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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夜夜夜惊魂·第1季火火火

火火火

        我第一次见到杜莲,是在演艺酒吧的后台。当时,我刚费力地把斜挎着的吉他从肩膀上卸下来,就感觉有人拍了一下我的后背。我转过身,就看到了杜莲。

        杜莲问我:“你是林立文?是陈婵婵的男朋友?”

        听到这句话后,我忽然感觉透体冰凉,仿佛坠入了无底的冰窖之中,眼前一黑,竟晕了过去。在一片惊呼声中,我依稀听到有人在喊:“林总的低血糖症又犯了,快掐他的人中。”

        紧接着,一丝突如其来的刺痛,从我的嘴唇与鼻翼之间传入体内,直达大脑,令我即刻清醒。

        与刺痛同时传入大脑的,还有一幕幕尘封的往事。

        

        三年前,我在一家民间剧团里担任吉他手。民间剧团,只是书面上比较好听的说法。事实上,这是一家四处流浪的草台班子,有歌手,有乐队,有小品演员,但全靠穿着暴露的舞蹈艺员吸引老年男性观众的关注。

        陈婵婵就是在那时加入剧团的,当时我们正在一个叫做广坝镇的地方搭棚演出。

        陈婵婵身材高挑,面容姣好,留着长发,眼睛扑闪扑闪的,像夏夜的星星。她见到团长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要跟你们一起去流浪,但我不跳脱衣舞!”

        那时候,剧团里的大部分演员都来自乡村,过不了多久就是农忙季节,很多舞蹈艺员都会请假返家。眼看就要人手不足,团长正头疼呢,于是问:“你家人同意吗?”

        陈婵婵的眼神顿时呆滞,她喃喃地说:“我是孤儿,在福利院长大的……”

        “那好,你跟我们走吧。”团长答道。

        从此之后,陈婵婵成了我们剧团中的一员。也许因为她是孤儿,团长对她很照顾,没安排她跳舞,也没让她演出那些颇具挑逗意味的低俗小品,而是让她唱歌。

        平心而论,陈婵婵唱得并不怎么样,音域不够宽。但她唱悲情歌却很出色,唱着唱着就会不知不觉潸然泪下。看着她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台下的老年男性观众就会油然生出一种想要保护她的冲动。

        所以没过多久,陈婵婵就成了剧团的台柱。

        她唱歌的时候,通常是我用一把木吉他为她伴奏。简简单单的乐器,凄凄楚楚的歌唱,虽不华丽,却能让所有观众痴迷。

        当陈婵婵准备演唱新歌的时候,就会在演出之前,每天晚上在后台与我合练。她的悟性很高,一首新歌只需要准备两天,就能达到登台表演的水准,但她却执意要练习一周甚至更长时间,不断让我改变伴奏的和弦,期望达到最理想的演出效果。

        每当我们在后台合练的时候,我总能感觉到一双赤红的眼睛,正从暗处恶狠狠地窥视着我们。我知道,那是团长在偷窥。

        团长姓刘,四十岁,丧偶多年,一直单身。从他招入陈婵婵那天开始,我就看出他对这漂亮的女孩有所企图了。可惜陈婵婵对他没什么兴趣,毕竟她才十九岁,怎么也不会喜欢上一个年龄可以做她父亲的男人。

        事实上,在剧团里陈婵婵就如一株空谷幽兰,不仅仅刘团长,团里的每个年轻男人似乎都暗恋着她。我那时二十四岁,自然也是暗恋大军中的一员,平日私下里与陈婵婵待在一起的时间又是最多,自然招来了刘团长的嫉恨。

        但我始终是暗恋,并没有向陈婵婵挑明。我担心一旦表白,如果被她拒绝,我连与她一起排练新歌的机会都会失去。

        有一天,终于出现了转机。

        我现在还记得,那恰是农忙时节,剧团里来自乡村的艺人都请假回家了。因为人手不够,剧团干脆暂停演出,驻扎在一个小镇里,租下一座破庙,整日什么事也不做。

        那天傍晚,我坐在破庙偏殿的地上,等待陈婵婵来与我合练新歌。可我左等右等,却一直不见她的人影。莫非她出去逛了?我正疑惑的时候,陈婵婵却突然跌跌撞撞冲进偏殿,猛地扑进我的怀里。同时,她“哇”的一声,号啕大哭起来。

        “婵婵,你这是怎么了?”我问。

        她勉强忍住哭泣,抬起头,对我说:“立文,我杀了人!我刚把刘团长杀死了!”

