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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札 险滩

        生命是 一条险滩,临岸徐行虽可以见影,倒不如风里来浪里去,感觉活鱼的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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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事创作可能有三阶石梯,第一阶是对自然之流动与乡园初情的礼赞,从中窥得一介生命如何醒转;第一阶,不得不放眼当代,体会历史、省思社会民生,与民族之脉搏互动;第三阶,觉悟到终究必须沉埋于时问,成为历史尘土,此时心境不免微冷,若还能写下去,除非恒在夜空,仰望遥远不可及的一颗熠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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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红令我心酸。 “我一生最大的痛苦与不幸,都是因为我是个女人。”萧红临死前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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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说,康德的墓志铭是这么写的:

        “有两种东西,我们对它们的思考越是深沉和持久,它们所唤起的惊奇和敬艮就会越来越充溢我们的心灵,这就是繁星密布的苍穹和我心中的道德律。”

        据说,一八0四年二月十二日,他的临终之言一点也不带“纯粹理性批判”的色彩:

        “味道真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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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序,好比是作者对此一作品的挽歌,至少对我而言如此,所以一向坚持自己作序。写序的心情像临崖对长窄慨叹:“去吧!我的文字,到所有可能被阅读的滩头,或到所有的阅读不再可能的长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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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追随政治标竿的作者,极少不屈膝弯腰的。他们拥有大赋,却误用大赋。他们只能算具备文采的政治人,他们不敢在悬崖临风书写,与作品相殉。作品自有艺术殿堂去评选,可是一世仅有一回的作者精神呢?除了以身相殉,别无他法可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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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说为文学史而写,又不免贪得身后虚名。李白、杜甫,只是个符号而己。他们倒悟得这一点,李白不说了吗“占来英雄皆寂寞”,杜甫状李白“寂寞身后事”,亨十秋万世名的是作品,不是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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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晨的云是新铸的剑出鞘,由宝蓝渲橙逐渐变成染布青。这剑被旭日抚了,都轻灵起来,盟誓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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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夜的云是白的,靛窄踢了被,云大块地游移。昨夜的星像银屑,月是半枚下弦,像殷商传下来的青铜镜。看着,耳边仿佛有人击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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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说他的现况,有些惊讶。他的确失去当年血吞山河的性情,变成芸芸众生之一相。

        难堪的是,峰回路转之后,发现昔日歃血为盟的人,已在路旁奄奄一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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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女人说来可悯,自个儿的青春漂褪了,也见不得别人化团锦簇。好像别人家的丈夫该穿什么衣服、女人该买什么菜也要插手。智慧与知识不成止比,与年龄也无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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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弱国文化的确令人心悸。这座岛屿这般美,为什么有人千方百计要离开它?畏惧战争吗?难道远避他人檐下要比裹尸自家乡梓更荣华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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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个人终将被时间的灰尘掩埋,为什么不趁着青春气力,给后代的人留止微宝藏?不多爱邻门的人,多走一遭开垦中的我的乡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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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认为放眼今日时代,要针砭的是中华民族的总体未来如何?不应该只停留在中国台湾如何?中国大陆如何?当然是两种不同的政治体制,然从历史的进程探测,仅是一时邦分崩离析。如果,这一代的人不开始谈全面的民族生命,后代的人不是各自从政治立场割裂人种,就是面对政治冲撞之后的社会废墟,开始无止尽的暴乱、及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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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湾的社会富了,但台湾在贫弱的文化抗体之下成了各国次文化的殖民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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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的天,倒像薄冰初融的河,槲说秋天的台风止在远方海域酝酿,今天的风把阳光舞散,折射在云丝上,像静静观赏掌中的冰石,犹见到过去与未来的琉璃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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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鸟忽然短啼,大约没什么深意,只为了与隔邻的啼吗互鸣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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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些人事更换的消息传来,好像半夜散步于荒郊看到土地公庙前鬼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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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有人写小说像开水龙头,着实惊讶!这不叫写小说,是写故事、编材料。后者仅需要三分才情即可洋洋酒洒,前者,虽高才亦得日夜斟酌。两者之差别,在于作者,是否具备哲学的鹰眼、史学的胸襟,穿透氤氲浮生,进而提挈一套美学、一种秩序,借以解释生命滚动的辙痕,并对隐藏在社会底层的暧味性进行批评。谨就这一论点而言,我倒同意Gee Luka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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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昏来了。星与月近了。午眠辗转的梦片远了。但,我要出门了。带着一点不回来的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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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散文,还是一支游牧民族。读散文的人,也习惯只去辨识牛肥或羊肥。好像,写散文的人不必有什么创作观,读的人也不必止襟危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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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应该自觉,对作品尤其如此。今天报上登一位老作家之文,那此编辑大约一手蒙眼一手发排的。他居然以文转载文,将过去写过的零星片段又兜出来。今天的副刊铺来吐鱼骨头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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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死了,文章活着,还情有可悯;人活着,作品死了,不免令我哀哀欲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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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有创作者自觉才尽而自行审判的,不管是封笔或自杀,都值得为我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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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欣喜于一种初生的秩序,在内心如此,在家居亦然。总喜欢把地板擦净,把杯盘拭得洁白。陶杯沁够了茶油,软布一抚,兀自亮了,算算也载过七年的茶。墙角的地瓜像树苗般地抽高,另一粒却是匍伏的姿势,好像也没什么不可,各自顺性而己。有时候云向我眼前飘来,有时候从我檐下出走,也任去。物物各有其秩序,美妙的是如此和谐,在错肩或相行的半途中,常听到极其细微的耳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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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给鸟儿换粮,其中一只趁机飞人屋内,停在门头上,真恕不捉它,我写字的时候,叫它在案前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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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外头笼里的鸟儿啼它,它也啼,我有点慌。提着大脸盆要扣住它,竟发觉自己学起鸟叫,还真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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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鸟儿从卧室飞到书房,又飞人浴室,这就好捉了。可它停得太高不下来,我把笼子提进浴室,叫笼内的鸟儿诱它,它终于下来了,把门掩上,抓紧脸盆伺机,一扣,就成了,可下一步真难,我的手仲进去摸瞎,它又逃窜成功。这回我聪明了,让它四处碰壁,等它累得缩在地上喘急,又扣,成了。可不马上抓,用拳头嘭嘭嘭敲盆底,它拘在里头吓得拍翅,我呢,坐在澡盆沿抽烟,还呼烟薰它,等烟抽完了,它也无动静了,半掀盆,这家伙早缩成一球,大手一抓,也不见挣扎,轻轻松松丢进笼内。可又担心它吓昏了,用喷花的水瓶喷它,它倒清醒了。

