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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四章 女人祸水

        宋宅的汽车把夏落红载返成安街,他付过赏费,打发汽车走后,怅然若有所失,一夜的风流,惹来了无限的烦恼,正不知后果如何的严重!

        他趋至楼梯上揿电铃,那屋子竟像空了的一样,过了十分钟,还没有人出来开门。

        他又绕道至圣十字街方面去捺电铃,同样地并没有人出来应门,他心中感到蹊跷。

        “假如屋子真的成了空的,那就只有从一○四号进去了。”他心中想。于是,又由楼梯上退了下来,转至一○四号的大门进去。

        当他跨上一○四号的楼梯之时,心中又暗暗犹豫起来,也许,因为他在舞厅里突然失踪,他们一家人已全体总动员外出找寻他的下落去了,要不然,就是屋子内出了岔子啦。

        他扣门之后,出来开门的是于芄,看见于芄,夏落红的心中又起了内疚,自己的羞惭,与于芄的恶劣境遇,在心坎内双重交煎,几乎使他落下泪来。

        “啊……你回来了。”于芄看见夏落红,表示又惊又喜,连话也说不清爽了。“怎么回事?你那儿去了?怎么到现在才回来?……”

        夏落红好说些什么呢?他能够坦白的说明自己因为喝醉了酒,在一个女人的家里鬼混了一夜吗?

        “我有应酬,在一个朋友家里,打了一夜的牌。……”他随口应付过。

        “唉!那就太糟糕了……你家里的人,昨夜闹了一夜,全体出动,找寻你的下落,而且还要怪我呢。……”于芄不禁凄然泪下。

        夏落红看见于芄落泪,不觉又是一阵悲伤,他同情于芄的境遇,受共党的迫害,孑然一身,流落到了香港,无亲无故,无依无靠,才投靠到他们的门下,这也是因为她情有所钟,所以才选择了这条路线,自己非但没有好好的待她,而且找到了机会,到外面胡混,现在闯下了大祸,他将来应对于芄怎样安排呢?

        “于芄,你别哭,是我不好!以后我不再在外面胡混就是了!”夏落红搂着于芄说。这句话是出自他的良心。

        于芄在堂屋里哭哭啼啼的,竟把负责照顾那批孤儿的杜老夫妇也惊醒了。那老人,夏落红在习惯上称呼他为杜大叔的。原是残废人,慌慌张张的扶着拐杖,一跛一颠的走了出来。他的老眼朦胧,也看不清楚的怎么回事,但夏落红的嗓音却是熟悉的,他一面喘着气,一面指着夏落红说话,因为他们对夏落红全是以长辈自居,所以带着责备的口吻:

        “唉!小子,昨夜里你溜到那儿去了?可没把你的义父急死!看这样大的年岁,还这样荒唐,唉!”

        跟着,留在厨房里正在为孤儿弄午饭的杜大婶,也走出来了,她的背后却跟着一大堆小孩子,大大小小均有,全是骆驼在各处收养来的。

        杜大婶摇头叹息,说:“唉!对不?我早就向骆驼说过,这小子绝对不会有意外,准是又溜到什么风流地方去了。”她说到“风流”二字,偷眼了于芄一眼,想把话吞回去来不及了。

        “你到底那儿去了?”杜大叔再追问着。

        那些孤儿,一个个全是骆驼收养过来的,在辈份上和夏落红是同辈,他们平日和夏落红的感情很好,蛮亲热的,自然夏落红的失踪,在他们的小心灵上,也留下了忧郁的黑影。

        这会儿看见夏落红安然无恙回来,一个个甚为开心,把夏落红团团围住,天真地问长问短。

        “落红哥哥,昨晚上你为什么没有回家呢?乾爸爸急得几乎要哭啦?……”

        “昨晚上,我们大家都在等落红哥哥回来,都没有睡觉……”一个年龄较大的小女孩说。

        “……彭虎伯伯急得要拿斧头去劈人啦!……”

        “小玲玲说落红哥哥不回来她就不睡觉。……”那一对孪生女儿,大的指着小的说。“她说要等落红哥哥回来给她讲故事。”