        我吓了一跳,而在这时,我才发现在她的手里,正紧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刃口上全是殷红的鲜血。

        “刘团长刚才叫我去他的房间,说要发奖金……没想到进屋后,他就抱住我,想脱我的衣服……”陈婵婵已是泣不成声了。

        我明白了,原来刘团长想强暴陈婵婵,却反被陈婵婵用防身的匕首刺死。

        “立文,带我走吧!走得远远的!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陈婵婵死死抱住了我的身体。

        我无法拒绝她,但眼前的烂摊子又如何解决?

        陈婵婵把我拉到了刘团长的房间里。刘团长住在这座破庙里最好的一间厢房中,此刻他已倒在了一片血泊中。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尸体,差点儿忍不住呕吐了。陈婵婵却视若无睹地进了屋,蹲在刘团长尸体的身畔,摸索着他的裤兜。几秒之后,她摸出了一大串钥匙。

        紧接着,她用这串钥匙中的一把,打开了刘团长上了锁的皮箱。

        皮箱里全是钱。

        “你这是干什么?”我问。

        “我们要逃亡,难道不需要钱吗?”她反问。

        不等我再多说什么,她已站了起来,一手拎着皮箱,另一只手则将刘团长珍藏的十多瓶好酒砸在了地上。刹那间,屋里洋溢着一股刺鼻的酒精气味。

        我还没弄懂她为什么要砸破这么多酒瓶,就看到陈婵婵打着了一个打火机,扔在地上。就在蓝色火焰雀跃而起的一瞬间,她拉着我冲出了厢房。

        

        “陈婵婵在哪里?”杜莲坐在我对面,面无表情地问道。

        此刻我们坐在演艺酒吧里最偏僻的一个角落,我不动声色地反问:“你是谁?”

        “我是刘团长的外甥女,也是他唯一的亲人。他死的那天,整间破庙都被大火焚毁了,但警察证实刘团长死于他杀。”

        这一点我也知道。当时破庙火灾后出版的报纸上,曾经刊载了警方的论点。

        那天夜里,刘团长叫陈婵婵去他房间的时候,恰好被剧团里几个小品演员看到了。那几个演员都是猥琐的中年单身男人,没胆子阻止刘团长卑鄙的勾当,反而溜到厢房的窗户外,想看一出香艳好戏。没想到,他们看到的却是陈婵婵用匕首杀死刘团长的血腥一幕。

        而且他们的说法还与陈婵婵有点儿不同,他们说,并没看到刘团长企图强暴陈婵婵。陈婵婵一进屋,就直接用匕首杀死了刘团长。

        我猜,这或许是报纸本着亡者为大的想法,故意隐去了刘团长企图强暴陈婵婵的事实吧。

        目睹杀人现场后,那几个演员立刻被吓得失魂落魄,瘫软在窗外的地上。直到火焰升起的时候,他们才清醒过来,连滚带爬地冲出了破庙。他们没有看到陈婵婵带着我一起走入厢房的场景,所以在后来警方的通缉令里,只出现了陈婵婵的名字,并没出现我的名字。

        “林立文,快说,陈婵婵在哪里?虽然火灾的时候,厢房里什么都没留下,但我知道,刘团长多年积蓄的三十万现金,都被你们拿走了。”

        没错,刘团长走南闯北,四处流浪,却从来不相信银行。他的钱全都放在一口皮箱里,那天陈婵婵拿走皮箱后,和我来到现在这座城市,数过箱子里的钱,现金确实是三十多万。

        杜莲环顾四周,继续说道:“我查过这家演艺酒吧,法人代表写的是你的名字,注册资金是三十万。哼,一定是你们用从舅舅那里偷走的钱,开的这家酒吧!我给你两条路,要么我报警,要你交出陈婵婵;要么,你把这家酒吧还给我!”

