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一股热浪,露西和我在沃兹岛的低气压中缓缓起飞。我们沿着东河飞越拉瓜迪亚机场的B级空域,中途降落加油时在自动售货机上买了些奶酪饼干和汽水。我顺便致电威尔明顿的北卡罗莱纳大学。这次是学生辅导员接的电话,我想这是个好兆头。
“我非常理解你的自我保护,”我在机场大楼内的公用电话亭对她说,“可请你再仔细考虑一下,继克莱尔·罗利之后又多了两名受害者。”
长久的沉默。
克莉丝·普斯博士终于开口了:“你能亲自来一趟吗?”
“我正打算过去。”我对她说。
“我等你。”
接着我打电话给蒂恩·麦戈文,告诉她目前的状况。
“我认为嘉莉是坐直升机逃离柯比的,也就是我们在肯尼斯·斯帕克斯农场见过的那架白色施瓦泽。”我说。
“她会开飞机?”麦戈文疑惑的声音传来。
“不,我很难想象。”
“哦。”
“她的同伙,”我说,“应该就是飞行员,是帮她逃亡并犯下这些罪行的人。前两起案子只是热身,就是发生在巴尔的摩和威尼斯海滩的那两起。对于他们,或许永远都无法查出究竟了,蒂恩。我认为嘉莉一直在等待我们自投罗网的时机,直到沃伦顿案发生。”
“这么说,你认为斯帕克斯才是她的目标?”蒂恩若有所思地说。
“是的,为了引起我们的注意,确定我们会参与办案。”我说。
“那克莱尔·罗利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我去威尔明顿就是想査明这一点,蒂恩。我总认为她是所有案件的关键,和嘉莉的同伙有关联,不管那人是谁。而嘉莉也知道我会这样想,并预期我会过去。”
“你认为她就在那里。”
“没错。我敢打赌。她预期本顿会去费城,他果然去了。她也预期露西和我会去威尔明顿。她了解我们的思维方式和工作方式,至少相当熟悉我们对她所犯案件的处理方式。”
“你是说,你可能是她的下一个攻击目标。”
这个念头让我内心一阵冰冷。
“应该说,是目标之一。”
“不能冒险,凯。我们会赶到那里等你们降落。大学里有运动场,我们会谨慎行事的。无论你们停在哪里加油或做其他事情,记得呼叫我,随时保持联系。”
“绝不能让她知道你到了那里,”我说,“否则会毁掉整个计划。”
“相信我,她不会知道。”麦戈文说。
我们加满七十五加仑油料飞离拉瓜迪亚机场,开始一段辛苦漫长的旅程。对我而言,在直升机里待三个小时已相当难熬。笨重的耳机、鼻子不适,机身震动和轰鸣使得我头皮发麻、全身燥热,关节似乎要被摇晃散架。若超过四小时,则会严重头痛。幸运的是,这天我们顺风飞行,空速为一百一十节,导航系统显示的实际速度高达一百二十节。
露西再次让我接手驾驶。这次我学会了因势利导,因此飞行更为平稳。遇到会猛烈晃动机身的热气流和强风时,我不再试图与其对抗,那只会让飞机晃动得更厉害。但以退为进并不容易,因为我更喜欢改变现状。我学着留意飞鸟,偶尔还会与露西同时侦测到远方的飞行物。
经过数小时单调沉闷的飞行,我们沿着海岸线南下经过特拉华河进入切萨皮克湾东岸空域,在马里兰州的索尔兹伯里附近加油。我在那里进行了简单的盥洗、又喝了杯可乐,然后继续飞向北卡罗莱纳大学,一路掠过被许多狭长的铝棚猪舍和血红色化粪槽分割成块状的地表。将近下午两点,我们进入威尔明顿领空。我心神不宁,开始胡思乱想,不知等待我们的将是什么。
“降到六百英尺,”露西说,“减速。”
“要我来?”我向她确认。
“交给你了。”
技术不算娴熟,但总算过关了。
“我想大学应该不会建在水上,很可能是几栋红砖建筑。”
“谢了,福尔摩斯。”
放眼望去,只有大片河水、公寓、污水处理厂和工厂。东边是波光粼粼的海洋,乌云正在远方集结。即将来袭的暴风雨不慌不忙,慢慢迫近,一点点施展淫威。
“老天,我真不想在这里降落。”我在麦克风里坚定地说,一排乔治王时代风格的砖造建筑物映入眼帘。
“我不确定,”露西张望着说,“如果她真在这里,会躲在什么地方昵,姨妈?”
