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黎巴嫩的贝鲁特,一间名为“如此美丽”的美发屋开在街边上,它是喧嚣的街道上,一个沉静的角落。一走进清凉的店堂,时间就陷落了一块,炎夏的日光也跟不进来。
三个女人守在这里。她们身边的人,不论顾客,还是邻居,也还是女人。
她,拉亚里,爱上有妻子的男人,时时刻刻,她都在等他的电话,等待与他相会,却屡屡失望。她终于借为他的妻子做美容之机上门去,因好奇,也因嫉妒。安静的屋子里,沉沉的下午,碧绿的鱼缸里,深红的月白的鱼在水草间穿梭,一个孩子毫无机心的脸躲在鱼缸背后,笑容哗一下漾开。她被这一切打败了,被他的幸福,被他和她合力制造的圆满,她仓皇地离去,颓然地坐在街头,探手向包里,摸一张拭面的纸。她的明天,该如何继续?
她,尼斯瑞,即将与未婚夫结婚,却在担心,他会发现自己不是处女。终于,由女友们伴着,她去诊所里,去做那项修补的手术。登记姓名的地方,女友们嘲笑她——你以为,你真在巴黎?她依然使用了一个她所认为最法国化的化名:“玛丽亚·蓬皮杜”!她的婚事,能否顺利?她,瑞玛,头发短短的,眼睛明亮,像个男孩子,她总是戴着耳机,她用音乐,把自己和这世界隔起,而那个女顾客,那个眼睛又大又黑又深邃、眉毛黑中带翠、眼神迷蒙、总是要她给自己洗发,总是以温润的笑容仰视她的女顾客,是为她而来的吗?
她,詹美尔,不肯被年华打败,一次一次,去选演员的地方试镜,等候的地方,有女孩子镇定地向男友汇报:“是的,我很美”。而她,有这样的信心么?
她,罗丝,在“如此美丽”的隔壁,开一间裁缝铺,在幽暗的、挂满衣服的店堂里,与半疯的、远远年长于她的姐姐莉莉终日对峙。疯姐姐的脸皱得像个橘子,瘪着嘴,佝偻着身子,在街头捡纸片,甚至警察的罚单,她大声地说,所有的纸片,都是某个他写给她的情书,她一定要知道他给她写了些什么。那个高而瘦、穿着西装、头发花白的老绅士,一次一次来到罗丝的裁缝店里,要她量身,制作那件注定做不好的衣服的时候,被关在屋子里的疯姐姐使劲地拍打着门,放我出去,放我出去。罗丝终于决定去赴老绅士的约会了,做头发,化妆,疯姐姐意识到了大事不妙,像个孩子一般,在一边捣乱、讥讽、哀求,罗丝会丢下姐姐,去见老绅士吗?
六个女人,齐心协力抵抗时间、生活、以及这个城市加诸她们的一切,战争的创痕、隐蔽的规则、习俗的力量,以及男性的缺席,和叵测的目光,生活于她们,就像被当做美容用品的焦糖,又甜,又苦,又美丽。又痛,又难以舍弃。她们能否得偿所愿,要到她们想要的,而不只是,把渴望播在来生来世?
她,拉亚里,终于放弃了有妻子的男人,和暗恋她的英俊警察慢慢相处;她,尼斯瑞,终于与未婚夫结婚了;她,瑞玛,终于动员那个美丽的女顾客,剪了短短的头发;她,詹美尔,还在继续试镜,为制造时光停滞的幻象而奔波。
她们在尼斯瑞的婚礼上相聚,山坡上的石屋前,鲜花怒放,树木青翠,一只白鸽,拍着翅膀飞越群山。
而她,罗丝,没有去见老绅士,拉着老姐姐的手,走在街头,陪她一起,捡那些永远也捡不完的纸片,去寻找那存在于臆想中的情书,灰白色的公路和苍茫的城市的屋宇间,两个小小的,相携相持的背影,越走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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