        我耸耸肩膀,微微一笑,说:“陈婵婵确实拿了你舅舅的三十万,但开这家酒吧,用的却不是你舅舅的钱。”

        “你什么意思?”杜莲很是不解,眼里都快冒出火来了。

        我从容地答道:“我和陈婵婵来到这座城市的时候,的确是准备用你舅舅的三十万,来开一家演艺酒吧。可惜,就在那家位于市中心的酒吧即将开业时,酒吧里发生了一场极为惨烈的火灾。大火将所有的一切全都吞噬殆尽,包括陈婵婵的生命。”

        说到这里的时候,我的眼神变得有些黯然。

        我没有撒谎,陈婵婵真的死了,死在那场莫名的诡异火灾中。她浑身都被烧焦了,除了头颅。当时火灾来临的时候,她逃无可逃,在火势的逼压之下,她躲进了洗手间,打开水龙头。

        洗手间的盥洗池的水刚接满,火焰与浓烟就同时扑进了洗手间里。陈婵婵将头埋进盥洗池的水中,火焰却卷住了她的身体。所以她全身焦黑了,但一副姣好的面容却完好无缺。

        那是让人感觉异常恐怖的场景。

        警方进行现场勘测的时候,认为酒吧内有多处起火点,还有助燃物的遗留痕迹,怀疑有人纵火。

        三十万的投资,在瞬间便化为乌有,几乎令我痛不欲生。

        但只过了几天,便有保险公司的人找到我,说不久前陈婵婵曾经为自己保过人身意外险,赔付金额恰好是三十万,受益人是我。

        起初保险公司认为有可能是陈婵婵为了骗保而自杀。但经过调查,保险公司确认陈婵婵为酒吧投资了三十万,却在火灾中丧失殆尽——烧掉三十万,只为赔付三十万,这完全不符合逻辑推演。

        所以最终保险公司爽快地付给我三十万赔付金。

        而我用这三十万赔付金,重新开了一家演艺酒吧。

        这家酒吧生意还算不错,每月都有几万纯利进账。偶尔我也会坐在演艺大厅里,用木吉他为客人弹奏几曲。不过我最近的身体却出了一点儿状况,或许是太累了吧,偶尔会无故晕倒,据说是低血糖症的症状,只要掐掐人中就能及时醒来。

        尽管陈婵婵偷过刘团长的钱,但那三十万已经在火灾中被焚毁了,她也死了。也就是说,那桩杀人案的凶手已经不再存在。而我开酒吧的钱,是陈婵婵意外死亡后的赔付金,是另一件不相干的事。

        所以我把手机递给了杜莲,说:“麻烦你报警吧。”我早就咨询过法律界的朋友,我开酒吧的资金来源完全合法,没有任何人能夺走我的酒吧。

        大概杜莲也明白了这一点,只好叹了一口气,失望地站了起来。在她准备离去的时候,忽然转过头来对我说:“林立文,你知道吗?其实陈婵婵烧毁破庙,并不是她第一次纵火了。在她八岁的时候,就曾经纵火烧毁了她生活的福利院。”

        我蓦地愣住了。

        

        其实杜莲所说的事,我也知道。

        在我和陈婵婵着手装修演艺酒吧的时候,我们曾经商议过,要在酒吧开业的那天结婚。在装修的同时,我们就已经拍好了婚纱照,还预订了举办婚礼的酒店。

        有一天,陈婵婵对我说:“如果我的亲生父母也能来参加婚礼,那就好了。可惜福利院的工作人员对我说过,我是因为父母双亡,又无其他亲人照料,所以才在八岁的时候被送入了福利院里。”

        “嗯……既然你是八岁才被送入福利院,八岁应该有记忆了,为什么这些事还是福利院的工作人员告诉你的呢?”我有点儿诧异地问。

        听到这句话后,陈婵婵的神情忽然变得很是落寞。她沉默良久之后,才说道:“唉,我在八岁以前的记忆,是一片空白,直到八岁之后,才有了新的记忆。”

        “还会有这种事?”

