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我们又出现在夜间动物园里,老好人恩田听到我又说想进去,依旧没多说什么,回了句“好啊。”就放我们进园,他大概以为我们突然爱上动物园了吧。
我们到的时候并不太晚,但寂静的园内仍是一片漆黑,唯有动物们的声息宛如雾气还是粘腻的湿气弥漫空气中。
那位永泽先生今天也来了,在前一天同样的位置面朝右方侧躺着。我们三人聚精会神地盯着他瞧,一边打趣说哪有人特地跑来动物园观察人类啊。
“你说的‘引擎’是什么意思?”我转头看恩田。
“永泽先生一离开,整个气氛都不一样了。”
“我倒想亲眼看看是怎么回事。”河原崎先生眼神发亮,提议道:“我们等那男的离开吧!”我知道河原崎先生是认真的,但恩田一直以为他是在开玩笑。
回过神时,我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在长椅上睡着了,我还记得河原崎先生拼命数着我们身后兽栏里有几只猴子,至于之后的事则完全没有记忆。东方开始出现鱼肚白,我连忙看了看手表,已经快七点了。
“你醒来的时间刚刚好。”身旁的河原崎先生开口了。
“恩田呢?”
“他说还有事,刚才先走了。”
“引擎先生呢?”
“刚起身呢。”
这次看到站着的永泽先生,我们俩连忙跟上去。他个头不算特别高,身形枯瘦,手插在休闲裤口袋里,有点驼着背一迳朝前走去,好像完全不在意四下的事物。
走了数十公尺,只见他离开步道,来到了动物园的园篱铁丝网前方。
我清楚记得那一刻的景象。
永泽先生掀起铁丝网的缺口,很勉强地弯下腰钻了出去。当他的脚离开动物园地面的那一瞬间,四下倏地暗了下來,簡直像是有人将动物园可调试照明旋钮往逆时针方向一转,不过这里当然没有那种照明;若周围的一切声响也有所谓的音量钮。那也同时被转小声了。当然,这肯定是错觉,我们想太多了,有趣的是,河原崎先生也惊讶得张大了口看着我说:“引擎关掉了。”
当天夜里,我们又在动物园集合了。“这是同样道理吧?”连续三天来报到,我也不禁笑道:“一到夜晚,虫子就会聚到日光灯下,而我们是聚到动物园来。”
“搞不好久而久之,老虎也逐渐认定我们是定时出现的食物呢。”河原崎笑嘻嘻地说出一点也不好笑的笑话,我和恩田都笑不出来。
“你们早上跟踪了永泽先生?”恩田问我们。
“恩,跟了一段路,你知道他走去哪里吗?”河原崎先生眼中闪着光辉。
“回他家吧?”
“不,他去了大茼建设的高级公寓的预定地。”
恩田听到这个出乎意料的答案,不禁怔了怔,“那不就是在这附近吗?听说最近正要动土?”
“你知道那里有一群家庭主妇拿标语牌在抗议吗?”河原崎先生问。
“好象有吧。”
“那男的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块标语牌,混在抗议队伍的角落里,乍看很像是他们同一伙的。”
“他想干什么?”恩田问。
“天晓得。”说实话没,我也不知道。
但河原崎先生却愈说愈兴奋,“我们来玩推理游戏吧!”
“推理游戏?”我难掩讶异。
“每天深夜睡在动物园里的中年男人,天一亮便跑去高级公寓建地加入抗议活动。从这个状况来看,你们推论是什么?”
看河原崎先生一脸开心,我却完全提不起劲,大概是受够了他胡来一通的文字游戏吧,“这不算推理啦,充其量只是臆测吧。”
然而恩田却加入了臆测,“永泽先生一定是想保护动物园。”他劈头就说:“他很爱动物园,而那块建地离这里不到一百公尺吧?一旦开始动工,工地的噪音想必很惊人,粉尘也会四处飞扬,搞不好会飘来动物园这边。所以考虑到动物们的生活品质,他一定很反对那里盖高级公寓。”
“对对对,一定是因为这样。”我随口应道:“这样很好啊。”
“错了。”河原崎先生摇着头。
“错了?”他这种说法,好象他知道正确答案似的。
“那一带好几栋公寓正在兴建当中,他如果是为了动物着想,想必也会出现在别的工地上举牌抗议吧?”
“不是这样吗?”恩田问。
“我早上问过那些来抗议的家庭主妇了。”
“咦?你什么时候问的?”明明我也在场,怎么不知道这件事。
“早上我们分道扬镳之后,我心里老挂着这件事,又回去问她们。结果啊,她们也不清楚那男的来历。”
“你说永泽先生?”
“他们说,那男的每天天一亮就跑去和他们排排站,跟他打招呼也不回应,自愿自拿着自己带去的标语牌默默地站在那儿。”
“然后呢?”我催他说下去。
“那些主妇也会去别的高级公寓预定地抗议,不过,那个永泽举牌的建地算是往来行人最多的。我去问了其他的建地,都说没见过这样的怪人。”
“也就是说,永泽先生只出现在那栋高级公寓的建地上?”
