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夜已静了,田野在街头上踯躅,藉以压制心情上的紧张。他暗觉得奇怪,在“正义”公司的时日已经不短了,大大小小也曾做过十余次帮凶。杀人当也不在少数,但心情却从没有这样的紧张过。这是为什么呢?这可能是谋杀之先的预觉,可能这天晚上就有血案发生了……他心中想。
终于,悒悒来到“忠民福记书报社”的门前,又踌躇了半晌,不知道猜测是否和事实相符合?
他下了决心之后,举手敲门,砰,砰,砰,响了一阵子,还没有人出来应门呢!这可能是他的猜测对了……但也可能是那小厮睡熟了。
“不能把附近的人吵醒了……”他又自我警惕说。所以敲门并不敢过猛。
轻轻的,砰砰的,又敲了一阵子,过了片刻,板门上的洞窗倏的打开了。露出一双凶恶的眼光。
田野细看,一点也不错,那是汤九斤。
“找谁……?”他狠声吼喝,但,当他看清楚了拍门的田野,那凶恶的眼光渐渐转变,变为恐惧。
“今天晚上,我的事情办完了,所以提早一步来,请你开门吧!”他的语气是命令式的。
“你不是说明天晚上来吗?”汤九斤的嗓子有点发抖。
“提早来并不犯罪的!”田野说。
汤九斤惶然不知所措的,楞了好一阵。洞窗掩上了……
原来,田野的料想,汤九斤需得毁灭欺骗吴全福的证据,需得把书报社的帐目改头换面……。
所以,田野昨夜一夜缠着他,缠到天亮,白天里,又吩咐吴全福嫂子和吴全福的母亲,到书报社里和汤九斤相缠,使他没有时间放开手脚来行事作弊。
田野故意和汤九斤约好,第二天晚上研究帐目,所以让汤九斤放胆在当夜改涂帐目——同时,他在做这种违法的事情当儿,必定会把书报社内的小厮支开的,田野更好放开手脚行事了。
汤九斤将洞窗掩上后,久久还没有把铺门打开,田野便知道他是赶回到经理室内去收拾凌乱的痕迹。所以又急着拍门。相信汤九斤还没有胆量把他拒于门外的!
一会儿,铺门算是打开了。田野钻身进内,他瞪眼一看,就可看出汤九斤的情绪非常紧张。
“抱歉!我成了不速之客了!我早就猜想,你会留在这里!”田野含着笑脸说。
“……刚巧,今晚上有点事情未了,我要及时把它料理清楚……”汤九斤含糊答。
不问而知,汤九斤是漏夜赶来毁灭赃证的。经理室的大门这时是牢牢锁着,田野便猜室内的各物一定凌乱得一塌糊涂,汤九斤已来不及收拾,所以在他掩去洞窗之后,便匆匆溜过去把室门锁上。
田野替他把铺门重新闩上。
“请坐,请坐……”汤九斤显得非常不自在。
“好吧!我们进经理室去坐,详细谈谈——”田野说。
“啊,很抱歉,今晚上忘记带钥匙来呢!”汤九斤已在冒汗。
“我很奇怪,那末你在什么地方料理你的公事呢?”
“就在这——”他随便的胡乱一指。“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是新收到的一批图书样本,需要编号整理……”一方面,又急着给田野递烟点火,以连络交情。
“你的弟弟不来帮忙么?”田野很平淡地再问。
“啊,他在家中也有许多琐碎的事情需要料理……”
“那个小厮怎么也不见了?”
“嗯!不巧得很,他今天请假……致弄得客人来了,连个倒茶的也没有……”很狡狯的回答。
田野笑着,向架在堂屋当中的行军床上一坐,眼睛兜向屋子内四周扫射,像检查什么似地。一面偷偷的伸手在衣袋内摸索,把昨夜偷偷取去的钥匙掏了出来。
汤九斤却在自言自语:“唉!我也真为吴全福可惜,天底下那有行不通的道路……?什么事情值得他要轻生呢?”
田野忽的站起来,扬高手中的钥匙:“啊,看!你的钥匙忘记留在这里了,我们进经理室去聊吧!”
“吓?……”汤九斤脸无人色,正要拦阻时,田野已用最敏捷的动作,钥匙插进了匙眼,轻轻一扭,室门已告打开。他很熟悉地掣亮了电灯,穿身进去,果然不出所料,室内凌乱得一团糟,尤其那张办公桌上便堆叠了不少帐册及各种文件……。
“唉,小三真懒,屋子内竟毫未收拾呢……怎能招待客人呢?”汤九斤慌慌张张的,赶忙趋至他的办事桌前,冀图收拾桌上的凌乱的各物。
田野的动作比他快上一着,一把将他的手按着。同时,那烟缸上堆积了许多烧烬的纸灰。
这不用猜想,当是汤九斤烧毁了的证据,把那些纸灰抽出来看,当然再也看不出所以然了。
田野冷笑说:“这末一来,吴全福之死,便和你完全没有关系了!”
汤九斤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张口结舌的,呐呐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田野不语,推按他坐下,更不许他抚触桌上所有的东西,俨如主人一样,大模大样的开始翻检桌上的各种帐册,文件。
汤九斤平日本就怕田野三分,更兼个子瘦小,假如交起手来,眼前亏是准吃定了。
“……你……你……请你尊重你的人格……”但事到临头,他又不能不逞强说话。
“哼!对你这种人,还用得着讲人格吗?”田野说。倏的,他翻出了一张纸条,是夹在帐册当中的。递在灯前细看,上面写着:“兹借到汤柏年先生名下,港币一千元正,双方言明,月息九分,贷款人,忠民福记书报社经理吴全福,中人汤九斤,汤冬,年月日。”
田野已有证据捏在手中。态度更变得凶狠:“我请问你,汤柏年是什么人?”
汤九斤无可奈何,只有摆出无赖作风说:“是我的叔父!”
“叔父?”田野再说:“那末害死吴全福的是不是这个人呢?”
“你胡说……谁害死了吴全福……?”
“吴金福的遗书上指明是你,你当然不会承认的,那末,除了你的叔叔以外,还有什么人呢?”
“……你不能以吴全福的一封遗书,就断定一切……要知道吴全福自己做事失败了,看见我得到成功,便故意加以诬害,含血喷人……。”
“这我就很奇怪了,你和吴全福同在一间书报社内,为什么他会失败而你会成功?……他由总经理升到董事长,而你却由小职员升到总经理!怎样算是失败?怎样算是成功呢?”田野一面把手枪拔出来了。
汤九斤顿时大惊失色,想逃出门去,但田野比他的动作快捷,已抢先拦在大门口间。
“你敢胡乱动一动,我敲碎你的脑袋!”田野加以恐吓说。
汤九斤浑身抖索,这时候他真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了,连想挣扎反抗的勇气也提不起来。
田野把他如攫小鸡一般,揪了过来,使劲一推,汤九斤整个人便跌坐到沙发椅上,由于内心的恐慌,再也站不起来了。
“你究竟意欲何为……?”他战着嗓子说。
“我要你坦白说出欺骗吴全福的经过!”田野一面,又重行检阅帐册。但他对这一门却是外行,看不出有什么蹊跷。
“我告诉你,我没有欺骗吴全福……”汤九斤由惊恐而逐渐激奋。“你不能含血喷人……你再这样无礼……我,我要报警招警察了……”
“你招警察正好可以指明你的毁赃灭迹,同时吴全福的遗书也可以控告你谋财害命!”田野毫不关心地,仍在帐册上搜寻。他唯一可以看出的,“忠民书报社”历月下来的交易,数目字多半由小至大,可以证明业务是逐步扩大。
“我可以控告你持械打劫……”汤九斤又说。
“控我杀人都不在乎,何况打劫?”田野目露凶光,蓦的把帐册抛下,趋至汤九斤面前,一手揪住了他的胸脯,恶狠地说:“我已经明白了,吴全福向你的叔父借贷,为什么欠据会留在你这里?而你又为什么漏夜躲在这里偷偷的把它毁烧,这足证明你做贼心虚呢!……哼!据我的猜想,天底下可能就没有汤柏年这个人,可能就是你们两弟兄的化名,布下的圈套欺骗吴全福……。”
“汤柏年真的是我的叔父……。”汤九斤又无赖地说。
“即算你真有个叔父,想也是你们借用他的名义而已,要不然这些借据怎会全留在你的手中呢?哈,这种手法真够狠毒,完全是在出卖朋友嘛!据我所知道,忠民书报社还没有开办之前,你们不过也是在马路上摆书报摊,怎样会有个有钱的叔叔?可以借得出如此巨额的贷款?分明是你们串同了欺骗!利用书报社的盈利,借款给吴全福,利上加利翻过来覆过去,压得吴全福无法翻身,我已经在帐册上看出来了,生意做得很急,一笔接一笔的,日期紧接,使他连喘息的机会也没有,除了贷款以外,根本无法周转……这种计谋的确狠毒……一切的利润全落到你们的手里!吴全福只落得个穷忙和负债!……”
“汤柏年真个是我的叔父,他开农场……很有钱……”汤九斤说。
田野扬手就是一记耳光。“呸!你的叔叔既然有钱,又肯无抵押借款,还会让你们在马路上抛头露面做摊贩么?你们的书报社早就开起来了,还用等吴全福么……?”