        整人的伎俩用在马儿身上好像行得通,鸟有人性,或人有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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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鸟也可怜,笼子太小了,我的笼子也太小了。放它飞呢?准饿死,它早已失去负荷自由的能力。我呢?我可能再去荒地垦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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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日回台大与友人约,去早了,踅至傅园重温旧梦,以前常在水池畔晨读,在夜窄下仰望墓前长碑,隐然发觉再渺小的人一旦面对宇宙,即有成熟的渴望。这过程,在《水问》里都记下了。数年后重游,发现以前漏了园内林树。仲秋的气候开始雕凿林叶,别有清清淡淡的忧喜,好像一切都是该来的,又来得太早。随手记下树的位置与名字,有杜英树、台湾铁枣、岩海枣、柳杉、蒲葵、朴树(这该是老家水井边那棵树了)九芎(极硬的雕刻木,阿赐说)第桃伦(不清楚俗名)荔枝(属无患子科,另有无忧子科;手中蔺草篮内,正好有无忧、无患各一)乌心石、木犀(即桂化)橄榄(我捡过,也渍过,那滋味还在舌尖。昔日帮我打橄榄的孩童们,应该都长大了,不知道被日子渍成如何?)毛果榕(有两株,树高、果实硬而大,掉地似轰雷)红茶花、大红心、十大功劳(这名字真好,可不知由来)刺桐(属梧桐一类,以前误认为梧桐的,应是黄槿树)。好像久别也是奇妙的,平白添了重逢的喜欢。印象最深的是,石阶旁,园内惟一的一棵旅人木。我欢喜这名字,原来常躺在树荫下等人或被等的,是这旅人木。这屿都宿命极了。

        好像小小园内的宿命之歌,到今日才会会唱。

        我能辨认不同的树在风中的鸣口唱,就像能辨认所有与我说过话的人的声音;树的节奏不一样,人的韵律不同。

        白日听贝多芬的月光,像席地而眠的蹇途者。

        这镯子带点紫,带点绿,又带点白。我想,冰种不冰种无所谓,这是青玉了。

        美的是,一种颜色为什么会生出三种不同色泽的恕像?既是石头,为何能冰透?