我说着站了起来,再继续听河原崎先生扯下去,自己也快变得不明所以了。“我去走走。”
河原崎先生臭着一张脸,却没叫我“别走啊”,看他一副想埋怨又吞回去的不快表情,宛如望着儿子却骂不出口的父亲,我顿时想起河原崎先生的儿子。虽然未曾谋面,但听说他有一个儿子,河原崎先生每次喝醉,动不动就提起“我儿子很会画画哦”。据他说,他和儿子感情好得不得了;但在我看来,河原崎先生这种个性,正值青春期的儿子应该很难敞开心扉接受吧,所以我暗自觉得他们这对父子第二关系恐怕好不到哪里去。
我沿着动物园步道逛了一圈,边走边望着一间间兽拦,突然涌上一股冲动,很想当下立刻大声发号施令,把所有的锁弄坏,命令动物们“按照名字的五十音顺序排成一列!和旁边的手牵起来!”至于叫它们排成一列干吗,我自己也没个答案。
来到东部森林狼的兽栏前,我停下了脚步。永泽先生仍躺在那儿,可能是他穿了一身西装的缘故,看上去不像是流浪汉。
我走近他身边,想摸一下他;我想告诉他,托你的福,害我被学长拉去玩莫名其妙的臆测游戏。我伸长手臂,垂下手指,眼看就要碰到他的背,突然间,我听见了低吼。
那是声低沉而震颤的威吓,可能发自我眼前的东部森林狼,也可能是园里的动物给我的警告,它们睁开了眼,,肉食性动物露出锋利的犬齿,连夜性动物也纷纷探出头来。总之,那深沉的低吼正透过地面传到我身上,仿佛警告“不准随便碰我们的引擎!”震得我不禁微微颤抖。
我退了开来,慌忙张望四周,打亮手中的手电筒照了一圈,心中列里掠过一丝恐惧——我该不会被动物们包围了吧?它们和永泽先生该不会竖起毛瞪着我、张牙舞爪地打算扑过来吧?
我散步完回到原地,河原崎先生仍滔滔不绝地发表演说,一旁的恩田果然是一脸疲惫与茫然。
“我非常确定,那男的和小川市长的命案绝对脱不了关系。”河原崎先生说:“听好了,那起案件后来一直没找到凶器,也查不出第一现场是哪里。”
“你意思是,你知道真相?”恩田讶异不已。
“第一现场就是这里。”河原崎先生自信满满地伸出食指指了制自己的脚边。
“这里?我们园里?”
“没错,两年前,市长在这里遭人杀害,之后尸体才被运送到泉之岳的厕所里。”
“要是我们园里真发生那种凶杀案,案子应该马上就破了吧。别看现在很冷清,白天游客还是满多的。”
“是夜里,事情发生在夜里,有人带市长来逛深夜的动物园,说不定就是那个永泽带的路。你看,就像我们能在半夜里进来逛一样,带人进来并不是难事吧。”
“然后呢?”恩田尖着嗓子。
“市长就在这里,被人持枪打死了。”
“怎么可能。”
“当时,流弹也打中了东部森林狼。”
“啊?”恩田倒吸一口气。
“对狼来说应该是场无妄之灾吧,子弹打中Flow,顺便击中olf。”河原崎先生像在唱歌似的念着,“之后的发展历历在目,只见永泽慌忙冲进兽栏,狼大受惊吓,正乱一团的时候,另一匹狼逃了出去。一匹中枪身亡、一匹逃出兽栏,而为了隐瞒案情,动物园便对外声称逃走了两匹狼。”
“那被射击的东部森林狼的尸体呢?”
河原崎先生整张脸都亮了起来,竖起食指说:“埋掉了。”
“埋哪里?”我问。
河原崎先生更是一脸得意,“就埋在那个大筒建设的高级公寓预定地。”
“所以永泽先生才会极力反对在那里盖公寓?”恩田一脸佩服的神情。
“要是开始盖什么高级公寓,埋在那儿的狼尸体就会被挖出来,对吧?这么一来,市长在哪里被杀,马上就查出来了,因为只有这里有东部森林狼。”
“这么说,凶手是永泽先生?”恩田颓然垂下肩,喃喃说着:“这不是真的吧……”
“不是真的吧。”我也说道,让我难以置信的是恩田竟然完全相信了河源崎先生的这番话。“那只是河原崎先生你自己编的啊。”
“不是编的,是推理得出的结论。”河原崎先撅起了嘴。
“是冷笑话加瞎掰吧。”
“所谓侦探啊,都是先宣布结论再找些歪理来自我解套,跟大厨一个样。”
“大厨?”
“大厨都是先想好煮哪道菜,之后才开始归集食材啊。”
“我想不太一樣吧。”
他仍躺在地上,望着兽栏的栏杆。听着那几个男的对话,他不禁隐隐焦虑了起来。虽然听得不是很清楚,他们当中有个人提起林子的事,那人好像知道买在哪林子里的东西,而另一个人似乎打算现在就去把东西挖出来。
自己埋藏至今的东西要是被挖了出来,还满丢脸的。只不过,他很清楚自己再也不可能回头挖出那东西,换个角度想,要是那天终于有人发现,或许反而痛快。他望着兽栏杆,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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