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里诺载我到一座在阳光下白得耀眼的圆形建筑前,这幢由托马斯·杰斐逊设计的建筑我最为钟爱。我沿着苍苍古木下的旧石砌柱廊行至著名的洛恩区,这里有两排建筑,是联邦政府为礼遇特殊人士提供的住处。
住在这里相当于荣获学术成就奖,部分人士甚至将此视为一种非正式荣誉。卫浴设备位于后面的另一栋建筑,配置简单家具的房间全然未曾考虑居住的舒适度,但我从未听露西抱怨过,她爱极了在弗吉尼亚州立大学读书的日子。
露西住在西洛恩区第三馆,卡拉拉大理石上的科林斯式大写字母是在意大利雕刻的。十一号房间外的木制百叶窗还没打开,早报扔在脚踏垫上。我怀疑她还没有起床。我敲了几次门,听到了脚步声。
“谁啊?”外甥女的声音传来。
“是我。”
片沉默后,她惊讶地说:“姨妈?”
“你不打算开门吗?”我的好心情被她听来不甚热情的声音浇熄。
“嗯,稍等,我马上来。”
门开了。
“嗨!”她招呼我进门。?
“希望没吵醒你。”我把报纸交给她。
“哦,那是t.C.订的。”她是指实际拥有这间房子的朋友,“她去德国前,忘了退订报纸。我才懒得看报呢。”
我进入房间,这里和我去年探访她时的住处并无太大不同。房间很小,有床、洗脸池、挤满书的书架。松木地板中央空无一物,洁白的墙上除一幅安东尼·霍普金斯在《影子大地》里的海报,别无他物。露西的专业设备在书桌、茶几和椅子上堆得到处都是,传真机和一个小机器人模样的电器则放在地板上。
加装的电话线已经连好,接在闪着绿光的调制解调器上。我觉得露西并非一个人住,因为洗脸池上有两把牙刷和隐形眼镜药水,而露西从不戴隐形眼镜。双人床两侧都有人睡过的痕迹,床头还有一个我没见过的行李箱。
“坐在这里吧。”她从椅子上搬起打印机,让我靠壁炉坐下,“抱歉,房间乱成这样。”她身穿印着弗吉尼亚州立大学字样的鲜橘色运动衣和牛仔裤,头发还湿答答的,神情恍惚,“我去烧水。”她说。
“有茶的话,我想来一点。”我说。
我近距离地看着她把水注入壶中,插上电源。她的桌上摊着联邦调查局证书、手枪和车钥匙。转注意到一些档案夹和几张信手涂鸦的便签纸,发现衣柜里挂着几件没见过的衣服。
“和我谈谈t.C.吧。”我说。
露西撕开茶包。“她主修德语,要在慕尼黑待六个月,所以非常欢迎我来住。”
“她真是个大好人。需要我帮你把她的东西收好吗?这样房间至少暂时属于你自己。”
“你什么都不需要动。”?
