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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2000年共和国第一税案拿钱买命

拿钱买命

        采访赖春安是在梅州监狱。

        据悉,梅州监狱关押的大多是重刑犯人。赖春安本来是死罪,因审查期间,认罪态度较好,且有重大立功表现,退赔较彻底,于是就保住了一条命,被判为无期徒刑。

        从监狱的大铁门进去,要走一段较长的路,才能到赖春安的监区。监区里面布局规整,气氛森然。院子里不时能遇到队列整齐的犯人队伍,喊口令,唱队列歌曲,兵营气氛很浓。惟一不同的是,四周都是高墙,有电网,有武警战士来回在哨位上游动。

        赖春安被叫到中队部办公室。赖春安被叫到办公室时,因为没有他的座位,就很习惯地站在墙根。管教大声说:“赖春安,回去把你的凳子搬来。”赖春安就答应一声出去,不一会儿提个塑料凳子回来了,那是个树根状的东西,就像小孩儿的玩具。于是赖春安便又靠墙根坐下。他本来就有些矮胖,在小板凳上一坐,就更显矮胖了。他很平静地看着我们。看来,赖春安已经完全习惯了狱中的生活。那个原来在普宁市很霸道很威风的“赖局长”不见了,狱中生活仅仅一年,就把他又弄到了生活的原点,就像他20多年前刚刚入伍没穿军装之前那样。那时的赖春安就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样子。当他从田间第一次进入接兵部队的办公室,一定就是现在这个样子,畏首畏尾。

        赖春安的脾气很暴烈。这是我们听审问过他的人讲述的。见到赖春安那天,我们看到他脑袋靠前的部位有一道长长的疤痕,像是被钝器击打过留下的。我们以为是他当兵时留下的伤痕,于是便问:“赖春安,你头上的伤是自卫反击战时留下的吧?”

        赖春安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算是对我们的回答。

        事后有人告诉我们,他头上的伤哪是打仗留下的?那是他在审查时留下的。

        审查时,赖春安趁人不注意,朝墙的棱角撞去,头皮撞得翻着肉,血泉水一样冒着……

        但是赖春安仍然没有死,他被救了过来。

        接下来,我们问:“普宁骗税搞得那么凶,你怕不怕?”

        “当然怕了。”

        “怕,你为什么还要搞?”

        他挠了挠光溜溜的头,说:“不搞不行啊。”

        “为什么?”

        “不搞就完不成税收任务。”

        我们有些不解,就问:“那么人家按规矩办事的地方,不是也照样完成了税收任务?”

        “……”赖春安没有回答。

        我们接着对他说:“全国税收增长一直高于GDP的速度,难道人家也跟普宁一样走歪道吗?”

        “要是一开始就不搞虚的,也就没事了,”赖春安拉大了嗓门说,“税收计划都是逐年递增的,别人能完成,咱也能完成。但是,普宁的问题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虚开、骗税早就有了,基数一年一年地被抬高。你不搞,就完不成任务。完不成任务,你这个局长就当不成。”

        潮阳、普宁的问题的确很值得人们思考。这两个地方之所以成为骗税的重灾区,虽然与骗税分子活动猖獗、一些政府部门助纣为虐有关,但是与我们目前的干部管理体制不健全也不无关系。目前,我们考核一个干部称不称职,最重要的就是看数字。没完成任务,往往一票否决。如果上届领导班子的数字有水分,接任的那位领导就要倒霉了。除非你不想当官,如果想当官的话,你的数字还得往上升。于是,就得水分上面再加水分。于是,像潮阳、普宁那样,以前财政数字都是虚假的,下一任还得在这个虚假的数字上加码。数字不上去,就只能搞歪门邪道。

        用数字考核干部,在各地似有推而广之的趋势。有一副对联,上联是:从上到下,层层加码,码到成功;下联:从下到上,层层掺水,水到渠成;横批:数字化。这里的数字如果仅仅是掺水,危害还小些,如果像潮阳、普宁那样,用从国库里盗出来的钱垫上去的话,其危害就可想而知了。

        诚然,数字可以成为干部考核的一个重要指标,但如果随意加重数字的砝码,使它成为考核干部成绩的惟一指标,就会使老老实实办事的人吃亏,而让那些名利思想严重的甚至是投机钻营的人钻空子。