汤九斤挨了一记耳光,气焰更下,张大了嘴巴连辩也辩不出来了。愁眉苦脸的像要“哭出胡拉”,手脚都在抖索,似乎像要跪地求饶了。
田野生平就瞧不起这种人,未吃到苦头之前,逞凶讲蛮,等到事到临头,又露出畏怯求饶……于是,他霍然自腰间抽出一根绳索,这是他预早藏在腰间备用的,想逼压他招出整个事情的真相。
他将绳索绕着汤九斤的脖子绕了一转,绞拢来,收紧了之后,咬牙切齿,吼喝说:
“现在,给你最后自新的机会,把事情坦白说出来,要不然,就要送你进枉死城了!”
汤九斤知道死期已至,竟想高声呼救了。
田野更把他压到地上,以脚踏他的背,把绳索收紧。使汤九斤的呼吸塞窒,连气也透不出来了。
“你想活吗?想活就别想叫!……”
汤九斤仍要挣扎,似乎有点像发狂了。田野不得不压制,但他却又怕汤九斤被杀了呢。
“喂!你假如再这样我便不留情了!……”
“嗨……嗨……救命……救命呀……”汤九斤叫声不绝。
“我叫你说话!说!快说!究竟你怎样欺骗吴全福!你烧毁的是些什么证据?说话呀!……”
汤九斤仍在叫,声音嘶哑的,手脚挣扎得更猛。
“我要控告你谋财,谋杀……嗨……”
田野无可奈何,这时他感到进退维谷,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假如把他松放,结果如何?无可预料,但是不放他又怎样呢?他的额上,淌下豆大的热汗,眼球满罩红筋,似乎他比汤九斤所受到的痛苦更大。
“你究竟说还是不说?”他再问。
但是,汤九斤已经不动了,田野因为踏在他的背上,看不到他的脸孔。再喊了两声。汤九斤连声音也没有。田野因而起了恐慌,把绳索松下,将汤九斤的身子翻过来看,不幸汤九斤已经死了,呼吸早已停止,田野真的成为凶手了。杀人在田野的心目中,并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了。主要的,还是怎样做到不留一点痕迹,这是“正义”公司从来做案子的惯例。杀案完后,要消灭所有的痕迹,使查案人员找不到一点可疑的线索。
他带来绳索一根,原就是蓄意谋杀的,预计中,认为只要找出汤九斤欺骗吴全福的证据,即把他吊死,做成自杀的形状,替吴全福永除大患。
但是现在所得的证据模糊,汤九斤已经死了,那根绳子已成了凶器,尸体的颈项上,还留下深深的绳勒印痕,这和上吊的部份是不相同。通常上吊留下的绳印,照例是由颈项挂向耳后脑间,现在所留下的却是绕着颈子,平行的一圈,只要是稍微精明一点的探员,一看而知这是被人勒毙的。
但时间已不容许田野踌躇,他想不出比伪造上吊更好的方法,伸手去揉抚汤九斤的颈子,希望能把颈项的绳印略为减褪,但这只是做梦而已,汤九斤上的皮肤已有破损,一经揉抚,反而血迹斑斑的了。
他在情急之下,再也管不了这末许多。立意干脆做一件糊涂案子,把绳子打了个活结,重新套在汤九斤的颈上,也不管绳索所套的部份和原先的绳印是否相同,紧紧的收缩之后,把汤九斤的尸体整个的吊了起来,移过凳子,站到凳上,将汤九斤的尸体挂到天花板吊电灯的钩子上,汤九斤的体重很轻,所以他做得非常顺利,这时候,汤九斤真好像是上吊自杀的呢!假如不看他颈子上的血迹和绳痕的话。
田野又把置在尸体底下的凳子踢翻,这是在“徐若斌”凶杀案中学来的,悬梁自杀者所立的凳子是非踢翻不可的。在后,他又考虑到桌子上的那堆凌乱的帐册,还有那些烧烬的纸灰,是否会被人找出破绽,连累到吴全福的身上去?到底,还不是一个干练的职业凶手,他一再思索,还是想不透应该怎样的才会有利于使人相信汤九斤是悬梁自杀!去应该怎样做,才不致连累吴全福……?
“反正是一件糊涂案!”他倏的下决心说,取起桌子上的红蓝墨水,直接倾倒到那堆帐册之上,又洒到地上,洒到墙上,弄得整间房间乱七八糟的,似乎汤九斤受到某一种刺激发狂而后自杀。
田野默想了一阵,认为确实再没什么足以令人起疑窦的漏洞,取出手帕,把地上践踏过的地方,足印揩去,触抚过的物件,手印揩去,始才退出经理室把玻璃门锁上。当田野离开书报社时,马路上已是冷清清的,行人歛少,他并不因为杀了一个人而感到不安。只在幽黯处隐蔽而行,躲避路人的耳目。
“汤九斤是死有余辜的!”他心中老是这样想,藉以自慰,虽然他还没有找出汤九斤究竟如何欺骗吴全福,但是汤九斤平日言行、举动、相貌全在他的憎恨之内。所以,他认定汤九斤是有罪的,无论如何,他欺骗了吴全福是无可否认的事。
田野又想到还有一个汤冬,汤九斤死了,留下汤冬仍是一个大患,如何处置他呢?……杀!他想来想去还是一个杀字,只要不连累吴全福,他觉得还是杀了汤冬比较好。
偷东西和杀人没有什么分别,第一次做窃盗时,还有恐慌,第二次就无所谓了,杀人也是一样,开了杀戒,杀人便不当一回事!所以,他认为汤冬只有死,才是最理想的道路。
下了决心之后,田野即开始盘算如何向汤冬下手,这是他真正的第一次开始有计划的谋杀。
脑海中的计划趋进紧张,脚步也就加快了。不知不觉的就已经回到了永乐东街公寓。
这一夜,田野睡得很香,也许是杀人顺利成功,也许是连夜来皆没有睡好的关系。
晨间,差不多到了十点钟,尚未有起床,吴全福的母亲,和吴全福嫂,在他们的房门前盘旋数次,似有什么急要的事情需要找他商量。
但她们又不忍惊扰田野的睡眠。直到十点半钟,田野真个醒了,他并不爬起床来,燃着了香烟,就躺在床上慢慢的抽吸,回想昨夜的情景。
“汤九斤的尸体不知道被人发现了没有……?又不知道警探方面对这案子的看法如何?……最好是不要连累了吴全福……”
谋杀真好像不是怎样了不起的一回事呢!田野觉得绝对没有丝毫恐惧。
全福嫂仍然不时在房门的缝隙间瞄进来。当她发现田野已经清醒之时,喜形于色,呀然把房门推开了。她刚要跨进房门之际,忽的楼梯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穿高跟鞋的女人呢。
“田先生住在这里吗?”一个脸色不很正常,打扮摩登的女人现身在楼梯口间高声问。
田野由房门看出去,这个女人并不相识。
“我就是姓田的……”田野自床上跃起,匆匆穿出房外接待,似乎预感到有什么意外发生。“你贵姓?有何指教?”他急切问。
那女人倒像和田野曾经相识的,她毫无隔阂的,一把执住了田野的手,上气不接下气,非常焦灼地说:“我是由金殿舞厅里过来的……我叫蕾娜,和萧玲珑是同事……萧玲珑出了很不幸的事情……请你马上去一趟……”
田野打了个寒颤,但马上又回复了常态说:“出了什么事情呢?叫我去又有什么用处呢?”
“你不用多问了,……快去看看她吧!……她太可怜了……”
“可怜?这是她自作自受……这种女人有什么可怜的呢?……”
“哼!你真太狠心了……”
无论蕾娜怎样说,田野无动于中,一定要蕾娜说明萧玲珑究竟出了什么事情,始才肯往九龙去看三姑娘。蕾娜似有难色,左顾右盼的,因为田野的身后还站有吴全福嫂子和吴全福的妈妈,好像萧玲珑所发生的事情,是不足为人道的。
“又是出了什么丑事不成?你只管说吧!反正萧玲珑难听的事情很多,谁都会知道的!”田野说。
但蕾娜仍然不肯,她把田野拖至楼梯口一隅,低声说:“萧玲珑昨晚上被流氓用硝镪水淋了……”
这样,田野才呆住了,毛发悚然的,一时也说不出话来,瞪着眼,凝望着蕾娜良久,才颤动说:“……那末三姑娘怎样了呢?……她有受伤么?……”
蕾娜的泪儿也告淌下说:“香魂做了替死鬼,她刚好和萧玲珑自舞厅里出来,一个流氓拦住了去路,向萧玲珑辱骂,香魂不知内里,以为又有人欺侮萧玲珑了,便迎上去劝阻,岂料那流氓自身上掏出药水瓶便向她们两人脸上洒去,香魂迎面洒个正着,脸孔全被烧毁了……”
田野咽了口气,急问:“那末萧玲珑呢?”
“她还好,她闪转了身躲避,药水由她的背上直洒到腰间,但是也痛得整个人昏倒在地呢……”蕾娜拭着泪痕说。
田野的心肠再也硬不下去了,他回返房间,匆匆的穿起衣裳,连洗漱也不洗漱了。他必得要去看三姑娘一次了。他为香魂惋惜,又为三姑娘悲哀,逐渐又转为忿恨,他认为假如三姑娘听他劝告,不再在舞厅里混迹下去,就不会发生这样不幸的事情了!