我瞥向窗外,听到人声。
“你还是纯喝茶,什么都不加吗?”露西说。
壁炉里炉火哔剥作响,烟雾腾起。我毫不惊讶开门时会进来一个女人,但完全没料到竟是珍妮特,她也对我的出现深感意外。
“斯卡佩塔医生,”她诧异地说,瞥了露西一眼,“真高兴看到你。”
她拿着沐浴用品,用棒球帽兜住几乎及肩的湿发,身上是运动服和网球鞋。她和露西一样漂亮健美,重返大学校园让她看起来似乎更年轻了。
“一起喝茶吧。”露西对她说,递给我一个马克杯。
“我们刚慢跑回来,”珍妮特微笑道,“不好意思,头发还是湿的。你怎么有空过来呢?”她席地而坐。
“我有个案子需要一点协助,”我仅透露这么多,“你也到这里修虚拟实境课程吗?”我仔细观察两人的表情。
“对,”珍妮特说,“露西现在和我住一起。不知你是否听说,去年年底我被调到华盛顿的外勤单位了。”
“露西提过。”
“我负责调查白领阶层犯罪,”她继续说,“特别是针对任何可能违反IOC的案子。”
“IOC是什么?”我问。
露西在我身边坐下,回答道:“信息剽窃条例。我们所属的是国内唯一有专业人才应付这类案子的机构。”
“所以调查局是为这个组织才派你们两个来这里受训的,”我试着了解,“但我看不出虚拟实境对黑客人侵计算机数据库的调查能有什么贡献。”
珍妮特没说话,摘下帽子用手理顺头发,直盯着炉火。我感觉得出她的尴尬,也能想象整个假期她花了多少精力应付在阿斯彭发生的事。我外甥女移至炉边,面向我坐下。
“事实上,我们不是回这里上课的,姨妈,”她面色凝重,“只是看起来如此。这件事我本不该告诉你,但继续扯谎也毫无意义。”
“用不着告诉我,”我说,“我可以体谅。”
“没关系,”她眼神热切,“我想让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简要来说,去年秋天联邦电力公司遇到一个严重问题,他们的计算机系统被黑客入侵。这种事其实很常见,有时一天就会碰上四五次,但从来没人查清楚。而这次有人窃取并打印出了用户账单资料,在审核记录上留下了行迹。我们奉命调查,远程追踪这名罪犯直到弗吉尼亚州立大学。”
“那么你们还没找到嫌疑人?”我说。
“没有。”珍妮特说,“我们和使用那个用户名的研究生面谈过,但他不可能是那名黑客。这一点绝对错不了。”
“重点是,”露西说,“许多学生的用户名被盗。那名黑客也曾意图通过匹兹堡大学的计算机系统窃取联邦电力公司的资料。”
“是吗?”
“他最近又开始有所行动,对我们而言这个案子相当棘手。”珍妮特说,“我们得通过大学计算系统追踪他。”
“没错,”露西说,“一个星期没在联邦电力公司的计算机系统上发现他的踪迹了,我猜是因为放假。”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问,“你们对这件事有何看法?”
“他只想来趟小小的电力之旅,别无其他意图,”珍妮特直截了当地回答,“也许这样他就可以随意开关弗吉尼亚或卡罗莱纳州的电灯。谁知道呢?”
“我们相信无论是谁干的,都一定在学校里,这样他才能通过互联网或电话线连上服务器。”露西自信十足地说,“我们就快逮到他了。”
“我能问问你为什么要这么神秘吗?”我对露西说,“你为什么不能告诉我你有任务在身,不方便讨论?”
她犹豫片刻。“你别忘了你也是学校教职员之一,姨妈。”
她所言不假,我根本没想到这一点。虽然我只是学校病理学和司法医学的客座教授,但还是认为露西这么做可以理解。我接受了她的说法并原谅了她,可能是为别的理由:她想独立,特别是在这里,在这个她度过大学生涯,而所有人都知道我们俩的亲戚关系的地方。
我看着她,“这就是你那晚匆忙离开里士满的原因?”
“有人打我的传呼机。”
“是我找她。”珍妮特说,“我从阿斯彭飞回来,碰到班机晚点等种种烦人的事。露西去机场接我,我们就一起回到了这里。”
“假期还有人企图非法入侵计算机系统吗?”
