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心翼翼地伸手去窗台拿烟,怀里的雪晶像猫咪一样发出充满倦意的呜呜声:“又抽烟你……”我忙把手放回她背上,轻轻拍了两下。自从结婚以来,她值班我加班的,好不容易俩人同时回家,还大多是已经累得半死的行尸状态。岂料在目前这种紧张时期,我们反倒再次拥有了蜜月般的悠闲,真是祸兮福兮地搞不明白。
雪晶裹着毯子坐起来,眼睛还没睁开:“你睡一会儿吧。”
窗外,就是中德大厦的正门。除了对这家快捷酒店的设施略有不满之外,袁适确实提供了最好的监视据点。
不过我的监视工作比较漫不经心,至少从雪晶过来之后就小差不断。也许是之前的假绑架事件让她在感动之余兼备了某种浪漫体验,反正在接到电话后,她立场鲜明地站在了我这边。
我突然意识到,人和人的联系就是这样微妙。我认识彬,娶了雪晶,其实他们本可能与我毫无瓜葛。雪晶也许会做老处女或在奶孩子,彬会成为另一个“黄道十二宫”或被押上刑场挨了枪子儿——没有任何分别,反正与我无关,他们的喜怒哀乐乃至生死荣辱,不碍我蛋疼。
“你选择,我选择,他选择,所有人都在选择……嘿嘿,我们在选择命运,殊不知,命运也在选择我们。”
时天说得没错,命运是无数选择交错编织的紧身衣,附在每个人身上,犹如附骨之蛆。彬可以选择不杀人,雪晶可以选择不嫁我,我同样可以选择搂着老婆在这里一直住到圣诞节,不去管窗外的是非纷争。
“在想什么?”雪晶一定是看我出神了很久。
“想我其实可以放弃……回支队接受调查然后辞职去干点儿别的,几年之后守在幼儿园门口等着接孩子,咱家的乌龟也就有希望活过半百了。”
她盘腿坐着,上半身摇摇晃晃地扎进我怀里。“这是个好主意啊!”随后她又抬起头盯着我的眼睛,“其实你希望他放弃。”复又钻进我怀里,“问题是他不会,所以你也不会。”再抬头,“不过放弃依然是个好主意!”
“人对命运的选择,源自根深蒂固的性格。”
所以我知道彬不会放弃,就好像雪晶知道我的“放弃”只是挂在口头上的好主意一样。
我大度得很虚伪:“你希望我怎么做?”
“我希望你少抽点儿烟而且比咱家乌龟活得长。”雪晶转身靠在我胸口看天花板,“我也希望袁大博士能别太草包,省得我老公左右为难。”
“袁适没那么弱智,不是每个留美博士都能有那么惊艳的履历,他还需要时间。”
“唔,你或韩哥带他十年,他应该有希望赶上我的水平。”
“没口德。”我作势弹她脑门,“袁适办案秉承的一直是西方的犯罪剖绘技巧,这种理论基础应该是建立在西方国家的地域、人种、经济、文化,甚至政治特征上的,再加上有联邦调查局专门与之配备的强大技术支持,得几面小红花不奇怪。”
“哦……然后他见谁都是小李飞刀——就那一招儿?”
“生搬硬套的悲情哥。”我搂住雪晶,“给他点儿时间来适应自己的祖国,期待下这孩子美好的未来吧。”
“不能让别人来做么?”她语气有些变化,“一定要你来?”
“需要有一个了解彬的人来帮袁适。”我五指张开扣住她的一只手,“除非有人能说服老何。”
“找阿禹吧!他不是你在工作室的开山大弟子么?”
“那小子比袁适还教条,去了也是炮灰,而且他几乎没接触过彬。”
“瞳呢?”
我心里动了一下。瞳曾经是彬最出色的学生,而且似乎还是依晨出现之前彬唯一的绯闻对象,不过……
“她很多年没露面了,我都不知道怎么联系她。”
“唔……韩哥退出之后好像就没再见过她。其实那会儿我们都以为韩哥会把工作室交给她呢。”
“对喽!如果说她念旧情的话,肯定不会帮我——不帮彬就算好的了;即便她不爽彬,也肯定更不爽我。总之,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帮我。”
床头柜上的电话响了,雪晶看都不看把手机拿给我:“官人,你的新欢来电了。”
袁适似乎先是长出了口气:“我是现在敲门,还是再给你们半小时收拾?”