当田野和蕾娜正要离去时,吴全福嫂却拖着他说:
“吴全福已经完全清醒了,他闹着要出院还是你去劝劝他吧!”这就是她整天早上要找田野的原因。
田野含糊点首应付说:“我知道了……”
他在落下楼梯的当儿,却急着问蕾娜说:“你知道是什么人主唆,下毒手陷害三姑娘吗?”
“谁能知道呢?……好像谁都和萧玲珑不对的!”
三姑娘是躺在九龙天主教开设的“圣玛莉”医院,和香魂同住一室的。
当田野和蕾娜赶到医院之时,事情又起了变化。
蕾娜领田野进入病房,那儿置着两张病床,有一张却是空着,另一张躺着一个病人手头脸和双手全用重重的纱布包扎着,除了一头秀发自纱布中透出来,可辨认出是个女人以外,就等于只看见一个布人了。
田野心中想:“……这当不会是三姑娘吧?”
那纱布里缠着的脸孔上露出两个小小的眼孔,蕾娜附首自眼孔中望下去。她说:“香魂睡着了……萧玲珑跑到那儿去了呢……?”
田野在想像中已可料到那是香魂,但他绝没料想到情形会如此的严重呢。惜玉怜香之心油然而生。
但是三姑娘到那儿去了呢?香魂负伤这样重,可见得歹徒之辣手,三姑娘当也不会轻伤,她不躺在病床上,会跑到那儿去?蕾娜走进厕所去找寻,但是厕所里并没有,她只好到护士室去询问了。
值班护士说:“她到手术室去了!”
蕾娜惊诧说:“为什么又要动手术呢……?”
“她自杀后,身体太坏了……”
“身体坏为什么要动手术呢?”
“她小产了!”护士说。
“小产……?”蕾娜又告热泪盈眶,毕竟萧玲珑的遭遇是太可怜了,被硝镪水洒了之后又自寻短见,继而又小产……这样一连串的惨事,一个弱女子怎能受得了……?
蕾娜忙把事情告诉田野,田野大恸,赶忙赶往手术室去,但那穿白衣的医生,却禁止他进门去。
田野留连在门外,焦灼如热锅上蚂蚁,来回的蹀踱,这情景又仿如吴全福动手术的时候。
蕾娜也很亲切地在旁边等候,这个舞女也可说是相当的够情义了,平常从没看见她和三姑娘怎样亲近,一旦发生了事情,竟然这样的热心,她是同情三姑娘的遭遇?或是两人同是一对可怜虫惺惺相惜呢?
田野的心中却在盘算,三姑娘怀了孕,这是谁的孽种呢?又为什么从未听三姑娘说起过?据田野知道,在这几个月以来,和三姑娘发生特殊关系的,就只有尊尼宋,和他自己两个人,这肚中的一块肉,会是谁的呢?当然是属于尊尼宋的成份较多,不过,假如胎儿是三个月以上的话,那就可能有他自己的成份……。田野越想越是凌乱,那时间真像蜗牛般的缓慢,一分一秒的慢慢拖过去,确实不大好消受。
“萧玲珑为什么要自杀呢?……”他忽然坐向蕾娜的身边发问。
“唉——”蕾娜凄苦不已,说:“她被流氓用硝镪水淋后,神经就有点不大正常……当她被救醒时,发现香魂受伤害的形状,就几乎发狂,她认为香魂是无辜的,完全是受她个人所累……她自认是一个世间上没有用处的人,而为什么要连累一个前途无量的香魂姐姐呢?于是,她哭哭啼啼的,认为再生活下去,还不知道要连累多少的无辜呢……于是她便自杀了……服了大量的DDt……”
田野气忿填胸,他咬牙切齿地去推想,究竟是什么人主事下毒手的?他决意要把主事的人找出来,杀掉他,替三姑娘及香魂报仇。好在杀人已经不当一回事,汤九斤不就是很顺利的便谋杀成功吗?
一会儿,手术室的玻璃门儿推开了,穿着白衣戴白帽的医生擦着汗行了出来。一面揭去他的口罩。
“大夫……怎么样了?”田野追上前问。
“还好,她无恙了!”大夫说。
“胎儿有多大!”田野再问。
“两个月左右!”
两个月的胎儿,以时间来推断,那当是尊尼宋的孽种无疑了,他和三姑娘既有了结晶,还要对待三姑娘如此的恶劣,真与畜生无异。
田野心中咀咒着尊尼宋,一面跨进了手术室,护士小姐们正推动着流动的手术床把三姑娘移出室来。
三姑娘迷迷糊糊的算是醒着,全身盖着白布更显得脸如纸白,一头散发披了下来,衬上深陷的眼睛和两颊,形状有点恐怖。当她看见田野时,一阵辛酸扑鼻,忍不住就热泪横流。
田野是硬汉,在这种情景之中,心情也是惨痛的,也委实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话是好?
“何至于要如此呢?……”他算是吐出了一句话。
三姑娘抽噎不止,两片唇儿颤颤的,像要说话,但却被悲伤掩去。
护士小姐的脸孔是冷冰冰的,推着床车无情地行走,田野和蕾娜都做了护卫。
回到了病室,香魂仍沉沉的睡着。护士小姐们还得把三姑娘搬回到病床上去。她们都是娇柔无力的,田野只有自己动手,伸张铁臂,把三姑娘整个的抱起来,由那裹着的白被单里,他触抚到三姑娘的背脊,手臂,大腿,全用纱布扎成一卷一卷的……可见得伤势也相当严重!
这是谁下的毒手?对一个弱女子如此残酷……
三姑娘已安放到病床上,护士小姐替她盖好了被单,临退出病房时,拖了田野趋至一旁,低声说:
“她的心情很劣,最好让她多休息,不要挑起她的伤心事!”
护士走了,田野和蕾娜默默相对,静坐一旁,三姑娘仍在哭,整个病室里的空气充满了哀感。
倏而,香魂醒了,她发出了沙哑低沉的声音嚷着口干要喝水,而且,还抬高了那裹着重重纱布的双手,左右的摸索……看起来,很像一个活动了的木乃伊呢。
蕾娜很体贴的为她倒了一杯白开水,扶她坐起,将开水灌她喝下,又替她把被单盖好……
“香魂姐姐……是我害了你哪……一切都是我不好……为什么不让我死了呢……?就算死了也无以洗脱我的罪孽……”三姑娘忽而又号啕大哭。
“萧玲珑,你别太冲动了……”蕾娜又忙赶过来按制她。“给香魂姐姐听见了,更是难过啦!”
香魂因为脸上的纱布包扎太多,根本不能说话,只探起了头向三姑娘注视。这情景是够凄惨的。
田野再也忍耐不住了,他忽然揪着了三姑娘的膊胳说:“……告诉我!是谁下的毒手?……”
田野的动作粗暴,正触着三姑娘的伤处。三姑娘受到意外的创痛,如触电般:“嗳,嗳……”呼叫起来。田野如梦初觉,起了内疚,这种粗暴,一个病人怎能受得起呢?
“对不起!”他致歉说:“现在,我除了想知道是什么人下的毒手以外,什么也不管了!”
三姑娘噎着气说:“找着了,又怎样呢?……”
“我要替你们报仇!”
“不……”三姑娘直摇头。悲伤说:“为我这样的一个无用的人,你是何苦呢?……香魂姐姐已为我受累不浅,我那还忍心再连累任何一个人呢……?”
田野又咆哮说:“我什么也不管!反正我要知道是谁?究竟是谁下的毒手?究竟是什么事情要下这样狠的毒手?”
三姑娘含泪不语,田野却拼命催促。“说!是谁!快告诉我!是谁!……”
三姑娘仍不肯说。
田野便怔下神色,正色说:“三姑娘,难道说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提不起勇气向恶人反抗吗?要知道,别人要杀害你,毁灭你……即算你想忍辱偷生,生活下去,也是不可能啦,迟早别人还是要置你于死地,……何不趁在这个时候,我们尚还有一口气,我们奋斗起来,和他们反抗……!”
“反抗?我们有什么能力反抗?这世界,只有恶人,有地头势力的才能生存下去,我们怎能反抗?”
“我不管这些!我只希望你告诉我,是谁?”
“我能告诉你是谁呢?”三姑娘哭泣不止。“环绕在我身边的恶人这样多,尊尼宋、亨利杨、彭健昌、柯大勇……可说没有一个不是穷凶恶极的,我能告诉你是谁呢?……”
“照你这样说,你也不知道下毒手的是谁主唆的了,但是任何一件事情发生,总会有一点迹象,而且以硝镪水毁人,不是结了深仇大恨的,谁肯下这个毒手呢?……在这一两天之间,你曾得罪了谁呢?”
三姑娘仍是摇首。她委实无法知悉究竟是谁下的毒手。
蕾娜却向田野劝息,说:“我看你不必逼她了,让她稍事休息,身体略为复元再说吧!”
这当儿,倏的有一位客人到病房来探病,手中捧着一束鲜花,肥头大耳的,竟是亨利杨那流氓呢!
亨利杨跨进门,正好和田野迎面相对。这正是仇人相见。亨利杨略露诧然之色,也许他已经忘去田野究竟是何人了,只有田野的心中燃炽着仇火,他恨不得把亨利杨抓住即撕个碎粉。
这倒是很奇怪的事呢,亨利杨在数天以前,还纵凶手痛殴三姑娘和田野两人,为什么今天又突然来探病,而且手中还捧着大束鲜花,这斯文流氓究竟意欲何为?