“有几个。这个系统时刻有人窥视,”露西说,“换个角度来看,我们并不寂寞。我们奉命到这个秘密侦测站,方便就近调查这个案子。”
“你能陪我走回大厅吗?”我起身,她们跟着站起来,“马里诺应该来接我了。”我拥抱一下珍妮特,她的头发散发出柠檬的清香。“好好照顾自己,有空常来看我。”我对她说,“我能体谅你父母的心情,天知道我也为这个家伙操了多少心。”我笑着搂住露西。
屋外阳光明媚,午后天气回暖,穿一件毛衣就够了,我真希望能在这里多待一会儿。短短的一段路,露西没有稍作逗留,我知道她不想被人看到和我在一起。
“还是像过去一样。”我轻描淡写,想掩饰内心的挫败。
“什么?”她问。
“你很矛盾,怕别人看见我们走在一起。”
“才怪,我一直引以为傲。”
“但此时此刻,你可不这么认为。”我语带讥讽。
“也许我希望你以和我走在一起为荣。我一直这么想。”
“我无时无刻不以你为荣,即使你闯了祸我不得不把你锁在厕所里的时候也同样如此。”
“你这叫虐待儿童。”
“不,相信我,陪审团会一致认为这是宗外甥女虐待姨妈的案子。”我说,“很高兴看到你和珍妮特相处愉快,也很高兴她从阿斯彭回来后你们能住在一起。”
露西停下脚步看着我,眯着眼迎视阳光。“谢谢你对她说的话,尤其在现在,这对我们意义重大。”
“我实话实说,仅此而已。”我说,“也许有一天,她的家人也会这么说。”
我们看到了马里诺的车,他正坐在车里吞云吐雾。
露西走近车门。“嗨,彼得,”她说,“你的车该洗了。”
“不,偏不。”他嘟囔着丢下烟蒂走出车子。
他四下张望,拉了拉裤子,认真检查他的车,装出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我和露西笑不可抑,他仍板着脸。他每次搞笑时,都很享受这种逗人开怀的快乐。
我们谈笑了一会儿后,露西离开了。一辆深色车窗的金色雷克萨斯从旁边驶过,正是我们先前在路上看到的那辆,司机则是那种见一面就印象深刻的人。
“这家伙快惹恼我了。”马里诺视线追随着那辆车。
“也许你该记下他的车牌号码。”我随口说。
“记了,”他收回目光,“但是DMV罢工了。”
DMV是机动车联机系统,三天两头就会出问题。我们返回反应炉设施中心,马里诺依然拒绝进入。我把他留在停车场,这次控制室的年轻人隔着玻璃告诉我,可以不需人陪同直接进入。
“他在地下室。”他说,眼睛盯着电脑屏幕。
马修坐在控制室一个显示着黑白电磁波谱的电脑屏幕前。
“哦,嗨!”意识到我在身边时他说。
“看上去还挺顺利,”我说,“虽然我不确定看到了什么。我好像来得太早了。”
“不不,一点都不早。这些垂直线显示的就是Y射线的能量。一条线代表一份能量。但我们看到的大多是背景辐射,”他指着电脑屏幕,“就算加了铅块也无法避免。”
我坐在他旁边。
“斯卡佩塔医生,你带来的样本因自身衰变无法释放出高能量的γ射线。你看这里的能谱,”他盯着屏幕,“只有铀二三五波谱图上才会出现这种特别的γ射线。”
“这有什么意义?”
“这是好东西。”他认真地看着我。
“通常作为核子反应炉的燃料。”我说。
“没错,我们会用它制造燃料弹或燃料棒。但是你要知道,铀二三五只有百分之零点三的含量,其余的已经贫化了。”
“所以说,其余的是铀二三八。”
“对,就是我们堆放在这里的废料。”
“假如它没有释放出高能γ射线,”我说,“你如何从能谱上辨识?”
“锗晶体能侦测出它是铀二三五,但百分比相当低,这表明我们正在处理的样本很确定是贫化铀。”
“因此它不能用来当反应炉的燃料。”我说。
“正是如此。”他说,“你的样本里并没有混合其他分裂过的物质,没有银、铯、碘、钡。你可以在扫描式电子显微镜里看到这些元素。”
“没有发现那类同位素。”我表示同意,“只有铀和鞋底从土里携带的无关紧要的其他元素。”
我注视着屏幕,那上面的图像仿如惊吓过度的人的心电图。
“你需要把全部的图打印出来吗?”他问。
“麻烦你了。贫化铀一般有什么用途?”
“相当于废料。”他敲了几个键。
“如果它并非来源于核能发电厂,那是从哪儿来的?”
“大部分来自同位素分离厂。”
“比如田纳西的橡树岭。”我立即反应过来。
“他们现在已经不做这个了。但过去几十年他们的确在作同位素分离,而且用来存放铀金属的仓库一定还在。目前俄亥俄的朴茨茅斯和肯塔基的帕迪尤卡还有这种工厂。”
“马修博士,”我说,“假设有人的鞋底沾上贫化袖,又把它们带进车里,这究竟如何办到的?或者说他为什么这么做?你能提供一个合理的解释吗?”