        这场面是相当感人的,夏落红感动得几乎落泪,那些孩子们天真地你一言,我一语,夏落红实在不知道怎样应付才好。尤其于芄伫立身旁,默无一语,更使他无地自容。

        “我因为有应酬,时间晚了,赶不及回家,我今天晚上决定不出去了。……”他为掩饰自己的窘态,只好这样敷衍着。

        于芄自从投到这家奇特的人家以后,无异于做了这批孤儿的褓姆,也可以说是做了家庭教师,每日闲着无聊,便和那些孩子混在一起,教他们识字,教他们做做游戏,这样渡日,所以那些稚儿们很听她的话,还称她为老师呢。

        这会儿,于芄也看出夏落红的窘态,便把那些孩子一个个都拉开,叫他们回到房间里去读书,等吃午饭。

        “为什么隔壁的房子空着,义父他们呢?”夏落红不愿意回答他们烦絮的问话,便主动的提出了问题。

        “他们全外出去找寻你的下落去了。”于芄答。“只有查大妈一个人在家里。……”

        “奇怪了。我两边的屋子全揿过门铃,都没有人出来应门呢!”夏落红说。

        正好借此机会,夏落红可以避开他们的烦扰,他匆匆走入走廊,扣开秘道。那是一条假装的水泥石柱,可以自由移开,它掩蔽着一条窄狭的暗道,约有一尺来宽,刚可容身一人通过。那砖墙也不过只有尺来厚,所以一步即可跨过去,那便是圣十字街的屋子了。

        夏落红听说查大妈一人留守家中,他却曾经在成安街及圣十字街两边的屋子,揿过长久的门铃,都没有人出来应门,不由得不使他担忧,以为发生了什么变故。

        走进屋子,便在四处兜转,每一个房间都寻找到,于芄尾随不舍,也帮着他找寻。

        于芄原是惊弓之鸟,经不起风波,她怀疑到歹徒们施展鬼计,把查大妈架走。

        两边的大门全锁得牢牢的,除了平台及露台以外,可说再没有出路啦。

        于芄在“文化公司”内看得多,听得广,侦查绑案的第一道手续是先检查门窗。

        她细细的在每一道门窗上检查,希冀发现有甚么痕迹。果然给她发现了,有一扇落地长窗是暗掩着,其他的都得扣牢牢的。她如同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急忙推门走出露台,希望再进一步发现线索。

        “噢!你不要走出露台!快回来!”夏落红警觉,急忙把她叫住,因为这是圣十字街的屋子,假如给“文化公司”的匪徒发现于芄留在这里,那末又会惹出许多新的麻烦。

        但是于芄为了查大妈的失踪,已忘记自己本身的安危,她在露台上留连,沿着石栏杆找寻痕迹。

        夏落红不得不赶出去把她拖回来。

        “你的麻烦还没有够吗?假如给匪徒发现你在这里……”

        于芄又告潸然落泪,哽咽着说:“但是查大妈失踪了,我们总不能坐视不管……”

        “你查看露台,又能查出些什么呢?……”

        “我只想尽自己的一份力量而已。……”于芄说:“到现在我始明白你是一个寡情薄义的人,当然,任何人的失踪,甚至于生死全于你无关。你长的英俊,又有钱去挥霍,那当然会有你的去处,可以逍遥自在,风流快活,但要知道,你失踪了一夜,家里的人曾为你急成个什么样子?孙阿七曾偷进‘三三一’的屋子去过一次,等到回家后得到你失踪的消息,又再次的冒险进‘三三一’的屋子去侦查,但是全无发现。大家不得不怀疑到‘文化公司’去,于是又逼着孙阿七漏夜赶到医院道,翻屋进入‘文化公司’。‘文化公司’的屋子你是去过的,那情形不和‘三三一’的屋子一样,有花园,有空旷的院落可以容身,那只是一座洋楼呢,由窗户爬进屋里面,便是乱七八糟的房间,他乱闯一通,就为了找寻你,他几乎被捕了,你知道吗?文化公司的匪徒发现了他,乱枪射击,幸而老天有眼,孙阿七凭了一条绳子安然逃了出来。……”

        这一席话很感动人,夏落红的心中,更是一阵难过。

        “是我不好!以后不再荒唐就是了。”他内疚地说。一面半劝半拉的,算是把于芄拥进屋里去。

        “你的义父为你焦急的要死……”于芄拭着泪痕继续说:“他来来去去。曾经往‘鬼屋’跑了三次,因为共匪在那儿杀了人哪!他恐防匪徒又要利用那地方对付你,这怎能使我们一家人不着急呢?”于芄竟把自己也算做情报贩子的一家人了。“……我投到你们这里来,原因还是以你为中心,但是现在你们一家人都待我很好,就只有你……”她已是泣不成声了。

        “好了,不用多说了,全是我的错,让我以后自己好好的改过吧!”夏落红惭愧之余,只有尽情低声下气的安慰她。“查大妈既不在这边,我们到成安街那边去看看!”