        她点点头,说:“是的,真是这样的。我在八岁的时候,还接受过一次心理治疗,经过治疗后大脑才恢复了记忆功能。心理医生说,我是因为双亲死亡,受到了极大的刺激,才引起了过往的记忆丧失。”

        我还想继续再问,陈婵婵挥了挥手,娇笑着说:“别讨论这个了,我们商量一下婚宴的菜单吧。”

        尽管如此,我却记住了她的话。

        我始终觉得一个人的记忆不会平白无故地消失,也许医生的话只是托词而已,陈婵婵八岁以前的记忆丧失,应该另有原因。说不定,她是在八岁的时候被双亲抛弃,被逼服下了什么奇特的神经类药物。

        不过,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既然陈婵婵说希望能在婚礼上见到自己的亲生父母,那我就去福利院走一趟,看是否能寻访到她的亲生父母。

        所以我在第二天,就来到了陈婵婵加入那家流浪剧团的小镇——中坝镇。

        在中坝镇,果然有个福利院。我走进福利院,一提到陈婵婵的名字,那看门的老头顿时浑身一个战栗,身体不由得颤抖了起来。老头恐惧地问我:“你为什么要问陈婵婵?是不是她又闯祸了?她又纵火烧了房子?”

        “啊……”我愣了愣,反问,“你怎么知道她会纵火烧房子?”

        “嘿嘿,她当年在福利院的时候,可没少烧房子。要不是把她送到精神病院进行了一番治疗,她可能还会继续烧下去。”

        精神病院?难道不是心理诊所吗?

        我听了这话,顿时来了兴趣。

        等到福利院下班后,我把看门老头请到中坝镇的老街上,好好喝了一顿酒。

        喝到半醉的时候,老头向我说了实话。

        他告诉我,陈婵婵并不是八岁的时候来到福利院的,而是五岁。

        陈婵婵很奇怪,不爱玩玩具,也不爱做游戏,唯独喜欢玩火。虽然福利院不会给小孩火柴玩,但她却总有各种办法弄到火柴,甚至汽油。只要她弄到这些东西,就会点上一堆火,然后站在一旁开开心心地看着。不过,当火势渐大的时候,她却能及时逃离现场,或许,这已经成了某种本能的反应。

        几年时间,她造成了福利院中不少于十次大大小小的火灾。

        福利院不堪其扰,终于在她八岁的时候,把她送到了精神病院进行针对性治疗。治疗卓有成效,据说使用了药物与电击相结合的新型疗法。几个月后,陈婵婵出院了,她不再迷恋玩火,成了一个正常的小女孩。

        不过,药物治疗却给陈婵婵留下了后遗症——她丧失了用药前的所有记忆。

        这也是为什么她丧失了八岁前的记忆的原因。

        为了不让陈婵婵勾起以前的记忆,免得她继续纵火,福利院的工作人员干脆告诉她,说她是八岁的时候才来到了福利院,因为父母双亡引起的剧烈刺激,才令她失去了八岁前的记忆。

        当我问及陈婵婵的亲生父母时,老头却摇了摇头,答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据说她是由民政部门送来的。”

        哦,既然是民政部门送来的,那么陈婵婵应该确实是孤儿。

        看来无法再寻访陈婵婵亲生父母的消息了,不过,我却对陈婵婵的过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为什么她在八岁前,会如此迷恋纵火?