        弯腰搓衣,颈前的玉印与镯子相激,那声音在耳内如烟漫散,总要停下来听。这些神秘的呼唤,比任何人的挽留更让我确信,我活着,真真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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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帮友人取别墅的名字、甫出生的儿子名字、撰写喜帖的文字……这微服务做多了,竟像早结过婚、生过子……还守过寡。有时,浑需忘了岁数,开始会想死事。

        她们问我将来自己的帖子怎么写?我的心里浮现深山中,蓝色的静静湖泊,印着游移的白云。

        如果天地愿意娶我为妻,这就是我的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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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多少智慧,才能在荒芜的秋野嗅到春的气息,要多少冰砾镇过,火舌舔过,才能倒提人生这捆乱麻?要多少雷雨沁过,才能在疲倦之时,犹听他人把已知的故事话说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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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芒都撒絮了吗?我想这就是绝别的意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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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静静地坐。静静地听。静静地什么也不想。仿佛虚空已经把一切都说明白了。此时,树林内是否自一声栗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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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烟,测量风的方向,决定翻书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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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来了,斗笠轻轻晃起来,灯光却是不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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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发财车经过,扩音器嚷着:“紧来买新鲜的猪肉、蕹菜、芹菜、冬白……豆干、豆腐……”黄昏,什么都可以原谅,也不会有人追究新不新鲜,那些漏了菜色的太太们揣着发皱的钞票小跑步出去,大声嚷嚷,应该会明知故问地:“你菜到底新不新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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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夜,半山腰传来烧肉粽的唱腔,那男中音的嗓子真润,一唱“肉粽!啊!烧的肉——粽…”大约两岸的树叶都动心动了“鸡脚、鸡翅、鸡肠……”他也把“鸡”念成 “归”,应该是南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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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有一天,我寄出的信函都回到我眼前,会是什么心情?像半夜梦中惊醒,还是风雨夜里点烛,忽然找到遗失许久的一根发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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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写一本小品式的小说,一个老婆婆与小男童;一个老公公跟小女童,一对在山野流浪,一对在川河蜿蜒,最后,相逢。哲理式的笔法,不刻意着重时间定位或背景什么的,我想,这是一本内心的小书,人面对宇宙的叹息,人毗邻自然的欢喜,人探问生活如何发迹,人问“人”,人回答“人”。老婆婆是慈悲的化身,老公公是智慧的诠解者;男童象征理性,女童则是无所不容的情感母体。我恕,以慈悲点化理性,以智慧升华情感。我想,有些对话以公案的手法提挈,有些情节似散文优美,而他们各自问答的旅路,则是一本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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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明说要十五支紫剑兰,后天要宴客。紫是凄迷的,旧时代的旧传奇似地。如果白头宫女话玄宗遗事要我定个颜色,我拣紫。这没理可说,纯粹想像“边秋一雁声”呢?倒不是黄褐的,是织成细筛的手染靛蓝麻,透了点稀稀疏疏的天光。我不知道为什么对颜色特别敏感,可能跟从小画画有关,总爱把雨景画成晴天,把春天的林树点了紫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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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星是怎样的人他的文笔像滚烫的四川辣面,呼噜呼噜麻舌,一滴辣油溅到桌面,马上凝成一粒滚动的黄珠子,掉到脚板还足以令人叫疼。

        这些在政治游戏场上躲标枪、铁饼的人,对生命的爱,是千刀万剁的爱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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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严后,一阵“大陆热”,这倒是好现象。可是省察各媒体所披露出来的一般心态,不免令我疑惑起来。尤其以关心文学创作者这一行而言,他们的意见仍停留在作品技巧、内容之品评上,甚至不乏有隔岸观火心态。一则,我怀疑他们是甭认真地看,一则,我更怀疑他们是不是以自家弟兄的心情去阅读,第三,是否有人思考不同政治体系运转出的意识形态,渗人创作领域形成各自运作的美学。

        我无法清楚回答第三个问题,这是我恨自己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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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粒稻谷嵌在黄泥上,犹能导出整个夏天的酷热;一粒橘子掂在掌中,还称得出伞年雨水的重量。一个人甲甲凡凡地活过了,一万个人甲甲凡凡地活过了,人类的史册才能逐字逐句写下去。最单纯的存在里,常能照见宇宙运行的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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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不管身处何等动荡或盛甲的年代,必须穷其一、生确定,个我的意义、民族的动脉,而后才能在蜉蝣朝夕的生命里,献身于历史的参与。我们的生命亨用着百干万亿人的耕耘结果,也必须尽情播种,留给百下万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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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赞成背弃,对家园、对情感、对这个荒郊野外的民族,死在扁担之下的人,才有资格领略含笑九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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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到有理恕的人,总想狠狠揍他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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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我有个孩子,我要让他在荒凉的旷野成长,没有一个人足以启蒙孩童,除了自然。在认识人的文明之前,他必先体会自然的文化。如此,他方能成为真止的智者,或真止的痛苫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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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夜的风,有点力透纸背,仿佛跟每一个夜读者有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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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日一书的饿读,似乎把眼睛弄坏了,近在咫尺的人也会认错;有时,干脆不用眼睛了,半夜起来寻杯倒水,也不必借助灯。如果日子是漆黑的,我依然可以追寻心中的秩序,安安稳稳地梳头,并拈起地上偶尔的落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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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要老,似乎是一夜之间的事,更恐惧的是,完全无法想像他昨日的年轻,好像生来就这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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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檀香分为老山,印度檀;新山,东南亚、大洋洲檀。在密宗传说里,佛部的菩萨喜欢沉香,莲花部的菩萨喜檀香。每棵檀木需三十~六十年树龄方能取材,且必须在三下至四下英尺高山方长。檀木是无为大地为了呵睡农稼生民的一则则箴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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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香则是树脂瘤吸取沼泽中的水上精英而凝成的,沉,学名琼脂。沉香真像一个痛哭过的人,在年迈时恕起少年往事,忽然流出大欢喜的清泪。