        “你看,这里有一扇窗门开着,可能匪徒就是由这里把查大妈绑出去的!”于芄指着露台说。

        “这不成线索,我们过成安街的屋子去!”夏落红不管她同意与否,即强拖着她走进厨房。

        成安街和圣十字街屋子相通的秘道,原是筑在那座水泥的炉灶之内,那炉灶可以移转,下面装有暗轮,好像一座小推车一般。

        夏落红把锁键扳开,略略用手一推,那座陈旧的水泥物便滑溜溜的转到一旁。炉灶背后的墙壁,露出一个三尺见方的墙洞,可容他们弯身钻过。

        夏落红和于芄刚钻过墙洞,就发现查大妈缩做一团,正坐在炉灶房的一张小凳子上打盹,竟是熟睡如泥呢。

        “啊!原来她在这里……”于芄舒了一口气说。她这时才知道她们是在庸人自扰。

        也许,查大妈因为年老体弱,昨夜为夏落红的失踪而担忧,竟夜不眠,以致疲劳过度,坐下来不觉便睡熟了。所以夏落红揿电铃,她根本就不知道。

        夏落红看见查大妈这样的睡着,心中又是一阵辛酸,到底他由小至大,查大妈都是疼爱他的,情份如同母子,夏落红怎能不良心发现。

        “是否被人下了迷药?”于芄老是疑神疑鬼的,又拉着夏落红这样问。

        “不会的,你看她的呼吸不是很正当吗?”

        这一点常识,夏落红倒是真真实实由他的义父处学来的。这时,他心中可矛盾得很,他想把查大妈唤醒,让她知道自己已经安然回来了,让她放心,舒舒服服的躺到床上去睡。但是又怕查大妈醒来,向他罗罗嗦嗦的问长问短。

        “既然这样,把她弄到床上去睡吧!”于芄心中也有同感。

        “不,她这样很舒服,就别惊醒她了!”夏落红答。

        倏然间大客厅中的电话铃响了,于芄便迳自走出去准备接听。夏落红大恐,他意识到可能是梅玲或宋丹丽打来的电话,慌忙喝止说:

        “嗨!你不要乱动!你想出乱子么……?”

        那态度是非常粗暴鲁莽。

        于芄大惑不解,为什么一夜之间,夏落红会转变成这种样子?

        夏落红拈起电话筒,说也奇怪,他刚说了个“喂”字,那电话竟告断了。

        他觉得事有蹊跷,电话究竟是什么人打来的呢?为什么这样神秘,一句话不说,就把电话挂断了呢?

        “这就奇怪了,难道说,歹徒又在施弄什么诡计不成?”他喃喃自语。

        “不要疑神疑鬼,电话是常会接错线的!”于芄加以劝慰说,她沉默了半晌,又把话题移转。“你可否坦白告诉我,昨晚上你究竟到那儿去了?大家全批评你是个风流鬼,任何女人都会把你迷昏了头脑。……”

        夏落红的注意力仍集中在电话之上。他担忧梅玲会拨电话来试探他的真伪,于芄坐在身旁可真太不方便了,但又有什么办法能够把她支开呢?

        这是女人所带给他的烦恼,本来他的生活是无忧无愁的,他是情报贩子的宠儿,有的是钱可供挥霍,又有的是人供他役使,就因为一时糊涂,种下了孽债,未知将如何了结呢?

        他默对着于芄,由她那忧戚苍白的脸上,可知道她的内心是如何的痛苦。夏落红的心中,也不免涌起一阵阵的羞愧,他渐觉万分对于芄不住,于芄确实是一心一意,不顾一切危难,拼着一家人的生死不顾,为着他投奔而来的,而他仍在外拈花惹草,辜负了她一片的痴心,这件事将来如何交待?