        有果,必然会有因。

        看她那天烧毁破庙,果然是那么熟练,就连拉我逃走,也是一副驾轻就熟的模样。看来八岁前的纵火记忆,还藏在她大脑的某个隐秘之处。

        我想替她找回以前的记忆。就算她父母真的死了,或许也能从她丧失的记忆里,得知她父母葬在哪里。我们能在结婚前去拜祭一下,也算为陈婵婵了一个心愿。

        

        回到城里,陈婵婵还在忙着购买建材,指挥工人装修酒吧。

        我则钻进了一家网吧,在搜索网站的页面输入了“失忆症治疗”的主题语。

        搜索出来的页面倒也不少,但大部分都不太让我满意。

        药物疗法,我没有精神科的医生朋友,没办法弄到处方用药。

        电击疗法,我找不到适宜的电击器。就算找到了,我也无法利用专业知识将电击器调节到合适的强度。

        靠时间来慢慢愈合心灵创伤,更不靠谱。我必须在婚礼前让陈婵婵恢复记忆,长时间的等待根本于事无补。

        网络上,还有另一个办法,引起了我的注意,那就是催眠疗法。

        据说对失忆症患者施行浅度催眠,能够唤醒病人失落的记忆。但我并不是催眠师,也没有类似的朋友。不过,网上有许多催眠教程,还有不少催眠音频下载链接,网上商店甚至有催眠光盘出售。

        我下载了一段著名的廖姓大师的催眠音频,然后戴着耳塞在网吧里收听。我只听了几分钟,便丧失了意识,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时间已经过去了八个小时。也就是说,这段催眠音频成功地让我坐在网吧坚硬的靠背椅上,沉睡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于是,当陈婵婵回到我们租的小屋里,等她躺在床上的时候,我将一只耳塞塞进了她的耳朵里,耳塞的另一端,连接着一只我刚买来的MP3。

        果然,陈婵婵很快就睡着了,不过她睡得并不沉,嘴里似乎喃喃地说着什么。

        这是很明显的在催眠作用下的浅度睡眠状态。

        我拿出了一只小巧的录音机,然后取出她耳中的耳塞,以极其蛊惑的声音在她耳畔轻轻说道:“婵婵,现在你已经睡着了,心中没有任何包袱。如果你愿意把隐藏在脑海中的秘密说出来,就眨两下眼睛。”

        这些问话,都是我从网上的催眠教程里学来的。

        我刚说完,就看到陈婵婵的眼睛微微眨了两下。

        催眠成功了。

        我开始向她问话,询问她在八岁前的记忆。

        蓦地,陈婵婵的眼中渗出了迷离的泪水。

        “我喜欢火,我非常喜欢火……从小我就与奶奶一起生活……一岁的时候,父母就死了,死于一场火灾中……奶奶不准我读幼儿园,还说以后也不准我读书……邻居来劝,奶奶怎么都不准我出家门……小朋友找我出去玩,奶奶也不允许我走出家门半步……奶奶是个疯子,邻居都这么说,说她因为我父母的惨死,而失去了理智……我想读书,我做梦都想读书……”

        陈婵婵八岁以前的记忆,被我成功地唤回了。

        从她的嘴里,我可以了解到她的童年有多么悲惨。在五岁进入福利院之前,她一直与她唯一的亲人、一个和疯子差不多的老太太生活在一起。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老太太不准陈婵婵走出家门半步,更不准她读书。可想而知,一个小姑娘终日被关在牢笼一般的家里,是一种多么可悲的境地。幼苗成长,当然需要阳光雨露的滋润,整日待在家里,只会变得发霉的。

        我叹了口气,继续问:“后来呢?又发生了什么事?”

        陈婵婵虽然一直闭着眼睛,但她的情绪显然变得很激动,声音也提高了几个分贝。

        “我想读书,我做梦都想读书……镇里当官的来劝奶奶,奶奶却朝着当官的泼粪水,把他赶走了……我气坏了,要是这该死的老太太一直活着,我就连一天也没法走出家门,更不用说读书了……只有让奶奶死掉,我才能去读书……”

        “啊?”我被这句话惊呆了。

        “那天夜里,奶奶睡着了……那时我五岁……我找到一盒火柴,还有点灯的煤油……我把煤油泼在奶奶的床边,还有大门内侧……我点燃火柴,扔在了地上……”

        我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陈婵婵竟然在五岁的时候,纵火烧死了她的奶奶!