“我们在哪里,她就在哪里。”我笃定地说。
露西接手驾驶,“换我来,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希望你是对的。”
“你当然这么希望,”我应道。“事实上你这份渴望强烈得让我害怕,露西。”
“提议来这里的可不是我啊。”
嘉莉试图毁掉露西。嘉莉谋杀了本顿。
“我知道引我们来这里的是谁,”我说,“是她。”
下方便是北卡罗莱纳大学。我们很快就找到了麦戈文所说的运动场。一群学生正在那里踢足球,于是我们将网球场附近的一块空地作为降落的地点。露西以不同的高度在空地上方盘旋了两圈。除了几株怪异的树木和停在边线附近的几辆车,我们没有发现任何障碍物。降落在草地上时,我注意到一辆深蓝色福特探路者的驾驶座上有人,接着发现那个足球教练正是颈间挂着哨子、身穿运动短裤和t恤的蒂恩·麦戈文。队员们则男女混杂,个个体格健美。
我四下环顾,好似嘉莉正在暗中窥视。但周遭没有别人,察觉不到她的气息。待飞机平稳降落、引擎空转即将熄火时,那辆探路者忽然驶过草地,停在了离螺旋桨不远的地方,司机是个陌生的女人,但令我吃惊的是,马里诺坐在副驾驶座上。
“真不敢相信。”我对露西说。
“他怎么会在这个鬼地方?”她和我一样惊讶。
马里诺在挡风玻璃后盯着我们。两分钟后我们关闭引擎。露西锁紧主旋翼,我爬进那辆车的后座。马里诺脸上没有一丝笑容,甚至谈不上友善。麦戈文继续表演着她的足球好戏,对我们视若无睹。但我注意到球场周围的椅凳下放着不少运动包,里面的物品可想而知。我们像是设下埋伏,正在等待敌军逐渐逼近的一支军队。我忍不住担心,这或许又是嘉莉对我们的一次嘲弄。
“没想到你会来。”我对马里诺说。
“你想美国航空的班机会不停夏洛特直飞这里吗?”他牢骚满腹,“或许我到达这里所花的时间不比你们少呢。”
“我是金妮·科雷尔。”司机转身和我握手。
科雷尔至少四十岁了,一身清爽的淡绿色套装,是个迷人的金发女子。若不是我清楚情况,会以为她是学校的教师。我早已看见了车里配置的扫描仪和双向无线电,她套装下的挂肩枪套里也偶现寒光。待露西上车后,她在草地上掉转车头。足球赛仍在继续。
“是这样的,”科雷尔开始解释,“我们不确定嫌疑犯是否会在这里埋伏或跟踪,因此事先作了准备。”
“看得出来。”我说。
“大约两分钟后他们会离开球场。重点是,这里到处安排了我们的人。有的打扮成学生,有的在市中心巡逻,还有的在检查饭店和酒吧等。现在我们得去学生辅导中心和辅导员会面。她是克莱尔·罗利的辅导老师,保管着罗利的全部档案资料。”
“好的。”我说。
“顺便一提,医生,”马里诺说,“一个校园警察报告说他昨天好像在学生活动中心看见了嘉莉。”
“鹰巢自助餐厅。”科雷尔说。
