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槟色的奔驰停下,熄灭了车灯。为什么黑木会选择买一辆如此显眼的车?仁王头一边想,一边走近车门。副驾驶座位上的车门已经打开。驾驶席上的野野山一直看着前方,仁王头坐在了副驾驶座上。离横滨港不太远的一个仓库的后面有一块空地,那里是集合地点。
突然野野山往仁王头的膝盖上放了一把枪,SIG-SAUER/P220,仁王头反射性地拿在手里。只通过手上的感觉就能知道,弹仓里有九发子弹,药室里有一发子弹。
而且他还明白了一件事。
“这是我的枪。”
“你搭档使用的也是相同型号的枪,”野野山掀起夹克衫的前面,可以看见他的皮带间夹着一样的P220,“为什么你知道那是你的枪,难道你做过什么调整吗?”
“没有,只是凭我的感觉。如果是别人的枪,我也会觉得很陌生。”
“潮水的味道飘过来了,真是只有接近大海的地方,才能有这样的感觉啊。”
野野山耸了耸肩膀。
“对了,警察那边还顺利吗?”
“可能吧。”仁王头看着野野山的侧脸,“但是,如果最终来的是警察的话……”
他没有接着说下去。野野山看着他很高兴地笑着,好像在问,如果是警察的话该怎么办。仁王头后背靠在座位上,换了个话题。
“在听你和安娜还有零士谈话的时候,我心里很烦躁。就是在飞机库的时候。”
野野山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前面。
“现在想起来,那时我应该是嫉妒了吧。”
“嫉妒?为什么?”
“我好歹也算是一个狙击手。但是,跟你们相比却差得太远了。”
“差不了多少。你如果跟我们一起来的话就明白了。所谓的狙击手,只不过是贩卖自己的特殊技能而已。所以才会被孤立吧。”
以前,仁王头读过一本关于描写战斗机飞行员和狙击兵的书。书中说,在战场上杀掉自己的对手,却没有负罪感的人,就是战斗机飞行员和狙击兵。因为他们只是想在战场上发挥自己的技术,脑中并没有杀人的意识。另一方面,书中也写到战斗机飞行员和狙击兵被捕的时候要接受很残酷的私刑,最后不得善终。
“怎么说呢,我……”
“来了。”
野野山打断了他的话,看着反光镜。回过头,两台暗色的大型四轮车向他们的背后偷偷接近。引擎声音很低,车灯也没有开,空地的周围被栅栏围着,堆满了各种材料。出入口只有奔驰驶入的这块地方。大型四轮车也是按同一路径接近而来。从两台大型四轮车中间挤过,一辆四门的黑色厢式小客车开进来,绕到奔驰的前方,然后停了下来。野野山和仁王头一起走下奔驰。黑色厢式小客车的后座窗户上贴着车膜,看不到里面。仁王头咽了一口唾沫,注视着厢式小客车。夹在腹部皮带上,被夹克衫遮住的P220有些重。背后响起了大型四轮汽车的拉门被打开的声音,能感觉到有几个人从车上走下。他们就这样望着前面的厢式小客车,并没有回头看大型四轮汽车。自动小手枪转动时发出了细微的金属声音,也或许是卸下了安全装置。
厢式小客车的门被打开了,仁王头不知不觉咬紧牙关。新岛从厢式小客车里走出来,仁王头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同时他感觉P220的重量越来越沉。新岛的到来也说明在他身后的那些人,一定就是那天袭击废屋的夜行者们。
打电话给前田是仁王头自己提议的。他明白,曾经的上司新岛就是一连串事件的关键。为了引出新岛,他想与其直接联络,不如经由前田更好。这时仁王想到了警察的内部组织—御盾会。与辛迪加不同,但又与其相勾结的如果就是御盾会的话,那么即使警察插手也不见得能解决问题。解决?对自己不期然想到的这个词进行反问,哪里有解决的方法?
仁王头早就想好了。如果来的是前田,警察把周围都包围起来的话,他就缴械投降。如果有必要,他甚至会把P220的枪口对准野野山。但是,从企划这次密会开始,野野山就一口咬定,来的肯定是新岛。
他感觉到在警察内部,特别是在公安部中可能发生了什么。同时那些也是仁王头想要接近,却接近不了的。新岛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同时瞅着野野山和仁王头两人的脸,然后在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端详着野野山。“但丁吗?”
“卡伊吗?”