        陈婵婵在催眠的状态中,还在继续着她的叙述。

        “火焰猛地扑向了奶奶……奶奶挣扎,但一点儿用都没有……我看到奶奶在火焰中渐渐停止挣扎,才冲出门外大声呼救……没人相信五岁的小女孩会纵火杀人,所以我被当做孤女,送进了福利院中……福利院的人送我去幼儿园,后来还读了小学、中学……可是我常常一闭上眼睛,看到的全是火……火,火,火!”

        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我想,应该停止这场催眠了。我不想再去追查陈婵婵的亲生父母葬在哪里,就算找到了,又能怎么样?让她失去八岁前的记忆,是件好事。一旦让她恢复了记忆,只怕会惹来更大的麻烦。

        而在这时,陈婵婵的语气又变了。

        “林立文是个好人,但我并不爱他……我爱自己,还爱火焰……和他在一起,只是想着逃亡的时候有个男人照应,我能更安全一点儿……其实刘团长那天叫我去他的房间,并不是想强暴我,而是给我奖金……他拿奖金的时候,让我看到了那个装满钞票的皮箱……所以我杀死了他,全为了那个皮箱……对了,酒吧开业了,我就要和林立文结婚,可是我真愿意与他结婚吗?”

        这一切真是让我震惊无比!

        “那你准备怎么做?”我轻声问。我倒想看看她在催眠状态下,能说出如何的实话。

        “其实,我并没有把三十万全投在酒吧里……我用其中十万,为林立文买了人身意外险……开业的时候,林立文的办公室会发生火灾……赔付金有一百万,我会拿来修建一家更好的酒吧……”

        虽然此刻陈婵婵的眼睛依然紧闭着,但我却能够感受到一股杀气正从她的眼皮下迸射出来。我情不自禁打了个寒战,后背渗出一片细细密密的汗珠。

        

        我不会坐以待毙,你对我不仁,我也会对你不义。

        当时装修已经接近尾声,我查看了装修的明细价目表,却发现总价目确实是三十万元。想必陈婵婵为了不露出给我买保险的马脚,在账目上做了手脚。这证明她一直是处心积虑地实施着她不可告人的计划。

        我又去保险公司了解情况,证实陈婵婵确实为我买了保险。

        不过,我当场以责任人的名义,办理了退保手续。当然,保险公司扣除了一大半的违约金与手续费,我只拿到了三万的退保金。紧接着,我用这三万元,为陈婵婵买了保险,依然是人身意外险。因为只有三万元,所以赔付额只有三十万。

        在装修即将完工的时候,我趁着只有陈婵婵一个人待在酒吧里时,放了一把火,又在火场泼洒了助燃的汽油。我眼睁睁看着陈婵婵为了躲避烈焰,埋头冲进了洗手间里,还听到她打开水龙头,往盥洗池里蓄水的声音。

        后来的事就不必再说了,陈婵婵死了,那间酒吧也没了。我用保险公司赔付的三十万现金,重新开了现在这家演艺酒吧。

        酒吧赚了一些钱后,我又买了一套新房。装修新房时,我对装修公司只有一个条件,必须使用防火材料,再贵也要用!

        

        对了,陈婵婵的遗体,被我送回了她的老家——中坝镇。

        既然她这么恨自己的奶奶,我就要让她与那疯子一般的老太太葬在一起。呵呵,她企图杀死我,那么我一定要用最残忍的办法来报复她。让她死后也不得安宁,还继续受那该死的老太太欺压,岂不正是最好的报复方式吗?

