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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成吉思汗·意志征服世界成吉思汗归天

成吉思汗归天

        1227年七月初,成吉思汗拖着病体从六盘山来到清水县,这里成了他在人间的终点。七月的第一天,成吉思汗大有病入膏肓的模样,他枯坐在帐篷里,如云的美女簇拥着他,他视而不见。有人把李睍已被处决的消息轻轻告诉他时,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

        他蜷缩在两件厚厚的羊皮袄里,冷得直发抖。那段时间,窝阔台和拖雷始终和他一起吃饭。有一天晚饭,他放下筷子,昏黄的眼睛看向两人,语重心长地说道:“我命不久矣。赖天之助,我已为你等建下一个广大帝国,自国之中央达于四方边极之地,皆有一年行程。如果你们想保护它,使它不至于瓦解,必须要兄弟同心,一定要团结,团结就是力量。还要为你们的下属增加财富。你们三人之中,应该有一人来继承我的汗位。”

        他看向窝阔台:“就是你。”接着说,“拖雷是我最小的儿子,按蒙古传统,应该继承我的产业。你两人不得违背我的遗命。”话锋一转,“察合台在草原守家,你两人合力不要让他生乱心。”

        窝阔台和拖雷一起下泪,成吉思汗摆了摆苍老无力的手,说:“现在哭丧,还不是时候。”至于什么时候才是时候,成吉思汗已经心中有数。

        谈话的第二天,成吉思汗被人抬着来到清水境内的西江河畔,他看着涓涓清水不停向东流,心中立即起了一阵感伤。蒙古人不喜欢山水,诗情画意的山水是柔弱民族才喜欢的东西,蒙古人喜欢辽阔的草原,喜欢翻越各种荒无人迹的沙漠,然而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开始喜欢小河沟一样的水,大家都知道,他已柔弱不堪。

        他看着水,吃力地抬头看了看蓝天,屏退众人,只留下窝阔台和拖雷。他指着东方,从牙缝里蹦出一句:“金人,世仇,不可不灭。”

        窝阔台和拖雷谨听教诲,成吉思汗说出了他的第二道遗嘱——灭金——金精兵在潼关,南据连山,北限大河,难以速破。若假道于宋,宋金世仇,必能许我;则下兵唐邓,直捣开封。金急,必征兵潼关。然以数万之众,千里赴援,人马疲敝,虽至不能战,破之必矣。

        七年后,窝阔台按此方略,灭掉金国。事实和成吉思汗的计划稍有出入,南宋抽风没有借路,是蒙古兵团强行借的路。

        说完这段话,成吉思汗喘息好久,才又说道:“必须要遵守大札撒,后代子孙绝不许违反。”

        窝阔台点头如捣蒜,成吉思汗费力地向夕阳指了指:“你们是八九点钟的太阳,而我现在就是它。”

        去世的前两天,成吉思汗在病榻上睁着无神的双眼,像是喃喃自语,像是问询耶律楚材:“世人会如何评价我的一生?”

        这句问话像是一根魔法棒,在耶律楚材面前变幻出无数的场景。他看到用鲜血和眼泪交织而成的一条大河,滚滚东流;他看到一座座美丽大城瞬间灰飞烟灭而成废墟;他看到蒙古骑兵踏在累累白骨上,白骨被马蹄踩得稀巴烂;他听到魔幻般的场景中发出声音——长生天要我来杀你;当然,他也看到了那部伟大的蒙古法典《大札撒》,在其他民族的废墟上闪烁着灿灿金光。

        他回答了成吉思汗的询问:“您的一生是伟大的一生,是战斗的一生,是按长生天旨意惩罚天下的一生,您建立了既伟大而又惊心动魄的超凡事业。只有写一整部书叙述您的征战、勋业、言论,才能精确地把这些事实列举出来。”

        成吉思汗伸出干枯的双手,眼神发出光彩:“这件事你来做!”

        不多几年后,在大蒙古国政府的主持下,用蒙古语、汉语和波斯文写成的成吉思汗传记面世,在这些书中,成吉思汗成了蒙古人的永恒领袖和人类史上最光辉的人物。

        这位人类历史上的巨人自和耶律楚材谈话完毕,就再也没多说一句废话,1227年七月十二,成吉思汗病逝。巨轮一样的夕阳落下山,在最后一抹光留在人间时,他对自己的人生做了个总结:“我有过许多残忍的行为,我杀死了不可胜数的人,而并不晓得我做得是否有道理,然而,不管将来人们怎样议论我,我都不在乎。”这种对后人的评价如此漠不关心的态度,正是一向我行我素的成吉思汗的真实写照。

