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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首席女法医01·尸体会说话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第二天清晨六点我就到了办公室,那里悄无人影,前门的电话仍设定成直接转到州政府的总机。

        我煮上咖啡,走进玛格丽特的办公室。电脑还设在响应模式,等待那个侵入者再试一次。他迟迟没有动作。

        实在不合理。他知道我们上星期发现他找过洛丽·彼得森的案子?他害怕了?他知道我们已不再输入任何数据,还是有其他理由?我瞪着那没有亮光的屏幕。你是谁?我想知道,你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走廊的那一头又有电话铃响起,三声后突然静止,州政府的接线生接了电话。

        “他非常狡猾,计划得非常周全……”

        弗特西斯不说,我也知道。

        “我们不是在对付那种心理不能适应的人……”

        我没有料到他会是那种看似正常的人,就像我们一样。但说不定事实果真如此。

        他可能以前是。

        “……能够应付社会,可以保持能被一般人接受的表面行为……”

        他可能有能力从事任何职业。他也许利用工作场所的电脑,或者家里有电脑。

        他想进入我的脑子,就像我想进入他的一样。我是他与他所杀女人间一个具体的桥梁,也是唯一活生生的证人。当我检查那些殴伤、折断的骨头和深入软组织的刀伤时,可以想象到要造成那种伤害需要何等程度的暴力和残忍。年轻健康的人肋骨很有弹性,他一定用尽全力才用膝盖撞断洛丽的肋骨,那时她仰卧床上,应该是在他弯腰把电话线扯出墙壁之后。

        她的手指关节被残暴地扭出。他堵住她的嘴,把她绑起来,再一根根地扭断她的手指。这么做除了要让她受到难以忍受的煎熬并预先尝试将来的苦头外,别无理由。

        而整个过程中,她在挣扎着多吸入点空气。在惊怖之中,紧缩的血流挤破血管,就像胀破的气球,让她觉得头好像要爆炸开来。然后他强暴她。

        她越挣扎,绕着她脖子的电线就收得越紧,直到她昏过去,就此死亡。

        我重新建构事情发生的经过——他对那些女人所做的事。

        他想知道我知道些什么。他是个傲慢的偏执狂。

        所有数据都在电脑中,每一件他对佩蒂、布兰达、塞西尔做的事……每一个伤口的描述,我们握有的每个证据,和我写的所有检验报告。

        他看过我口述的报告?他在读我的脑子?

        我奔回办公室,低跟鞋在空荡荡的走廊击出尖锐的声音。我忽然精神大振,清出皮夹里的所有东西,找到那张淡白色名片,上面用黑色突起的哥德字体印出《时报》的名称,背面是一只颤抖的手写出的潦草笔迹。

        我拨了艾比·特恩布尔的传呼。

        我约她下午见面,因为她妹妹的尸体还在这里。我想等汉娜被送到殡仪馆后再请艾比来。

        艾比准时到达。罗丝沉默着把她带到我的办公室。我轻轻关上房门。

        她看上去很糟,脸色几乎灰白,皱纹更深,头发散乱地垂在肩上,穿着一件皱巴巴的白棉衫和一条卡其布裙子。她点烟时,我注意到她在颤抖,空洞的眼睛里有悲伤愤怒的闪光。

        我像往常同被害人家属谈话那样说出开场白。

        “你妹妹的死因,艾比,是绕在她脖子上的套索收紧所致。”

        “有多久?”她颤抖着喷出一圈圈烟雾,“在他……在他到了之后,她还活了多久?”

        “我不知道确切时间。但根据检验结果,我相信她死得很快。”

        但不够快,这话我没有说出口。我发现汉娜嘴里有纤维。她被堵住了嘴。那个恶魔要她多活一会儿,让她无声地受罪。根据她流失的血液,我很确定她身上的刀伤是在临死之前才造成的,血只流了一点。刀戳进时,她可能已经死去,或已失去意识。

        但真实的情况很可能比我的推测更糟。我怀疑当她伸腿,从而导致牵动百叶窗的绳子勒死自己时,是出于对极端痛苦的本能反应。

        “她的结膜、脸与脖颈都有微血管出血。”我告诉艾比,“换句话说,眼睛与脸表面的小血管破裂。这是由于颈静脉受到套索的压力而闭塞。”

        “她活了多久?”她含糊不清地又问了一遍。

        “几分钟。”