“对不起,”他面无表情,“我想不明白。”
我想起扫描式电子显微镜显示的锯齿状和球状影像,又问了一遍:“为什么有人要熔掉铀二三八?为什么他们要用机器将铀塑形?”
他还是提供不了任何线索。
“贫化铀还有其他用途吗?”我锲而不舍地追问。
“通常,大型工业不用铀金属,”他回答,“甚至核能发电厂都不用,因为这些燃料弹或燃料棒是氧化铀,就是制陶用的釉料。”
“那么,我换个方式问,贫化铀金属能用在什么地方,理论上有何用途?”我强调一遍。
“国防部曾有人提议用它镀坦克的防护钢板,还有人主张用贫化铀金属制造飞弹或鱼雷火箭之类的自动推进武器。我再想想,我们还知道它非常适合用作防辐射的材料。”
“哪种辐射?”我的肾上腺素急速分泌,“比如乏燃料组件?”
“如果我们想摆脱核废料,这倒是个主意。”他有些不满,“想想看,我们可以把这些废料搬走埋在内华达的尤卡山下一千英尺深的地方。这样的话,铀二三八都会排着队等候装桶运送昵。”
“换句话说,”我说,“如果核能发电厂要将乏燃料组件运走,他们就得将其密封起来,而贫化铀的防护辐射效果绝对优于铅。”
他明确地表示肯定,将样本还给我。这是证物,将来还得呈交法庭,我不能把它留下。我知道把它放回马里诺的后车厢时他会作何反应。我看到他戴着太阳镜在外面徘徊。
“现在怎么样了?”他说。
“麻烦你打开后车厢。”
他钻进车里开启后车厢,然后说:“告诉你,这东西没法在我的辖区和警察局总部保管。就算我下令,也没人愿意这么做。”
“你的后车厢已经快变成储藏室了,”我不愠不火地说,“里面有一整打啤酒。”
“我讨厌在想来一杯时还得停车去买。”
“迟早有一天,你会出毛病的,”我关上后车厢。
“这样吧,你何不把这放在自己的办公室?”他说。
“没问题,”我坐进车里,“我很乐意。”
“结果如何?”他发动引擎。
我简要地说明了经过,尽可能省略技术性细节。
“你是说,有人带着核废料进入你的车里?”他有点迷惑。
“显然。我要停留一会儿,再跟露西谈谈。”
“为什么?她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当然没关系,”他开车下山时我说,“但我有个疯狂的念头。”
“每当你开始动歪脑筋,我都恨得牙痒痒。”
我和马里诺重新回到她们住所,珍妮特看起来有点不安。
“没什么事吧?”她把我们让进门。
“我需要你们的协助。”我说,“我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也许我们可以合作。”
露西坐在床上,膝上摊着笔记本电脑。她看着马里诺。“说吧,但我们要酌情收咨询费。”
马里诺坐在壁炉边,我拉把椅子在他旁边坐下。
“关于这个入侵联邦电力公司计算机系统的人,”我说,“我们除知道他窃取用户账单外,还窃取了其他信息吗?”
“我不取保证我什么都知道。”露西回答,“他入侵账单系统是肯定的,但用户资料就很难说了。”。
“这是什么意思?”马异铬问。
“意思是,用户资料所涉范围相当广泛,包含账单邮寄地址、电话号码、特别服务、平均用电量、部分用户的公债交易程序……”
“先谈公债交易。”我打断她的话,“我和这个程序有关,因为我要查看每月买的联邦电力公司公债,因此这家公司有我的金融资料,包括我的银行账号和社会保险号码。”我停下来想了想,“这些资料对黑客而言很重要吗?”