        说完这句话,他又说了第三道遗命,也是对他从前的话的重申:“我死后秘不发丧,不能让西夏人知道,一定要攻陷中兴府,将他们全部屠杀。”

        围在他身边的人都流下眼泪,他说:“哭吧,是时候哭了。”随之,他的情绪伤感起来,他用一种无可奈何的眼神看着窝阔台和拖雷,忧虑地说:“我的子孙后代必将锦衣玉食,跨宝马雕鞍,拥绝色美妇。他们永远不会去想,此等荣华富贵所赖何人而有之也……”

        这既是对后代子孙的担忧,又是对自己离世的不甘。在那个不吉利的七月,他去见了天上的精神导师长生天,而他在人间的精神导师丘处机也离开人世,两人同年同月死,不知是巧合,还是上天的故意安排。

        成吉思汗没有死在床上,而是像个合格的老兵,死在了前线。他波澜壮阔的一生终结了,当我们回顾他六十余年的戎马生涯,感觉如同一场幻梦。十几天前,李睍按蒙古人的指示跪在厚重的帘幕前时,他怀疑帘幕后面根本就没有人,根本就没有成吉思汗。但凡是成吉思汗时代和之后的人都知道,世界上有这样一个人,一个破天荒的巨人!

        成吉思汗升天后,蒙古兵团把他的遗体放在一辆十二头牛拉的大车上,准备返回他的家乡。灵车启动的刹那,全军悲悼哭泣,哭声震天。就在这一片悲痛的哭泣声中,灵车缓缓前进,像是今天影片中的慢镜头。

        成吉思汗的战友们随车一边呜咽,一边呼唤着死者:

        呜呼,我主!

        雄鹰腾飞民之上兮,汝昨非翱翔于天宇耶?

        呜呼,我主!

        灵车轧而行兮,今岂载汝而去耶?

        呜呼,我主!

        贤妻爱子世所罕兮,汝果离之而独去耶?

        呜呼,我主!

        忠臣良将愿效命兮,汝岂弃之而不惜耶?

        呜呼,我主!

        雄鹰矫健展翅飞兮,汝昨非盘旋于天宇耶?

        呜呼,我主!

        马驹欢跃狂奔驰兮,汝岂忽而倒地耶?

        嫩绿新革正值春兮,竟遭暴风而折披耶?

        六十年征战擎大意兮,今将住合乐一统兮,汝岂离纛而去耶?

        汝岂堰眠而不起耶?

        这声音是如此的悲情,使拉灵车的老牛都流下眼泪。十二头老牛突然停了下来,车夫猛力地甩鞭子,十二头老牛如泥塑的一样,一动不动。正史说,这是因为灵车陷入泥泞之地,无法动弹,至少有一万名将士前来推拉,灵车纹丝不动。野史则说,灵车不动,并非是陷入泥泞之地,而是成吉思汗的灵魂不想离开。

        据野史的说法,1226年成吉思汗征西夏来到今天鄂尔多斯时,不禁被当地的景色所迷,甚至把马鞭都掉在地上。他赞叹眼前的景色说:“此地非凡,土黄如金,水清如翠,牧草流油,马壮羊肥。此地头枕黄河,身卧高原,手握天柄,眼望苍天,恰是葬身之地。”随行将士们一听,马上附和成吉思汗,认为应该在这里建立敖包(蒙古人祭祀山神、路神的土石堆)。成吉思汗欣然同意,于是,十万蒙古士兵每人搬来一块石头,堆起了一个大敖包,这个敖包就是今天的金碑敖包,是敖包中的巨无霸。

        灵车无法动弹的地方,恰好就是金碑敖包之地。众将心知肚明,这是成吉思汗的灵魂不想走了,就想在此安居。于是,众将开始呼唤成吉思汗的灵魂。一大段招魂词刚刚念完,落地生根的灵车就突然自己启动,十二头牛欢快地哞哞叫,大军继续启程。虽然灵车移动,可祭祀官却认为,成吉思汗的灵魂已停留在此。于是拖雷和窝阔台就把此地改名为“伊金霍洛”,意为“圣主陵园”。同时,指派五百名士兵和形似长矛的“苏鲁锭”留在了伊金霍洛。今人认为成吉思汗的陵墓在鄂尔多斯的伊金霍洛旗,就是根据这个传说来的。

        为了对成吉思汗死亡的消息保密,灵车所过之处,凡是活物统统被杀。那些偶然碰到送灵队伍的人、兔子、野猪、野驴霉运当头,全都成了蒙古人的刀下之鬼。为何如此残忍,有两个原因。第一,那些刚刚表示臣服的金国人如果听到这个消息,可能会有所行动,而蒙古人没有适当的预防意外事件的措施;第二,是应古老风俗的要求,为死者寻找其在阴间的奴仆。正是这种野蛮风俗,所以蒙古士兵杀那些倒霉的路人时,一边杀一边虔诚地如同祷告似的说:“到阴间侍候我主去吧!”