亨利杨征怔的向田野打量了一番之后。似有感触,但又想不透究竟曾在那儿和田野见过。他与蕾娜倒是相熟的,他即向蕾娜打招呼。笑吃吃的,嗓子像破锣一样说:
“啊!萧小姐怎样了?我早说这妮子年纪太轻,不懂事,迟早要吃大亏的,现在果然不出所料!”他把鲜花给蕾娜接过,大模大样的就在三姑娘床畔坐下,蕾娜非常惊恐,因为深悉田野的性子火烈……。
但是现在的田野,已不是从前暴躁火急的田野了,他懂得什么叫做忍耐,什么是预谋,要对付一个人时,应该如何计划。
三姑娘不想和亨利杨说话,她除了掩面痛哭以外,什么也不会,这完全表露了只是一个弱者。
亨利杨抚着她缠着绷布的手臂,仍吃吃地笑个不歇,又说:“吓,你看,搞成个什么样儿了?还好呢!硝镪水没洒到脸上,一个女人出来混,就全靠一副脸蛋,假如脸蛋损坏,那一辈子也别想混了!”
田野以仇目向亨利杨相视,但亨利杨似乎全不介意,又似乎根本没把田野放在眼中。
田野实摸不透亨利杨的用意呢?也许他对三姑娘仍有企图,但也许他在行凶之后,还要向弱者示威,从他的言语中又无法推断主事流氓下毒手的是否就是他?
假如他对三姑娘仍有染指的企图,又何致于购买流氓下毒手毁三姑娘?……
田野怎么都想不通。
倏而,亨利杨摸出一叠钞票,置于三姑娘枕畔,说:“相信你的经济也很困难,这里有几百元,拿着好好的养病吧!以后出来,接待朋友,真要把作风好好的改变一下!”
三姑娘没有拒收的形状,但她除了哭以外,呐呐的说不出一句话,田野便趋了上去,竭力把态度平和下来,说:“杨先生,我们并不希望接受你的慈善,以及你的施舍,请你把钱收起来吧!”
这次,亨利杨以不肖的眼光射到田野的脸上,似笑非笑的,噘起厚厚的唇皮说:“你是谁?”
田野冷笑而答:“我就是和三姑娘同时被殴的护花使者,相信杨先生还会记得那段新闻吧!”
亨利杨即豁然大笑。笑得打仰,这就足见他是逞狠而来的,这种流氓作风,实使人愤恨,在凌辱一个人之后,再假惺惺的去慰问一番,那有双重的意思,一是不逃避,更表示来者不怕;二是看你又如何……?这等于赶尽杀绝呢!
“既然如此,我和你神交已久,我倒很愿交你这个朋友!”亨利杨说着,一面伸出手要和田野握手,表示他的风度。
“我交朋友要看对象的!”田野环抱双臂,岸然不动说:“三姑娘是病人,假如不骚扰她的话,我想请你告辞了!”
亨利杨胁肩而笑,拍拍三姑娘的肩膊说:“你的朋友不高兴我留在这里,我就只有告退了!”
“请你别忘记了,把钱带走!”
亨利杨复耸肩俯拾起那叠钞票,扬手一抛,掷向正在迷糊的香魂床上说:“萧小姐不需要它,相信香魂小妹需要它呢!”
田野还要说话,但蕾娜却把他按住了,不断的挤眼示意,请他忍耐。因为在病人面前吵闹起来,总会影响病人的情绪。
这样亨利杨才一挥手,说声“再见”,又是大模大样的跨出病房,原来门外还等着有一个形状如同打手似的流氓呢!他们头也不回,大摇大摆的直向走廊外行去。田野要送客,任是蕾娜怎样拦阻,他也不管。跟在亨利杨和流氓之后,尽管这位客人头也不回,他仍直跟在后面。
医院的门前有着一个小型的停车场,只见亨利杨招呼了流氓钻进了一架小包车,他亲自驾车,看样子是没雇用司机,等到汽车开动之时,他始才调过头来向田野一招手,这是他最后示的余威了。
汽车走后,田野已有了计谋,他匆匆的把汽车的牌号记下,有了汽车牌号,相信不难找出亨利杨的住址。那时候就不怕他飞到天上去……。
田野再回返病房之时,他不想再在三姑娘的身上找寻线索,因为三姑娘流泪尚未止呢。于是他再轻轻的安慰了她一番,然后又掏出身上所有的钱钞,全部交下给了蕾娜,请她好好照顾三姑娘。
田野由医院出来回到香港的时候,已是正午,他心中想。假如想知道是谁下三姑娘的毒手,还是得在尊尼宋处着手。以对付舞女而言,假如没什么深仇大恨,相信谁也不会用硝镪水这样的毒辣。尊尼宋是舞女大班,当然可以知道三姑娘到底得罪了些什么人?而且干这种洒硝镪水工作的,又多半是购买当地的地痞流氓下手。尊尼宋的撑腰人陈老么是油麻地地区的地头蛇,当不难查出买凶手者究竟是谁?
田野决定了要先找尊尼宋寻出主凶,趁顺道之便,他弯到圣提芬医院去先看看吴全福。
吴金福已经好转了,就身体稍微弱一点。吴全福的妻子在坐,她不等田野和吴全福说上两句话,即把田野拖出病房之外。
“汤九斤死了,你知道吗?”她怯怯不安地轻声说。
“哦?是吗?”田野故作惊讶:“是怎样死的?”
“自杀——昨晚上,他在书报社上吊了。”
“嗯!这个人死有余辜!早就该自杀了……”
“噢!不!”吴妻大惊小怪的又说:“但是警署说是谋杀!他们还怀疑吴全福是凶手咧,今天公寓里来了大批人……”
“吓!吴全福躺在医院里,你还怕个什么劲?难道说一个病人还可以从病床上爬出去谋杀人么?”
“所以说……”
“所以你应该说,汤九斤弟兄因为害得吴全福太惨了,所以在他良心发现之时,便悬梁自杀了!”
“今天,汤九斤的弟弟汤冬也来过了……”
“什么?到医院里来吗?”田野略有怒意。
“不!到我们家里,他哭哭啼啼的,告诉我们汤九斤的耗讯,又指天发誓,他绝对没有欺骗吴全福,也没有害过吴全福……在后,他还一口咬定,是你杀害汤九斤的,你是凶手……”
田野忙制止她说下去说:“别理他,说不定就是他,弟弟谋杀哥哥反而故意含血喷人,我还可以到法庭去告他……。”
“不过,汤家弟兄的为人你是知道的!你要千万小心哪……!”
田野说:“我心中有数哪!”
田野离开了医院之后,即转道返家,因为他要取手枪,在那旧物箱底下压着的“黑牌”手枪又重新的取了出来。很老练的检查过弹药。贴在身边藏起,他要找尊尼宋去了。
他由统一码头乘轮渡过海。悄悄的来到宁波街舞女公寓。但踏上楼梯之时,起了犹豫,因为时钟正指正了三时。这时间,所有的舞女仍留在公寓里。万一闹出事情来,以后的麻烦不可预计。
他考虑了片刻,必需要等到茶舞的时间开始,所有的“汤团”舞女到舞厅去了之后,然后再找尊尼宋算帐。这样,他便转道在马路上蹓躂。顺着弥敦道走,来到“雄鸡”餐厅门前。这餐厅对他的印象很深,记得谭玉琴曾在这里跟踪,预备谋杀他呢。而现在,他却要谋杀人了……。
他踏进了餐厅,找着了老座位,这样找寻回忆是最有趣不过的,他要了一瓶酒,自觉渐渐要变成酒徒了。不过,这可以一笑置之。
由谭玉琴,可以想起懒蛇,由懒蛇又可以想起他投进职业凶手的始因……。
杀刘文杰,杀苏玉瑛,……那种种的情形,都一幕一幕的涌现脑际。因而半瓶的“威士忌”,已差不多光了,他自己暗起警惕,千万不能喝醉,因为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呢!
大概四点钟多的时候,他走出“雄鸡”餐厅,又再次的来到宁波街舞女公寓,不过那时门已下了锁。他揿门铃,女佣出来应门了。他心中想。所有的舞女已经上舞厅去了,但是女佣留在,仍是祸患,假如要干掉尊尼宋的话,必需要连她也干掉。
“尊尼宋在家吗?”他问。
“啊,你来得正好,他还没有走呢!”女佣一面把门打开,以笑脸相迎,因为田野每次的习惯,都是给赏钱的。
田野道谢后,随手掏出二十元纸币塞到女佣手中。
“为什么你不出去啦?”
“啊,我要看家啦!”
田野笑笑,装做得随便的便绕上三楼去了,这时,他的心中起了一阵轻微的跳荡。虽然对付尊尼宋的计划早已盘算好,但他仍恐怕临时会起了不可预测的变化,正如对汤九斤一样。
走廊上铺有草席毡子,他轻轻的来到门前,那扇门照例是半掩的,但没想到里面竟有人说话,而且似在争论着什么,嗓子很亮的。“尊尼,这样你就太不‘落槛’了,在先的时候大家言明是六百元的,你现在打对折付出,叫我怎样对得起朋友呢?”是陈老么的声音。
“哼!谁叫他洒错了人呢?我的目的是洒萧玲珑,谁叫他洒到香魂身上……?”尊尼宋又说。“要知道我的损失多大吗?”