“短发染成了红色,眼神怪异,当时正在买三明治。经过他的餐桌时她死死盯着他,这才令他起了疑心。我们拿照片给他看,他说很可能就是嘉莉,但不敢百分之百确定。”
“会盯着警察看,很可能是她,”露西说,“她最喜欢把人耍得团团转。”
“可看起来像街头流浪汉的大学生也不少。”我说。
“我们盘查了附近的当铺,询问是否有符合嘉莉外貌特征的人购买枪支。另外也清査了这一带的失窃车辆,”马里诺说,“假设她和同伙在纽约或费城偷了车,应该也不会顶着那里的车牌在这一带招摇。”
校园里遍布着改建过的乔治王时代风格的建筑,棕榈树、木兰树、紫薇、湿叶松和长叶松郁郁葱葱,栀子花正盛。一下车,聚集在湿热空气中的花香就直冲我的脑门。
我喜欢这种让我想起南方的气息。一时间,很难想象这里曾发生过任何不幸。正值暑假,校园里十分空旷。停车场还有一半空位,许多单车架也都空着。车道上不时驶过顶着冲浪板的车辆。
学生辅导中心位于西侧大厅二楼,为学生专设的等候室漆成了淡紫色和蓝色,光线充足。所有咖啡桌上都放着完成程度不等的千片拼图,供依约前来的学生在等待时消磨时间。等候多时的前台小姐领我们穿过一条走廊,经过观察室、群体活动室和GRE测验厅。克莉丝·普斯博士精力充沛,眼眸慧黠而仁慈,我猜她年近六十,热爱阳光。她深褐色的皮肤上锲刻着一道道皱纹,一头雪白的短发,瘦小的身躯虽然饱经风霜,但依旧个性鲜明,充满活力。
她是位心理学家,站在她的办公室里可以俯瞰颇具艺术风味的建筑和橡树林。我一向十分关注办公空间显露的主人个性。普斯博士的工作场所十分舒适低调,几张风格迥异的椅子显现出主人的良苦用心。一张懒人椅专为想要蜷缩在软垫里接受咨询的病患而设,还摆放了藤编摇椅和双人硬沙发。屋里的主色调是嫩绿色,墙上挂着张帆船画,还饰有一只象耳陶盆。
“午安,”普斯博士微笑着迎接我们,“很高兴见到你。”
“也很高兴见到你。”我应道。
我选了摇椅坐下,金妮则端坐在双人沙发上。马里诺挑剔地环顾四周,窝进了懒人椅,挣扎着不让自己陷进去。普斯坐在办公椅上,背靠除一罐健怡可乐外空无一物的整洁办公桌。露西则站在门口。
“我一直期待有人来找我,”普斯医生像致会议开场白似的说道,“但实在不知道该联系谁,甚至不确定应不应该。”
接着她用明亮的灰眼睛打量着我们,“克莱尔是个非常特别的女孩——我知道每个人都这么认为。”
“不尽然。”马里诺语带嘲讽地反驳。
普斯博士苦笑着说:“我是说,过去几年里我辅导过不少学生,而克莱尔深深触动了我的心,我对她也抱有极高期望。她的不幸对我的打击很大。”她停顿片刻,望向窗外,“大约在她遇害两周前我才见过她,我一直在努力回想是否有预示这种事的蛛丝马迹。”
“你说你见过她,”我说,“是在这里吗?暑假期间?”