        我只愿意到此为止。艾比好像稍有宽心。如果她妹妹没有受太大的痛苦,对她就是一种安慰。有一天当案子结束,而艾比的状况有所好转,她会知道得更清楚。上帝帮助她,她会知道他用了刀。

        “就这样吗?”她颤抖着问。

        “我只能报告到此。很遗憾。我对发生在汉娜身上的事情感得很难过。”

        她抽了一会儿烟,神经紧张地猛吐出来,好像不知道该把手放在哪里。她咬住下唇,免得它一直颤抖。当她终于正眼看我时,她的眼神不安,充满怀疑。她知道我不是请她来听这个报告。她感觉得出,还有别的。

        “你不是为这个要我来的,对不对?”

        “不全是。”我坦白回答。

        她沉默不语。我可以看到她的愤恨在聚积。

        “是什么?”她问,“你想要什么?”

        “我想知道你的计划。”

        她的眼睛亮了起来。“哈,我明白了。你担心自己。上帝!你就和其他人一样。”

        “我并不担心自己。”我平静地说,“我超越了那个阶段,艾比。你手上有足够资料可以找我麻烦。如果你要对付我的办公室和我,尽管去做,这是你的决定。”

        她好像不确定该如何反应,移开了眼睛。

        “我了解你的愤怒。”

        “你不可能了解。”

        “我比你想象的要了解。”比尔闪过我的脑子。我可以了解艾比的愤怒。

        “你不能,没有人能。”她大叫,“他毁了我妹妹,夺走了我生命的一部分。我恨人们总是拿走我的东西,这是什么世界。”她泣不成声,“居然有人可以做出那样的事?噢,上帝啊!我不知道我将要做什么……”

        我坚定地说:“我知道你打算自己调查你妹妹的死亡,艾比,我劝你不要这样做。”

        “总该有人做!”她叫道,“难不成我应该留给那些废物去办?”

        “有些事你必须留给警方处理。但你可以帮忙。如果你愿意,你能帮得上。”

        “别小看我。”

        “我没有。”

        “我会用自己的方法……”

        “不,你不是用自己的方法,艾比,你要为你妹妹去做。”

        她红着眼眶,空洞地瞪着我。

        “我这样要求你是因为我要下注,而我需要你的帮助。”

        “哈,你是要我离开这里,最好不再插手……”

        我缓缓摇头。

        她很惊讶。

        “你认识本顿·韦斯利吗?”

        “做人格分析的,”她迟疑地回答,“我知道他。”

        我看了一眼墙上的钟。“他十分钟之内会到。”

        她瞪了我好一会儿。“是什么?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用你在报界的关系,帮我们抓他。”

        “他?”她睁大眼睛。

        我起身去看还有没有咖啡。

        我在电话里对韦斯利解释了我的计划,他听后不无保留,但现在我们三人坐在我的办公室里,显然他已接受了我的建议。

        “我们必须得到你的全面配合。”他对艾比强调,“你必须保证去着手进行我们都同意的计划。如果你自作主张,另有创意,我们的调查可能会因此而曝光。你一定要慎重。”

        她点点头,然后指出:“如果凶手侵入电脑,为什么只做了一次?”

        “我们只知道那一次。”我提醒她。

        “但自从你发现后,没有人再度侵入。”

        韦斯利推测:“他忙得不得了,两个星期内谋杀了两个女人,媒体可能提供了足够信息去满足他的好奇心。他可能得意非凡地坐在那里,一肚子鄙夷,因为从所有新闻报道来看,我们没有任何进展。”

        “我们必须激怒他,”我加进来,“让他感到恐慌,进而采取冒险的行动。有一个办法,我们让他以为我的办公室发现了我们一直期待的突破,一个可能抓住他的证据。”

        “如果是他侵入电脑,”韦斯利扼要地说明,“他可能因此再次侵入,去查我们发现了什么。”他看着我。

        问题是目前我们还没有任何突破。我无限期禁止玛格丽特使用她的办公室,电脑现在设在响应模式。韦斯利装了追踪设备,可以追查所有打到她分机的电话。我们要求艾比的报纸宣称我们有了关键性的证据,借以诱使凶手再度使用电脑来查证。

        “他会因此而偏执、愤怒,相信你的报道。”我预测道,“比如,如果他曾去过这里的医院,他会害怕我们根据过去的资料找到他。如果他曾去药房买过特殊的药品,他也会因此而担心。”