田野乍听之下不禁勃然大怒,由他们两人的对话,可证明对三姑娘下毒手段的主犯是尊尼宋无疑了。
这家伙既占有了三姑娘的身体,骗了三姑娘的钱财,而且又使三姑娘怀了孕,不论在那一方面看来,假如这人尚还有些许天性的话,就是三姑娘有天大的错事,也不应该下她的毒手,何况三姑娘只不过不肯接受他的驱使,去干出卖灵肉的勾当罢了……田野恨不得马上掏出手枪,冲进房去把这两个人面兽心的流氓一枪打死,但是他竟然又强行把怒火压制下。静静的继续偷听他们的争论。
陈老么又说:“……你对人怎能全无信义呢?六百元和三百元相差半数,在你,三百元实在不当一回事,可是在那些小弟兄的身上哪,就把你当作言而无信的人了!”
尊尼宋在喝着酒,说:“我不是看重这三百元,但是我要追问谁来负责我的损失?要知道!毁萧玲珑是亨利杨的主意!但是我抢着下手把面子争了回来!这就是我的气派!假如那一个人要闯进来和我的班底过不去,坍我的台,我抵挡不过,就宁可自己动手去毁,自己动手总比人家动手,面子上要好看得多吧!但是你派出来的究竟是什么人?饭桶到这个地步,毁三姑娘毁不到,也就算了,但是为什么竟毁到香魂的头上去了呢?……”
“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干这玩意的,有谁能说是十拿九稳的?”陈老么反辩说。
“但是……你可知道我的损失有多大?要知道亨利杨原是打萧玲珑的主意的,但是萧玲珑的愣劲把事情弄僵了,说实在话,我早已经把亨利杨的五千元收下啦,在后来邀请柯大勇、彭健昌打圆场,亨利杨才勉强的肯把他的念头转到香魂的身上……但是现在又砸啦!整个舞厅那么多的舞女,硝镪水随便洒到那一个舞女的脸上,我全无所谓,但他偏偏要洒到香魂的脸上去……我的损失该由谁来赔偿?我肯付他三百元,已经算是客气了!”
陈老么更是不乐,“妈的——”骂起来了。“照这样说,你是绝对不肯给了?”
看见陈老么准备翻脸,尊尼宋又软了下去,说:“你替我评评理看,到底是应该给还是不应该给?”
“给不给随你,但是希望你将来别后悔!”
“自己弟兄,何必给我来这一套?”
“和你谈到了钱的问题,便无弟兄可言了!”
到这时候,田野在大致上已可以知道整个事情的真相,他觉得尊尼宋这个人罪该万死,绝无冤枉可言了。主要的问题,便是要如何下手?如何摆脱罪嫌?尊尼宋和陈老么在房内,假如要杀的话,当然要两个都干掉!但以一比二来说,同时下手谋杀两个人,不大容易,而且楼下还有一个女佣呢?
田野忽的“情急智生”,悄悄的退落二楼去,他探过四面,的确没有人迹,女佣正在厨房内洗衣裳。田野灵机一动,趋至厨房门口,高声说:“我走了,你不必出来了,我替你把门带上好啦。”
女佣是背着了身子,埋头埋脑的在洗衣板上擦刷着,她听见田野说话,即回转头来,连声称谢不迭。“你关好一点就是了,香港的小偷儿真不得了!”
田野唯唯,转身就走,行至大门口间,扭开了门键,大门打开后,以脚步声踏出去。好像人已外出的样子,然后使劲将门儿“砰”然掩上,这关门的声响,当可传到厨房内。
田野拐转身子即闪缩躲在一旁。歇了片刻,细细的倾听过四周都没有动静。那女佣仍很放心的在厨房内洗衣裳呢。他把手枪拔出来了,蹑手蹑脚的又向厨房溜了进去,来到那女佣的背后倒握枪柄,扬起即死命向女佣的脑袋上敲下去。只这么一下,那女佣便告眩昏。徐徐的倒卧在地。
那洗衣盆旁边的水桶里,有现成洗好的衣裳,扭成一束一束的,可以当做绳子。
田野便取起来就地将女佣的手脚全牢牢的绑上,又找着一条手帕,把女佣的口也堵上。
因为厨房内有水湿,沾了不少足印,他又取起一件脏衣把足印全部抹去。这样,他便要展开谋杀了。
又再次的走上三楼,尊尼宋和陈老么的争吵好像已经停止,房内没有一点声息传出来。
田野轻轻的推出一道门缝,只见尊尼宋正在数点钞票,他大概是已经向陈老么屈伏了。要补足三百元呢。这两个歹徒,假如不把他们杀死,为祸社会不浅,田野蓦的一脚踢开大门。
尊尼宋和陈老么都唬了一跳,抬眼看去,田野凶神恶煞的站在门前,他的手中还持有一支手枪呢。
“你来干什么……?”尊尼宋牙齿在打颤。
“你们干的好事!我替三姑娘讨债来的!”田野已变成一个非常老练的杀人凶手,他先掩上房门。随着溜至床畔,拾起一个枕头,说:“你们敢动一动,弹枪无情……”
“田兄,有话好说……”尊尼宋慌乱无章,手足无措地不知如何是好。手中的钞票也告洒落在地。
田野很镇静,脸孔充满杀机,把枕头紧压在枪口之上。沉声说:“不必多说无谓的话!我只请问你,毁萧玲珑是谁的指使,除了你,及亨利杨以外,还有什么人?”
“田兄,这全属误会……”尊尼宋浑身直在抖。
“别想撒赖,刚才你们所说的话,我全听到了!现在我只请问,柯大勇和彭健昌两人,和亨利杨有些什么关系?他们为什么也对三姑娘如此误会?”
“这有什么可问的呢?完全出于误会……”
陈老么默站一旁,一直没有发过一言一语,他的脸上也笼着杀机,目光灼灼的,正在找寻空隙,他注意田野的动作,当田野的注意力集中在尊尼宋的身上时,他即有蠢蠢欲动之企图。
“快说!柯大勇和彭健昌为什么会替你打圆场?”田野再次说。
“柯大勇,彭健昌为什么要替我打圆场呢?……田兄!你在说那里话?”尊尼宋还要赖呢。
“你刚才自己说的话,还想否认么?”
“我没说过……”
忽然,陈老么有了动作,趁田野没注意之际,霍然伸手在腰间拔出手枪,他的手法非常敏捷利落,顶多也不及一秒钟的时间:“砰——”枪响了。
发枪的是田野,他算是手明眼快,陈老么的动作,他即已注意到,枪弹是透过枕头射出来的,声响减低很多。陈老么应声徐徐的倒下,同时枕头内棉花也随着火花烟硝飘扬到空间。
陈老么尚未气绝,胸脯上鲜血如涌,他还要挣扎,仆在地上,还要检拾跌落地上的手枪。
田野已能做到手黑心辣,他飞起一脚,把陈老么要拾的手枪踢到数丈远,同时,毫不留情的顺势在陈老么的脑门上跺了一脚。陈老么便再不动弹了。
但是尊尼宋可吓呆了头,像木头人般,连动也不会动。
“假如你想学陈老么一样,不妨施出手脚来!我杀人向不当一回事呢!”田野说。
尊尼宋却蓦的屈膝跪到地上。
“田兄……你……你要原谅我……”他说。
“平日耀武扬威的尊尼宋竟跪在地上求饶,这岂不是笑话么?”田野加以悉落说:“告诉你,摇尾乞怜也没有用处,我只要知道柯大勇和彭健昌和你们有什么勾结?说!”他蓦的飞起一脚,正正的踢在尊尼宋的胸脯上。尊尼宋鬼叫狼嚎的叫了一阵子,倒在地上竟哭起来了,这情景正如他向三姑娘施威逞凶时是一样的。不过那时候哭的是三姑娘,殴人的是他而已。
田野想起他虐待三姑娘的情景时,便恶向胆边生,蓦的掷下枕头,如法泡制。伸手一把揪着了尊尼宋的头发拉紧了,把他整个人揪起来。
“你究竟说不说?——哼!你是人还是畜生?你把萧玲珑的一切全都骗了,还对她如此狠毒,这是有理性的人能做得出来的么?要知道,她已经为了你怀了孕啦!……”
尊尼宋泪流满面、抽噎说:“我忏悔了,我真不知道她有了孕呢!……她现在在那里?……请你带我去见她,我要请求她宽恕……”
“呸——”田野好像还不够消恨,扬起手中的短枪,照着尊尼宋的脸颊“拍”的敲了一记。“萧玲珑已经小产了,你的孽债早已偿清了!”
尊尼宋的脸颊上已起了一块瘀黑,直在抽噎,尽量露出可怜相,以求田野放生。
“现在我只要知道柯大勇和彭健昌的事情!”田野又再次的拾起枕头了。
“亨利杨本来就是彭健昌的朋友……”尊尼宋呐呐说:“‘拉皮条’和萧玲珑搭讪的就是他……”
“究竟和你搭线还是和萧玲珑搭线?”
“当然还是先找我介绍!……”
“那末柯大勇又是怎样和你们狼狈为奸的?”
“他自己追求萧玲珑追不到手,便和彭健昌一个鼻子孔出气……说实在话,下毒手洒硝镪水就是他出的主意,先怂恿彭健昌下手,在后又怂恿亨利杨下手……”
“但是后来下手的是你,对吗?因为你要兜回面子,在你手下的班底,宁可自己毁容不许别人毁!怕坍台!对吗?……”
“不……不……”尊尼宋怪叫,他的嗓子渐渐大了,扬手指着身旁陈老么的尸首而叫:“是陈老么干的!是他怂恿我这样做的……实际上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怎会做出这种毒辣的事情呢?”