“理论上的确是。”露西说,“你要清楚,像联邦电力公司这种庞大的数据库并不存在于某个特定地点,许多其他系统都可以经由网关连接到他们的系统,这足以解释黑客们为什么都在觊觎匹兹堡的大型主机。”
“你是弄清楚了,”马里诺一向没耐心听露西发表电脑方面的长篇大论:“但我什么都没听懂。”
“你把网关当成地图上的主要道路——比如九十五号州际公路,”她耐心解释,“如果你从一个节点到达另一个节点,理论上你就可以连上全球网络,去哪里都不成问题。”
“比如?”他问,“举个例子吧。”
她把膝上的笔记本电脑放到一旁,耸耸肩,“如果我闯入匹兹堡的大型电脑主机,下一步就能直接进入美国电话电信公司。”
“那台大型主机就是电话系统的网关吗?”我问。
“其中之一。不久前我已经查出另一个嫌疑人——这个家伙正想办法窃取电话通话时间。”
“当然,这一切只是我们的推测,”珍妮特说,“目前为止我们还无法推测这个黑客的动机。但以联邦调查局的立场来看,这种非法入侵行为于法不容。这就是我们的结论。”
“你们知道有哪些联邦电力公司用户的记录被窃取了吗?”我问。
“这个人窃取了所有用户资料,多达数百万份。”露西回答,“但就个别记录而言,我们追踪发现他详细查阅了几名用户的资料。”
“我想看那些追踪记录。”我说。
露西和珍妮特没有说话。
“为什么?”马里诺紧紧盯着我,“你在想什么,医生?”
“我想到几件跟核能发电厂铀料有关的事。联邦电力公司有两座核能发电厂,一座在弗吉尼亚州,另一座在特拉华州,有人侵入了他们的大型电脑主机窃取用户资料。而泰德·艾丁曾打电话到我办公室询问放射线的问题,他家电脑里的所有相关报道都提及用核子反应炉制造武器级的钚。”
“就在这时,我们遭遇闯入沙桥住处的不速之客。”露西接着说,“我们的轮胎被人割破,罗切探员恐吓你。现在,丹尼·韦伯不幸在里士满送了命,而分明就是杀害他的凶手把铀带进你车里的。”她盯着我,“告诉我,你想看什么?”
我不用看完整的用户名单,它囊括了全弗吉尼亚的用户,包括我的办公室和我本人。我感兴趣的是那些被窃取的详细账单记录。但我的好奇稍纵即逝,名单上出现的五个名字只有一个我不认识。
“谁认识这个叫约书亚·汉斯的人吗?他的邮箱号码是萨福克的。”我说。
“目前为止我们只知道他是个农夫。”珍妮特说。
“好吧。”我往下看,“布雷特·韦斯特,联邦电力公司高级主管,我不记得他的头衔了。”我看着打印纸。
“负责运营的副总裁。”珍妮特补充道。
“他就住在离你不远的那片砖造大楼里,”马里诺说,“在温莎农庄。”
“他一直住在那里,”珍妮特指出,“但如果你查过他的账单,会发现去年十月他改地址了,资料显示他搬到了威廉斯堡。”
还有另外两名联邦电力公司髙级主管的资料被非法潜入的黑客浏览过,一个是执行总裁,另一个是经理。第五名受害者的名字则让我大吃一惊。
“格林上校。”我定定地望着马里诺,说不出话来。
他一头雾水。“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
“我打捞艾丁的尸体时他在废船厂调度现场,隶属于海军调查小组。”
“我听你提过。”马里诺神色骤然严肃起来,露西和珍妮特追踪的信息剽窃案忽然间有了戏剧性的转变。
“这个人入侵系统说不定只是对公司高管感到好奇,也许我们不用这么大惊小怪。但我查不出他是如何进入系统的。”珍妮特说。
“我不必知道操作方式。”我说,“如果真如露西所言,网关就是入侵门槛,也许这名黑客的最后一站真的就是普通用户的电话记录。”
“为什么?”
“他想知道那些人的通话对象?”我停顿片刻,“这类资料记者会很感兴趣。”
我站起来开始踱步,恐惧刺激着我的神经。只要想起艾丁被人毒杀、“黑爪”和铀,就不可避免地会联想到约珥·汉德在潮水镇附近的农场。
“你在艾丁房间发现的那本书原本属于达文·夏皮洛,”我对马里诺说,“据说他死于武力劫车,我们有这起案件更进一步的资料吗?”