        我们这么假设,完全基于马特·彼得森对警察提过的怪味。我们没有其他“证据”能派上用场。

        唯一可以给凶手带来麻烦的是DNA证据。我可以吹个天花乱坠,但这不完全是虚张声势。几天前,前两个案子的报告回来了。我仔细观察那一道道有不同色调宽度、类似条形码、垂直的DNA带子。每个案子都用具放射性的溶液做了三次,那两个案子的DNA组成完全吻合。

        “当然我们并不能就此判明他是谁。”我解释给艾比与韦斯利听,“我们只知道如果他是黑人,两个男人有同样DNA组成的几率只有一亿三千五百万分之一;如果是白人,几率只有五亿分之一。”

        DNA是整个人的缩写,也是他生命的密码。纽约一家私人检验室的基因工程师从我收集的精子里分离出凶手的DNA。他们剪下特定部位的DNA,那些DNA片段会在涂了厚胶的带电表面游移至不同区域。因为这层表面的一边有正电,另一边有负电。

        “DNA带有负电,”我继续说,“正电吸引负电。”

        较短的片段移向正电的速度比较长的片段快,那些片段分布在整个涂了胶的表面,形成一种长带型的模式。然后再将它转移到尼龙膜上,接着放进溶液。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艾比插进来,“什么溶液?”

        我进一步解释。“凶手的双股DNA片段经过处理,分裂成单股。简单地说,就像拉链被拉开成两条。同时,那些DNA工程师准备好一种具有特殊盐基顺序且以放射性元素标志的单股DNA溶液,当这种单股DNA溶液洗过尼龙膜时,会自动在凶手的单股DNA上寻找互补的配对,两者互相结合。”

        “所以拉链又拉起来了?”她问,“现在还有放射性吗?”

        “重要的是现在我们可以用X光来看他的DNA组成。”我说。

        “不错,就是他的条形码。太不幸了,我们不能把它放在扫描仪下,找出他的名字。”韦斯利不动声色地开着玩笑。

        “所有关于他的资料都在那里,”我接着说,“问题是现在的科技还没有精细到可以辨别DNA个别的组成,像遗传的缺陷、眼睛与头发的颜色那一类的事。有太多的DNA长带,代表了一个人基因组成的不同部分。太复杂了。目前我们所能做的,只是看得出两组DNA是否相同。”

        “但凶手并不知道这一点。”韦斯利面带疑问地看着我。

        “不错。”

        “除非他是科学家之类的。”艾比插嘴道。

        “我们假设他不是。”我告诉他们,“我认为在他对可以用DNA比对来缉凶一事没有任何概念,看报之后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但我怀疑他能了解有关DNA的概念。”

        “我会在报道里解释检验的程序。”艾比边想边说,“我会让他了解到某种程度,使他开始害怕。”

        “解释到让他相信我们知道他的缺陷。”韦斯利同意,“如果他有缺陷……我对这点有些担心,凯。”他平视我,“如果他没有呢?”

        我耐心地重复。“对我来说,一个重要因素是马特·彼得森提到的松饼气味,他卧室里的气味让他想起松饼,甜,但充满汗味。”

        “像枫糖浆。”韦斯利记了起来。

        “对,如果凶手的体味像枫糖浆,他可能有某种异常,譬如新陈代谢机能失调。说得更清楚一点,他有‘枫糖浆泌尿机能失调症’。”

        “这会遗传?”韦斯利已经问过两次。

        “妙就妙在这里,本顿。如果他有,他的DNA里就有。”

        “我从没听说过,”艾比道,“这个病。”

        “我们不是在讲伤风感冒。”

        “那到底是什么?”

