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头,说,啊?哦,没有吧?可能刚刚面包有些干,噎着……阿嚏——
我忙摇头,捂着嘴,说,没什么。
——更深露重的,以后晚上别乱跑。
他补的这一句,硬生生将我已到嘴边的那句“那怎么行”给憋回去了;他看我似有话在嘴边,眼尾微挑,问,怎么?
昨夜夜探程宅,虽然凉生没有直接戳穿,但我到底心有内疚,几乎一夜无眠;那天夜里发生的一切,如同默片里的镜头一样反复闪回着,眼前反反复复都是——他眼眸里痛楚的光,他触碰我发丝时手指微冷的温度……
一夜之后,巴黎已是六月的天气。
时光啊,是如何,让当初一双小小的手,小小的温柔,变成了如今一双大大的手;而那个童声童气对我说着“姜生,乖啊,别乱动”的小男孩,已经变成了眼前这个容颜清俊的男子。
楼下,凉生似是准备回房,转身时,抬头,眸光突然掠过我的窗台,我的心跳顿时漏了几拍,迅速放下窗纱,躲在窗后。
晨光拂过他清俊的脸,透亮的汗珠在阳光下染成淡金色,吻过他的颈项,白色t恤被汗水黏湿,紧贴着他起伏的胸膛。
我怕他再问,忙端起手边的玻璃杯,大口大口地喝起水来,一面喝,一面偷偷瞟他,他也不多问,冷着小脸,转身离开了。
早餐桌上,我小块小块地掰着面包,仿佛掰着自己荒草连天的心事,一块一块,却怎么也掰扯不明白。
我走到窗前,撩开窗纱,淡淡晨雾之中,凉生正在园内,似是调匀呼吸,大约是晨跑之后。
凉生披上外套,老陈帮他打理整齐,他离开前,转头看看我,说,你,在家,多喝水,休息,语言课和安德鲁那里,就停了吧。
那些如同被疯长的时光荒草埋没的童年以及少年时光里,年长我两岁的他,在我每次感冒生病时,都用他的手掌横在我的额前试着温度。
我怎么能硬下心肠,去躲,去藏,去不担当?
可是,那一时,那一刻,那个叫程天佑的男人,却偏偏又是我哪怕拿命都愿意去抵去偿的一桩心债。
他立刻又补了一句更意味深长的话,更深露重的,以后,晚上别乱跑。
那时的月光如可以封印时光的琥珀,包裹着软软小小的我,魏家坪的院落里,同样小小的他。小小的他将小小的掌心贴在我乱发蓬蓬的滚烫额头上,那只叫做小咪的猫,在月光下,仰望着小小的我们俩……
山盟虽在,锦难托。
凉生坐在餐桌对面,表情却意外地平静,仿佛今晨的尴尬和昨夜的不快都不曾存在过一般。
他的手从我的额前挪开,老陈早已将体温计送到他手边,他摆摆手,声音依然冷淡,说,没事。
老陈收起体温计,偷瞄了一眼不作声的我,和断得一手好句的凉生,然后,给他拿来早已准备好的外套和公文包。
只是,虽说是入了夏,却还残留着春末乍暖还寒的微冷气息。
早晨,我磨磨蹭蹭很久,才下楼,餐桌前,瞟向他的眼神,有些做贼心虚的味道,倒不是为今早鬼鬼祟祟的“偷窥”,更多的是记挂着昨夜嫌隙。
这要是话赶话的接上了,真是自寻死路的节奏。
他低头,许是也觉得我紧张得莫名其妙。低眉垂眸中,难辨表情,只是唇角无奈一勾。
他就在我的面前,身姿挺拔,如岩岩青山,掌心覆在我的额上,压迫间却是一种可依靠的存在。
然后,眼尾淡淡扫了我一眼,补了一句,怕是,昨晚,着凉了。
晃动着的白色窗纱,是道破天机的欲盖弥彰。
我的鼻子不由得一酸,我又想起了我们的小时候。
下面一定是,给我拖出去斩了!
清晨醒来,有些凉意。
我看着他,心事越发暗沉,满满地,挤压在胸口,不觉间干咳了几声;他闻声,抬眼,声音微冷,问,感冒了?
甚至,剁了!
从小到大,我最不想的事情,就是让他难过。
声音很低,于我,却是不容违抗的坚定。
诱惑的身体,禁欲系的脸……小说里都是这么写吧?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脑子里竟然会闪出这么一连串奇怪的形容词,然后,自己都觉得丢人。
他因我遇险,因我目盲。
温热的掌心,微冷的指端。
……
淡着眉,敛着声,一句“别动”,冷淡却又暗含紧张。
他如同往常一样对老陈说,你准备一下,我出门。
就跟一常年在外的山大王发现了他的压寨小妾在外面养小白脸,然后警告道——以后可给我长点儿心!记得恪守妇道!
我是多么地不想欺瞒他,多么地不想他难过。
我刚要说,那怎么行?
银质的袖扣,泛着冰冷的光。
我的话音未落,一只有力的大手已经覆上我的额头,袖口间,是淡淡的报纸油墨与清爽须后水混合的香气——他不知何时已经走到我眼前;我下意识地想要躲闪,他唇齿轻启,淡淡两字,别动。
——那怎么行?
他已吃过早餐,一面喝咖啡,一面看报纸,嘴唇微抿,眼角眉梢间,是一派若无其事的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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