“砰!”枪声又隐了,火光自枕头掩盖中射出来。
“救命,救命……”尊尼宋抚着胸脯上鲜血直冒出伤口,竟然发狂地高声叫喊。
田野也起了狂性,他怕尊尼宋的声响传出窗外,惹起后患。急忙以手内的枕头堵塞尊尼宋的嘴巴。因为他用力过猛,尊尼朱便倒下去了,这样更方便田野的谋杀了。
他干脆以双脚踩住了尊尼宋的两只手臂,双手以枕头死命的压在尊尼宋的脸上,连口连鼻完全蒙塞,尊尼宋本就是重伤没有能力挣扎,怎经得起田野这股疯狂的力量。渐渐的,他连颤动的力量也告停止,呼吸早已塞窒而死了……。
这样一连串的杀了两个人,田野非但没有恐怖,反而觉得分外的痛快。这需要做的是善后工作,如何收拾痕迹,如何布置使查案人员走上歧途。他的皮鞋沾了不少血迹,那是由尊尼宋的胸脯上粘下来的,脚步移动,地上即有一个个鲜红的足迹,好在有现成的枕头在手,可以用来拭抹。
怎样布置疑局呢?两个流氓,都是被枪杀死,而且陈老么的尸畔还有一支自卫手枪呢。
这除了布置盗杀案以外,没有其他更好的方法。于是,田野开始翻箱倒箧,只要看见财物,管他是钞票也好,金饰也好,一律没收。由于“正义”公司也曾经有过这样的凶杀案,所以田野非常老练,他把屋子内的各物一切翻得越凌乱越好。而相反的,凡行走过的地方一律以枕头揩抹,尽量把足迹灭去。
“假如说是盗劫的话,劫了尊尼宋的房,当不能不劫他舞女的房间,这就是最好的线索留下给警探猜疑的。”田野心中想,他便决意要下二楼去,将其他舞女的房间也捣乱一番。
正当他要动身之际,蓦的二楼的门铃声响了。
田野大惊失色,这是什么人来了?或是什么人回来了,在这整间舞女公寓之中,他就知道只有一道出进口的大门。假如果真是有人回来了。他就无法跑得出去啦。在情急之下,他匆匆落至至二楼。
门铃响得紧急,而且有人在门外叫骂。
“张妈,你死了吗?门铃响了这样久,还不开门了。”是女人的声响,证明是公寓的舞女回来了。
田野看手表,茶舞还不到打烊时间,为什么会有舞女回来呢?他不能再迟疑,门是非打开让那舞女进来不可的,要不然,惹起她的疑窦,招人来破门而入,那情形便更糟糕了。
那舞女还在叫嚣:“张妈,你真的在捣什么鬼?真个死了不成么?”
幸而门外并没有人和那舞女答腔,证明她只是一个人回来呢,所以田野并不用担忧,他自量应付一个女人还不致成问题。于是他取手帕把脸蒙上仅露出两眼,复翻起西装衣领,形同一个蒙面盗贼一般,手枪仍紧捏在手。把脚步声露出来了,走过去开门,闷声不响的,拉开门闩,脸孔并未露出去,缩到门后,那扇门便自动的推门进来了。
舞女穿进来的时候,嘴巴里仍不断地喃喃骂着:“要死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张妈!你假如是不想干的话呢,大可以卷包袱滚你的蛋……”
田野手急眼快,舞女刚踏进屋子,还没等她发现门后躲藏着一个蒙面人时,枪柄已经扬起,死命的向舞女的头顶上敲下去。
“唉哎……”舞女翻身滚落在地,便昏倒了,原来,她是被饮料淋湿了衣衫,回来换衣衫的。
田野不敢再在公寓里多停留下去,匆匆忙忙翻进其他舞女的房间里去。随意翻乱了一些物品,检拾了一些较为值钱的东西,伪装成贼劫的形状。便离开公寓而去。
在他下楼梯时,还很镇静的以手帕揩抹去门键上的指纹,又把衣裳整理好回复常态。在出街门时,四面观察过并没有路人注意,始才很自然的走到大路上。
越过大路时,又溜进岔巷,专找横街小街行人歛少的道路行走,以回避眼目。
对这双重的杀案,他自认为满意,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呢,相信警探们一定会走上歧途。而且还有女佣及舞女可以证明,舞女公寓遭了械劫。尊尼宋和陈老么之死,是因为他们持械反抗所致。
现在,田野需要把身上藏有劫来的赃物灭去。他湾到海边,趋至冷落无人的码头上,除了钞票手饰以外,一律把它沉到海里去。
晚报已经出来了,有许多和田野相关的新闻。田野购了一份细细读阅,有三姑娘和香魂被淋硝镪水的消息,但这却没提到田野,只写三姑娘当红时傲待客人,致招惹横祸,而且香魂还做了替死鬼……。
还有汤九斤自缢的消息,警署已有迹象,怀疑是被杀……。
“相信,明天就会有尊尼宋和陈老么两个恶人被杀的消息了!”田野含笑自语说:“这该可谓人心大快了吧?”
他又到医院去探望三姑娘,因为这两个恶人是为三姑娘而杀的,他刚要踏进病房却又意外的看见彭健昌在房内坐着。彭健昌正持着一张晚报指手划脚的向三姑娘说个不休。
“……这末一来,你的名气更大了,……将来慕名的客人更多,因为客人们多半是好奇的,越是你受人妒忌,他们越要找你……所以你还可以恢复声誉,东山再起,再挂头牌,成为红舞女啦……”
田野对彭健昌的旧怨未了,求职被辱的一幕,怎么也忘不了,这个人,又来缠扰三姑娘了,他的用意何在?难道说把三姑娘弄成这个样子,还不能了却心愿么?
田野猜想,可能因为三姑娘的容貌未毁,而每家报纸刊出这段桃色新闻,三姑娘的名气更大,因之,彭健昌又起了利用三姑娘做摇钱的企图,这人真可谓卑鄙龌龊了。
“……每家报馆我都有熟人,我可以拜托他们多给你写消息,把你怎样受人妒忌,舞客们怎样为你争风吃醋……详细报导……将来你出院后,又可以写上一篇自传……借此机会,一举成名,啊……将来前途未可限量,说不定电影公司还要为你拍上一部电影呢……”彭健昌绘形绘色的继续说。
但是三姑娘可永远的是以泪待客。她抽噎着说:“我求求你别再多说了,我不希望出风头,也不希望成为电影明星,只求求你,我要静一下,安安静静的睡上一会儿……”
田野手上的血腥未乾,原可乘着杀性,进内把彭健昌扼杀,但是他竟悄然的离开,连病房也不踏进去。因为谋杀需要技术更需要完善的布局,所以他认为不和彭健昌见面最好。反正他已立下决意,要取掉彭健昌的性命。他来至护士室,关照护士说:“有一个客人正在麻烦萧小姐!萧小姐正需要休息呢!你最好请他离去!”
下着滂沱大雨的晨间,田野尚未起床即有人把他唤醒,睁开眼来,原来是丁炳荣和沈雁站在床畔。
“老板有急事找你,快起来!”
田野揉着眼皮,说:“又有了需用我的地方不成?一向你们开什么紧急会议,也没我的份,难道说,现在又要提拔我了么?”
“不用多问,反正老板找你去,叫我们来传话,你多少也得应付一下!”丁炳荣再说。
“既然开会用不着我,那末还有什么事情值得那末焦急找我去?难道说我又犯了什么法规不成?”田野一面洗漱,一面似乎带着发牢骚地说,事实上他的心情忑忐,以为杀汤九斤及尊尼宋、陈老么的事被发觉,霍天行正找他问罪呢。
丁炳荣好像非常焦急,催促着田野少说废话,一再声明霍天行找他乃是急事。
原来霍天行招唤的只是田野一人,丁炳荣除了传讯给田野以外,和沈雁还另外有工作分着要做,由此而可见得正义公司处在紧张之气氛之中。
田野来到宝丰大楼,心中就在盘算,霍天行的突然召见,究竟为的是什么事情,假如确为汤九斤之死而问罪的话,该用什么理辩护?……
他踏进了“茂昌”公司,负责在那儿招呼的是吴仲瑜,他的伤病已告痊愈,就是精神不佳,大概流血过多而欠缺调养的关系。
“柯大勇还在里面,你稍等候!”吴仲瑜说。
田野踌躇地坐下,他觉得柯大勇是来向霍天行告密的,这宵小之徒,行为卑劣而无可复加,田野听到他的名字,就暗暗的兴起杀机。倏的田野狠了起来……他杀了人,连警署方面也毫无恐惧,为什么要怕一个霍天行呢?
不一会,柯大勇由经理室内出来,和田野正是仇人相见,但是还照样非常友善的打招呼。
轮到接见田野时,田野推门进内,只见霍天行仍是老样子坐在他的办公桌上,不过形容可消瘦了很多。他招呼田野坐下,似乎很匆忙,又有着许多事未决,需要急切指挥,所以“开门见山”的就说:
“最近‘圣蒙血案’有急转直下之势,于我们这方面不大有利,司徒森果然不凡,我们不得不提高警觉,加以注意……”
“为什么不把他干掉呢?”田野插嘴问。
“以我们正义公司的手段来说,本可以把他除去一了百了,但是这老警犬的问题并不是如此简单,到底他在香港的地位惹人触目,杀他会惹出许多其他的麻烦!而且,这家伙已注意到我们茂昌洋行的头上来了!杀他打上一场官司,引起社会注意,我们以后更不好办案!”