        我站起身,走向书柜,拿出一本厚厚的医学教科书,翻到其中一页,指给他们看。“一种酶的毛病。”我坐下来解释,“这种疾病是由于氨基酸在体内像毒素般累积。最常见的,也就是急性的情况,病人有严重的低能,同时可能在婴儿期就死亡。这就是为什么罹患这种疾病但心理健全的健康成人非常少,不过并非全无可能。我想凶手的病不至于太严重,出生之后发育正常,症状时有时无,而且可以治疗。他需要低蛋白饮食,服用比正常人多十倍的维生素,尤其是维生素B1可能会有帮助。”

        “换句话说,”韦斯利往前靠,扫视那本教科书,皱起眉头,“他可能有这种疾病,而且是比较温和的那种,过着相当正常的生活,该死的聪明,唯一的问题是很臭。”

        我点点头。“枫糖浆尿症最常见的症状是那股特殊气味,病人的尿和汗都有枫糖浆的气味。他心理压力越大,臭味就越浓。杀人时压力最大,气味也最重。那股气味会沾在他的衣服上,他一定很早就已意识到这个问题。”

        “从他的精液里能不能闻到?”韦斯利问。

        “不一定。”

        “嗯,”艾比说,“如果他有这种体味,一定得常常洗澡。如果他的工作必须与人接触,他们会注意到那股气味。”

        我没有回答。

        她不知道那些发亮的残余物,我也不打算告诉她。如果凶手一直有这股臭味,他和人打交道时难免会担心别人注意到他的问题。他极可能会忍不住不断清洗腋下、脸和手,在工作时一定也洗个不停,而他用的洗手间里可能就有硼砂肥皂。

        “我们在赌博。”韦斯利靠向椅背。“上帝!”他摇摇头,“如果彼得森以为他闻到了怪味,但其实只是别的气味——比如凶手擦的香水,那么我们会像大傻瓜。那个畜生将越发确定我们毫无头绪。”

        “我不认为彼得森会想象出一股气味。”我坚决地说,“他发现太太的尸体时当然受了很大的惊吓,那股气味一定是很特别、很强烈,所以彼得森才会注意。我想不出有任何男人的香水闻起来像掺了汗水的枫糖浆。我猜凶手当时一定汗如雨下,他在彼得森走进屋子的前几分钟刚刚离开。”

        “这种疾病会导致低能……”艾比在翻读那本教科书。

        “如果出生后不立刻治疗。”我重复了一遍。

        “哼,但那杂种并不低能……”她抬头看我,眼神铁硬。

        “当然他不是。”韦斯利同意,“有精神病态的人并不笨。我们现在做的正是让他以为我们觉得他很愚笨,戳他的痛处——伤他的自尊心,和他自以为不可一世的聪明。”

        “这种疾病,”我告诉他们,“正合乎我们的需要。如果他有这种病,他自己一定知道,可能他的家人也有。他会极度敏感,不单因为那股气味,同时也由于他知道这种缺陷会造成低能。”

        艾比在做笔记。韦斯利则干瞪着墙,他好像很紧张,很不愉快。

        他一脸挫败。“我不知道,凯。如果凶手没有什么枫糖浆味……”他摇摇头,“他会看穿我们。这对我们的侦查只有坏处。”

        “会有什么坏处?我们本就毫无进展。”我客观地说,“我并不打算说出这种疾病的名称。”我转向艾比,“我们就叫它新陈代谢机能失调,这样就有多种可能性。他会开始担心,是不是得了自己也不知道的病。他还会以为自己很健康吗?他怎么能确定?以前从没有一组基因工程师研究过他的体液。就算他是一个医生,也不能排除他有隐性异常的可能性,虽然过去他不知道这一点,但疾病依然存在于他体内,等着爆炸。我们要让他开始担忧,使他耿耿于怀,以为得了不治之症。说不定他会跑去体检,或者去医学图书馆。警察可以去查,看谁曾因此去看医生,或是去图书馆查医学参考书。如果他是侵入电脑的人,他可能会再做。我的直觉是有事会因此发生。我们将动摇他的信心。”

        我们三人花了一小时替艾比写稿。

        “我们不能指出消息来源。”她坚持,“不成。如果引述的话出自首席法医,别人会起疑,因为你过去拒绝对新闻界谈话,而且也奉命不能对外说明。一定得做得像有人泄露了消息。”

        “嗯,”我笑道,“我想你可以像过去一样,声称这是出自‘医学方面的消息来源’。”

        艾比大声念出稿子。我心里很不痛快,太模糊了,左一句“所谓”,右一句“有可能”。如果我们有他的血液样本就好了。如果他真有酶缺陷,从白血球里就查得出来。要是手上的证据能多一些该多好。

        像是有信号般,电话铃响了。罗丝走进来说:“斯卡佩塔医生,马里诺警官在外面,说有很紧急的事。”

        我到走廊去见他。他带着一个专门用来装与罪案有关衣物的塑料袋。

        “你一定不会相信这个。”他露出笑容,脸色发红,“知道游民吗?”