        在中坝镇,一位姓郑的镇长接待了我。

        郑镇长年龄颇大,在镇上待了多年,对陈婵婵和她奶奶的事也知之甚多。

        下葬仪式结束后,郑镇长对我说:“林先生,您真是有情有义,查到了陈婵婵的奶奶住在这里,还想着要让这孤苦伶仃的女孩,死后与她家人葬在一起。”

        这位年迈的镇长又岂能知道我的真实想法?我苦笑一声后,岔开了话题,问:“当年,陈婵婵的奶奶为什么不让她走出家门,也不让她读书呢?”

        郑镇长叹了口气,缓缓地说道:“说起来,这与陈婵婵的父母之死有关。”

        “陈婵婵的父母是怎么死的?我听说是死于一场火灾?”

        “是的,十九年前,陈婵婵的父亲虽然已经有了女儿,却一直想着读大学。陈婵婵的母亲,也很支持丈夫的想法。于是陈婵婵的父亲每天都点着油灯在一座废弃的灯塔顶楼读书,他的妻子则在一旁为他打扇倒茶,陪他读书。他们的孩子则留在家里,让孩子的奶奶照看。有一天,陈婵婵的父亲读书读累了,趴在书桌上睡着了,她母亲那时候也很累,在陪读的小床上也睡着了。那天灯塔上的风很大,风把油灯吹倒,火焰蓦地就把整个灯塔顶楼点燃了。火借风势,愈燃愈烈,陈婵婵的父母都没有逃出来……”

        我也忍不住叹气,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陈婵婵的奶奶受了刺激,认为儿子儿媳的死,都是因为儿子想读书的错。她恨透了书本,所以陈婵婵长大一点儿该读书的时候,她坚决不准孙女去幼儿园上学。她的心理越来越偏执,后来甚至不允许陈婵婵跨出家门半步……就算镇长去劝,她也不答应,甚至还朝劝说的人泼粪。如果不是那场火灾,只怕那可怜的女孩,还会被她关在家里,哪里都去不了……”

        郑镇长说到这里的时候,连眼泪也快掉下来了。我赶紧打住话头,向他告辞。

        

        说实话,在我内心深处,还是对当年死于火灾中的刘团长心怀愧疚的。归根到底,如果不是从他那里弄来了三十万现金,我就绝不可能拥有现在这家生意火爆的演艺酒吧。

        所以看到失望而去的杜莲,我站了起来,叫住了她,对她说:“杜小姐,虽然你不能从我这里拿走一分钱,但是我还是想帮你。”

        “怎么帮?”

        “你现在做什么生意?我可以考察一下,然后给你投资。以后有了利润,我们再来分账。”我想她应该不会拒绝我的建议。

        没想到她瞄了我一眼,冷冷地说:“林先生,我并不缺钱,甚至我比你更有钱。我来找你,不是想讹你,而是想替惨死的舅舅讨个公道。”

        杜莲顿了顿,又说:“提到投资,我不需要你来帮我。相反,我看你这里的生意还不错,想开家分店吗?我可以入股。”

        这还真出乎我的意料。

        说实话,我确实想开家分店。但前段时间我刚把新房的贷款提前还清了,没有多余的资金,眼看着白花花的银子,就是挣不到。

        杜莲的出现,莫非真是一场及时雨?

        于是我兴奋地对她说:“好啊,欢迎你入股。不过,一切流程都得按规矩来,合作协议得由律师来起草。”呵呵,我也担心有人会对我的酒吧心生觊觎。

        “没问题!”杜莲递来了一张她的名片。

        我瞄了一眼名片,她竟是一家具有等级资质的装修公司的总经理。

        说来也巧,我这家演艺酒吧,还有我那间新房,都是由他们公司装修的。记得当时准备装修酒吧时,我接触了许多家装修公司,最终看到他们的报价与我的心理承受价位恰好一致,才决定请他们来装修的。

        这世界真的太小了。不过,这似乎也说明我和杜莲有缘。

        

