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4月5日—13日,南京—北平)
在南京政府和谈代表团到达北平几天以后,4月5日午后,刘仲容接受了毛泽东的委托,同朱蕴山、李民欣、刘子衡一行四人,乘搭由南京方面派出的中国航空公司飞机飞离北平,于当天暮色苍茫中降落在南京明故宫机场。
李宗仁委托程思远等到机场迎接。
此行由于任务特殊,行动极为保密。但因为是李宗仁派出飞机从北平接来客人,到底被敏感的记者们发现。飞机在暮色中降落在明故宫机场,搭着几个不披露身份的客人,到底是什么神秘人物?在国共和谈已经开始的背景下,记者们十分想猎取爆炸性的新闻。他们刚从舷梯上下来,记者们一哄围了上去。刘仲容身材高挑、戴着眼镜,颇有风度,被一个上海记者缠住问:“你是不是刘仲华先生?”
他不敢暴露身份,将错就错地点了点头。这位记者又缠住朱蕴老等三人探问姓名,他们都装作没有听见,不作答复。于是,第二天,南京、上海的报纸就以“北平飞来神秘客”为题,在头版披露新闻,称“刘仲华由平飞抵首都,同来三人坚不露姓名”。这样,也惊动了蒋介石的特务,四出打听,闻讯追至他们下榻的大悲巷白崇禧公馆。因公馆由广西宪兵警卫,才没惹出麻烦。
当晚,刘仲容单独到傅厚岗官邸去见李宗仁,向李转达了毛泽东和周恩来的话。他还拿出4月4日出版的《人民日报》送给李看。这天的《人民日报》上刊载了就国共和谈开始而发表的重要社论《南京政府向何处去》。他讲:“这篇文章很重要,是由毛先生亲笔撰写的,表达了中共的方针政策。”
李宗仁接过报纸,扫了几眼,上面赫然写着的文字下面,有一段用红笔画了道道,文曰:
……摆在南京国民党政府及其军政人员的面前有两条路:一条是向蒋介石战犯集团及其主人美帝国主义靠拢,这就是继续与人民为敌,而在人民解放战争中和蒋介石战犯集团同归于尽;一条是向人民靠拢,这就是与蒋介石战犯集团和美帝国主义决裂,而在人民解放战争中立功赎罪,以求得人民的宽恕和谅解。第三条路是没有的。并正告南京政府:人民解放军就要向江南进军了。这不是拿空话吓你们,无论你们签订接受八项条件的协定也好,不签这个协定也好,人民解放军总是要向前进的。选择的时间没有很多了,人民解放军就要进军了,一点游移的余地也没有了。
李宗仁读罢,脸色骤然变得十分苍白,半天不作表示。好一会,才放下报纸,望了望他,问:“你说这是毛润之先生亲笔撰写的社论?”
刘仲容答道:“是的。是周恩来亲口告诉我说是毛先生写的。”
接着,李宗仁摆了摆手,叫秘书来挂电话给何应钦,请何来一趟,并要他把在北平和中共接洽的情况也向何应钦谈谈。
他说:“德公,这些话是中共领导人对你和健公讲的,跟他讲合适么?”
李宗仁说:“他是行政院长,应该让他也听听嘛。”
过一会,何应钦大摇大摆地来了,一见到刘仲容就说:“我知道你去北平了。这次你带回什么消息呀?在那边你见到文白、邵老了吧?”
他说:“没有见面。我是德公派我去了解情况的。我刚到,正向德公汇报。”
何应钦问:“你见到毛先生没有?据你看,共产党有诚意么?”
他说:“见到了,毛先生说,国共两家打了这么些年的仗,该歇歇手了,谈总比打好,这并不是共产党没有力量,而是为了早日结束内战,使地方和人民少受损失。毛先生还说,解放军一定要过江,谁也不能阻挡。他欢迎你和德公到北平去直接商谈,协商解决一切问题。”
何应钦反问:“我们的代表团不正在那边同他们谈着吗?”
他因摸不透何应钦的底,不便将话再往深处说,就含糊其辞地答道:“双方的最高当局直接会谈,可能会更直截了当些吧。”
4月9日,白崇禧专程从汉口飞来南京听他报告北平消息。白崇禧把夏威、李品仙也叫到南京来了。白崇禧在自己的公馆里单独与刘仲荣谈话。白崇禧笑着对他说:“听说你这几天成了老蒋的特务重点盯梢的对象,搞得连公馆的门都不敢出了?”
他也笑了,说:“记者捕风捉影,把我当成刘仲华,因为我保密,我也就将错就错。倒是闹得满城风雨。”
两人哈哈大笑不止。笑过之后,白崇禧急切地问起北平的消息:“毛先生和周先生有什么回复的意见?”
他说:“健公,你给毛先生和周先生的信我都当面转交了。你要我向中共方面提出的‘划江而治’,‘政治可以过江,军事不要过江’的建议,我已经当面向毛先生和周先生谈过了。中共方面态度很坚决,毛先生说,政治要过江,军事也要过江,而且很快就要过江。”
白崇禧忿忿地说:“他们一定要过江,那仗就非打下去不可了,这还谈什么?他们还有什么别的意见?”