“目前为止还没有。”
“丹尼的死本来也被视作同一类型。”我说。
“说不定你也是目标之一。因为车子的关系。假设这是蓄意杀人,凶手可能不知道斯卡佩塔医生是个女人。”珍妮特说,“也许这名职业杀手太过自信,只认得你的车却认不出你。”
我站在壁炉前听她继续说。
“这名杀手可能把丹尼错当作你,等他发现为时已晚,不得不把丹尼解决掉。”
“他为什么要杀我?”我说,“动机何在?”
露西回答:“很明显,他们认为你多少知道内情。”
“他们?”
“也许是新犹太复国主义者,他们出于同样的原因干掉了艾丁。他们认为他知道内幕并打算揭发。”
我望着外甥女和珍妮特,焦虑感越来越强。
“天哪,”我终于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在向本顿或其他人报备前,你们千万别轻举妄动。真该死!我不想让他们认为你们也知道什么内情。”
但我知道至少露西不会听进去这话。我一走,她就会精神百倍地在键盘上大干起来。
“珍妮特?”我看着她们,期许她们安然无恙,“你们追踪的那名黑客极可能和被害人有关。”
“斯卡佩塔医生,”她说,“我知道。”
马里诺和我离开弗吉尼亚州立大学,今天已打过两次照面的金色雷克萨斯一路跟着我们回里士满。马里诺开车时不断瞟向后视镜。他汗如雨下,几近崩溃,机动车联机系统仍未修复,他查询车牌号码没有得到半点反馈。开车跟着我们的是个年轻的白人,戴深色眼镜和棒球帽。
“他根本不在乎你可能认出他,”我说,“不然就不会这么明目张胆。他应该又是来恐吓我们的。”
“好啊,我们看看到底谁怕谁。”马里诺说着放慢车速。
他再度盯着后视镜,减缓速度等那辆车靠上来,然后紧急刹车。我不知他这么做到底在吓谁,是跟踪者还是我?雷克萨斯发出尖锐刺耳的刹车声,撞上马里诺的福特车尾,周遭喇叭齐鸣。
“哦,”他说,“有人撞上警察的屁股了。”
他走出车外,利落地解开佩枪皮带时,我还对这瞬间的变故难以置信。我觉得自己也该出去看看,便掏出枪插在外套口袋里,因为我不知道会出什么事。马里诺走到雷克萨斯驾驶座门边,望望身后的交通状况,拿起手提无线电通话器。
“把手放在我看得到的地方,”他威严地高声命令司机,“现在把驾照拿给我。慢慢来。”。
我站在车子另一侧,靠近副驾驶座的门,在马里诺看到驾照上的照片前就已认出那个惹他发怒的家伙了。
“很好,很好,罗切探员,”马里诺提高音量,压过嘈杂的车流声,“到底是我们撞了你还是你撞了我们呢?”他严厉地命令道,“你马上给我出来。身上有武器吗?”
“在坐椅中间,你看得到的地方。”罗切冷冷地说。
他慢慢走到车外。这家伙身材髙挑,穿着工装裤、牛仔外套、靴子,戴着一块黑色潜水表。马里诺扳转罗切的身子,命令他把手放在视线可及的地方。我站在原地,罗切盯着我,嘴角挂着一抹阴险的笑。
“告诉我,罗切探员,”马里诺说,“你今天在跟谁汇报?是不是在用移动电话向格林上校报备?你告诉他我们今天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我们从镜子里看到你时,你根本没留意别撞上来吧?或者你根本就是故意的,因为你是个不要脸的浑蛋?”
罗切没有说话,脸色十分难看。
“你也是这么对待丹尼的吗?你打电话到拖吊厂,自称是医生,问什么时候能去领你的车。你在答录机留言,没想到那晚开车回家的不是医生。那个走运的杀手不知道医生不是男人,才误把丹尼当成法医,结果那孩子被轰掉了半个头。”
“你空口无凭。”罗切嘴角泛起嘲弄的笑容。
“等我拿到你的移动电话账单,就可以知道我说的对不对。”马里诺步步逼近,肚子几乎要碰到罗切,他能感觉到那种威慑力。“要是让我抓到你的把柄,你担心的可就不只是交通违规这种小麻烦了。我至少会以谋杀案头号共犯的罪名控告你,少说也得判个五十年。”
“这段时间——”马里诺用粗壮的手指戳罗切的脸,“别让我在方圆一英里内再看到你,也建议你别再接近医生一步。你没见过她生气吧。”
马里诺举起无线电通话器,再次确认有警察来处理现场状况。就在他再次联系时,一辆编号六十四的巡逻车停在我们身后的路肩上。一名来自里士满总局穿着制服的女巡警下车,径直走向我们,一只手谨慎地贴着枪。
“队长,下午好,”她调整了一下腰带上无线电通话器的音量,“发生什么事情了?”