        我们在潮阳采访时,有的税务干部把当地政府部门与骗税分子搞到一起比做“击鼓传花”。这个“花”是已经点燃引信的炸药,只要锣鼓一响,每个人都会拼命地往下传“花”,以免在自己的手中爆炸。

        我们的干部考核体制也与这个“击鼓传花”相类似,没有严格的离任考核制度。干部往上升的时候,升前是否有问题,往往被忽视。你升官了,就等于离开了是非之地,至于升前是不是有不良行为,是不是靠非法手段获得政绩,没人追问。一些干部在被绳之以法之前,早已劣迹斑斑,然而却能官运亨通、屡屡晋升。这种“既往不咎”的干部任用制度,就会给赖春安这样的人一个侥幸心理,赶紧出成绩,赶紧往上升。只要一升,就万事大吉,就一切OK了。

        接下来,我们提了一个曾令我们困惑的问题:“赖春安,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当着大家的面,赖春安淡笑了一下,然后回答道:“我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刚开始还有点刺激,有兴奋感,但到后来,就没有感觉了。之所以还接受别人的钱财,只是因为习惯,因为规矩。”

        赖春安抬头看了我们一眼,然后慢慢地解释道:“所谓规矩,就是一切都用钱来换,这就像到商场买东西一样,你要那东西,必须掏人民币,这是常识,是规矩。虽然,我到后来见钱一点感觉也没有,但我还是接别人送来的钱,主要是不能坏了这规矩……”

        我们相信赖春安此番说的全是真话。一切已尘埃落定,他已没有必要再为自己遮遮掩掩,一切修饰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赖春安的堕落固然与其私心过重以及欲望膨胀有关,但私心并不是赖春安所独有。私心是人性的共有弱点,只不过有人善于控制、有人较为放任而已。如果把赖春安的堕落仅仅归结为自私和贪婪,不免失于简单。赖春安发展到这种地步,有其自身的因素,也与社会环境对他的影响有关。在潮阳和普宁,领导干部的腐败已不是一人两人的问题。赖春安现象给我们的巨大警示,就是单个的腐败分子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赖春安这样的腐败分子们已经形成了一个概念,一种现象,一种文化。

        在这种环境下,老百姓不得不屈从由赖春安们形成的腐败概念、腐败现象和腐败文化,不得不屈从这些由深厚腐败土壤所产生的不可逾越的“规矩”。

        正如赖春安所说,他本人见到钱一点也打不起精神了,但他却仍像一个无精打采的看门人一样,要对这个规矩负责,给钱才能进得门来。

        赖春安虽然是自己主动来到工作组的,但要他放下顾虑,交代全部犯罪事实,需要工作组领导做进一步的工作。

        检察官李光将说:“赖春安本人认罪态度较好。他不是那种太工于心计的人,也可以说性子有些直,但更是一个脾气暴躁的人。刚开始他认罪态度好,有些像竹筒倒豆子,哗啦一下子倒出来,想速战速决,并且有些向我们讨价还价的意思。他的潜台词就是,你看,我够意思吧,希望你们也够意思,从宽处理我。他想得太过简单了,也可以说太不懂法律。任何犯罪嫌疑人一进入法律程序,就要完全服从于法律自身建构的规律,它有一套科学而完备的体系,你必须走完这个长长的隧道才能看到结果。但是,赖春安是一个性急的人,是一个不懂法律的人,他凭想当然揣度司法部门,揣度审查部门,一旦不符合自己的主观预期,立时就闹起了情绪。加上考虑家庭比较多,便走极端,想一死了之。趁看管人员不备,拿脑袋撞墙,头皮都翻了,后来又咬舌头,缝了三针。在我们的教育下,不久他又稳定下来。他不仅交代自己的罪行,还检举揭发了别人,有立功表现。我们起诉时充分考虑了这些情况,并与辩护方达成了一致意见。赖春安最后数罪并罚,被判处无期徒刑。”

        赖春安虽然有万贯家财,但没见他大肆挥霍。他不嫖不赌,也没有听到他有包养情妇的传闻。他之所以不动这些钱,可能已经预料有朝一日可能锒铛入狱。他想用这些钱去赎回他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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