“我们接下来要做的恐怕需要更多时间。”
“那就不跟你废话了。”我听到了砸门声,“穿上裤子,开门!”
等送走雪晶,袁适才把目光由窗外收回:“都第三天了,还是没动静?”
我关好门,问:“支队那边有动静么?”
彬劫牢翌日,市局已认定其正策划出逃,并全面展开封锁与跨省搜捕行动,重兵把守各交通枢纽及出京路段。
“没有……潘警官天天来,你有一直在监视?”
“我什么时候说是在这里负责监视了?”
袁适闭嘴运气:“我给你开的是蜜月套房?”
“只是找个就近的地方枕戈待旦。”
“等到哪个‘旦’?”
“和彬一样,等到老鼠出洞或是猎人撤套。”
袁适望向窗外一辆老款标致:“这么简陋的圈套,韩彬不会喜欢的,至少该伪装得有诚意一些才好。”
“我倒觉得咱白局这次是煞费苦心,诚意满载。”我也走到窗前,“这是个一眼就能看穿的暗哨,而且是中德大厦前后左右六个出入口唯一的监控组,估摸着车里的人还没出入口的数量多。”
“嗯,韩彬也能看出来,但梁枭现在还活着,就是说韩彬没跳着慢三步进去——他要么是已经放弃杀人,要么就是……”
“每天上午七点多的时候,借着太阳公公灿烂的笑脸,北边总参防化部家属楼四层左数第一个窗口就会有点儿诡异的小反光。”
袁适思忖着扭头看着我,没说话。
“下午三点过后,东南侧的乔新小区十一楼九层西北朝向的那个窗口也会出现相同的闪光点……”
“两个监视据点?”
“我的位置只能看到这么多,不过依老白酷爱人海战术的风格推测,大概类似的监视点不会少于六个。”
“你确定?支队从没说过这里有特别布控。”
“连保密工作都做得这么扎实,还能说没诚意?”我把窗户开了条缝,点上烟,“看来老白是没太在意咱们国际友人的安危,这套儿码的,纯粹是许进不许出嘛。”
袁适的表情显得喜忧参半:“我可以期待韩彬无法识破么?”
“遗憾得很,不能。”我用力嘬了口烟,险些呛到自己,“即便他没我这么帅的观察角度,但某些无视交规胡乱停靠的车辆,突然爱好东张西望的大厦保安,‘7-11’便利店凭空冒出来的午夜熟客,还有曹伐同志那隔着两站地都能闻到的口臭……”
“以及目前完好无缺的梁枭都可以证实韩彬没上当?”
“嗯,他在观望。”
“等白局长撤下布控?”
“或者梁总出来遛弯儿。”
“那他的等待就要结束了。”袁适严肃地注视着窗外,“可靠消息:梁枭以及六名随行人员正要返回美国。”
我一挑眉毛:“哦?什么时候?”
“明天下午一点四十,美联航空UA5455,直飞洛杉矶。”
“韩彬在庞欣床前的墙上画的就是这个。”袁适从文件夹里抽出两张尺寸超大的照片,比较了一下,递给我其中一张。
我横看竖看,只看见白墙上点了几个黑点儿:“你确定这不是一群苍蝇的尸体?”
大概我的态度在他预料之中,袁适低头继续翻文件:“我找来了海淀区的地图做参照,两者比对,左上那个点,和宋德传的遇害地点吻合。”
我心不在焉地一手拿照片一手拿地图:“啊呵!左下这个呢?”
“车公庄,‘王睿’的住所。”
我把地图拿近了些:“正中间这个是北太平桥?”
“应该就是张明坤的自杀地点。而左中这个点与海淀医院吻合。从彭康到庞欣,他在这里先后杀过五人。”
“右下这个点是……”
“美术馆一带,顾帆的家。中间偏上的是预审大队的看守所。”
“看守所下面那个呢?”
“健翔桥一带吧,也许还有我们不知道的案件……关键是这个。”他指着右上方的一个相对浓重的黑点,“参宿七。”
“温哥华?”