        渐渐他的眼睛开始向于芄打量了,究竟是于芄漂亮还是梅玲漂亮呢?假如确实要娶妻成家立业的话,应该娶那一个比较幸福呢?

        这个问题,一时他实在无法决断。

        论脸蛋于芄清秀,那是古典的美;而梅玲呢,热情奔放,肆无忌惮,那又是时代的美了。

        论面貌梅玲曲线玲珑,充满活力,虽稍嫌矮了一点,但看上去充满了挑拨性;于芄却是纤纤娉婷,像个大家闺秀,将来准是个贤妻良母型的女子了。

        论性情夏落红当可决断是于芄好,她充满了东方妇人的原始性情,对丈夫百般温柔服从。而梅玲却含有西方妇女的习性,在生活上比较愉快活泼得多。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的话呢?”于芄忽然又问,把夏落红的思潮打断。

        “我……我早告诉过你了……”他呐呐地答。

        “别骗我!”于芄扬起了手中的一条手帕,那手帕是夏落红刚才在错乱中递给她拭泪的。上面还有口红印,一股浓烈的酒气,直扑到鼻子里。“这是什么应酬?”

        夏落红哑口无言,知道辩论也没有用,刚好查大妈也醒了,厨房内起了一阵悉悉沙沙的声响。她似是在烧饭了。

        夏落红怕查大妈走出来,又是一番罗嗦,忙制止于芄说:

        “现在不要和我吵,我很疲倦,待我去洗个澡之后,休息一会儿,慢慢和你说个明白。……”

        走廊上起了一阵脚步声,夏落红知道是查大妈自厨房里出来了,急忙撇下于芄趋避,匆匆忙忙溜进浴室去了。

        正在这时,电话铃声又告响起,夏落红想回身来接,已经来不及了,于芄已经抢起了话筒。

        很奇怪的,对方并没有声响,似乎又是接错了线。

        于芄忍耐不住“喂!喂——”叫了两声,还是没有声响,“找谁呀?”仍是没有回声,她正要把话筒挂上时,倏的却发生一阵阴险的笑声。

        “哈——”是一个男子的笑声呢。“你大概就是于芄吧!久违了,我们找得你好苦哇……”那正是马白风的嗓音呢。

        于芄楞住了,惶然不知所措。

        幸而查大妈已经赶了出来,她看见于芄的脸色不对,就知道情形有异了,忙赶上前,抢起于芄手中的话筒便骂:

        “什么人好大的胆子,在电话里吃豆腐,不怕吃官司吗?”

        对方便吃吃而笑。“不要装腔作势,我早知道你是独手臂的查大妈了!”说完,即把电话挂断。

        查大妈矜持了半晌,喃喃自语说:

        “看样子,事情是泄漏了,不过不要紧,他们还是无可奈何的。……”

        “查大妈,我真担心……”于芄又告落泪。

        “担心些什么?难道说你还怕他们来要你回去不成?我们已经在这里替你报好了户口,有户口为凭,他们想抢你也抢不回去!”查大妈说。一忽儿,她又似乎想起了些什么,楞住了说:“刚才我好像听见你和什么人说话似的,是谁呢?”

        “夏落红回来了,他进洗澡间去了。”

        “这兔崽子!居然回来了,我早说过他在外面胡混下去,迟早免不了要毁坏在女人的手里,当风流鬼……”她一面骂着,一面便向浴室走了过去。

        这时候浴室的房门紧闭着,只听得阵阵水声,显然夏落红是已经泡在水里了。

        查大妈在房门口间破口便骂:“小子!昨天晚上你钻到那儿去了?一家人为你急得要死要活的,你的干爹为你奔走了一夜……你到底被什么狐狸精迷住了,弄得昏头昏脑的……我看你呀!迟早还是死在牡丹花下,做风流鬼啦……”