        杜莲把酒吧的分店开在了中坝镇。

        我有两年多没去过中坝镇了,没想到现在那里成了开发区,高楼鳞次栉比,马路上行人穿梭如流。

        在合资协议中,杜莲与她的公司占了一半的股份,同时出资对酒吧进行了最豪华的装修。她甚至还拿出一大笔现金给我,从我手中买走了第一家酒吧的一半股份。拿她的话说,就是要让我相信她的诚意。这世道,毕竟现金为王嘛。

        最近我还是常常无故头晕,大概是装修新店的事一忙起来,我的低血糖症又犯了吧。

        经过两个月的装修,新店终于要开张营业了。

        剪彩的那天,我穿着新买的阿玛尼西装,来到了中坝镇。

        礼仪小姐托着一把金剪刀走到我面前,杜莲在我身边,温柔地说:“林总,您来剪彩吧。”说话的同时,她的手挽在了我的手臂上。

        我顿时心中荡漾,刹那间,血液回流似乎有些不足,我又感到了头晕。

        与此同时,我忽然觉得天旋地转,两眼蓦地一黑,浑身瘫软无力。只是一瞬间,我倒在了地上。

        

        当我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病床上,一张雪白的床单覆盖在我的身体上。侧脸瞄了一眼,一支输液针插入我手腕上的静脉中,温暖的药液缓缓输入了我的身体里。

        见我醒来,杜莲款款走到了我的身边。她手里拿着一张报告单,面带微笑地对我说:“林总,你知道自己得的是什么病吗?”

        “低血糖症呗。呵呵,这段时间太忙了,没休息好。”

        她摇了摇头,然后一字一顿地说:“你错了,不是低血糖症,而是白血病。”

        “啊——”我发出一声无力的呻吟。

        “我真是刘团长的外甥女,其实三年前,我就知道你和陈婵婵来到了这座城市,准备开酒吧。”杜莲残忍地微笑着,缓缓说道,“还记得有一天,你在一家网吧里,搜索失忆症的治疗方案吗?”

        我当然记得。那天我听了一段催眠音频后,把自己给弄睡着了。

        杜莲继续说道:“当时,我就坐在你的身边。当你听了几分钟催眠音频睡着后,我就取掉你耳中的耳塞,然后向你提问题。从你的回答中,我知道了舅舅是怎么死的,还知道你准备为陈婵婵找回丢失的记忆……”

        虽然她舅舅是被陈婵婵杀死的,但纵火的时候我也在现场,而且还与陈婵婵一起逃亡,所以杜莲也将我视做了杀害她舅舅的罪魁祸首。

        后来在网吧里,杜莲在我的衣兜里,偷偷放了一个小型的窃听器。从窃听器里,她知道了陈婵婵想纵火杀死我。同时她还跟踪我,知道我为陈婵婵买了人身意外险。

        她眼睁睁看着我纵火杀死了陈婵婵,还眼睁睁看着我将陈婵婵与她奶奶葬在一起,并没急于现身报复我。她利用窃听器,知道我准备装修新酒吧的心理价位后,立刻注册了一家装修公司,向我报出最合适的价位。

        酒吧装修得很成功,所以当我买了新房后,也请她的公司进行装修。

        在这一过程中,杜莲一直都没有出现在我面前,她一直为三年后的出现,做着最完美的铺垫。

        “知道你为什么会得白血病吗?”她柔声问道。

        我无助地摇头。

        “因为,你新房中的装修建材,虽然都是新型防火材料,但其中有一部分,在甲醛液体中长时间浸泡过。当你住进新房后,甲醛开始慢慢挥发,被你吸入体内。正是这些缓慢作用的甲醛,让你罹患了白血病。”

        杜莲顿了顿,又说道:“对了,刚才医生说,你最多还有一个月的生命。另外,你死后,我就成了两家酒吧的唯一股东。也就是说,你的酒吧是我的了。”

        说完后,她头也不回地出了病房,只留下我一人孤苦伶仃地躺在雪白的病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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