“我很奇怪,司徒森为什么会注意到茂昌洋行里来?”
“有人出卖——”
“是谁出卖呢?”田野很镇静的又问,表现出于心无愧。
“我还是还没有知道!但是懒蛇的把弟兄谭玉琴和我们捣乱却是事实,他也曾投函向司徒森告密指我们是职业谋杀机构,我曾派人去杀他三次,均被他逃逸,这家伙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早知如此,在当初时我应该设法吸收,我们正义公司需要这种人才呀!”
田野静聆霍天行矛盾的论调,似乎并不感到兴趣。
霍天行歇了口气,把粗圆的雪茄塞到口里,又继续说:“今天我召你来的原因,是希望你能给我们做‘反间’工作,尽量和司徒森接近,在他身上刺探消息,看他的侦查路线究竟发展到什么程度?……”
“老板不怕我出卖正义公司吗?”田野故意说。
霍天行豁然大笑起来:“你是个有才干的人,但是气度还是不够,我们从前曾经怀疑你!这是干我们这一行职业的,必须要有的态度,对每一个人都要加以怀疑,怀疑乃是成功的因素呢!假如胡乱信任人,除了灭亡以外,就是自寻死路!”
田野也以一笑报之:“那末老板要我怎样做工作呢?”
“我是这样想!”霍天行说:“司徒森侦查的线索,是在被格毙的凶手身上下手,而桑同白却一定要指定在潘中元身上找出潘彼得,然后研究全案,再加上一个谭玉琴从中扰乱,所以案情越弄越是复杂,——你帮我的忙除了尽情和司徒森接近,探听他所得到的线索以外,还要多注意桑同白,看他怎样对付潘中元和潘彼得,我所说的就是这末多,希望你有消息随时随地和我连络!”
田野自然得唯唯遵从命令,他站起来告退时,霍天行忽然说:
“听说忠民福记书报社的经理汤九斤自杀了,这于你的好朋友吴全福是很有利的!”说完哈哈一笑。
田野楞了一楞,他懂得霍天行的话中是有因的,但是他既无恶意指出田野就是杀人凶手,就可以置之不理。
“以后假如有这种事情发生,也在报告之列!”霍天行最后说。
田野施礼退出经理室,正暗自犹疑霍天行怎会洞悉汤九斤和吴全福之间的事,周冲却在前面拦住了他的去路。“田老弟久违了!听说你最近情场不大得意是吗?”他移身匆向桌上一坐,笑口盈盈说。
田野不想和他答腔,以一笑了之。他要穿身路过,但周冲竟抬起一脚伸到对过的办事桌上,不给他通过。“忙什么呢?我们好久不见,正好聊!”
“我得赶上办公厅去!这是老板的吩咐!”
“对的!老板也正吩咐我调查汤九斤的杀案!”
田野心中又是一惊,但逞强说:“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周冲冷笑,漫不在意地,双手抱胸,说:“这意思非常明显,霍老板叫我把凶手交出来!”
田野便知道周冲不过耍无懒,故意和他为难而已,便同样回报以冷笑,说:“要找凶手岂不简单,到警署去找!”
周冲便由冷笑成剧笑,伸手重重的拍田野的肩膀说:“啊,田野,你是越来越坚强了,性格有点像我,我们已成了半斤八两了呢!不过,你可要知道,在组织命令的工作范围以外的行动,我们称为‘走私’!这是违法的!”
“十大戒条上有注明吗?”田野并不避讳周冲暗指他是凶手而问。
“当然有!”周冲斩钉截铁地说,“叛逆组织,贪非份之财——全是处死之罪!”
“假如是叛逆的话,还会在公司里自由出进么?又假如说,免费的杀人,也称为贪非份之财么?”
周冲张口结舌,但他不许田野路过,转变了话题,又说:“但是你近来出的风头太多,引起人家注意,这又是无形中泄漏组织的秘密!”
“怎样称为出风头?”
“譬如说,三姑娘被硝镪水的事,那一张报纸上没有大段的新闻呢?”
“那应该说出风头的是三姑娘!”田野理直气壮的反驳。
“但是别人联想,就会联想到你……”
“你何不说会联想到你的好部下柯大勇!”
周冲做梦也没想到田野对他的态度一变而至如此,针锋相对,丝毫不让,心中已老羞成怒,但碍在霍天行仍坐在办公室之中。不敢对田野怎样。
正在这时,忽的吴仲瑜传报,霍天行传周冲进去。
周冲得到机会下台,大腿放下,田野便可路过。但是周冲仍没肯放松呢。他追在田野之后,再轻声说:“别以为处处你都占胜利!要知道这个周末,金丽娃和我单独处在一起呢!”
这句话倒的确引起田野惊诧,金丽娃平日口口声声说憎恶周冲的为人,为什么又和周冲共度周末呢?
周冲看田野的神色怔下,似乎是打了胜仗,很得意的大摇大摆就走进了经理室。
田野默了半晌,嗤然一笑置之,心中说:“像金丽娃这种心理变态的女人的,一切都无法摸透,管她和谁同游呢?只把她视同一个水性杨花的尤物就行了……。”
他踽踽行着,只奇怪为什么霍天行和周冲俱知道他杀了汤九斤,难道这谋杀案有了什么漏洞么?
田野到达圣蒙慈善会,距离上班的时间已经迟到了两个钟点。踏进门,即看见桑南施站在办公室中正在和姜少芬娓娓而谈,她已长久没有到慈善会来了,今天忽然出现在这里,似乎是很意外的事情呢。
“啊!田兄,你来了,今天桑老先生找了你一早上了!”男职员张子宜说。
“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田野无精打彩地说。
桑南施看见了田野即背转了身子,好像余恨未消呢。这位富家大小姐的气度,就是如此。
田野不想自讨没趣,自然也不愿和她搭腔。于是,他直接向桑同白的办公室走进去。
“田兄,别忙!桑老先生有客人在内!”张子宜再说。
“什么人?是私家侦探司徒森吗?”田野不由己地问出口。
“不——”张子宜笑笑,看了桑南施一眼,竟不向田野说出是什么人。
在这种僵局中,田野不知如何是好,无可适从地回到他的办事桌坐下,但是他的桌子却和姜少芬相对,想不和桑南施见面是不行的了。
实际上田野的心中重重叠叠压积了许多尚未了结的事情,那还有心思和桑南施赌气呢?能避之则吉。而且和这种富家的大小姐赌气也是毫无意义的。
但桑南施看见田野对面坐下即匆匆走开,到会客处的沙发坐下,闷着气,独自翻阅杂志。
他们两人的情形在姜少芬的眼中看得非常清楚,倏的她溜至田野的身旁,笑盈盈地说:
“你和桑小姐闹什么蹩扭吗?”
田野摇首说:“没什么,只是感到没兴趣就是了!”
“要不要我替你们做个和事老人?”
“不必,这种富家大小姐,总是要人屈居在她的膝下的,我又何苦?……”
“她年纪轻,何不让让她就算了?”
田野不愿作答,刚好主持人办公室的门推开,跨出门来的正是田野的情敌包国风。
他看见田野,即露出不可一世的神色。似乎田野已经战败在他的手下,面对一个情场的战败者,该是如何的威风,他迳自走到桑南施的身畔坐下。
“谈得怎样了?”桑南施问,她的形色,既不亲切,也不冷漠,只是平淡的。
“情形良好——”包国风非常自满地说:“走吧!我请你吃午饭去!”
田野为避免难堪,便走进了桑同白的办公室。同时暗自猜测桑南施带包国风来见了桑同白,是为了什么?桑同白又急切的找他……是否要革退他的位置以包国风来代替?
这是很可能的事情,田野的职位原是桑南施推荐的,现在得罪了这个富家小姐,把饭碗敲碎并不算奇事。但正值霍天行需要他在圣蒙探取情报时,忽的丢掉差事,那岂不糟糕?
桑同白仍是很客气的接待田野。他让田野在身旁的沙发椅上坐下,还递给他一支名贵的雪茄烟。
但他这种和蔼的神色更惹起田野的疑心。田野燃着了雪茄,愕愕地等候桑同白宣布召他来的目的。他用最大的毅力来应付当前的为难。
过了片刻,桑同白把他办事桌上的文件收拾好,他说:“我今天急着找你,是因为贾子德杀案已经有眉目了,但有许多地方仍需要你帮忙!”
田野的心中始才放下一块大石,到底桑同白并不是要把他解职呢。但是贾子德的杀案与他也有切身相关,桑同白所指的有了眉目,又是关于那一方面的线索呢?他不由得又想起霍天行的话。
“只要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都尽力去做,不知道桑老先生有什么线索呢?”田野冷静地说。
“你以前不是在茂昌洋行做过事吗?”桑同白问。
田野不由的打了个寒噤。“……我在茂昌洋行做过事又怎样?……”
“茂昌洋行的经理霍天行你总熟悉罗?他的为人怎样?”