“施罗德警官,这个人整个下午都在跟踪我们。”马里诺说,“凑巧,有条狗想超我的车,我猛地一踩刹车,这家伙就从后面撞上来了。”
“是同一条白狗吗?”巡警不露半点笑意。
“似乎就是老爱找麻烦的那条。”
他们俩像在演双簧,这显然是老警察们常开的玩笑。每次发生交通事故,都被归咎于白狗,说它猛冲到车子前然后跑掉。下一次它又会冲到一个技术糟糕的司机前,被怪罪一通。
“他车里至少有一把枪,”马里诺以慎重的口吻交代,“在让他回到车里前,我希望对他彻底搜身。”
“先生,请张开手臂和腿。”
“我是警察。”罗切怒气冲冲地说。
“很好,先生,所以你应该更清楚我要做什么。”施罗德巡警就事论事。
她将他从上到下轻轻拍打,在他左腿内侧发现一个踝部枪套。
“这可不讨人喜欢。”马里诺说。
“先生,”另一辆没有标记的警车停下时,巡警稍微提高声音,“我必须要求你取下踝部枪套里的枪,放进车里。”
巡警副队长走出警车,皮靴、制服和警徽全都熠熠生辉。他对事发现场似乎兴趣不大。碍于程序,凡发生牵涉警察局队长的治安事件,他都必须亲临现场,不论事情多么微不足道。他闷不吭声地看着罗切从黑色塑料枪套取下柯尔特点三八口径手枪,锁进雷克萨斯车里。罗切被带进巡逻车后座讯问时,气得满脸通红。我则坐进被撞坏的福特车里等马里诺。
“怎么样?”马里诺回来后我问。
“他被控告行车时没有保持安全距离,得等弗吉尼亚州的警察传票了。”他关上门,神情愉悦。
“就这样?”
“对,除了把他送上法庭,我还让他白白损失一天时间。更令人兴奋的是,我们的调查有了进展,说不定可以一脚把他端进梅克伦堡监狱。凭他的俊俏模样,一定可以交到不少朋友。”
“在撞车之前你知道是他吗?”我问。
“不,我不知道。”我们返回车流中。
“被讯问时他说了什么?”
“你到底想知道什么?他只说我停车太突然。”
“没错,你确实是。”
“按照交通规则,我这么做没错。”
“那跟踪我们的事呢?他作什么解释了吗?”
“他说他一整天都在为公事奔波并顺便观光,根本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
“我明白了。你要是因公在外奔波,也至少得带两把枪。”
“你能告诉我这该死的家伙怎么开得起这么贵的车吗?”马里诺瞥我一眼,“他赚的可能连我的一半都不到,可一辆雷克萨斯得花五万美元。”
“他身上那把柯尔特也不便宜,”我说,“他一定还有其他经济来源。”
“打小报告可以赚不少。”
“你觉得他在这么做吗?”。
“没错,我猜是格林唆使他做这种龌龊事的。”
无线电刺耳的信号忽然打断了我们的话,一则比我们担忧的事更糟糕的消息传来。
“全体人员请注意,我们刚接到州警署的消息,”无线电调度员重复,“旧岬核能发电厂被恐怖分子占领,该地刚才发生枪战,有人员伤亡。”
我震惊得无法言语,这个消息在脑中嗡嗡回响。
“局长已经下令立即执行紧急事件A计划,请全体人员密切注意进一步指示。所有部门主管立刻到警察学校指挥所报到。”
“天哪,不会吧!”马里诺猛踩油门,“先回你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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