        事实上骂来骂去还是这几句话,夏落红听也听够了,干脆闭着嘴巴不搭腔,任由她骂个痛快。

        过了好一会,查大妈算是骂够了,她像唱独脚戏似地一个人对着板壁叫叫嚷嚷了一阵子,便歇下了嘴巴,迳自走开了。

        夏落红舒了口气,开猛了“蓬蓬头”,让冷水由头至脚淋个痛快。本来,昨晚上就没有睡好,加上饮酒过量,脑门还是昏沉沉的,这会儿经冷水一淋,分外觉得畅快。

        那浴室的墙壁上,有着一面长型的大镜子,经过水锈的腐蚀,早已斑花点点,夏落红在淋浴之际,无意中对着镜子一照,那斑花的镜子中,现出一个脸庞,头发淋湿了水,自额上流下来,像个留了“浏海”的女人,于是,夏落红憧憬出昨夜照片簿子上比比的妈留给他的印象,看起来自己真像照片上的人物呢。

        他开始怀疑,天底下那有这样相似的容貌,而且又偏偏她会有一个失踪的孩子,而这孩子又偏偏落在孤儿院里……

        夏落红笑了一笑,他摇头对着镜子自语道:“别想得那末天真,总不致于我就是那个失踪的孩子吧!”

        当他掉过身子去抹肥皂的时候,却有了特别的发现,在那模糊的镜子的反映中,他赫然发现自己的背上有着一颗殷红的朱砂痣。

        顿时,夏落红毛发悚然,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再三的扭着脖子察看,那是一点也不假,正在腰肢以上的脊背上,用手是抚摸不到的,用毛巾也拭不去,朱红的一点,如蚕豆般的大小,分明是一颗痣。

        他暗自奇怪,为什么以前从没有发现过呢?而骆驼、查大妈等人又从未向他提起过,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由这颗珠砂痣不就可以证明宋丹丽所说的故事一点也没假!而且更可证明宋丹丽的外甥,黎立云将军失踪十多年的儿子是谁了!

        夏落红呆了很久,慢慢的才冷静下来,踌躇地自说自话,他自己解释说:“也许是这颗朱砂痣生长的部位难得看见,所以骆驼他们都没有提及,也许是他们不愿提起我的身世……”

        夏落红不由得就想起了梅玲,论关系来说,梅玲该是他的表妹了,他夺了表妹的贞操,良心上就得负完全责任;何况他母亲的一家都为他遭受了一场极大的折磨,这份恩情,无以报答,假如以这段奇异姻缘来解决,那该是最圆满了。

        于是他决意要为梅玲负起完全责任,无论如何不能辜负梅玲的一片痴情。

        这时候,他又暗自奇怪,假如说他确是黎立云的儿子的话,那末他的姓氏该是姓黎了,为什么会姓夏呢?

        这个疑问把他的动作也凝呆住了,干脆关闭了水龙头,坐下来缄默苦思。

        由他落在孤儿院时想起,相信他被孤儿院收容时,除了知道他的乳名为“比比”以外,姓什么根本不知道。所以骆驼领他出院时,便胡乱替他起了个名姓。

        骆驼以行骗为业,姓名随环境更换,走到那儿姓到那儿,甚至于有时早晚不同。记得宋丹丽说,领比比出孤儿院的是一个姓乐的公务员,乐字与骆同音,论容貌也和骆驼相似,那末这人准是骆驼无疑了,当时他姓乐,照道理也应该让夏落红姓乐,为什么又会姓夏呢?

        夏落红苦苦思索孩提时代的景象,但过去了的都很模糊,他只隐约记得上学以后的情形,多半是寄宿在学校里,那种生活就如同孤儿一样,没有家庭的温暖,没有父母之爱,就只有骆驼常常来看他,他也把骆驼当做亲生的父亲一般。

        除此以外,什么也想不起了。

        在他的记忆中,骆驼改名换姓的次数很多,但却从来没有改过姓夏的,他为什么会姓夏呢?

        这些问题当然不能向骆驼当面询问,到底养育之恩难忘,总不能提起这些问题来,使他老人家伤心。

        于是夏落红便采用骆驼传授给他的推测本领,要想出他所以姓夏的原因。

        “也许那时候骆驼领我出来时,正是夏天!”夏落红心中想。“而且出孤儿院时,正值黄昏,所以称为落红。……”

        倏然,客厅外起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是骆驼、吴策老、孙阿七等人回来了。

        夏落红知道使他麻烦的问题就要来临。

        嘴巴快的查大妈,首先向骆驼侃侃而谈,报告夏落红无恙归来的前后情形。

        意外的骆驼只想以一声怪笑,说:“哈!我早知道这小子会‘化险为夷’!就凭他那副俊俏的仪表,就可排除万难,谁教我们长了这付凶煞面孔,就只着配干着急了……”他这几句话,好像已把昨夜的紧张完全一笔勾消了。