双方都只是发问。新岛摇摇头。
“你可给我找了不少麻烦,那个手制的铝热剂。拜你所赐许多优秀的队员都被你杀掉了,没死的也失明了。”“有战争,就有牺牲。”
“但是最近战争的方式已经变了,要优先考虑成本。这才逼得我不得不亲自上这儿来。”
竖起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新岛继续说道:“上头给了我两个选择,让我选一个。”
仁王头想,给新岛下达命令的,大概就是辛迪加吧。而且,如今新岛肯定和御盾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如果逮捕了新岛,谁又能解开真相呢?仁王头再一次对这个毫无道理可言的对手从心底感到一股凉气。
“一、收回破损的兵器。就像我刚才说的,要优先考虑成本。即使故障到了不能再修复的地步,‘毒’也是我们花费了大量人力物力开发出来的。回收调查一下也绝对不是徒劳。虽然自由会多少受到一些束缚,但是但丁,这样你就能够继续活下去了。据我所知,你的人格好像已经开始混乱了吧。自己不再是自己虽然是一件很可怕的事,但是对你本人来说,也许是一件好事。”新岛留下食指,说道。
他再次竖起中指,做出一个V的手势。
“第二个是我们最擅长的—把你们杀掉,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我个人觉得,反正你早就被毒计划抛弃了,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值得研究了。那样的话,趁着现在斩断祸根是最省事的,也能够大幅度地削减成本,新型的兵器也才能接连被开发出来。”
还有第三个选择呢—仁王头怒视着新岛,在心中嘀咕道。把会面地点告诉前田的是仁王头。周围都是仓库和大楼,很容易找到狙击点。安娜应该准备好步枪,瞄准新岛了。在发射第一枪的同时,野野山和仁王头就会开始行动。注意到仁王头的视线,新岛莞尔一笑。背后大型四轮汽车的滑行门再次被打开。新岛轻轻抬起下颌,回过头。有什么东西从第二辆车上被扔出来。
被扔在地上的是安娜。手被绑在后面,用手铐铐住了,右手的手套被扯下。假肢也被拆了下来。还有一样东西从车上扔下来,在安娜的旁边飞散开来。
自动步枪的枪身已经被折弯,凄惨的样子被暴露在月光下。安娜本是后援,但是现在她也被抓住了,背后已经被特种部队的队员团团围住,但是野野山仍然保持着冷静。仁王头将双手从夹克衫的口袋里伸出来,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这个时候如果将手伸向插在皮带上的P220的话,那就会必死无疑。
“喂,仁王,”新岛叫着仁王头的代号,好像他还是队长一样,“你的眼神有点飘啊,怎么了,这根本不像你啊。”仁王头没有面对新岛,他背过脸去。但是即使如此,他仍然能感到新岛脸上浮现的一丝笑意。
“安娜在你们的车辆遭到袭击之后就立刻将步枪藏了起来。她以为我们找不到那把枪,但是我们找到了。我们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她早该料到那是一个陷阱了,不是吗,仁王?”仁王头咂舌,向地面吐了一口唾沫。新岛紧追不舍,越说越激动。
“仁王,这里可不是你闹别扭的地方。想想自己的立场吧。”这不是闹别扭,而是不知所措。除了低头看脚下,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对了,仁王,你是不是也开始有一种捉摸不透的感觉了,所以没有联络原来的上级—北海道警察局的警备部或警视厅的警备部,而是通过陈旧的暗号,直接和前田代理科长取得了联系。我说得没错吧?”
没有反应就代表了默认。仁王头高傲地抬起头,直接回望着新岛。
“因为我想可能会有御盾会在幕后。”
针对仁王头的回答,新岛满意地点点头。
“的确有御盾会这个名字,但现在已经是有名无实了。不,应该说它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你知道为什么在露天体育场射杀的不是非洲曙光,而是举办音乐会的音乐家吗?”“难道不是因为他是美国总统和非洲曙光的联系人吗?”新岛虽然摇了摇头,但还是那副嬉笑的表情。
“你应该已经听说了,那次的狙击事件是新兵器的商品展览会。因为你跟苏卡博士在一起待了一会儿吧。但是,那次展览会是为了给谁看呢,这个你应该就不知道了,因为我压根就没告诉苏卡。”
背后传来微弱的呻吟声。安娜好像醒了,至少她还活着,这样就放心了。
“辛迪加的势力地图正在发生变化。因为有人给了巨额赞助。这个赞助商,才是乘坐直升机驶向露天体育场的人物。听到音乐家被暗杀,就立刻折了回去。”
仁王头不停地眨着眼。
美利坚合众国的总统要作为嘉宾出场。所以仁王头他们警备队伍才构筑了一道铜墙铁壁。
“美国总统本来想要杀了非洲曙光。为什么呢?因为非洲曙光是真正意义上的人民主义者。就像曾经在越南战争时代,胡志明为了将美国驱逐出境而联合苏联那样,非洲曙光为了掌握民族自主权,并不在乎和宗教恐怖主义者进行交流。只要能弄到AK,和谁联手都不要紧。二十一世纪的非洲曙光也想如法炮制,所以他才成了商品展览会的目标。但是,实际上被杀害的,却是在精神上连接非洲西海岸各国和美国国内的音乐家。对美国总统来说,这不仅是一个重大损失,同时也是一个警告—不是所有事情都会如你所愿。”
“不可能。”仁王头摇了摇头,“这样美国不就助纣为虐了吗?”