她点点头,“我们谈了一个小时。”
露西逐渐不安起来。
“可否先请你详述一下她的背景?”我说。
“当然。顺便一提,如果你们需要,我手上有她以往每一次咨询的日期和时间记录。我已经断断续续为她辅导了三年。”
“断断续续?”马里诺从那张软塌塌的椅子里探身向前,随即又陷入其中。
“克莱尔的学费都是自己打工赚来的。她在莱茨维尔海滩的偷渡舰餐厅当过服务生。她总是先赚钱、存钱,付清一学期学费,接着又休学去赚钱。休学期间我见不到她,在我看来,这正是问题所在。”
“你们继续讨论,”露西忽然说,“我去看看直升机是否有人照料。”
露西离开办公室,顺手关上了门。我忽然心生恐惧,不知她是否会跑到街上寻找嘉莉。马里诺和我匆匆对视,看得出他也有同样的忧虑。我们的调査员同伴金妮则端坐在沙发里,正襟危坐地专注聆听。
“大约一年前,”普斯博士继续说,“克莱尔认识了斯帕克斯,我知道这些你们都很清楚。总之她的冲浪技巧相当高超,而他正好在莱茨维尔海滩有一栋度假别墅。长话短说,他们发展出一段激烈但短暂的恋情,后来他提出分手。”
“这期间她在学校注册了吗?”我问。
“是的,第二学期。他们在夏天分手,直到冬天她才回到学校。次年二月她再度来见我,因为英语教授发现她经常在课堂上打瞌睡,而且浑身酒味。出于关心,这位教授去找了教务,结果她被留校察看,条件之一是她必须继续来这里进行咨询。我想这种种行为都与斯帕克斯难脱干系。克莱尔小时候是被收养的,家庭生活谈不上美满,十六岁离家到了莱茨维尔,为了生存什么工作都做过。”
“她的父母在哪里?”马里诺问。
“亲生父母吗?我们甚至不知道他们是谁。”
“不,养父母。”
“在芝加哥。她离家出走后就再也没和他们联系。但他们收到了她的死讯。我和他们谈过。”
“普斯博士,”我说,“你知道克莱尔为什么会去斯帕克斯在沃伦顿的农场吗?”
“他的拒绝让她无法承受。我猜她可能是去找他谈谈,试图挽回什么。我知道从年初开始她就再也无法和他通话了,因为他换了号码。她和他联系的唯一方式就是亲自上门找他。这是我的猜测。”
“当时她开的是一辆旧奔驰,车牌登记人是一个心理治疗师,名叫纽顿·乔伊斯。”马里诺说着,又调整了一下坐姿。
普斯博士一脸错愕,“这我倒没听过,”她说,“她开纽顿的车子?”
“你认识他?”
“没有私交,但我知道他的为人。克莱尔去找他是因为她认为自己需要一个男性咨询师。这是发生在近两个月的事。我个人绝不会推荐他。”
“为什么?”马里诺问。
普斯博士略作思索,一脸愤慨,“一言难尽,”她终于开口,“我得先解释你第一次打电话来调査克莱尔的事情时我为什么会迟疑。纽顿是个被宠坏的富二代,向来无心工作,却选择担任心理治疗师。为了满足权力欲吧,我想,”
“他似乎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马里诺说。
“这一点都不奇怪,”她应道,“他向来随心所欲,有时会连着失踪好几个月,甚至几年。我在这所大学待了三十几年,几乎是看着他长大的。他有颠倒黑白、说服人们去做任何事的本事,但永远独来独往,因此克莱尔去找他时我非常担心。这么说吧,没人质疑纽顿的人品,他自有分寸,但这只是因为他从来没被逮到过。”
“什么?”我问,“逮到什么?”
“他用非常不当的方式控制自己的病人。”
“和病人发生性关系?”我又问。
“我没听说过这方面的证据。应该说在精神层面进行心智上的控制。很显然,克莱尔完全被他掌控了,并由此对他产生了严重依赖。”她咔咔地扳弄着手指,“他们的第一次辅导结束后,她像是着了魔一般,向我谈的全是他。也正因为如此,我不明白她为何会去找斯帕克斯。我真的以为她已经忘了他而迷上了纽顿,也真的认为她会对纽顿百依百顺。”
“会不会是他要克莱尔去找斯帕克斯?基于心理治疗的需要,正式作个了结?”
普斯博士露出嘲讽的微笑。
“他的确可能提出这种建议,但我不认为这是在帮她,”她回答,“老实说,如果去找斯帕克斯是纽顿的主意,那么多半是基于操控的理由。”
“我很想知道他们两个最初是怎么认识的,”马里诺又在懒人椅里探了探身,“我猜应该是通过某人的介绍吧。”
“哦,不,”她说,“他们是在拍照时认识的。”
“你是说?”我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了。
“他对好莱坞的一切都非常迷恋,也设法和一些制片人合拍了一些电影和照片。你们知道,这里有个银幕宝石工作室。克莱尔选修过电影研究课程,一直梦想当个女演员。这也难怪,她天生丽质。据她说,她找到一份担任海滩摄影模特的工作,好像是为一本冲浪杂志拍一组照片吧。而他呢,是摄影小组的成员,也就是摄影师。他显然在这方面相当精通。”
“你刚才说他来来去去的,动辄失踪,”马里诺说,“也许他的住所不止一处?”