        倒是吴策老不服气,他指着骆驼叫嚷着说:“骆老弟!你不能装糊涂,像夏落红这样的孩子,你真要好好管教他一顿才是;要不然,你一世的英名,就可能完全败在他的手里。……”

        “对呀!”查大妈也从旁帮腔:“这是什么时候!我们的生死全操纵在敌人手里。那还有心思去胡天胡地的。……”

        骆驼全不介意,反而大笑说:“工作不忘娱乐,这是人生应有的享受,青春苦短,一个人能有多少时光?应该及时行乐,谁叫上帝安排给人类以两种性别呢,假如还有第三种性别的时候,女性也不会如此吸引男性了。吴策老!你我全老啦!回忆你我年轻的时候的罗曼史,相信也会被老年人申斥为糊涂虫,‘长江后浪推前浪’我们别妒忌年轻人,含糊一点,也就算了。……”

        骆驼疯疯癫癫的说了一大堆莫明其妙的道理,实际上谁个不知道他在维护夏落红呢?不过可把吴策老气得发抖。

        他说:“什么话?什么话?你简直在助纣为虐嘛……”

        查大妈也气得跺脚不止,她向来是不爱和骆驼争辩的,她最同情于芄的遭遇,因为大伙人已经回家,她便藉故把于芄送回一○四号去,避开这不愉快的局面。不过嘴里仍喃喃骂着:“我看我们这几根老骨头,迟早还得丧到他的宝贝儿子手里。……”

        这时候夏落红真不知道如何安排自己是好,他找到了亲生父母的亲眷,发掘了人类与生俱来的天性,但是对骆驼养育之恩,却也不能忘情,他已能预料得到,假如投靠宋丹丽的一方面,即会对骆驼不住,假如继续作骆驼的螟蛉子,又绝对不能使宋丹丽方面满意。

        真教他左右做人难了。

        究竟一个骗子的家庭,是属于下九流的生活,和豪门贵妇相比,无论如何也不能匹配的。人生总是追求上进,夏落红的思想,倾向于宋丹丽的一方面。

        “老呆在浴室内总不是事呀!”夏落红忽然自语说,于是,他草草拭干了水迹披上衣裳,硬着头皮跨出了浴室,他自觉已面对现实的考验。

        自然那些刚从外面回来的吴策老,孙阿七、彭虎等几个人的眼睛全集中到他的身上。

        他们几个人的眼光不是一样的,吴策老是憎恶,彭虎是怜悯,孙阿七是讥讽,只有骆驼的不同,他的含意究竟是爱是恨,谁也看不出来。

        “好小子,这一夜总不枉你活了这大的岁数了吧?”骆驼首先说话,笑口盈盈的。

        “我吴策这把年纪,倒是活到狗身上去了!”倚老卖老的吴策老,有一点不如意总是要发作出来的。

        “唉!人在年轻的时候,总是难免做些荒唐事情的!”彭虎向他解劝。

        “我倒觉得无所谓!”孙阿七插嘴说:“不过人家在颠鸾倒凤时,我们却在翻屋爬墙,出死入生,这是从那里找来的晦气?”

        夏落红听得有点不顺耳,便向骆驼说:“义父,我以为我已经到了成人之年,事事可以独立自主,没想到竟把你们几位弄得寝食不安,实在自觉也有点过意不去!”

        “好小子,别嘴硬吧!看你脸色惨白,像是睡眠不足,快去休息一会儿,今晚上我还有好活要你干呢!”骆驼以长辈的口吻说,他无异于给夏落红解脱了目前的困境。

        夏落红如获大赦,不走尚待何时,匆匆溜向圣十字街四楼的寝室,掩上房门,倒到床上,藉以恢复昨夜的疲劳。

        但任怎么样也不能合眼。

        他的心中,仍在惦念着未来的困局该如何解脱。刹时间,宋丹丽、梅玲、于芄、还有他失去的妈妈,从未有见过的爸爸,一个一个的暗影循环涌现于他的脑际。

        “该怎么办?我将做出对不住义父……又对不住于芄的事情?……”他喃喃自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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