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在最压抑的香港黑帮片里,也总有一幕令人忍俊不禁:污点证人住进医院,必有粗壮彪悍的男杀手假扮女护士,摇曳生姿地走到医院去,下毒、拔呼吸器,或者开上一枪。
不是也有男护士的么?或者女杀手?为什么总要男人假扮女护士?我的理解是为搞笑,为勾引观众的护士幻想,为在严肃紧张中,点染一点黑色幽默。所以编导也安排群众演员频频回首,狐疑地注视着目不斜视行走在医院中的身型魁伟的假女护士,表示编导其实也是有意。只是难为了服装师,从哪里找的那么大码的高跟鞋?
但这未必是没有现实基础的,现实中的笨贼,也真是热衷于假扮女护士。福建有个窃贼,发现医院守卫松懈,便潜入医院女护士更衣室,换上全套护士服,步入门诊大厅,将放在墙角的电视拆线抱走。不料在街上遭遇巡逻队员,被发现脸上有胡子,最终束手就擒。但事后连办案警官都百思不得其解,大厅并没人值守,直接抱走电视也无人过问,却要大费周章假扮护士,而且是女护士,为什么?又有一个辽宁男人,为了谋杀情敌,先用铁锤将其打伤,待其住进医院,又假扮女护士混进病房,在被害人母亲的眼皮底下,把输液瓶换成了剧毒溶液,总算灭了心头大患。但事后连网友都万分困惑,为什么不扮男护士?为什么要多冒一层风险,假扮女护士?
大概是词语的力量——当我们想起“护士”,首先想到的,总是“女护士”。即便男护士日渐增多,“护士”这个词仍被我们下意识地指向“女性角色”。习俗和习惯潜入到了词语里,成为词语的一部分,即便这个习俗已经发生了改变,它对词语的影响却还要过好一阵子才能消失。即便是在生死关头假扮护士,脑子里那个已经成为下意识的“女护士”,仍执拗地指挥着当事人,要费尽周折穿上女护士的服装,并且毫无变通回旋的余地。词语无处不在,永远在场,即便是在它所指涉的实物已经发生改变和偏移时,仍然以它的方式对我们的认知和行为实行监控。
我们知道“优质”的东西未必优质,“安全”的地方未必安全。网站上那些标为“正品”字样的东西都是什么来历,却仍然身不由己对被这些词语修饰的物品多加一点相信。我们也知道掺了东西的奶粉其实已经不是奶粉,但超市处理那些“9月14日前生产的乳制品”时,仍然有人成箱地抱回家去。在命名上,它仍是奶粉,区别只在“9月14日前”或“9月14日后”。我们也知道“假药”其实已经不是药了,“药”和“假”存在荒谬的相悖关系,但我们依旧得称呼它为“假药”,因它曾经自称是“药”。词语的魔力来自于它是命名,是一项承诺,但在命名被否决、承诺被推翻之后,这魔力却依然久久保存。连这点相信都失去,就将沦入信无可信的空茫境地。
所以,当梁文道先生所说的“言词与事实的隔离”已经普遍地发生的时候,当护士已经不一定非是女人不可的时候,我们仍下意识地要假扮女护士,仍然要对词语的承诺,寄予魂断蓝桥般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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