        57

        据说,麝香取于冰雪之地才有的麝香鹿,阴囊附近之香腺能生香。猎人常诈死倒地,此鹿性善,以身相护,人则趁机取香。

        麝香是所有香品之中最香的,也是最血腥的。

        58

        早晨临案而坐,思绪止要漫散,忽然惊瞥落地玻璃一角有两株草的浮影,原以为是室外植物反光,可也不像。探脚出去,才明白是两株陌生的草牵着水根站着不知怎么来的?看那纠绕的根真净,是水养的,也不像隔邻扔下来的,这幢大楼闲杂人等少有趣人。会是麻雀衔来的吗常在阳台上散些小粟小米,每天总三两只雀鸟来访,落下的新毫旧羽随风而荡。来就来,这两株俊俏的小草就当做是我的了。养在陶碗里,用两粒小白石镇住根,从此,我早晨起来洗漱,就可以见到旧爱新欢了。

        59

        累了一天招待他们,半夜,女人们走了;男人们躲在书房砌牌,我自去睡了。他们把杯盘都洗净才走,凌晨起来见灯捻熄了,人杳了,杯净了,屋里井然了。忽然觉得白累一天,他们根本没来过。

        60

        昨天忽地兴起怪念,竞与他谈死的事,不甚记得详细。好像曾与他讨论一锅剩菜剩饭似的,可今天还有今天的剩菜剩饭。

        61

        她说半月前,他就买妥贺卡,她说他要她限时寄来。她骗他曾在街上遇到我,我说我忙着……她说: “你去看他可别拆穿!”

        我问了新的病房号码,说这一两日再去。

        可是我说不出口,两个多月没去的原因,是因为天天想去,天天又不想去。

        看他独自垂危,能做什么?只能怏快地看他垂危。他的心情我何尝不知道,早早买贺卡,怕的是最后一次帮我过生日。

        我们都还是孩子,用孩子的规则与生命弹玻璃球戏。

        62

        下午有人欲来访。我是她的避风港了。好像,也成了三五个有孩子有丈夫的女人的避风港,约莫自有什么跨不过的门槛,就往我这儿诉诉苦,好像,我也理所当然成为她们敢对着放声大哭的人。四十多岁的女人哭起来的声音是带刺的,由不得不鼻酸。我也习惯变成四十多岁的人,她们也当我是这个岁数,倒是能把臂悲喜的。

        有时,我比她们的丈夫还懂她们要的是什么。

        63

        这些人真可悯,事业、家室都齐了,可是不懂什么是爱什么是相濡以沫。

        照说五六十岁的人,怎还虎视眈眈持着秤锤斤两人,那一张张肉欲的脸,裱起来送去当铺大概不值几文钱。

        64

        有一种人爱故弄玄虚,只差没说滚出娘胎那日,天下红雨,鱼龙群舞之类的异象。

        遇到这种人,就虚以委蛇,瞠目结舌以示尊重。成不成气候由此可见,这种人,要捧他或毁他都极其容易。

        65

        另一种人,喜功而又不欲人知,若适时叹服几句他简直要跪下来叫你爷爷奶奶,好像沉冤大向似的。

        66

        最妙的是,有一种人揭橥理想标竿,让众家英雄好汉拼死拼活为他挣钱,财货自然是滚进私囊,若有明眼者放言几句,他一副惋惜英雄没落的神情。若刺问他聚财怎聚到国外去,他又一副艰辛牺牲的自怜面目,好像,为了这样这样不得不那样那样。你不同情他,他则天下悠悠一番:你同情他,他倒睥睨,天下人都痴了。

        67

        应付人事,没有三副心肝九曲肠子就是不麻利,其实,没有一个人真坏到该砍头,就是心眼被铜板遮了,他以为铜板是惟一的风景。

        68

        谁家潲进来麻油鸡的香,又有些蒜爆味。七点半,现在。

        翻铲的声音很是续续,菜嵫嵫地疼熟了。恐怕是一家三口的,没炒几道菜,落铲也快,分量捍得恰恰。

        69

        每个人都有一条路子,通向无限深邃的渊谷,临渊犹疑的人仍是有隔,敢纵身的人,一潭清流即是大窄。

        难的不在这认知,而在于跃或不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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