“老实说,我只知道这些了。”普斯回答。
一小时之内,威尔明顿警察局取得了搜查令,前往距河岸只有几条街的历史性街区对纽顿·乔伊斯的住所进行搜査,他的房子坐落在一条宁静街道的尽头,是一栋镶着白边的平房,前门廊上掩着残破的沥青人字形屋顶。周围都是有着同样门廊和阳台的十九世纪旧宅。
巨大的木兰树在庭院中投下大片树荫,只容几道苍白的阳光渗进,空气中断断续续地传出虫鸣。和赶来的麦戈文会合后,我们在倾塌的后门廊待命,一名警察用警棍砸破玻璃门板,伸手进去打开门锁。
马里诺、麦戈文和斯克罗金斯警探率先进入,紧握枪支随时准备应战。我跟在他们后面,没有携带武器。这个被乔伊斯当作家的阴森之处令人毛骨悚然。我们进入为接待病患而改装过的小客厅,客厅中摆着一张诡异可怖的维多利亚式红色天鹅绒旧沙发,大理石台面的小桌中央放着一盏乳白色玻璃台灯,咖啡桌上散置着许多过期杂志。踏进书房,眼前的景象更加怪异。
黄色的松木板墙上几乎贴满镶框的照片,看起来都是模特和演员的宣传照,保守估计也有好几百张,也许都是乔伊斯自己的作品。我无法想象病患能够在这么多美丽面孔和胴体的包围下倾吐心事。乔伊斯的书桌上放着名片簿、日程表、文件资料和电话。斯克罗金斯检査答录机留言时,我仔细打量着屋内的陈设。
书架上陈列着以各种织物和皮革作为封面的古典书籍,落满尘埃,显然多年不曾被翻阅了。一张皲裂的棕色皮沙发或许是供病患使用的,旁边的小桌上只摆了一个空水杯,印着淡粉色唇印的杯沿污痕斑斑。沙发正对面是一张精雕细琢的桃花心木高背扶手椅,不禁令人联想起国王的御座。我听见马里诺和麦戈文正在其他房间搜索,书房里的答录机则传出乔伊斯的声音。所有留言或晚于六月十五日,或早于克莱尔遇害时间。许多病患打电话预约就诊,还有一家旅行社关于两张飞往巴黎的机票的留言。
“你说的那种点火砖外观是什么样子?”斯克罗金斯边拉书桌抽屉边问。
“一条细长的银块,”我回答,“一看见你就会认出来的。”
“没发现那种东西。但这家伙收集了不少橡皮筋,至少有几千根。他好像在编一些奇怪的小球。”他举起一团用橡皮筋做成的球形物好奇地问,“你认为这是做什么用的?很像高尔夫球的内芯。你想他会不会先做了一个,后来却一发不可收拾,结果越做越多?”
我也猜不到原因。
“这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呢?”斯克罗金斯又说,“你想,他会不会一边和病人谈话,一边做这东西?”