        我瞪着鼓鼓的袋子,如在云里雾中。

        “你知道,游民,那些推着购物车,装了他们在人间的所有财产,在城里闲逛,到处翻找垃圾箱与垃圾场的人。”

        “一个流浪汉?”马里诺在说些什么?

        “嘿,流浪汉里的大王。嗯,上周末他在离汉娜·耶伯勒被杀的地方不到一条街远的大垃圾箱里掏东掏西,你猜他找到什么玩意儿?一件该死的深蓝色连身装,上面沾满了血,把他吓昏了。唔,他是我的眼线。他居然有那个脑子把这玩意儿塞进垃圾袋,然后推着车到处找我,结果找了好几天我们才碰到。不久前他在街上对我直挥手,向我要了钱,现在呢,圣诞快乐!我有礼物给你。”

        他解开绕着袋子的绳结。

        “闻闻。”

        我几乎要昏倒,不只有干血的臭味,还有股浓重的枫糖浆汗味。我全身发凉。

        “嗨,”马里诺继续说,“我来之前去过彼得森的公寓,要他闻上一闻。”

        “是不是他记得的气味?”

        他冲我伸出一指,眨眼笑道:“中奖了!”

        范德与我花了两个小时检验那件深蓝连身装。贝蒂需要时间来分析上面的血迹,但我们都很确定这是凶手穿过的衣服。在激光下,它就像掺有云母碎片的沥青。

        我们猜测,用刀残杀汉娜后,凶手全身血污。他在大腿上擦了手,衣袖的袖口也都是凝固的血。可能他的习惯是去杀人时在普通衣服上再套一件连身装,或许他一向在杀人后把衣服丢掉,不过很可能他只做了这一次,因为这次他的被害人流了血。

        我敢打赌,他够聪明,知道血迹永远洗不掉。万一他被抓到,他可不愿意衣橱里还挂着残存血迹的衣服。另外,衣服也是追查的线索,因此标签已被他拆掉。

        衣服的质料看来像棉布与人造纤维的混纺品,大号或特大号。我记得在洛丽·彼得森的身体与窗棂上发现过深色纤维,汉娜的身体上也有一些。

        我们三人都没有告诉马里诺我们的计划。他可能在街上跑,或在家看电视,喝啤酒,他对此事一无所悉。新闻登出后,他会以为我们制造的消息是真的。他会以为消息又走漏了,或认为这与他找到的连身装和最近我收到的DNA报告有关。我们希望所有人都以为这条新闻确有其事。

        事实上,的确可能是真的。除了凶手罹患这种疾病之外,我想不出还有其他理由会造成那样强烈的体味,而且,彼得森不至于能想象出这种气味,这件衣服也不会那么凑巧落在枫糖浆上。

        “太妙了。”韦斯利说,“他没想到我们会找到。这畜生以为他都算计好了。说不定他在杀人之前,就已经找好了大垃圾箱,只是没想到我们居然找得到。”

        我偷偷看了艾比一眼。她意外地镇静。

        “很够发布新闻了。”韦斯利加上一句。

        我简直看得到头条:

        万一他确实有枫糖浆尿症,头版报道对他应该是一大震撼。

        “如果你想诱使他来用你办公室的电脑,”艾比说,“我们必须要让他想到电脑。你知道,比如宣称资料在那里。”

        我想了一想。“好。我们可以这样做,说相关人员最近一次将数据输入电脑时,发现了新线索,有人在某犯罪现场注意到一种奇怪的气味,这种气味与最近发现的一项证据相关。经研究后发现,一种不常见的酶失调会造成那种气味,但接近消息的来源不肯透露这是哪种失调或疾病,或这种异常是否经过新近完成的DNA检验结果证实。”

        韦斯利听后大喜。“太好了,让他流汗,吓吓他。”他没有注意到他说的话一语双关。“让他去猜我们是否发现了连身装。”他继续,“我们不要说出细节。你可以说警方拒绝透露证据的性质。”

        艾比不停挥笔。

        我说:“再回到你的‘医学方面的消息来源’,从这个人口中说出些惊人的话可能是个好主意。”

        她抬头看我。“比如……”

