的眼睛,不住地盯在于芄身上,似乎对这样的一个女郎处在匪窟之中,有着无限的惋惜。
“潘经理,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于芄一面手忙脚乱地替潘文甲数点钞票,一面打了砂锅问到底。
“我们又失败了……”潘文甲气恼地说。“中了他们的圈套!”
“李主委他们呢?”
“唉,现在不是多问的时候,快去催胡大号叫他把钱拿来!”
于芄在走出经理室时,又和夏落红打了个照面,他拦门站着,久久才让出了路给于芄通过,不由得使她的心情忐忑,也许这是少女忽然遭受到异性吸引所致,脸孔账得绯红,垂着头就匆匆奔了出去。这时胡大号已经取出所有的现款,总共一万元不到,幸而潘文甲的私蓄可以凑得满两万五千元,交给夏落红点验过后,夏落红说:
“好吧,款收妥了,麻烦你陪同我回去交代吧!”
潘文甲那有不伏首听从之理,和夏落红出了“文化公司”,坐上原车,匆匆赶回圣十字街。
颜主委等人还守在那里,这一场突击战便告结束了。夏落红伴着潘文甲重新回到楼上,说明两万五千元已经如数取到,情报贩子便抱拳说:
“那末我们便可以送客下楼了”
李统咬牙切齿,屏着气闷声不响,大有此仇不共戴天之势。潘文甲吩咐马白风、张福泉将何澄、伍月云的绳子解开。
彭虎说:“你们应该点点人数,还有一个胖子在楼阁上呢!”
李统便命令张福泉、薛阿根上楼,把已经被捆绑得麻木不能弹动的汤胖抬了下来。
情报贩子又说:“我们一芥不取,取必有因,你们的手枪还给你们吧!”
他指着桌子上放置的六支手枪,计有“白朗灵”“左轮”,“毛瑟”……等数种,那是缴自汤胖、何澄、伍月云、薛阿根、林琳、毕热诸人手中的。子弹全部被取了出来,散放在旁边。
夏落红也把衣袋中藏着的一支掷还马白风说:“下次光临,我希望大家都要赤手空拳才好。”
当李统等人预备动身时,孙阿七看着毕热,指着地上一扎扎钞票夹草纸说:“既然你们的赔款已经付过,这些就全由你带去好了!”
“呸!”毕热狠狠唾了一口。“这次栽到你们身上,下次……哼!”
这批共匪特务,来的时候个个雄纠纠,气昂昂,岂料回去的时候,个个垂头丧气,如斗败了的公鸡,无精打采,唉声叹气,这还是“文化公司”成立以来第一次全体出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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