“不。”袁适盯着我,似乎期待我的重视,“是中德大厦。”
我成心胡扯:“我还以为是在暗示当年移民加拿大的陈娟呢。”
“除了已知的作案地点外,还有三个不知所谓的点。我一直在查,目前还没发现什么。但他的作案路线——”他把我手上的照片顺时针转了九十度,“是Orion,别告诉我你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猎户座。
“就算很像,所以呢?”我竭力挤弄出学生求教的虔诚姿态,肚子里却忙着搜罗冷嘲热讽的枪炮导弹,不料袁适只摇了摇头,无奈,或是遗憾,几近悲伤。
“我仔细考虑过,你说得有道理。韩彬信手点了这么几个点儿,也许只是为了误导我们……画的是什么无所谓,只要能把当时剩余的机动警力引到一个通讯信号不畅的地方就OK了。”他滞重地坐了下来,右手抠着深蓝色衬衫的袖扣,“当我拼出这个图案的时候,自己都在嘲笑自己……我想了很多种可能,还找来国际象棋的经典残局做比对,试图从中解读出有意义的线索。”
他的样子让我很不好受。
“没有意义,没有任何意义。”似乎是为了增加我的负罪感,他继续说,“我不能解释他为什么这样画,也不明白他是否为了完成这个图案刻意选择过谋杀目标或作案地点,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想告诉我们他是猎人——或者他正被其他猎户追杀。”
“不必太介怀。”我放下照片,无目的地扫视着桌上的其他材料,“我和他相识八年,了解的也没比你多哪儿去。”
“他是我唯一无从解读的罪犯。”
“那又如何?”我想拍拍他,手伸一半又缩了回去,“我们还是有机会抓到他的。”
“梁枭明天就离开,这会是他一直等待的机会么?”
“他在以少打多,就算没有警车沿途护卫,光靠梁枭自己的保镖,他成功的几率也还是很低。”
“在车底盘或特定位置安放炸弹呢?”
“他可能有这个技术,但不会选择这种方式。”
“为什么?”
“这不符合他杀人的准则。”
“刺客型人格准则?”
我原地踱了几步,最后坐到袁适对面:“知道他案发后,周围的朋友最常对我说的一句评价是什么么?”
“好像听你提过,是认为他杀人一定事出有因之类的吧。”
“差不多。”
“明白了,安放炸弹存在伤及无辜的可能性,他需要合理化的谋杀。”
“所有人都觉得合理,包括他自己在内。”我又掏出根烟,在拇指上磕打着,“彬不想被归为平庸的嗜杀者。”
“但他只是喜欢杀人,对吧?”袁适把桌上的烟灰缸朝我推了推,“陈娟也好,韩依晨也罢,其实都是借口。”
我机械地磕着烟,感觉手指越来越凉。
“所以他不随意杀无辜者,因为这会让他显得低级,至少如果有一天案发,他不愿和JoseperSutcliffe归为一类……他肯定不只杀过这么几个人。”
我把烟慢慢地捻碎。烟草在手指间摩擦,吸走了汗水。
“他亲口告诉过你吧?”
撕开过滤嘴上的包装纸,把浅黄色的中心部分放在鼻子边闻了闻,没什么特别的味道,不过我的鼻尖似乎也很凉。“嗯。”
“也好。至少不用担心他会袭击监视据点的警察了。”袁适从我的烟盒里拿了根烟,又塞了回去,“不过这真能骗得了他自己么……我是说,以他在犯罪研究上的水平,应该很清楚自己是哪类罪犯。”
“这个啊。”我从床头拿起手机,“一会儿有机会你问问他吧。”
袁适沉默了几秒钟:“不会说你知道怎么联系他吧?”
“不知道。”我缓慢、坚定地拨号,没有一点迟疑,“但我大概猜到他会怎么进中德大厦了。”
他当即蹿了起来:“怎么进?”
我把电话的免提打开,放到了桌子上,几声等待音之后,没人接;我按下重播键,袁适看到号码,大惊失色:“你疯了!”
这次响了一声电话就通了,对面问道:“喂?”
袁适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喂?谁啊?说话!”
我舔舔嘴唇,突然不知该从何说起。
“你个小兔崽子!”
我叹了口气:“头儿……”
“姓袁的跟你在一块儿么?”
袁适看着我,逐渐镇定了下来:“白局长,我在。”他再笨也该反应过来了,能在中德大厦周围布下这么多监视点,梁枭办公室正对面的酒店里都住了什么人会没查?我看破了老白设的局,领导一样掌握着我的行踪——只不过彬大概两样都发现了而已。
“想回家住了?那就跟我去市局把问题交代清楚。”
“我不是韩彬的同谋。”
“你要真是他还能留你活着?赶紧滚回来!别他妈在中德给我捣乱!”
“我这就回去,不过……请您对大厦实施围捕吧,虽说不晓得是不是还来得及……”
“围捕?你看见韩彬进去了?”
“没,但十有八九,他已经在里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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