他在白崇禧身边工作了多年,也深知白崇禧和蒋介石之间的矛盾,他很希望能通过自己耐心做工作,使白的态度能有转变,而把白争取过来。他把毛主席所说的原话,毫无保留地告诉了白崇禧,还特别强调说:“毛先生说,你很能带兵,将来成立了中央人民政府,人尽其才,请你指挥国防军。”
白崇禧对这番话却听不进去,对他说:“个人出处,现在不是我考虑的时候,目前要紧的是共产党如果有和平诚意,就立即停止军事行动,不要过江。能让步的我们尽量让步,不能让步的绝对不能让。过江问题为一切问题的前提。中共如在目前‘战斗过江’,和谈的决裂,那就不可避免。”
白崇禧接着又问:“德公和敬之(何应钦)有什么看法?”
他说:“他们两位听了都没有表示,就是要同你商量商量。”
白崇禧气急败坏地说:“还有什么好商量的?你马上就回北平通话,把我的意思转告他们。就这样办。”
当晚谈至夜深也没有结果。第二天,4月10日,他和白崇禧为了谈话方便,借口游览玄武湖,又在游艇上从容说话。他告诉白崇禧,这次同来的朱蕴山和李民欣,是代表民主党派来奔走和平的。他耐心地对白崇禧说:“目前国民党位处下风,共产党是战胜者,在此情况下,进行和谈本来是谈何容易的事。现在好不容易开始谈判,和平还有一线希望,千万要把握这宝贵的时机,不要错过。”
白崇禧说:“我们又不是不能打了,除了几十万陆军沿江布防和完整的海、空军配合,还有一条长江天险。再说,美国方面已经答应支持德公,有十多船军火已经启运;打起来,美国插手进来,就会爆发第三次世界大战。和谈,只有在中共不渡江的条件下,才能达成协议。”
他觉得已经不好再谈下去了,该说的话已经都说了。他联想起这两天曾听白崇禧身边的参谋人员说,蒋介石已经指令财政部从上海拨给“华中长官”白崇禧一批黄金。他觉得眼下再多说也没用了,心中未免感到十分惋惜。
周恩来的电话
他同白崇禧游玄武湖回来的当晚,在周恩来身边工作的王炳南从北平挂来电话,说南京和平代表团的黄绍竑日内将从北平回南京;王炳南叫他和朱蕴老等人乘搭接黄绍竑的专机飞回北平。
他又去了一趟傅厚岗官邸见李宗仁,向李报告说:“德公,毛先生捎了话过来等回话,我准备再去一趟北平,将你和健公的意见转告他们,看中共方面是不是还可以再商量。”
李宗仁当时处于十分苦闷彷徨的内心矛盾之中,不愿意线就断了,因而同意了刘仲容再去北平。李说:“你去吧,看毛先生那边是不是还可以再商量,我们要为和谈再作努力。”
刘仲容还记着周恩来面嘱同机带回邵力子先生夫人傅学文的任务。他一向很尊重与敬佩邵老。这次邵老被指定为国民党和谈代表之一,本来是要携夫人傅学文一起赴北平的。但反对和谈的死硬派,到处造谣,说代表团不是去和谈,而是去出卖国民党的。有的甚至指名说,邵力子早年加入过共产党,这次去北平是有去无归了。为了安定人心,对和谈造成一个有利的气氛,邵力子先生将夫人傅学文留在了南京。刘仲容到了南京后,打听到傅学文因邵力子走后住处受人监视,就被国民党元老于右任先生接去于家住着。当落实了他和朱蕴老要乘去北平接黄绍竑和屈武的“天王号”专机之后,他设法通知了于右任先生去送机,并暗示了亦将傅学文送上飞机。
4月12日下午2时,明故宫机场上“天王号”专机即将起飞,于右任先生也带着傅学文乘车赶来送行。当朱蕴山、刘仲容登机时,于右任带着傅学文、跟一块送行的程思远、黄启汉等人站在一排,与朱蕴山、刘仲容握手。当朱蕴山、刘仲容站在机舱门前回身向送行者挥手的时候,于右任推了一下傅学文。傅学文一边向机舱口招手,一边紧走几步,登上舷梯,好像是要上去叮嘱什么话。她登上机舱口,大步跨了进去。舱门关闭,飞机启动滑向跑道。等盯梢的特务明白过来时,飞机早已腾空而起,向北飞去了。
当天下午6点45分到达北平。
刘仲容刚下飞机,周恩来早已派车直接送他到香山双清别墅。毛泽东等着他回来汇报南京之行的情况。
毛泽东笑容满面地说:“我给你打过保票,现在你不是平安归来了吗?”
他说:“有毛主席关心,来去都很顺利。”
毛泽东问:“李宗仁、白崇禧两先生的态度有转变没有?”
他说:“主席的话我都向他俩原原本本地转达了。白崇禧还是顽固地坚持反对解放军渡江,没有什么希望了。”
毛泽东又问:“李宗仁呢?”
他说:“依我看,李宗仁还有争取的可能性。”
毛泽东吮了吮下唇,说:“中央已经决定,解放军就要渡江。你转告李先生,在解放军渡江时,他不要离开南京,如果认为南京不安全,可以飞到北平来,共产党会将他当贵宾款待,那时和谈仍可以继续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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