“事到如今,”我回答,“已经没什么能让我惊讶了。”
“妙极了,这里总共有十三、十四……哦,十九个橡皮筋球。”他把那些球全部拉出来,摊在书桌上。这时,马里诺在另一个房间唤我,“医生,你最好过来一下。”
循着他和麦戈文的说话声,我穿过一间整齐叠放着好几份待洗餐具的小厨房。满是污水的水槽里堆满碗盘,垃圾从桶里溢出来,发出阵阵恶臭。纽顿·乔伊斯甚至比马里诺还要邋遢,这让我无法想象,而且与他编织的那些橡皮筋球,或者可能犯下的案件表现出的秩序感很不一致。但话又说回来,且不论犯罪学教程如何教导、好莱坞电影如何渲染,人心绝非机械的科学,不可能有精确一致的轨迹可循。马里诺和麦戈文在车库里的发现就是一大明证。
厨房里有一扇门直接通向车库,加了挂锁,但被马里诺用麦戈文车里的大铁剪熟练地撬开了。车库的另一端是封闭的工作间,原先通向室外的门已被煤渣砖封死了。墙壁被漆成白色,一面墙边堆放着许多五十加仑的航空燃油罐。一台Sub-Zero不锈钢冰箱也诡异地上了锁。水泥地板非常干净,屋角堆放着五个铝质相机套和尺寸不一的泡沬塑料冰盒。工作间中央是一张覆着毛毡的大木桌,木桌上陈列着乔伊斯的犯罪工具。
半打装在皮套里的刀子整齐地排成一列,彼此间距离相同。一只小红木盒里摆着许多磨刀石。
“我的天,”马里诺指着那些刀子对我说,“我来告诉你这是什么,医生。这些有骨质刀柄的是R..洛夫莱斯的剥皮刀,贝雷塔制品。专为收藏家制造的,有产品编号,每把大概六百美元。”他贪婪地盯着那些刀子,但没有碰触,“这些蓝色的不锈钢刀是南非格斗刀公司制品,每把至少四百美元,刀柄底部有盖子可以旋开,放火柴之类的没问题。”
远处响起关门声,是斯克罗金斯和露西走了进来。这位警探和马里诺一样对那些刀具惊叹不已。接着他们和麦戈文一起检查其他工具箱,在其中两只柜子里发现了更多恐怖的物证,足以为我们锁定凶手提供证据。一只速比涛牌塑料泳装袋里装着八顶硅酮泳帽,全都是鲜亮的粉红色。每一顶都尚未拆封,价签显示乔伊斯是以每顶十六美元的售价购买的。至于点火砖,共有四块,装在一只沃尔玛超市的购物袋里。
乔伊斯这间水泥房里还有一个电脑工作台。我们把它留给露西处理,看她能否有所发现。露西坐在折叠椅上猛敲键盘。马里诺则拿起大铁剪走到那台冰箱前。发现与家里的冰箱型号相同,我不禁毛骨悚然。
“太容易了,”露西说,“他把所有电子邮件全部存在硬盘里了,根本不需要密码之类的。大约有十八个月的邮件。他的账号是FMKIRBY了,指来自柯比吧,我猜。我们来看看他的这位笔友是谁。”她讥讽道。
我凑到她身后看着屏幕上嘉莉与纽顿·乔伊斯的往来邮件。她使用的账号是skinner,剥皮者。他在五月十日的邮件中写道:
找到她了。这次联系真是死也值得。媒体大亨的反应如何?我很棒吧?
次日嘉莉回信给他:
是的,你最棒。我要他们的命。办完事驾机来接我吧,鸟人。你可以稍后再向我证明你有多厉害。我要先亲眼瞧瞧他们那空洞无神的眼睛。
“天哪,”我喃喃道,“她要他在弗吉尼亚杀人,并且设法让我参与其中。”
露西继续打开邮件,点击“下一封”时越来越急躁愤怒。
“他是在拍照时认识克莱尔·罗利的。她正好成了送上门的诱饵。她和斯帕克斯的关系是完美的诱因,”我继续说,“乔伊斯和克莱尔一起去他的农场,可斯帕克斯出国了,并因此逃过一劫。乔伊斯杀了克莱尔然后毁尸,最后放火烧了房子。”我停顿片刻,读着更早的一封电子邮件,“如今我们来到这里了。”
“我们来到这里也是出于她的意愿,”露西说,“她要我们发现这里的一切。”她用力敲着键盘,“你还不明白?”她问,一边回头注视着我,“是她设下圈套让我们踏进来并发现这些的。”
大铁剪忽然发出剪断钢锁的巨响,冰箱门应声打开。
“真他妈的见鬼了,”马里诺惊叫起来,“该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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