        直到灵车被送到克鲁伦河上游的蒙古大本营时,拖雷才向世界公布了成吉思汗的死讯,一时之间,所有身在外地的蒙古人都纷纷回到克鲁伦河,哭泣着向遗体告别。远道者走了三个月,才走到克鲁伦河,足以想见大蒙古疆土的辽阔。

        人们在祭拜他时,总会想到这位世界征服者说过的那些嘉言,这些话如同天宇梵音一样,萦绕在他们头上。

        养马的官员会想起成吉思汗这句话:“马肥时能疾驰,瘦时亦能驰,肥瘦得中时亦能驰,乃为良马。”

        将军们会想起成吉思汗这句话:“将士临敌,当思得名,如围猎然,祷佑于天,务多获而后已。”还有想起下面这段话,它是为将之道的真谛:“者勒蔑的儿子最勇敢,终日战而不疲,不饮不食而不饥渴,人莫能也。然不可使为将,彼视人犹己,士卒疲矣,饥渴矣,而彼不知也。故为将者必知己之疲,然后推之于人。其行军也,必知路之远近,以量士马之力。量力自弱者起,弱者能之,强者无不能也。”

        主持民政事务的武人会想起他的这句话:“临民之道如乳牛,临敌之道如鸷鸟。”

        在为人智慧上,很多人会想到他的这句话:“一言而见为善,必行其言;见为不善,则不必行其言。知己为何如人,乃能知人为何如人。”

        妇女们则会想起他说过:“人不能如日光,无远近不烛照,则家事赖有内助。夫或外出,客至其家,款待饮食,必致丰厚,而后谓尽妇职,遐迩称誉。观其家即可知其人也。”

        喜欢急进的人则会想起成吉思汗下面这段话:“人在忙遽仓猝时,当效法达尔海乌哈。某日,他出门,有二人从行。见远处有二敌人,从者谓以三人攻二人,必胜。达尔海乌哈曰:‘我已见彼,彼岂不见我哉?’策马而去,和自己军队汇合。既而知此二人,一为塔塔儿酋长,潜伏五百人于山隘,独出诱敌,往则为擒矣。”

        战士们则会想起成吉思汗这段话:“围猎时多得兽,战阵时多杀敌。若天为其开一生路,则我可以缓,而人可以忘。”

        察合台、窝阔台和拖雷会想起父汗的这句话:“教诫子弟,使毋忘本。不可使其但知鲜衣美食,乘骏马,拥娇妻,以免忘记我等开刃之劳。”

        这些嘉言并未随着成吉思汗躯体的下葬而销声匿迹,它们一直回荡在所有蒙古人的心中,回荡在大草原上,后来又回荡在地球四分之三的陆地上。

        这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世界征服者被埋葬在肯特山的某处。埋葬后,驱万马将其踏平,在葬处杀一匹小骆驼;明年,青草生,掩盖了葬地;扫墓时,则牵来小骆驼的母亲,老骆驼嗅到小骆驼死处会发出悲鸣,于是,就知其葬所。不过,岁月日久,周围树木丛生,成为密林,后人就渐渐找不到确切的埋葬地点了。

        直到今天,也没有人确切知道成吉思汗的陵墓到底在哪里,这成了千古之谜。我们只是知道,他生于草原,又回到了草原的怀抱。这片神秘辽阔的土地保护着他,藏匿着他,他永远地同这片土地融为一体,但纵然世界陆地上最偏僻的角落都能感觉到他在地下发出的声音。

        成吉思汗去世的消息很快传遍世界,世界知道了,却屏住了呼吸。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没有人知道。大蒙古国却知道,他们必须要继承成吉思汗的遗志,扛起长生天惩罚天下的大旗,继续征伐四方。

        按蒙古传统,可汗需要经过忽里台大会选举产生,在未召开忽里台大会前,大蒙古国暂时由继承了成吉思汗物质遗产的拖雷监国。两年后(公元1228年),拖雷主持召开忽里台大会,大会全票通过窝阔台为大蒙古国第二任可汗,再两年后的1230年,窝阔台践履成吉思汗的遗嘱,向金国全面开战,向西方开战,向整个地球所有未臣服他们的地方开战。

        大蒙古国在成吉思汗之后,迎来光焰万丈的岁月,他们重新塑造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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