        我看着韦斯利回答:“让这个消息来源拒绝说出是哪一种新陈代谢失调症,这一点我们原先都同意。不过这人要再补充说,这种疾病会造成心理不健全,如果是急性,则会导致低能。然后再加上……”我大声说出编造的话,“有一基因专家指出,某些新陈代谢失调可能造成严重低能。虽然警方认为凶手不可能是严重智商不足,但证据显示,他的症状可能包括缺乏组织能力,有时可能迷惘失措。”

        韦斯利喃喃道:“他一定会气得七窍生烟。”

        “很重要的一点是我们不能说他疯了。”我继续,“否则以后上法庭会给我们带来麻烦。”

        艾比建议:“我们让消息来源指出两者的不同,让这个人指出智商不足与心理疾病的不同。”现在她已经在记者用的记事纸上写了六七页。她边问边写。“关于枫糖浆气味,我们要写明那股气味吗?”

        “要。”我不假思索地说,“凶手可能在外做事,与人有接触。有些人可能会来通报消息。”

        韦斯利想了想。“可以确定,他会更加焦躁不安,甚至极度恐慌。”

        “除非他真的没有那种怪味。”艾比说。

        “他怎么知道他没有?”我问。

        他们都很诧异。

        “难道没听过,‘狐狸闻不到自己的骚味’?”

        “你说他可能臭得不得了,但自己不知道?”韦斯利问。

        “让他忖度这种可能性。”我回答。

        她点点头,又动起笔来。

        韦斯利往后一靠。“你对这种失调还知道些什么,凯?我们该去查这里的药房吗?看有没有人买一大堆少见的维生素或处方药?”

        “你可以去查有没有人定期购买高单位的维生素B1。”我说,“还有一种简称为MSUD的营养品,一种蛋白质补充剂,不需处方就可买到,他也可以借由少吃高蛋白质食品来控制。不过我想他太谨慎了,不会留下这一类的尾巴。而且,老实说,我也不认为他的病严重到需要严格节制饮食的程度。我猜他过着相当正常的生活,不然不会有能力做出那些事。他唯一的问题是他有一身怪味,压力越大气味就越浓。”

        “情绪上的压力?”

        “生理上的。如果他身体不适,呼吸道感染或感冒时,枫糖浆尿症也会更为严重。这是生理上的关系。他可能睡眠不足。跟踪被害人,闯进别人的房子,做他做的那些事需要很多精力。情绪上的压力和生理上的压力彼此互相影响。他情绪上越紧张,生理上的压力就越大,反之亦然。”

        “然后呢?”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然后会发生什么?”他重复道,“如果他的病情转为严重,会怎么样?”

        “要看是否转成急性。”

        “如果转成急性呢?”

        “那就有麻烦了。”

        “什么意思?”

        “氨基酸会在他体内累积,使他嗜睡、易怒、运动失调,与严重血糖过高的症状类似。他可能需要住院。”

        “运动失调?”韦斯利问。

        “走路不稳。他走路时会像喝醉了酒,也没有能力去爬墙、翻窗。如果他的病转为急性,承受的压力不断上升,却没有得到治疗,情况会失控。”

        “失控?”他继续追问,“我们向他施压,那是我们的目的,不是吗?但他的病可能会因此失控?”

        “可能。”

        “哦。”他迟疑了一下,“接下来呢?”

        “血糖升得非常高,他变得极度焦虑。如果再不治疗,他将思维混乱,紧张过度,丧失判断力,心情大起大落,极不稳定。”

        我住了口。但韦斯利并不放过我。他身体前倾,直视着我。

        “你不是刚好想到这个枫糖浆尿症,对不对?”他逼问,“但你以前从未提过。”

        “我并不确定。”我回答,“直到现在我才认为有值得一提的必要。”

        “好吧。你说你想激怒他,对他施加压力,逼他发疯。我们就这样做。最后阶段他会怎样?他病得非常严重时会怎样?”

        “他可能失去意识,痉挛抽筋。如果没有及时控制,可能导致严重的器官功能失调。”

        他逐渐会过意来,难以置信地说:“上帝!你想杀死那狗娘养的!”

        艾比停下笔,惊讶地抬头看我。

        我回答:“理论上来说,有可能,不过如果他有这种疾病,应该很轻微。他已经得了一辈子。枫糖浆尿症会杀死他的可能性非常小。”

        韦斯利仍瞪着我。他不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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