“新秩序,仁王。这没有什么好隐瞒的,现在是一个发动战争也要优先考虑经济成本的时代。如今不能光靠意识形态打仗了。一九九一年的海湾战争和二零零三年的伊拉克战争不一样,你明白吗?海湾战争还只是为了守护石油利益而进行的争霸战。但是,第二次伊拉克侵犯战争是一场透明人的战争。美国的目的也就在此。”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让隐形的恐怖分子们显形。对伊拉克的侵犯,既不是以石油为目标,也不是为了消灭世界性的恐怖主义支持者,以及他所在国家的总统。恐怖分子就像一个个细胞,都是独立行动的。不管你怎么砍下他的头部,他的手指、脚趾和其他活着的每个细胞还都可以任意行动,所以砍头是毫无意义的。即使如此,他们还是以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这个愚蠢的借口发动了战争。这是为什么?”
仁王头又想了一遍新岛说的“隐形人”。
“很简单。对手如果是透明的,给他穿上外衣,让他显形就行了。美国国内虽然没有自由开枪地区,但如果在其他国家,那就无所谓了。第二次海湾战争以后,世界上的恐怖主义者都在伊拉克集结。这就是美国早早发布胜利宣言的理由。伊拉克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敌人。真正的目的是消灭那些看到美国高调宣布胜利,集结在伊拉克准备复仇的恐怖分子们。也就是说在伊拉克的胜利宣言之后,真正意义上的战争才开始。”仁王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慷慨激昂的新岛,不明白为什么他一直喋喋不休。
“另外还有成本的问题。所谓的辛迪加,就是从黑手党最初的洗钱组织中产生的。包括毒品在内的大量资金不断流入,膨胀起来。流动的不仅仅是金钱,也有各个国家的特产,金子、钻石、石油……任何东西。最终恐怖主义的金钱也开始流动起来。最初,美国拼命找出辛迪加,决定坚决消灭它,打算切断恐怖分子的粮草。他们相信那是一条通往胜利的道路。但是,结果就像你现在看到的,一点成果也没有,恐怖主义依然还是老样子。美国在伊拉克实行隐形人作战的同时,开始统治辛迪加。用金钱支配金钱,成为最大、最高的赞助者,最终成为统治者。”
仁王头看了一眼野野山。野野山根本没有在听新岛讲话,一直抬头看着天空。
新岛又说话了。
“仁王,你想想。在安娜接受训练的训练营里,有世界上最快的计算机。没有日本做后盾,没有美国的默认,怎么能有这么好的设备?超级计算机已经和核武器同等重要了。而且,你和前田代理科长取得联系的话,我是一定会知道的。刚才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御盾会什么的已经不存在了。因为公安部本身已经就是御盾会的实体了。范围不仅仅止于公安部,影响力波及警察全体、其他官厅,甚至经济界。不管怎么说,我们国家都是亲美国家。美国已经开始行动了,那么作为忠实的猎犬,只能选择和主人站在同一方向,勇往直前了。”“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只是不想让你死得不明不白。你所信奉的只不过是陈旧的价值观。仁王,世界已经变了,在你难以想象的地方变了。也许在你看来我的行为是不正义的。所谓的正义,确实是价值观的一种;但是,正义往往只属于胜利的一方。不要急着死,仁王。听听我说的,成为担当建立新秩序的一员吧。”野野山发出一声模糊的声音,打了一个哈欠。新岛皱起眉,怒视着他。
“你好像很无聊啊,但丁。”
“你的话说完了吗?”野野山把小手指伸进耳朵,一边掏耳朵一边说道:“我很讨厌关于政治的话题。”
新岛微微一笑。
“但丁,你知道‘如来佛的手掌心’这句谚语吗?”“怎么说?”
“在墨西哥的时候,你一直处在被监视的状态。你在哪儿,做什么,我们都看在眼里。如果不这样,黑木也不可能准确无误地找到你。”
但是,野野山无视新岛,他看着仁王头,莞尔一笑。“潮水的味道飘过来了,真是只有接近大海的地方,才能有这样的感觉啊。”
仁王头歪着脑袋,野野山又加了一个字。
“风。”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风开始变大了。
仁王头仰望着天空。
蓝色月光照耀着天空,天空中飘着浮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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