“噢!他是个残废人,瘸了一条腿,你总不会怀疑他是杀贾子德的凶手吧?”田野勉强笑了一笑,以掩饰他的不安。
“不!不是这样说,一个人不能够看外型来决定一切——这是司徒森查出的疑犯呵……”
“呵!”田野摆手摇头,说:“你怎样说我也不会相信!……”
“你先听我说下去,司徒森曾接到告密信,指出茂昌洋行是职业的杀人机构,称为什么‘正义’公司的!又指出贾子德的被杀,正就是有人委托这间公司行事,司徒森在先的时候,也曾听闻过这间公司有点鬼祟,在查阅‘圣蒙’年会的客人名单时,发现霍天行夫妇两个全都到会,就暗起疑心,接到告密信后,按照线索侦查,果然给他发现了许多疑点,在凶杀案未发生前之一个星期,潘彼得的叔父潘中元曾付给霍天行一笔数字四万五千元的钜款……”
“司徒森怎会查出的呢?这恐怕是谣传罢了!”田野打岔说。
“不!司徒森在银行查潘中元的支票帐户,一张四万五千元的支票转到茂昌公司的帐上……”
“做生意的人,银钱总有往来的!”
“茂昌洋行做炮竹出口生意,难道说潘中元买他的炮竹么?不可能!”
“或者是周转头寸……”田野再次驳辩。
“不!两个人的帐户上都有很多的钱,无需要周转!”
“也许是赌帐……”
“你且听我说!”桑同白摇手禁止田野说下去。“在杀案以后,潘中元每月起码有一两次,派人送钱至霍宅去,而且最近,又有两万元支票拨至霍天行的帐户上,这些都是司徒森查出来的,不能说没有可疑之处;我们正怀疑潘彼得正匿藏在霍天行的家中呢!所以我们要从几方面下手,包国风这个人你总认识吧!他的表姐和霍天行的妻子金丽娃是同学,利用这一点关系,我请他帮忙,不时藉故至霍宅走走,以探虚实,另一方面呢,因为你曾在茂昌洋行做过事,对霍天行夫妇两人应该熟悉,所以特意请你帮忙,不妨在霍宅多走动,假如能把潘彼得找出来,贾子德的谋杀案当可迎刃而解——这是为‘圣蒙’慈善会着想呢!将来千千万万的苦难朋友、难民,全感激你!”
田野始才知道了桑同白所以召见包国风的原因,包国风为追求桑南施,自然也乐得冒险效命,但是霍天行原是命令他刺探桑同白和司徒森的虚实而来的,现在桑同白反而要求他为“圣蒙”效命去侦查霍天行的真相,这等于成了夹心饼,左右为难了。
“假如说茂昌洋行是秘密的杀人机构,我在里面做过事,那岂非我也成了杀人的嫌疑犯?所以我对这件事情仍然不敢多大相信!”田野摇首辩驳,藉以观察桑同白的脸色。
“噢!你不会的!”桑同白急切下了断语。“而且你在茂昌洋行做事的时日并不久,相信你还没有摸清楚里面的内幕!……”
“你不怀疑!司徒森总会怀疑罗?”
“不要怕!我会向他解释的!”桑同白再说:“不过你在茂昌为什么离职呢?”
田野已套出桑同白的话,知道司徒森确曾对他有了怀疑。这是一个非常的危机。他只有含糊说:“我对会计是外行,不适合茂昌洋行的职务……”
以后,桑同白加重了语气要田野帮忙,调查霍天行夫妇,田野不得不暂时敷衍答应。
田野走出主持人室时,桑南施和包国风早已走了,他的心中不免起了一阵怅惘。
吴全福要出院了,需要结付医药费,吴妻只有一条路,就是向田野商借。
由吴妻的口中,田野知道警探人员曾多次的到病院去找吴全福问话。
田野当然知道,警署方面已认定了汤九斤是被杀的!正在侦查凶手,不过他自问并没有什么线索留下,即算警探查到了他的身上,也可以狡赖,最怕的还是汤冬在外面胡言乱语,指他是杀人凶手,这会增加司徒森对他的怀疑呢。所以请吴全福的妻子假如在碰见汤冬时,可以向汤冬说,大家全怀疑汤冬谋杀他的哥哥夺产……。
报纸上已经刊出尊尼宋和陈老么被杀的新闻,据记者的报导,是劫案凶杀,这是由那位女佣和舞女提出证明的,那舞女还说出当时的情形,当她跨进屋的时候刹眼间看见一个蒙面大汉躲在墙角,她正欲呼喊时,已被那蒙面大汉用枪柄击昏……警署正在继续侦查,侦缉凶手……。
下午田野把司徒森和桑同白的动静含糊报告了霍天行,单只把桑同白要求他侦查霍公馆的一节隐瞒了只字不提。过后他又赴九龙的圣玛利医院去探望三姑娘的病状。
三姑娘正在发烧呢,小产后发烧这是非常危险的事,也幸得有蕾娜这种风尘知己的朋友给她照料。
蕾娜说:“每天都有人来扰缠她,那个姓彭的,姓柯的,还有杨亨利……一个病人怎能吃得消?尤其杨亨利更无聊,冷嘲热讽的说些不三不四的话,真是无聊透了……田先生,你真得想个办法拦阻一下!”
田野点首说:“我自然会拦阻他们的!”
他向医生询问过病情后,要求医生尽量救治病人,所有一切的费用完全由他负责,然后迳自离去。
亨利杨乃是个暴发户,居住在石塘嘴靠近西环水塘的地方,那儿差不多都是豪门阔客的别墅,杨亨利能并列其中,也是金钱作祟,他占有一间相当华丽的楼宇洋房,这一夜时钟已敲过了十二点,客厅中杨太太和三个赌友正在作竹城之战,很有意思维持到天亮。
亨利杨有了应酬返家不久,喝得醉醺醺的,正准备沐浴就寝,倏的电话铃声响震。
亨利杨在女佣之先抢起了话筒。“喂!这是杨公馆,你要找谁?”
对方是女人的声音,战战兢兢的:“我要找杨先生……杨亨利先生……”
“我就是的!你是那一位呢?”亨利杨对付女人都是很和气的!
“……我是蕾娜……萧玲珑的病忽然有了转变……坏得很……需要马上动手术哪……医院里要钱…我想来想去,只有请你帮忙……”
“哈,没想到还是要我帮忙呢!”他满怀得意。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了,请你马上带钱来好吗?……”
“那姓田的小子呢?”
“他不在,即算在也没有用处,他只是个穷小子而已……”
“好的,我马上来!”
于是亨利杨匆匆重新整理好衣裳,又在那将近秃顶的头上涂了厚厚的发腊,梳得光可鉴人,照了照镜子,认为满意,始才含笑动身。
当他越过客厅时,杨太太正和了一副“清一色”,但她对丈夫的行动仍不肯放过呢。“老家伙!这样晚又要上那儿去?”她问。
“噢,汤美徐打电话来,叫我去谈生意……”亨利杨含糊应付过去,便已溜出了大厅。
因为亨利杨有季常癖,所以没有雇用司机,为的是怕司机向太太泄漏他的艳迹的行踪。他的保镖在他应酬返家时已打发他回自己的家去了。
亨利杨经常是由他自己驾车的,他的那架私用黑色“别克”小汽身就停放在门前。亨利杨匆匆的就钻了进去。发动马达,推上排挡,兴致勃勃的,满面春风,驾着汽车弯出水塘去。
当汽车驶至一个比较荒僻而清静的地段时,忽的,在他背后的车座里却冒出个黑影。
“杨老板,请你把汽车慢一下!”声音非常有力而柔和的。
亨利杨意外的吃了一惊,自然而然的就踩了刹车,当他惶然回头时,一柄亮晃晃的刺刀已搂头盖顶照着他的胸脯刺下!亨利杨受到创痛,暴狂嘶喊,但已有一只带着皮手套的手把他的嘴巴堵上了。跟着,颈子上又割了一刀。刀由颈子上拉下来,又插回向肚皮上一刀插下去……。
亨利杨原是个健壮的人,挨了几刀仍在挣扎,他双手反到背后去搂着行刺的脖子,要揪他的头发,意欲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呢!
“不要看了!我就是穷小子,姓田的!”
这一刀,又插向肚皮上,亨利杨徐徐瘫软下去,倒在血泊之中,再也不动了。
田野笑了笑,掷下刺刀,探视过四野无人,推开车门,一溜烟钻出车外,他非常镇静的,沿着水塘黑暗处行走。还把那双满染血污的手套脱了下来,拾了几块卵石,塞到手套里面,掷到水塘里,让它沉底灭迹。又细细的检查过身上有无沾染血迹,始才找着僻静没有人迹的地方扬长而去。
原来,田野侦查亨利杨的动静已经不是一天了,由汽车的号码,他知道了亨利杨的住址,又打听出他的家庭有着些什么人,亨利杨的生活习惯,以及他经常出进的时间。
田野便开始计划谋杀,连着数天晚上,他都守候在亨利杨的住宅门前,静窥机会下手。
因为他清楚亨利杨没有雇用司机,假如保镖和他分离开,就是最好下手的时间。
这天亨利杨酒醉归来,保镖也分手自回家去,田野认为最好的下手机会,他在亨利杨住宅附近的一家饮食店借用电话,假扮女人的嗓子,冒充蕾娜把亨利杨骗出来。蕾娜的嗓子本来就有一点沙哑,好像男人似的,这样很容易的便把亨利杨骗过。
亨利杨不疑有他,满以为桃花运至,三姑娘已经要屈求于他了,他的太太问他上何处去时,他说是找他的契友汤美徐。所以将来案发之后,警探们的侦查路线就会趋至汤美徐的身上。谁也不会疑到这件杀案与三姑娘有关,更不会怀疑到凶手是田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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